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梓明顺着抽泣声音走到了荷塘边,看到幽冷的月光下,一个淡红的身影坐在树下,两手抱着膝盖,在头伏在手臂内痛哭。他走到她身边,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
冯之棠抬起泪眼激**的说,“梓明表哥,你告诉我这些都不是真的,我阿爸不会卖掉我的,我现在就回家找我阿爸!”
何梓明悲悯的俯视着她,“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不是吗?”
她绝望的哭了一阵,悲伤道:“表哥,我绝对不要嫁给老爷,给自己姑父做小老婆,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她决然的说。
何梓明双眉紧蹙,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问:“你有钱,或是有能力独自生存吗?”
看到她怔怔的表情,他又问,“那你有能直接结婚的对象吗?”
冯之棠绝望的摇头,突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我可以去投奔我姨妈,之前她来我妈妈丧礼奔丧,跟我说有什么困难可以去找她,不过她家在北京。”
何梓明点点头,“那你想好了,要不要去北京投靠你姨妈。如果你要去,我过几天正好要坐火车去趟北京,到时候跟我一起走。”
冯之棠的眼里瞬间燃起了火焰。
何梓明没有鼓舞她,只是直白的说,“如果留下来,你心里是难受,但是后半生也衣食无忧。要是跟我上了火车,以后就要独自讨生活,会怎么样就不知道了,世道艰难,可能都没有这样安稳的日子了。你想清楚了,以后没有的后悔。”
冯之棠从来没有独自面对过人生大事,小家碧玉被母亲保护的很好,不知道人世间的艰辛,她脑袋昏昏的,只想逃离,只知道激动的点头。
“好,你准备好,这两天等我消息。”
冯之棠拼命点头,她凝望着他,他身后挂着一弯月亮,月色中他的眉目如水墨画一般,勾勒在她心里。他就像月光,冷冷清清,并不温暖和热络,但是在这个她所信赖的世界都全部崩塌的黑夜,只有清幽的月光照亮她的心和前方的路。
第二天何梓明找人打点定了三张去北京的火车票。见到刘清远不跟他打诨,直接跟他讲了直系压的那票货的事情,他问道,“你表大伯刘宗望是直系司令,能安排我见到他吗?”
“这我帮不了你,我跟他都说不上话。他那个位置不会见一般的人,本来他很宠他儿子刘同的,原来我们要办事,都是给刘同好处,让他去说服他爹。可是你也知道了,现在他肯定看到我们刘家的人就恨的牙痒痒。”刘三少耸耸肩。
何梓明沉思的点点头,“那你大哥刘清仁呢?他不是部长吗,这票货的去留你觉得他有足够的话语权吗?”
“哈,我大哥,他在直系军地位是够,可是油盐不进的,这么多年也很少回来,他比我阿爸还威严。”
“不管怎么说还是亲大哥,起码能安排我见到他谈一谈吧?”
“这没问题,可是你想用什么打动他?”
“那他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字画?钱?女人?”
“都说油盐不进了。”刘清远说着,又皱眉想了想,“非要说的话,大概还是喜欢女人吧。”
“哦?那你帮我在这挑两个漂亮的姑娘带去,或者去京城再找。”何梓明对女人实在是没有经验,有些为难的拧着眉头。
刘三少眉开眼笑的乐了,“大少爷,你怎么会说这种蠢话,这里的姑娘都是用来消遣的,北京城恐怕到处都是比颖城更漂亮更妖艳的烟花女子。我大哥怎么会对这种胭脂俗粉感兴趣。要能吸引的了他的绝对是特别的,男人都无法拒绝的。”
何梓明漂亮的眉头锁的更紧了,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知道找谁了。”
商依依正在唱一出《长生殿·小宴》,杨贵妃和唐明皇正在浓情蜜意,婉转动人。她曼妙的身姿卷着一帘水袖半遮住脸,喝下一杯酒,款款唱来,眉目盈动。
“秾艳想容颜。云想衣裳光璨,新妆谁似,可怜飞燕娇懒。“再一摆盈盈水袖,曼妙错落。
忽然之间,看到场子里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娴熟的走到了前排常坐的位置,伙计也热络的上前来招呼着。
台下的那人坐定在那里,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唱念婉转,一颦一笑,轻盈软媚身姿,好像又不是在看她。他的冷玉般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的敲打着,好像是票友在享受的迎合着节拍,但是商依依看出了他指尖的烦乱,感觉到他满腹的心事。
何梓明没等商依依唱完就来到了后台等着她,他靠在一个柱子旁,低着头,双手插在口袋里,盯着皮鞋尖,戏班子人来人往的也没人注意到他。
“商依依别看平时老实巴交的,也不怎么说话,可是很会勾搭公子哥呢。”只听一个女人低声嘲笑着走过柱子旁。
另一个女人搭话,“可不是嘛,半年前勾搭上刘司令的公子,没想到运气那么差,人直接落水淹死了,这次去了趟何府,戏没唱人就走了,却把何家大少爷勾到手了,来了好几趟了还送贵重珠宝,真是有些手段。”
何梓明抬起头来,看着走过的两个女人的背影,一双乌眸变得晦暗不明。
商依依从台上走回了后台,正要去换装,被身后走来的吴老板打断了,“依依,有客人等着你呢。”
商依依不情不愿的回过头去,她知道是谁,远远的看见何梓明的靠在柱子旁,双手叉在胸前,不紧不慢的的盯着她,周身散发出冷淡的气息。
商依依硬着头皮走了过去,挤出一丝笑容,“何大少,今天这么有空?”
何梓明高出她大半个头,俯视着她的妆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是啊。”
“那我不耽误你看戏了,我要去换装了。”商依依也不看他,一双描的红妆的美目斜斜的盯着自己的梳妆台面。
“不耽误。”他冷冷的说。
商依依不看他阴沉沉的脸,自顾自的坐在梳妆台前开始卸下头饰,
过了一会儿,他轻慢的商依依开口道,“你开个价钱,陪我去趟北京,半个月时间。”
商依依脸色一变,惊异的看着他,片刻之间,就换上了轻浮柔媚的笑眼,挖苦道,“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没想到何大少这么快就要做我生意了。”她回过头来继续对着镜子梳妆。
何梓明立在那里,满脸烦乱。
商依依抬眼看他,冷傲的浅笑,“说说看,是什么好买卖?总不至于只是让我陪你来回坐趟火车,在路上唱唱小曲供你何大少消遣消遣的吧。”
何梓明在梳妆台旁的凳子上坐下,背靠着墙,他又拿起商依依台上的珠钗,在手中玩弄着,过了一会终于开口,“我有一个生意,需要去京城说服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帮我,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他摆出一副生意人的神情,不咸不淡的说。
“哦?”商依依趣味盎然的笑了,“怎么帮?”
何梓明把珠钗在手中盘转了一圈,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到时候你肯定知道怎么做能帮到我。”
“何大少也太高看我商依依了,想来赚钱就不会是轻松的事情,我只是一个唱戏的戏子。不懂生意,也不懂风月。”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
“我来找你,自然是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况且如果你愿意跟我去一趟,即使帮不了我,什么都不做。你也可以得到这个。”何梓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放到她的面前。
“何大少真是精明的生意人,有备而来啊。”商依依轻笑着打量着他,打开来看,只见这张纸上封头写着永康药行的字样,是一张何府对药行的白条,可以凭借这个白条去永康药行任意取药,最后会由何府结算。封头写着时效三年,右下角写着俊秀的‘何梓明’三个大字,还有手印。
“既然是谈生意,总是要有诚意的。”何梓明坦然的看着她,“你妈妈是肺痨,需要长期用药,这个何府的白条可以任意的去拿药,这三年期间,你就不必为买药砸锅卖铁了。当然,如果你不喜欢白条,可以报一个价钱,我一笔直接给你。”
商依依目光流波微转,“何大少真是体贴,太知道我们穷人需要什么了,拿蛇拿七寸。”
“我只是希望拿出能打动你的诚意来罢了。”何梓明不理会她的嘲讽,“如果事情办成了。我送你妹妹去广州读书,她愿意念到几时都可以。”
商依依靠在椅背上,偏着头看着他,一双明眸流光婉转,杂糅着他的影子,她嘴角浮出一丝笑意,抬起手来去取他手中的珠钗,指尖不经意的在他的手心里缓缓的划过。何梓明手心有如一股电流穿过,直达心房。
“听起来真是很划算的买卖,就只是卖半个月而已,能换来我几年的安逸,了我心愿。”商依依一双含糖的明眸靠近在他眼前,柔软的手不知怎的就已经落在了他的右耳上,本来气定神闲的他突然有点呼吸困难,他没有推开她,而是听她在他的耳畔软语。
“开这么好的条件,可能竹篮打水,何大少你不怕吃亏吗?”只听她在他耳边轻笑,“你不需要提前验一验吗?看看是否值得。”
何梓明僵硬的直着背挺坐在那里,一动不能动,直到她身体的热力离开了他,闲闲的靠回了她的椅背上。她挑着眉看他刻意的自在和眼中的青涩。
“不用,我知道你有本事。”他沉稳状的说道。
“你的条件很好,但是我并没有兴趣。”她最后瞥了他一眼,“你的耳朵红了。”
何梓明强忍着羞赧,故作镇定的整理了下袖口。
商依依从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了化妆盒里的祖母绿石耳坠。“你虽然很让人讨厌,但是好在够坦白。你的前期投资都请收回吧。”
“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不过我送出去的东西是不会再拿回来的。”何梓明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三张火车票,取了一张放在梳妆台上,“后天早上十一点半的火车,你要是改变主意了,就直接来火车站一起走,相信一个晚上你会想清楚的。”
“三张票,你另外一个人选又是哪位姑娘?“商依依嘲讽的问道。
“不是。”何梓明不知道为什么要跟她解释,“是刘家三少爷,我们一起,就是去北京见他家的人。”
“哦?”商依依凝神看着车票,“直系司令刘家?”
“不错。这次就是找直系办事。”他注意到商依依看着车票失神的样子,讥讽的说,“是不是有些熟悉?”
商依依蹙眉沉思没有理会他。
“我走了。后天火车站见。”他回头看了一眼心事重重的商依依。
“好走,不送。”她没有看他,声音有些恍惚。
何梓明走出了戏院的大门,外面黑压压的一片,天空乌云压境,好似压着人的头顶酝酿着一场暴雨,此时的何梓明不知道他的命运已经从无波无澜的晴空走入到电闪雷鸣的暴风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