◎眼睑两点殷红闪润,如同刚刚坠下的血滴◎

交代完大致的事情, 琥珀就像老妈子似的催促顾菀去歇息:“乡主虽然下午睡了一大觉,可是这晚上万不可不睡,伤身体呢。”

“但我现在一点儿都不困呢。”顾菀无奈叹气, 妥协道:“那我看看四妹妹送来的话本子,等我看一本酝酿酝酿睡意,就去睡。”

琥珀满意点头:“珍珠她们今晚是在外面玩够了,奴婢将他们叫回来。”

说罢, 琥珀和琉璃给顾菀留足了看书用的灯烛,转身行礼出去,将放出去玩的其他仆婢寻找回来歇息。

*

顾菀的小院中欢欢喜喜一片,连带着寿梧园也是气氛融洽。

可镇国公府旁的院落全然不似这般。

尤其是顾萱的院子。

虽说也得了一道明黄的圣旨,成了身份尊贵的未来亲王良姊, 但是府中仆婢路过顾萱的院子, 面上都带着幸灾乐祸,不时还窃窃私语两声。

瞧瞧这三小姐,平日里仗着夫人和大小姐在府中作威作福、对他们下人动辄打骂,如今却得了这样一个下场:亲王良姊的确算是尊贵, 可也要看是哪一位亲王呢!

更何况,宫中还传出来消息,是三小姐主动倾慕的老亲王,还拿了二小姐做名头, 险些给府上惹来一场大祸。

想起镇国公这几日在府中发的火、众人被扣下的部分月银,下人们就对着顾萱愈加不满, 甚至怠慢起来。

因着镇国公处置了一轮顾萱身边的下人, 此刻顾萱的院中是空****的寂静一片。

顾萱抱膝坐在自己**, 捂着面儿低低啜泣。

半晌后, 她忽然抓起放在手侧的圣旨, 面色难看又带着仇恨地将它狠狠地扔了出去,正巧砸在房门的框子上,发出一声重响。

柳叶正提着东西进来,瞅见一晃眼的黄影子飞过来,险些砸到自己脸上,就下了一大跳。

再看是今日刚发下的圣旨,登时就吓了一大跳——圣旨等于皇上,如此对待圣旨,岂不是代表三小姐对圣旨不满、对皇上不满?

这要是传出去,连带着她都有可能没命的!

想到这一点,柳叶也顾不上扫视房间中满地的花瓶残渣,赶紧弯身将圣旨给拾起,再小心地吹去上面沾染的灰尘,双手捧着放到了桌上。

然后才转身走向顾萱,语气中有些抱怨:“小姐现在可要谨言慎行,好容易得了自己想要的出路,若是被人捉住把柄,小姐可不能心想事成了,连带着奴婢也讨不了好。”

想要的出路?心想事成?

顾萱听着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要不是蓝氏与顾莲坑她,将她推出来挡锅,她何至于沦落到如今人人都可以看笑话的地步!

顾萱想向从前那样,一巴掌呼在不恭不敬的柳叶身上。

可想起镇国公对自己的警告、昨日院中艾叶等人被杖责传来的惨叫,顾萱就生生地忍了下来。

她咬起牙,恨声问道:“我叫你去打听的消息、让你去传的话,怎么样了?”

柳叶将手中的东西随意放在桌上,敷衍地行礼回道:“奴婢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打听到,国公爷已经将艾叶他们挪去庄子上了,准备等他们伤养好了再发卖出去。”

“至于小姐您想见夫人和大小姐一面,奴婢也去传话了,只是夫人和大小姐都说不见您呢。”

说起这话,柳叶就想起自己方才被人为难的情形,不由得怨天尤人起来:她可当真是倒霉,怎么偏生是她被分给伺候三小姐?不但受人冷眼,还要担忧自己将来去老亲王府后的人身安全!

听闻艾叶将会被发卖,顾萱心中有几分伤心,又得知蓝氏和顾莲并不愿意见自己,心中一直紧绷着的、微小细弱的弦就瞬间崩断了。

她原先在心中还有一丝丝的安慰:或许、或许是母亲和长姐被逼无奈之下,才让父亲将她给推了出去。见她这个模样,应当会来帮助她的。

事到如今,幻想破灭,顾萱比在寿康宫承认自己爱慕老亲王时还要崩溃,像是多年依靠的大山忽然间崩塌,将她死死地埋在下面,让她绝望、让她喘不过气来。

无数滴眼泪像不要钱似的从顾萱眼中落下。

她眼中布满血丝,腮颊上咬起一块嫩肉,恨恨地鼓动着,充满委屈恨意的目光落在柳叶身上。

——到现在,连一个婢子都能这样趾高气昂地对自己!

手边仅剩的完整茶盏被猛然砸向柳叶。

柳叶一时没防备,被砸中肩膀,登时就是一声高高的呼痛,跪倒在地下。

理智崩塌的顾萱从**冲下,给了柳叶响亮的两巴掌:“贱.婢!凭你也敢这样和本小姐说话!”

柳叶被打得眼冒金星,呜呜咽咽地护住自己的脸。

顾萱又抽了四五个巴掌才停下来,眼角余光扫过方才柳叶放在桌上的东西,是几个包装好的礼盒,上面还附了名字,都是庆贺她成为老亲王良姊的。

顾萱睁大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扫过去,发觉都是从前与她玩得好的几位闺秀,是趴着她来认识顾莲、蓝晶儿和李文等人的。

此刻送贺礼来,压根就是来笑话她的!

于是乎,顾萱又带着怒气,将所有的贺礼都掷在地上。

房间中顿时就是一片叮叮咚咚的声响。

过了许久才停歇下来。

顾萱红着眼睛,喘着粗气,将屋子中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给砸碎了,才渐渐平静了下来,心中仍是一阵怨恨和不甘心:她还这样年轻,难道就要填在老亲王府里么?

她如今是看清楚了蓝氏和顾莲的真面目。

既然她们是靠不住了,那她还能靠着谁呢……

*

翌日。

正如顾菀所料,她一醒来,苏妈妈就拿了账本过来,对顾菀笑道:“老夫人昨个儿晚上就吩咐了奴婢,说是等乡主您一醒过来,就将这些日子的账本和管家印章给您送过来,让您试着管一管家中的事务,也好将来为打理王府做打算呢。”

见顾菀又要起身去正屋的意思,苏妈妈赶紧补充道:“老夫人如今还没起身,正在睡着呢——乡主您也知道,自从掌家之后,老夫人每日都早早地起身,今儿卸了重任,好容易美美睡一觉,就让奴婢告诉您,往后不用每日都赶去服侍老夫人起身了。若是您遇到什么问题,只管去问老夫人便是。”

“好,还请苏妈妈代替我谢谢祖母。”顾菀笑得和气:“还要烦请苏妈妈帮我带一句话,我想让四妹妹帮衬着管一管,不知祖母是否同意。”

苏妈妈微笑弯身:“老夫人说了,要是乡主想有人帮忙,乡主自己拿主意就是。”

顾菀颔首应下,谢过苏妈妈后,着琉璃好生送了出去。

又让琥珀去请顾芊来。

顾芊瞧着比顾菀刚进府时气色好了不少。

头上的钗环变多了,面上的笑容也变得灿烂。

她一见到顾菀,就要行了大礼谢恩。

“咱们姐妹间,不论这些。”顾菀上前将顾芊扶起,指了指桌上的话本子和账本道:“我这回请你来,一来是想请你帮着我管账,二来是想告诉你,你送来的话本子,我全都熬夜看完了,只是要等半年这样,不知你肯不肯?”

顾芊看着话本子微微红了脸,小声道:“二姐姐说笑了,我自然是肯的,我要等今年十一月十八才及笄呢。”

“我怎地没听嫡母讲过?”顾菀闻言吃惊:女儿家及笄和男儿家弱冠,都是格外重大的日子,即便是家中庶女,也要早早地准备起来才是。

她原以为是顾芊和顾萱一样,已经及笄了,没想到是蓝氏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看见顾芊面上浮现出的苦笑,顾菀就温声道:“四妹妹放心,等到时候,我请祖母给你好好地操办一场。”

顾芊不觉眼中含着水光道谢,随后又带着轻微的哽咽说道:“昨夜二姐姐歇息得早,应当是不知道,嫡母和长姐已经被父亲要求在自己的院子里思过,连带着院子中的下人都被处置了一批。”

唔,应当是从她这里碰了壁,又看着府中应付不下去的流水,去拿着蓝氏和顾莲撒气了吧。

顾菀这般想着,面露惊讶,叹气道:“这也算是应得的。”

说罢,她就转了话题,拿起账本,细细地教顾芊该如何管账、对账。

等送走了顾芊,小院就迎来了下了朝的镇国公。

果然开口就是要将顾菀收到的贺礼充公。

“菀儿呀,你如今既然做了纯阳乡主,就更要替咱们府上打算了。”镇国公的眼睛望向顾菀小院中做库房的小屋:“你仔细算一算,下半年有万寿节、中秋节、重阳节,还有你的婚事,你的嫁妆,哪一样不是费钱的事情?”

“而且你年纪又小,恐怕有人骗你不知事,将好东西都换了过去。”

“不如,父亲帮你保管这些贺礼可好?”

琉璃和琥珀在后面低着面儿,掩住眼中的愤慨。

顾菀则是摇了摇手中的折扇,上头绣得蝴蝶栩栩如生,随着顾菀的动作似乎要从扇面上飞出,在太阳下翩翩起舞。

是不受人摆布、不复脆弱的蝴蝶。

她将大半的面容都遮掩在折扇底下,唯独露出那一双像极了袁氏的眼眸。

眼睑两点殷红闪润,如同刚刚坠下的血滴。

“好呀。”顾菀软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