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火车上何梓明话很少,冯之棠满腹心事也只是有问才有答,爱说笑的刘清远倒是跟商依依聊了半路,后来见她也倦了,才慢慢放下了的话头,整个包厢安静了下来,空气被心事填满。
何梓明一直看着窗外的风景,直到夕阳西下,妖娆的晚霞也已经淡了。他撤回目光,看其他三人都已经各自闭目睡去,他偏过头来凝望身边的商依依,第一次这么细致的观察她。
她阖着双眼,隐约的余晖投在她的脸上,精致的妆容和刻意的面具都已经消融,只有脸庞高低悦目的曲线,淡淡的绒毛,她的唇纹很淡,樱桃般红润而饱满的微翘着,有一种待人采撷的天真的烂漫。
只是她腰身坐的很正,两手紧抓着放在腿上的手包,脑袋不由自主的往右边偏着,是远离何梓明的方向,好像在睡梦中也在防御着这个世界。
何梓明看她额头的发丝有一缕飘在眼帘旁,随着一丝清风顽劣的摇曳,像在故意挑衅的扰人心绪。他的胳膊抬了一抬,终究放下了,转回头去继续看着窗外。
终于到了北京站,火车像忍受了高温蒸煮的蒸笼,揭开盖子,兴高采烈和疲惫不堪的乘客们如蒸汽一样瞬间争相逃离出桎梏,乌泱泱的人群拥挤不堪。
何梓明等车内的人散去了一些才开始拿行李,他左右手各拿了自己和冯之棠的行李箱,商依依谢绝了刘三少的好意,坚持自己拿着行李。于是何梓明走在最前面开路,后面跟着冯之棠和商依依,刘清远在最后,他们在人潮中像一只独木舟被推着走。
“表哥,北京站怎么会这么乱?”冯之棠贴着何梓明走,对于这样汹涌的人潮还是有些害怕。
刘清远也疑惑起来,“我上次来北京都没有这么夸张,今天是什么日子?依依,小心。”
何梓明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身后两个女人,只见商依依紧紧抿着唇,用右手拉扯被旁边人的小拉车勾住的旗袍下摆,她左手手拎着的藤编箱子掩住自己和冯之棠的左侧,刘清远伸着右手护住她们,以免被周围形容猥琐的男人们有意无意的碰到。
“火车站,政府,警察都罢工了。”何梓明蹙眉解答,路上每到一站他都会买上一份报纸,一路看着事件的走向。“为了逼迫徐世昌辞职,今天开始行政机关的工作人员都罢工了。我们要小心一些,不要被冲散了。”
“真是荒唐!”刘清远感慨,“不过挤过这一段我哥派的司机在外面等我们了,两位妹妹坚持一下。”
商依依一直锁眉不语,只是紧紧的抓住自己的手包和行李箱。
突围出了人潮,果然在约定的地方看到了等待他们的福田汽车。刘清远招呼了司机,打开后备箱,何梓明把行李了进去,但是后备箱不够空间放四个大箱子,站在一边的商依依表示自己拿着箱子放腿边就好,于是她提着箱子钻进后座,把箱子靠着车门边上。
这时刘三少已经在前面副驾位置坐好,何梓明自然而然的跟着她进了后座,才发现了自己坐在了中间,冯之棠上车后就在他的右边,小轿车不大,后面位置也并不宽裕,何况商依依的腿边还有一只占地的箱子,她的右腿搭在左腿上尽量留出空间。
“我们是直接去饭店还是找个好地方先去吃晚餐?”刘清远偏过头来问后面,这时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
“三少爷,这几天北京城不太平,政府和警察都歇业了,外面趁火打劫的混混多得很,您几位出门要小心,天已经要黑了,最好在饭店吃晚餐比较安全。”司机善意的建议。
“先送之棠回她姨妈家。”何梓明牢记着冯之棠的事情,不想让别人有误解。
“嗯嗯,现在还不算晚,麻烦先送我去姨妈家吧。”冯之棠心里忐忑,不知道突然登门姨妈会是什么反应,但已经到了这一步,也不得不咬牙前行了,于是她报了姨妈家的地址。
何梓明被挤在两个女人中间,大腿外侧贴着两边女人的腿,闷热的车厢里能感觉到单薄衣物之外的触感。冯之棠有些害羞,心跳的很快,默默的观察着身边的表哥。
何梓明对这个意外的处境感到窘迫,但车厢就这么大,他也不方便要求停车换位置,只能忍耐一阵。在车子一个转弯时,何梓明不动声色的把屁股往左挪了一下,想离冯之棠远一点。
商依依的旗袍在出站拥挤的时候被勾破,右边开叉的位置被拉扯破了一截,何梓明的西裤更加紧密贴在那片白嫩的腿肉上,虽然看不见,但何大少觉得燥热不已。
后座没有人说话,却有着一种旖旎而尴尬的气氛。
自从火车停靠了北京站,商依依就一直没有说话,她满怀心事的倦倦的望着车窗外,直到此时她感到她的旗袍被他一点点的压住了,才不高兴的转过头来,用鞋尖在他的脚踝上点踩了一下警告他。但是她踩的太轻,反而是轻擦在他**的脚踝上,更像是一种调情的暗示。
在这个几个人挤着的昏暗狭小闷热的车厢内,何梓明第一次真正对女人有了旖旎的遐想,他想妄动,但是他的自傲制止住了他的念想。
“你是不是很热?”商依依感觉到了他的热力,于是把车窗摇了下来,京城秋季晚间清爽的空气扑面而来,吹散了那一刹那的绮念。
到了冯之棠姨妈家附近的胡同口,何梓明叫停了汽车,于是他们都下了车,跟冯之棠道别。
“三少,你替我把之棠送到家吧。”何梓明说。
因为冯之棠是从何家偷跑出来的,卖身契还在何家,何梓明帮助表妹逃走,在这中间是个尴尬的角色。所以他不想让冯家和何家知道他是背后的那个人。
“当护花使者是我最喜欢的工作。”在火车上冯之棠哭了之后刘清远也得知了她的困境,他嘴角含笑,拿上了冯之棠的行李,“表妹,三哥哥送你回家。”
“谢谢表哥,谢谢清远哥哥。”冯之棠看着何梓明,咬红了下唇,睫毛轻颤,再多说一句可能又要哭出来,于是她道谢之后匆匆转身,跟刘清远一起往胡同内走去。
商依依看何梓明眉心不展的看着他们的背影,叹道:“表哥不要这么狠心,还是接回去吧。”
何梓明偏过头来看她,嘲讽的笑了笑,他不愿跟解释其中的原委,不知道是笑自己有那样的爹妈还是笑自己的假慈悲。
两人站在车边等着,何梓明心中烦闷,从兜里掏出了烟匣子,抽出了一根,这时商依依的手也覆了过来,灵巧的抽出了一支。
何梓明鼻中轻笑,擦亮了一支火柴,给她点上,忽亮的柴火正好投在她低垂的眸中,乌黑的眸子里跳跃的火团,映衬着神秘又深邃的暗,让人琢磨不透。
她拿烟的姿态优雅又风情,何梓明靠在车上打望着她,她抬起头来并不理会他的的目光,只是重重的呼出一团白雾,像是要把心中的郁结吐散掉。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事无声的抽完了一根烟,夜色已深,刘三少还没有回来。何梓明笑他是不是被留在姨妈家吃饭了,让司机去前面看看,怕真出了什么状况。
过了一会儿,刘清远和司机还没回来,却从胡同尾窜出了四个手持棍棒的男人。这几个男人各自背着一个布袋子,拿着棍棒四处乱敲。他们看起来二十多岁,一副下流嘴脸,穿着短衫步鞋,还有两个留着长辫。
“今天收获不错啊,感谢大总统让我们能好好发挥发挥哈哈哈。”其中一个带头的瘌痢头得意的说,“兄弟们加把劲,今晚趁黑咱们多干几票,明年娶媳妇。”
“还娶什么媳妇,有了这票钱,八大胡同随便耍哈哈哈。”一个长辫子笑的猥琐。
另一个停下脚步,看着正准备钻上车的何梓明和商依依,**笑道:“八大胡同的姑娘哪有路边野花香啊。”
几人都有着同样的心思,已经有个身手快的冲过去把商依依的腿从车门里扯了出来,商依依尖叫一声,拼命用腿蹬他的手。这时候何梓明从驾驶座冲了出来,上去给了那人一拳,这几个流氓看出来一个西装笔挺的少爷,不由都笑了起来。
“小少爷,还有点子力气。”被打的长辫子淬了一口。其他几人也笑着围了过来,漫不经心的与他耍弄。
商依依闷不做声的爬回了后座,流氓们见她的裙摆已经破裂,瘌痢头的**笑一声,“少爷是不是刚刚已经玩过了,这么激烈,裙子都撕破了,也该让我们几个兄弟尝尝吧,识趣的你就先走开,钱包留下,我们就不为难你。”
何梓明眼中露出凶狠的阴戾之色,“就你们几个孬种!”
“哟,小少爷有点意思,那跟咱们兄弟几个耍耍。”
“你先走,去找三少他们。”何梓明侧过头跟车内的商依依说,但没有听到她的回话。
“小美人可不能走,让她先看看你是怎么挨揍的。”四人已经把车门四周都围住,说话间就对着何梓明下巴一记勾拳,何梓明早有准备,偏头躲过,但是纷沓而来的拳脚涌了过来,他没有街头打斗的经验,几下就被打趴在地。四个流氓围起来殴打他,他把身体蜷成一团,护住自己的头和胸腹部。他知道打不过这几个流氓,就只能尽量拖延时间,等到刘清远和司机回来才有机会赶走他们。
这几个流氓拳打脚踢的觉得不过瘾,瘌痢头从旁边抡起了木棒,得意的笑道:“小少爷身子骨不错,棍棒底下出孝子,叫声爹来听听。”
何梓明从小就在何远山的棍棒下讨生活,触怒了心底的痛处,便发起狠来要站起来搏斗,立即被一棍打倒在地,腹中发出一声闷哼,咬牙忍住。
“住手。”何梓明突然听到商依依喊了一声,没有惊慌失措,声音沉稳而冰冷。
奇怪的是落在身上的棍棒拳脚真的都停了下来,何梓明扭过头看去,只见商依依一只脚已经踏出了车厢,手里端着一把漆黑的勃朗宁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