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全城警戒,刘清远换了一辆车,上面贴着北京直系的通行证,路上停下了两次,他从偏僻的弄堂里走进去,都提了口皮箱出来。在车内小心的服侍依依换上一身女军官的制服,递给她一个有着她照片的证件。

依依按照他的嘱咐应对关卡,其他时间一路闭目休息,疼痛让她麻木了紧张的神经,何况她并不害怕,如果被抓,倒也是一了百了,没有什么痛苦了。

幸运的是他们持着证件,很顺利的就过了关卡,没有被怎么的盘查,依依发现通往码头的关卡看守基本都是东南直系孙传芳的官兵。

到了人潮涌动的码头,天色已暗,还有两个小时才开船。刘清远怕依依被人流冲撞,带着她到码头餐厅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身体还受得了吗?”刘清远看着她没有血色的面容担忧的问。

“这不算什么。”依依虚弱的摇摇头。

“多吃些东西,到了船上还要颠簸很多天。”他望着她,这一天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依依勉强答应下来,忍着恶心把盘中的食物又咽下去了许多,随后取出镜子,补了胭脂和口红。

刘清远把报刊架上的报纸取来,依依拿起了朝晖早报,映入眼帘的是她盼望已久的新闻。

“二十一条谈判真实始末——傅其昌勾结日本陷害原财政部长杨其霖卖国!”

报道中用了大量的资料阐述了十几年前财政部长杨其霖被日本人构陷的真相,其中浓墨重彩的就是如今风云上海滩的傅先生在其中穿针引线帮助日本人达成目的,获得巨大利益。

依依热泪盈眶,但是她反复寻找,没有任何讲到刘宗望在此事中的身影,而其他报纸也纷纷报道傅其昌傅先生跟日本人勾结的其他事迹,让她陷入了沉思。

“孙传芳的军队率先发难了,抢占先机占领了上海大部分的区域,火车站,码头。”刘清远翻看报纸说道。

依依秀眉紧蹙,“怪不得一路上搜查的都是孙的官兵。”

“嗯。”刘清远应了一声,目光还停留在手中的报纸上。

依依抬起头来凝视着他,“你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你对上海并不熟悉,但是今天你一路走的都是偏僻的小巷,刻意绕过了危险的地方,还有这些行李和通行证,你是怎么做到的?”

刘清远微微抬眸,顿了一下,绕过了她的目光,“是大少之前计划好的,我找到了他安排的联络人。”

闻言依依腹中一瞬的抽痛,痛楚的电流直击心房。

“他还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她颤声问道。

刘清远的目光平静了下来,投向了她,“依依,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重要是保住你和孩子,顺利的到香港。”

依依沉默的垂下眼眸,失神的盯着桌上的朝晖早报,泛红的眼眸努力的抑制着上涌的潮水。在她擦拭眼角的一瞬,目光落到了寻人启事上一段豆腐块的文字。

“日月项链现主人在医院急救中,急盼原主人领回,小小谢意。”

依依猛地抓过报纸,一字一字的反复读了几遍,她抬起头来,眼神飘忽起来:“我要去打一个电话。”

刘清远看她的表情,也没有多问,带着她找餐厅的老板借了电话。

依依指尖轻颤着,拨打了报纸上留的电话号码,随着紧密的心跳,滴滴几声之后,听筒传来犹疑的声音。

“喂?”

依依听出萧筱的声音,她强忍着天旋地转的晕厥,镇定的问道:“你好,我是看到报纸上的寻物启事,请问是有个项链在你那里吗?你方便介绍一下详细情况吗?”

“依依!”逍筱在电话那头低声尖叫了起来,充满了兴奋和喜悦,“我终于等到你的电话了……”

讲了一阵电话后依依突然晕倒在了吧台旁,刘清远原本立在她身旁监控着周围的情况,听到动静立刻抱住了她,声音发涩,“依依,怎么了?醒醒……”

依依悠悠的转醒了过来,她的唇颤动着,艰难的说,“我们回去,何梓明他还活着。”

刘清远眸中波澜万丈,镇静下来听完了她的讲述,眉心深锁。

“我必须回去!”她说。

“你回去又能干什么呢?”刘清远看着她的眼睛,残酷的问。

依依黑亮的眸中燃起了一团火,她轻笑了起来,“不管能做什么,我也不会放弃他。”

刘清远从怀里掏出烟,点燃了,看着指间的烟火,沉声道:“可是你现在自身难保,我大哥现在中枪昏迷中,但随时可能醒来,他醒来后肯定会斩草除根,杀了你,不会留后患。何梓明就算活过来,他现在是刺杀刘宗望刘清仁,制造惊天爆炸案的壹号重犯,你拿什么营救他?”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冷静的看着她的脸:“你救不了他,反而会死在上海,一尸两命。”

依依低着头不说话,她走到了月光下,看着夜幕里宽广无垠的海港,他们的船已经到了,已经有旅客提着箱子纷纷验票上船了。她在寒冷的海风中伫立着,如同一个寂寞的剪影。

“这里风太大了,先进去再说吧。”刘清远走到她身边怜惜的看着她。

“让我站一会儿吧。风越冷,人越清醒。”她偏过头来对他说,“还有一个小时就开船了,还有时间好好想想。”

刘清远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件披风,罩在了她的身上,看着她冻的发青的嘴唇,叹了一口气。

过了很久,排队上船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依依转过头来,在昏黄的灯影下,她的眼眸如此的清亮,有如天边的北极星,幽深而坚定的闪耀着,“我们进去吧。”

在寒风中站立的太久,身体又那么的孱弱,一动之下,差点跌倒在地。刘清远一把扶住了她,把她打横抱起快步走入了餐厅的桌前。

他找服务生要了杯热水,让她捂着杯子取暖,她身体颤抖了一阵子,终于平复了下来。

刘清远看着她,自嘲的一笑,“要是何大少知道我让你这样的吹风,要弄死我。”他摇着头,拨弄着手上的杯子,“他要是知道我让你留在了上海,也会弄死我。”

依依浅笑,“首先他得活下来才能弄死你。”

她低头喝了一口水,身体松弛了下来,“我已经很累了,我并不想独自生养孩子,我太知道没有父亲的孩子生长在这个残酷的世界是个什么滋味,特别如果是个女儿。我根本就没有那么坚强,我不会是个好妈妈,我没有能力让孩子有一个好的生活和未来。”她的眼中充满了疲惫,“只是如果他不在了,我就一定要为他留住这个孩子,不能让他什么都没留下。”

她的手放在小腹上伤感,“现在他还活着,我就要极力让他活下去,他那么聪明那么善于控制别人,那么有生命力的人,就应该要活的很好。而不是因为我这个不应该出现人而就这样被毁掉了。”

“可是这是他的选择。”刘清远凝视着她,“如果他活下来了,却因此你和孩子死了,他会多痛苦,你忍心吗?”

“他不就是这样对我吗?”依依眼中露出残忍的光,“他安排了一切,不管我能不能接受,就这样替我去死了!他知道我有多痛苦吗!”

刘清远沉默的看着她,眼中满是心疼。

“只要他活着,过几年他还是会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的。”依依恢复了平静,坚定的说,“活着就有希望,只要他能活下来。”

刘清远静静的看着她,听到远处的轮船响起了一声笛声,是要到开船时间了。他从兜里掏出了两张船票,苦笑了一声,把票撕成了几段,扬在了空气中。他伸手摸了摸她冰冷的黑发,桃花眼又弯了起来,“知道他活着真好,你和孩子也会好好的活着的。”

他站起来拎起了皮箱,“走吧,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

在黑暗的路上有惊无险,无言的开了一路,刘清远把依依送到了那个破败的小旅社里,终于见到了萧筱。萧筱激动的又哭又笑,千头万绪无从说起,最后她笑着拍拍依依的手,故作轻松的说:“放心,我在重症病房看到他了,医生说弹头都取出来了,没有打中致命的部位,只是流血过多,应该很快就可以醒过来的。”

依依回过头和刘清远对望着,看不清他的脸。

“前天我收到了你的包裹,里面有你父亲的资料和那个项链。我本打算按照之前你电话嘱咐我的,昨天把你父亲的事情发出来。但是前天晚上我先去找了何梓明送项链。他拒绝了那个项链,他说他跟你是不会分手的。”萧筱握住了她的手,把东西压在了她的手心。

依依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紧紧握住了手心里坚硬的项链,默默的听着她继续说。

“他问我是不是收到了关于你父亲被害的资料,让我第二天不要发出来。因为刘宗望可能会被刺杀,要是文章发出来你就脱不了干系了。但现在所有爆炸案的证据都指向日本人,而傅先生就是引路人。”

“为什么会这样?何梓明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依依沉静的问。

刘清远深深叹了一口气,接着萧筱的话,一起把事情拼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