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商依依醒来,她脑袋晕沉沉的,肩上伤口的疼痛刺醒了她。这个狭小简陋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静静的躺在病**,她看着窗外投进来的晨曦,因发烧而运转迟缓大脑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情。

一天之内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以至于她呆滞了好几秒才相信了这些事情是真的发生过了。复仇并没有真正实现,而本来她的生命要停止于昨天,可是她活过来了,而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可能已经不在了,而且是因为自己。

命运像一只把残忍当做有趣的猫,把她这个微不足道的生命当做耗子一样,在掌中反复的玩弄,在擒与纵之间,每次给一点生活的希望,随后便用更黑暗的爪狠狠扑灭。在她绝望的不想再悲惨的活着的时候,却又被告知,她的生命里将迎来一个全新的生命。

她摸着没有感觉的腹部,陷入了深深的恐惧,命运可以轻易的夺走她所有的产生过的幻想和希望,那这个正在孕育的小小生命呢,它更加的脆弱,对面的是漫长的黑暗的未知,商依依绝望的哭泣了起来。

昨天一天没有时间和力气去消化他已经离开她的现实,而现在,她在晨光中睁开了眼睛,就不得不面对这一切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像每个平凡的一天一样,不会因为生活中无法承受的痛而暂停。如果活着,就要在每个早晨迎接新的一天的晨光,不管你多么的不愿意,多么的渴望停在过去的某一个时间。

她的心被揪的痛出了声音,她十一岁的时候看到父亲被射杀的恐怖场景,至今还印在噩梦中。而昨天在硝烟和弹雨中何梓明提枪走去与刘清仁对决,在敌人的包围中倒地的画面,要陪伴她一生了。依依痛的揪紧了自己胸口的衣服,心脏的抽痛远过于肩头的伤痛。

她痛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死死的抓住床头的铁架,不让自己痛得滚下床去。此时她连眼泪的流不出来,这几年来何梓明在她的生命里出现的画面一幕幕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他如此强势狠绝狂热的一刀刀的把自己刻入了商依依的骨血。他从来不会输,只要他想要的,不管多么处心积虑和疯狂,他都会实现。

依依浑身颤栗着承受着他带给她的痛,她不敢想他是否还活着,她是一个悲观的人,宁愿相信最糟糕的结果,也不敢徒抱希望,等着希望被戳破的一刻痛苦会数倍的归还。

她相信他已经死了,甚至在昨夜就已经进入了她的梦里,她迫不及待的告诉了他,他们拥有了一个孩子,他温柔的抚慰她,亲吻她,拥抱她,让她产生了可以一直停留在梦中的幸福的幻觉。在他想要离开她的时候,她哀求他不要走,让他知道自己的痛,他又重新用力的拥吻她,直至她跌入了更深的昏迷。

商依依正在痛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房门轻轻的开了。门口的人看到她在**痛苦挣扎的样子,立刻放下了手中端着的早餐,大步跨到她的床头。

“依依,你怎么了?”刘清远抓住她双手,压住她扭曲的身体,他本来就一夜没睡,满脸的憔悴,此时吓的脸色惨白。

依依咬紧牙关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只是发出干涩的声音。

“是不是伤口太痛了?肚子痛不痛?”他压住她紧张的查看她肩上的伤口有没有恶化,还好没有看出发炎的症状。然后又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没有昨晚那么烧了。

她痛苦的摇了摇头,整个人蜷缩到他怀里颤抖着。

“没事的,会好起来的,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他紧紧的搂住她,一手轻抚着她的额头和头发,一手轻柔的抚摸着她发颤的身体。

商依依感受到了他的温暖和力量,她大口的吸着空气,新鲜的空气让心脏的律动得到更多的能量。

“依依,我分担不了你的痛苦,可是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的,你不会是一个人。”他低头在她耳边说道,充满了温柔和力量,“只要你需要我。”

依依渐渐的平复了下来,她抬头看着他的脸,年轻英武的脸庞憔悴而消瘦,下巴长满了胡茬,显得苍老了许多,原本风流带着桃花的笑眼也只剩下深沉和忧伤。

“我买了早点,你先吃一点,吃饱了再睡会。”

依依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帮我买一份朝晖早报吧。”

“好。”刘清远把早点一口口的喂到她嘴边,“现在还早,一会报刊亭会有最新的报纸,你先睡,我去买。你要是今天能好些了,我们今晚就走。”

“要是……”依依犹豫而胆怯的问,“要是他还活着呢?”

“晚些我会联络我的亲信去打探消息。”他说完就垂下了眼帘。

依依看他的神情知道他其实已经联系过了,胸口又是一阵绞痛。她说不出话来,只能勉强点了点头,躺下来闭上了眼睛。听到他轻声关门的声音,她默默的淌下泪来。

她的烧还没有退,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睡睡醒醒,哭哭睡睡,等她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听到医生正在房间外跟刘清远说话。

“她现在还有些高烧,如果今晚不再反复烧上去问题就不大,伤口也没有发炎,你照顾的不错。再等一天就差不多了,后面就靠慢慢调理了。胎儿还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但是你太太受了这么大的痛苦,肯定对于保胎是不利的,我等会开几副保胎药,吃一段时间,等半个月一切都还正常的话就不用再吃了。”

“谢谢医生,您水平太高了,这次真是多亏了您了。您真是妙手仁心,我不会忘记的,这点心意还请笑纳。”

“我是看你昨天求的可怜才收了她,不过今天你们马上要走,昨天我还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奉系,东南联军,北京直系三方和谈大堂发生爆炸案,死伤几十人。当时奉系的杨司令在会议厅里,孙将军车队还没进大堂,这两边都没死伤,倒霉的就是北京直系的,还有杀手在爆炸后趁乱刺杀刘司令,现在还在医院抢救。张作霖在东北都发怒了,要求严查,孙将军指责是对方为了破坏和谈使出的阴招。现在三方军队都围在上海了,全城封锁,看来是要在上海打仗了。唉,我这个小诊所惹不起麻烦,不管你太太中枪的真实原因是什么,我都当做没有见过你们。”

“我明白,谢谢医生了。晚点我太太好一些就马上离开。”

刘清远走进了病房,看到依依已经坐了起来,正在蹙眉认真的看着放在床头的朝晖早报。

“你醒来了?感觉好一些了吗?”

依依点点头,并没有抬起头来看他,她把手上的报纸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沉思不语。

“报纸上的舆论不能太相信了,都是为控制舆情发出的,大少的事情我回再找人打探,但是现在上海太危险了,你已经有了身孕,不能再冒险了,今天晚上我们坐船去香港。”刘清远走到她身边低声说。

依依敛目,沉重的点了点头,然后又抬头看他:“清远,晚上我一个人走。你现在还可以回去,现场目击的人死伤大半,刘宗望和刘清仁都生死不明,直系的高层都在京城,你在上海,无人能直接威胁到你,你就说是被我持枪威胁迫不得已让我逃走了。”

刘清远默默的握住了她的手,“你忘了我之前说过的话了。”

“我知道你对我好,怕我自己一个人不行。但是你别忘了,这么多年我都是一个人撑过来的,这一次我也可以。现在我还有了宝宝,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你不要跟我亡命天涯,做一名逃犯,我是认真的,已经有一个男人为我死了,我不能再害了你的下半生。”

刘清远浅笑了一下,握着她的手,“我过去十几年都没有机会照顾你,现在终于有了机会,虽然不是什么好时候,接手孤儿寡妇,但是这也算是我的特长吧。”

“这种时候你就不要再开玩笑了。”依依凝视着他,“这对你不公平,你失掉了阳光下的一切美好的事物,要隐姓埋名跟我躲在黑暗里。更何况……”她咬了咬牙,残忍的说,“更何况你的付出不会有任何回报,我的人和心都已经给了他了,以后还要为了养育他留下的骨肉而活。”

刘清远把她的手举起来,在她的手心一吻,他露出了漂亮的笑容,眼里散发着柔情缱绻的气息,“得到什么对我来说向来不重要。当年你就说过,我最大的福气就是做个闲散少爷,一辈子吃吃喝喝流连风月,什么也不用追求就是最好。能了无牵挂的陪伴我心爱的女人,照顾孩子,不比在北京察言观色,四处逢迎的生活好太多吗?而且这也是何大少给我的嘱托。”他苦笑了一下,“虽然他现在肯定很后悔,自己这么不争气,把费尽心机得来的女人和孩子拱手送人。”

依依垂着眼帘,一眨眼,滴下一滴眼泪,她抬起头来,朝他轻笑了一下,“好,你从来不勉强我,我也不勉强你,你爱怎么样都好。等想离开了随时离开就好,不用顾忌我。”

刘清远放心下来,“我们收拾收拾,先离开这里。”

“好,不过我先去打个电话到朝晖早报,找一个朋友。”

待依依从电话亭里走了出来,神情凝重。

“怎么了?”刘清远问道。

“没有找到她,萧筱是朝晖早报的记者,”依依不安的说,“我怕她出了什么事。前天我把从刘清仁手上拿到的我父亲蒙冤的材料寄给了她,让她登到今天的报纸上。本来我想昨天刺杀刘宗望,不管成功还是失败,我行刺的事情都会成为大新闻,各大报刊都会报道杀手的身份,杨其霖的女儿为父报仇,萧筱会报道出当年我父亲被陷害的真相,洗刷我父亲卖国贼的骂名。可是今天什么都没有,所有报纸都是猜测三方和谈爆炸案背后的各派势力,没有半点事前刺杀凶手的报道。朝晖早报对此发表的评论指向日本在上海的势力主使,这背后是谁在控制了舆论?”

“可能内容太敏感了,被主编压住了不让发表。”

依依点点头,“你说的很对,可是我很担心萧筱。”

“记者本来就一天到晚在外奔波的,何况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肯定是在外采新闻,你也不会太担心了。法租界的新闻是很自由的,不允许政治迫害。”刘清远打开车门,对她说,“走吧,现在最危险的就是你了,等我们到了香港,我把你安顿好了之后,我再回来,替你打听你的朋友的情况,你不用担心。”

“你跟我在一起就很危险,那你再回来会不会……”

刘清远目光深沉的看着前方的路,“我回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办,而且大少就算不在了,我也要替他办理好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