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将顾三姑娘赐给你当良姊罢◎

顾菀回想起方才镇国公的一番话, 心中不免有些疑惑:老亲王的诗句?老亲王竟是会写诗的?

站在她身侧的谢锦安一眼便看出顾菀眼底的疑问,悄悄地弯下了腰,在顾菀耳边低声解释道:“亲王年轻时性子虽和现在差不多, 但还没有丹书铁券的底气。我记得是他为求娶一个卖艺不卖身、喜欢有才之人的花魁,特意请人代笔,写了许多尚且读得过去的诗词。”

镇国公如此说,倒也是圆了顾萱为何会倾慕老亲王的原因:若是不看署名, 任谁读了那些诗词,脑海中都会浮现一个清秀风雅的秀才形象。

随着谢锦安的话语,一股温热轻雾一般的气拂过顾菀的耳垂,带着一点酥酥的痒意。

叫顾菀不自觉地抿了唇,蝴蝶翅膀一样的眼睫颤动了几分。

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 有几分轻粉色染上她的耳尖。

她好像被肃王传染……也变得怕痒起来了。

*

镇国公说了那样长的一段话, 又磕了两次头,一副诚信十足的模样。

寿康宫中却是陷入微妙的沉默。

每个人都在心头思量着,镇国公说得这一番话,究竟是不是真话。

镇国公亦是知晓皇上所怀疑的点在哪里, 当即就转身拉过顾萱:“萱儿,你闯下如此大祸,还不快给皇上请罪,请求皇上与太后娘娘的宽恕?”

说完, 镇国公又朝着皇上道:“不论如何,都是微臣教女不严, 还请皇上看在微臣的三女儿身有疾病的份上, 轻饶过她。”

皇上就不由得去抬眼打量顾萱:

人生得秀丽, 只是眉眼间一片惶然惊惧的神色, 兼带着几分刻薄, 使得整个人都变得小气起来。此刻她浑身颤抖,如在萧瑟的寒风之中,眼睛通红、面皮浮肿,是哭了许久的模样,且发髻衣裳虽然被仔细整理过,但也能看出是匆忙之下挽起来的。

是一副第一回 面圣的模样,倒不像是有病的模样。

“微臣的三女儿身患的是多疑症,平日里看不出来什么,惟有发病时有些吓人,疑神疑鬼的,且坚持自己的想法,任凭旁人怎么说都是劝不回来的。”镇国公道:“为了防止她惊扰圣驾和太后娘娘,微臣在今日带其入宫前,就让她服用了对应的安神汤药,因此此刻便如正常人的模样。”

太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康阳四月里参加了安乐伯府的赏花宴,回来和哀家惋惜过一回,说有位姓顾的小姐,年纪轻轻就得了太医的确诊,说是患了个罕见的病症,发作时有些吓人——可是这位顾三小姐?”

镇国公满面苦涩地应下:“是,那便是微臣的三女儿。”

得了答案的太后就有些释怀了:唔,原来这位顾三小姐是生了病呀,那难怪有如此常人不能够理解的举动了。

皇上则是陷入了微微的沉思:这样一说,整件事情便能够说得过去了。可仍旧有那么几分的疑点……比如说,顾萱既然是病人,怎么做到回回往老亲王府送信,而没有被镇国公府上的人发觉的?又比如说,不过一个受人非议的私奔计划,并没有触犯法律,顶多是受到言官的弹劾,为何最不把言官放在心上的老亲王放着府中的侍卫不用,反而不惜与虎谋皮,雇佣山匪呢?还是在朝廷下达剿灭山匪的指令之后?

再看看这时间点,可不就是太子前往景州坐镇的几天之后?

镇国公府暂且可以放着不说,但这老亲王的举动,便有些不对劲了。

在些微的思考过后,皇上想着如今朝中两党纷争不断的局面,心中就有了几分决定:如今朝中因为太后遇刺之事惶惶不安,最要紧的还是平息臣民心中的惶恐,将事情给委婉地美化一番,来安抚人心。

至于老亲王……暂且可以按兵不动,小惩大诫。等弄清他、太子和匪徒的关系,再用来杀鸡儆猴。

“皇上,臣妾看着这顾三小姐浑身颤抖,像是被吓着了。”一直云里雾里的皇后瞧着皇上的面色,便知道皇上已经在心中有了决策,就在心中焦急起来:看皇上的模样,定然是偏向肃王那一边的!

如今皇后也看清楚了,昨晚老亲王是拿着话来诓她坑她的!皇上若是要惩罚老亲王,那她这个带老亲王入宫的,岂不是要被归为同伙?

到时候,别说是将她的宝贝永福从公主府中给捞出来了,只怕她这个皇后也要遭到斥责!

于是乎,皇后就想着最后捞一把老亲王,也是捞自己一把:“臣妾恐怕顾三小姐不是情愿入宫的……可否让顾三小姐也写一写字,看一看是否和信件上的字真的一模一样?”

皇后的话音未落,那边的顾萱已经低低地哭了起来,浑身上下哆嗦得更加厉害,无措地跌坐在地上。

自从听了蓝氏和顾莲的话,开始临摹顾菀的字迹,她便没日没夜地练习,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学成顾菀的字。

她昨晚也不是没想过自救,可不论她如何刻意想摆脱顾菀的字迹,写出来总有八九分的相似,是怎么也撇不清关系的。

从镇国公早上对她说得那一番话来看,顾萱便知道,她对于镇国公府来说,已经是一枚被放弃的棋子了。

或许从赏花宴的那一场落水开始,她就注定要被放弃了。

她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保全镇国公府的颜面,顺着镇国公的话语,将这件事情囫囵圆过去,如此才好有几分保住自身的希望。

“皇上,臣女是自愿入宫的!”顾萱当即颤抖着由坐改为跪地,叩首道:“臣、臣女因着对亲王殿下的痴心,撒下了谎言却无颜面对,这才酿成了此次大祸,恳请皇上责罚!”

“只、只是这件事情主要是因为臣女的过错,还请皇上不要过于苛责亲王殿下。”顾萱语气中带了战战兢兢的哭腔,生硬地讲出这一句为亲王殿下求情的话语。

被提及的老亲王面如乌云覆盖,脸色沉沉:他如今也明白了一点,镇国公府当时卖女儿时的确是真心的。被他拒绝过一次之后,恐怕从府中出了一点矛盾,后院有人背着镇国公继续卖女儿,如今闹出了大事情,这才推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庶女出来顶锅。

至于镇国公府想要女儿做太子妃的事情……老亲王是从未打算说出口的,毕竟是和皇权交替相关的事情,一时说出来是爽快了,可连自己都要被牵连进去。

老亲王自诩高贵,不愿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听了顾萱哭哭啼啼的话语,老亲王倒是抬头看了一眼顾萱:生得还算可以,勉强算是个小美人,就是看着有些蠢笨,让人提不起来兴趣……

他眼睛一转,目光似窥视一般看向顾菀:事到如今,他仍然对这个绝色美人心存馋念,却只能望着美人兴叹了。

顾萱在为老亲王求完情之后,哽咽着说出了最后一句话:“皇上如何处罚臣女都不要紧,臣女只愿皇上圆满臣女对亲王殿下的仰慕之情,哪怕让臣女变为奴婢服侍亲王殿下也是好的!”

顾菀在侧轻轻扬起细弯的眉尖:到了最紧要的关头,顾萱总算是聪明了一回。

若是她坚决不服从当前的局势,为了保全自己将蓝氏和顾莲讲出来,恐怕就要被自己的父亲彻底踩到地下,生不如死。倒不如顺从地接受安排,如此一来,她也算是个为了保全嫡姐和嫡母名声的受害者了,指不定能得到镇国公的一点小愧疚。

最后再借着自己“有病”,和众人目睹的“一片痴心”,向皇上大胆请求成全,远离镇国公府。若是皇上同意了,顾萱她就是皇上亲自赐给老亲王的人了,即便老亲王恼怒镇国公府,要如何折磨她,也不会太过分,总会留着她的性命和体面。

而且,皇上的形象,从来都是威严而不失仁心。

太后亦是爱信佛教。

两人如今都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果然,太后转了转佛珠,对皇上道:“皇帝,这件事情的确是顾三小姐要承担主要责任,老亲王也太莽撞了些。”

“可哀家看着顾三小姐如此痴情,又生了病,倒有些可怜呢。”

“母后的意思是……?”皇上倾身向太后询问。

“哀家虽然受了惊吓,可到底没有受伤,连当晚的侍卫和祈国寺也没有死伤。”太后淡淡道:“正如亲王所言,他对皇帝有救命之恩,手握丹书铁券,哀家也不想过分追责。”

“倒不如皇上酌情惩罚,再成全顾三小姐罢,也是个专心人呢。”

皇上颔首赞同,随后就看向老亲王:“亲王,顾三小姐虽然一直用的是顾二小姐的名字,但与你通信诉说的,全都是她,也可算是你的心上人了。”

“亲王可愿意原谅顾三小姐,且成全她?”

老亲王在心中思量:人是个小美人,且是个水嫩嫩的姑娘,虽然蠢笨,但是笨蛋美人也别有一分滋味呢。且顾萱和顾菀是同父的姐妹,说不准也有些地方相像呢。

如此,不仅白得一个美人,还能在某种程度上圆满他想要占有顾菀的心愿,又可以短暂平息皇上的火气。

也算是一举三得。

“回皇上,臣愿意。”老亲王便下跪谢恩,一副被欺骗后仍然深情的模样。

只是装得不真,像画了一张人模狗样的皮,瞧着违和极了。

皇上便拍手道:“如此甚好——那朕回头便写一道圣旨,将顾三姑娘赐给你当良姊罢。”

老亲王与顾萱同时叩首谢恩。

在埋着的面容上,顾萱已经是眼泪长流,悔恨不已。

顾莲当时分明和她说,这样做成了,便是顾菀入亲王府。

可如今,却是她自己迫于形势,主动入了亲王府。

这一切,全是蓝氏与顾莲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