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多,祁司雯终于熟睡了。何梓明轻身起来留了一张字条给她,然后在幽黑的冷夜里驱车急速的开回了家。

他停好了车,快步的跑到了门口,不知道为什么,今夜他总有一种不详的感觉,他拿出了钥匙,夜色太黑,以至于自家的门锁都几次没有对上。

终于打开了大门,他正要往楼上奔去,突然看到黑暗中沙发坐着一个人影。

他霍然停住了脚步,骤然停下,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作响。

“依依……”他走过去,抱住了冰冷单薄的她,他看不清她的表情,试图去吻她,而她的身体像石雕一样,透着坚硬和冷漠的气息。

“依依,对不起,对不起。”他有一种从足底生寒的恐惧感,他努力镇定的说,“今天事发突然,我没想到祁司雯突然就来了,她知道了三年前开学典礼她被盗用了身份的事情,我怕……”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依依突然开了口。

“不是的,我本来是要通知你出了事,可是没有机会,林皓然突然死了,我怕她告诉别人这件事,所以……”

“所以经过了这一夜,她被你拿捏在手心任由你摆布了是不是?”依依轻笑了起来,“何大少千人千面,好手段,谁不是被你玩弄于股掌还对你感恩戴德呢。”

“依依,你知道,我对你……”何梓明发狠的说,“你要是不相信我,一句话我就可以为你去死。”

依依转过头来看着他,迎着微光终于看清她寒星坠夜般的眸子,没有一丝的温度。

“谢谢你的好意,我消受不起第二次了。你已经为我死过一次了,就已经让我对你死心塌地,你的舍身相救,你的血,你的命,都拿捏的那么到位,让人感动到迷失了自己。”

何梓明看着她的神情,心里涌上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只感觉到她冰冷的手覆盖了自己左手的掌心,留下了两颗小小的质地坚硬圆润冰凉的东西,他没有低头看,也知道那是什么了。

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握的那么紧,他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像以往那样打消她的疑虑。

“嗯,这是后来我找人从山贼那里拿回来的,差点害死我们的人我当然不会放过,我不能容忍贴在你皮肤上的珍珠耳环落在他们的脏手上。”他的嗓音紧的发涩。

“是啊,你总是这样,你的精心算计,一切都是为了我好。”依依笑的很轻,“你很聪明,让每件事都那么理所当然。”

“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就是因为我太想相信你了,所以才什么都不想,这两个月来一直生活在梦里。很多事情不是没有痕迹,只是我不想去想。”

何梓明感到她像一缕幽冷的烟,正在离他而去,他想温暖她冰冷的手,可是他自己的手心已经冰凉的没有知觉了。

“西山挥刀力度恰到好处的土匪,城边小诊所的意外坐诊的名医。”她声音空洞,平静的不像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让我来了上海,又心甘情愿的被困在上海,我的复仇计划一再被拖延打乱,我本来坚定的心思变成一团乱麻,我不怪你,我怎么能怪你,因为我爱你,你从来没有强求过我,都是我自己的决定。本来这两天要离开了,又有了最后的苏州之行,昨天早上的电报,让我无意看到保险箱里关于刘宗望在山海关的信件,我信了,才能没有负担的答应你去苏州的事情。可是你没想到我去见了傅先生,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告诉我刘宗望这几天要来上海和谈。”

“我说过他居心叵测,你不能相信他的话。”何梓明浑身的肌肉因为紧张紧紧的绷着,他知道她不是普通的女人,从来不是,在她面前的强辩是多么的苍白,可是还想博得一线生机。

“是,所以晚上我还打算跟你说这个事情。我真是傻的可笑,你这么自律整洁,怎么会有重要信件没有叠好,恰恰能让我看到呢。我已经打过电话给刘清远,萧筱,医院,许多事不是不能被证实,而是我根本没想过。这次你把我骗到苏州,躲开刘宗望,下次呢,你打算用多少个谎言骗我,让我永远也离不开上海?”

“依依……”他绝望的轻吐她的名字,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判了死刑,但是还在绝望中挣扎,“我只是想把你带到上海来,能够在我身边,让我照顾你,跟你在一起,我不能失去你,我们这段时间多么幸福,不是吗?我……我是个卑鄙的小人,但是我对你……我对你……”他双唇发颤,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你对我?呵……”黑暗中的商依依轻笑了起来,“你是真心喜欢我,真心想占有我,让我放弃一切死心塌地的爱你,成为你圈养的女人,这个小洋楼,我一度误以为是幸福的象牙塔,其实是你为我精心打造的笼子。**,征服,暗地里反抗报复从来都漠视你的父母,占有你父亲的小老婆。是不是真的很有快感?”

“你就是这样看我?”过了很久,何梓明艰涩沙哑的声音沉入黑暗里,“你可以说我卑鄙无耻,不择手段,但是你怎么能,怎么能……”

“我的药呢?”她清冷的声音传到他的耳边。

“什么药?”

“你何必明知故问呢。我一直服用的避孕药,你知道我在吃的。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是不是有避孕,也没提过会不会怀孕的事情,为什么?”

“是,我知道你一直在吃避孕药,我没拿过你的药。我确实非常渴望我们俩能有一个孩子,可是我知道现在的时机你是不会愿意的。”他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

“是吗?我今晚吃药的时候,才发现留在瓶子里的药好像跟平时吃的不太一样,虽然都是白色的小药片,不仔细看是看不出分别的,现在海上瘟疫,进口船只进不来,黑市都买不到药了,我也没办法去对比。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不一样的,也许是今天,也许是一个月前,我不知道,爱情中的女人真是又瞎又聋,愚蠢的可怕。”

她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一直说要娶我,就算我一直跟着你什么都不想,你怎么样才能真的名正言顺的娶你父亲的小老婆呢,你现在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再是三年前冲动说我们私奔吧的何家大少爷。三年前不可能,现在更不不可能了。你跟祁小姐退婚,我内疚而感动,傻傻的相信以你的能力和头脑也许真的有一天可以实现。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其实想要一辈子锁住一个深爱着男人的女人,是不需要用名分的,只是需要一个孩子。”

何梓明像一座石像一样,彻骨冰寒的在黑暗中沉默着。

“你太聪明了,从来不会主动强求别人注定会拒绝的事情,而是设下陷阱让别人不知不觉的自己往里面跳,最后还认为是自己的选择,心甘情愿。之前看来祁小姐是个良配,可是以你现在的身家地位求娶马小姐更能大展宏图,跟马会长家和张少帅家族相比小小颖城的祁家太不足道了。而且上海的马小姐明知道你有小明星的外室也心甘情愿的跟你,可见不是高傲的独立女性,以后你还可以纳你真心喜欢的情妇,她也不知道那是你曾经的六妈,真是理想的婚姻。”

何梓明握着沙发椅背的手骨节惨白,他的眼睛越发的血红。

“如果没有了药,或者换了无效的药,我意外怀孕了,我会怎么样?我已经因为爱这个男人而开始动摇死士一般的复仇计划了。如果有了跟这个男人的孩子,即使没有名分,即使一辈子都是在阴影下做一个情妇,我会不会愿意呢?这个夜里我一直坐在这里在想这个问题。”依依闭上眼泪流下两行泪来,“我其实是一个很软弱的女人。”

她惨然的看着他的眼睛,“何梓明,你的心怎么这么狠?”

何梓明突然大笑了起来,在黑夜里格外的阴森可怖,他站了起来,把茶几上所有的东西都甩到了地上,接着在客厅里走动,把一切他面前的物品都推到狠狠的砸在地毯上,一时间静谧的黑夜被杂乱惊悚的声音打乱了。而商依依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的坐在沙发的一角,凄冷的看着他狂怒的破坏着一切。

“原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不择手段只想占有你,即使毁掉你也在所不惜的王八蛋!!”

何梓明愤怒的颤抖着,面容狰狞,瞬间,他崩溃的倒坐在地上,双手愤怒而绝望的抓着头发,痛哭了起来。他像冰天雪地里失去了所有族群的小兽在绝望中放声痛哭,在他的记忆中只有五六岁的时候被父亲凶狠的鞭打才这样哭过。可是现在他什么都无所谓了,自尊,骄傲,克制,都不重要了,他只知道他正在失去他人生最宝贵的东西,绝望压垮了他。

“我只想把世界上最好的都给你,把我拥有的一切都给你,我只恨自己太无能,没有办法现在就给你安全,稳定,光明的生活。我是错了,我急功近利的想让你下定决心跟我在一起,我怕你离开我,我怕你去送死。”

他几步跪到她的面前,放弃了所有的自尊,乞求的拉着她的手,“依依,我是真心爱你,我没想过让你一辈子做一个不能见光的情妇,我只想你能幸福,你再相信我一次,我再也不使手段,不会再骗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依依嘴角颤动了一下,沉默了很久,最后用力抽开了手。

“我当年跟你说过,我不相信男人。因为我自己又笨又软弱,所以我没有能力分的清好坏,每次凭直觉去相信都是血的代价。索性就不要信了更简单。十年前我被林岩**,沉迷于他的好,他给年幼丧父的我安全感,信誓旦旦能让我们家人的生活重新变好起来,以至于他爬上我的床的时候,我都没有勇气拒绝。后来有一次姐姐撞见了我们……”依依痛苦的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直神志不清的她却突然清醒了,她看我的眼神,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是我唯一的姐姐看我的最后一眼。然后她跑了出去,我太羞愧了都没有敢出去找她,到晚上村里有人跑来说姐姐出了意外落水死了。”

何梓明看着她空洞的眼神,一片荒芜,他紧紧握紧了拳头,心如刀割。

“如果我无法替我爸爸和姐姐报仇,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只有这个目标一直支撑着我,让我觉得我活着是可以赎罪的。可是这两个月,我又一次贪恋男人给我的好,贪图那点虚无的幸福,忘记了我死去的爸妈和被我害死的姐姐,无耻的动摇了初心。甚至在听到刘宗望要来上海的时候,我都情愿相信傅先生的情报是错的,不想去面对。”

她轻笑了一下,“事实证明,我每一次的软弱老天就会给我更大的打击。其实我们本来从一开始认识就是利用的关系,充满了算计。我不怪你骗我,你本就是这种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一直是你的成功之处。只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忘了这一点而已。”

她站起身来,因为坐的太久,以至于突然起身腿有些不稳,她定了定,俯视着他:“何梓明,谢谢你爱我,可是我消受不起这样的爱,我分辨不出哪里是算计,哪里是真心,我怕你,怕不知不觉中被你控制改造成另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了。我们好聚好散吧。”

何梓明的脑袋抵着沙发,全身颤抖着无声的哭泣,在她面前,他从来就是手下败将,这些年他的挣扎,他的心机,他的得意,他短暂的掌控,都只是他的崩溃的铺垫,他从来都赢不了她,因为她一旦认清就可以这样毫无留恋的离开,剩他一个陷在万劫不复的深渊里。他跪在地上痴痴的凝望她决绝的背影,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她这样的女人,是没有第二次的机会了。

依依摇摇晃晃的身子在黑暗中慢慢稳住了步伐,一步比一步坚定的踏在厚实的地毯上,打开了房子的大门,寒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外面天色已经开始亮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从何梓明的正门出来,晨曦撒在她的脸上,她眯着眼睛,慢慢适应了这一点光亮,拐到旁边洋楼的大门前,打开了门。

她走上了三楼阁楼房间里,打开了箱子,开始收拾东西。她在衣柜转身之间听到门口砰的一声房门被关上,然后门锁上锁的声音。

“何梓明,你想干什么?”她跑到门口试图开门,“你是要囚禁我吗?连最后一点分手的体面都不要了吗?”她厉声说。

“依依,”门口传来他坚定的声音,“我知道我已经无法挽回你的心了,但是我也不能让你去送死。在刘宗望离开上海之前,我不会放你出来的。上一次在北京饭店一时心软大意让你走了,才造成了这么多的事情。你再恨我也好,我不会让你这次再去犯险了。”

“你真以为你管的住我吗?就算没有这次,也有下次!你忘了我刚刚说的话吗!”依依愤怒的砸着门。

“那我管不了,能拖一时是一时。依依,你信我,我会帮你报仇的,只是还需要时间。你等等我!”

“何梓明!不管你是不是想哄我,我不需要别人替我报仇!这是我的人生,你别再想控制我了!你的能耐都放在你自己身上吧,不要再插手我的事了!我是不会因此感激涕零的!”

“怎么想是你的事,我管不了。我只能关住你这几天了,你别想逃走。”只听到外面锤子钉木板的声音。

“你关不住我的。”在一声声的捶打声中,依依冷静下来,声音沉静。

“那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