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他们俩没有再说话,安静的车内有着秋天特有的气息,宁静中带着淡淡的忧伤,可是又好似在清冷的秋风中暗藏了一丝桂花的幽甜。

商依依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仪容,不至于被人看出破绽。她倦怠的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不断消逝的花丛树木。长久以来的压抑在今天终于得到了彻底的宣泄,虽然不会得到任何的结果,可是心灵也得到了暂时的平静。

何梓明安静的开着车,他不时的偏过头去看她,目光澄明。知道了她的心意,他终于不再狂躁而压抑,虽然现在不能拥有她,解不开她的枷锁,但是他的心越发的清明,像是从迷雾中走了出来,不再因为情所困而如困兽般徒劳的挣扎。随着车轮的前进,他脑海越发的冷静和清晰。

车子开到了何府大门,还没下车,就看到祁司雯和刘清远走了过来。

“何梓明,怎么你还比我们晚到?“祁司雯看着下车的何梓明不解的问道。

“你们这么快,路上车子出了点故障,费了点功夫修好的。”何梓明淡然的解释道,“走吧,进去吧。”

刘清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神色自若的走下车的商依依,笑了笑,“你这个主人忙到现在才回来,我们只能在门口等着。”

祁司雯疑惑的看着何梓明,“你的脸怎么伤的这么厉害,刚才没在阳光底下,好像还没这么严重,你回去照照镜子吧,简直要破相了,等会你阿爸肯定要骂你了。”她又转回头看了刘三少,“刘清远,你下手也太狠了,还是这么多年的好兄弟呢。”

刘清远冷哼,双手插在口袋里,“谁叫他弱不禁风。”他看到商依依一撅一拐的走着,关切的问,“你的腿怎么受伤了?”

“刚刚修车的时候下来帮忙,谁知道扭到脚了。”商依依浅浅一笑,“我先回屋去处理下。”

祁司雯觉得周围的空气都透着古怪,可是她心思豁达,不爱琢磨,第一次作为未来大少奶奶的身份来何家作客,她还是要打起精神来。

“对了,我跟刘清远过来的时候捎了个大夫过来,在店里碰到的,他正好要来何府给三姨太看病。一会儿让他去给你看看。”

“祁小姐有心了,你们是客人,第一次上门,老爷太太都在主厅等着了,我先回屋去收拾。不耽误你们了。”商依依客气的说着,对刘清远也报以一笑,就离开了。

刘清远看着离去的她,又看了看若无其事走在前面的何梓明和祁司雯,心情不能平复。

何梓明带着祁司雯和刘清远来到主厅,大太太二太太早已等候在此,看到祁司雯的到来,眉开眼笑,一顿嘘寒问暖,祁司雯也表现出一个未来儿媳妇的乖巧伶俐,何家上下一片其乐融融。

何梓明一直配合得有问有答,一副孝子贤夫的模样。一旁的刘三少冷眼看着他,何梓明仿佛没有看到他眼中的鄙夷,若无其事的表演着他的角色。

过了一会儿何远山进来了,他看到何梓明脸上的伤,不满的皱着眉头,“才回来第三天就弄得破相,你这是在哪惹祸了?!”

大太太赶紧上前来替儿子辩解:“梓明是跟清远两人好久没见了,切磋一下闹着玩的。”

何远山看了一眼刘清远,外人在场他也就不好再多加指责,只是说:“胡闹!”他发现刘清远看着自己的目光,并不像从前那么恭敬有礼,眼神里夹杂着一些不明的挑衅的意味,让他心里很不满,但是考虑到刘清远已经不是当年刘家的花花公子了,教训他也于己无益,于是作罢。

“三姨太,六姨太呢?客人都来了。”

这时五姨太站出来说:“三姐姐今天头痛范了,刚请了大夫来,她让我跟您告假,实在起不来床了。”

何远山看到商依依由阿苏搀扶着进来了,皱眉道:“你又是怎么回事?”

依依轻描淡写的笑道:“走路崴了脚摔了一下。”

“今儿是什么日子,一个个伤病残将!”何远山转头对祁司雯说:“司雯,今天你第一次来我家,见笑了。我们开饭吧。”

“何阿叔,您太客气了,不用把我当外人。”祁司雯甜甜的笑道。

“就是嘛,都是一家人,来来,司雯,不知道你喜欢吃些什么,做了一些家常小菜,还有几样上海菜,你在上海呆的时间久了,口味怕也是偏爱甜的吧。”大太太拉着祁司雯的手说着请她入座。

“您费心了,颖城家乡菜和上海菜我都爱吃的。”

大家也都纷纷落座,刘清远和祁司雯是客人,靠着主人何远山坐,何梓明坐在祁司雯身边,商依依坐在他的正对面。刘清远发现何梓明和商依依好似陌生人一样完全没有目光的交集。

何远山看着刘三少问道:“梓佑在军校,你有没有见过他?”

“我经常见到二少爷,他在军校表现很好,得到过好几项大奖,很受刘司令重视。他明年就毕业了,肯定能谋一个好职位。”刘清远懒懒的说,他注意到商依依投向他的目光。

何远山对他的语气很是不满,于是轮换了话题。

“梓明啊,你知道司雯爱吃什么,你多给司雯布菜。”大太太笑道。

何梓明很顺从的夹了几样菜到祁司雯的碟子里,“小心鱼刺。”他体贴的说。

“没想到连何大少都有这么细心体贴的时候。”刘清远冷眼看着他。

二姨太笑着说:“我们梓明可是相当专一的男人,从来没有花花肠子,一心一意只对一个人好,司雯啊,不是我夸,嫁给我们家梓明,以后都是享福呢。”

祁司雯甜美的对他一笑,何梓明躲过了她的目光,只是说:“多吃点。”

依依一直保持着淡淡的笑意,本来在吃鱼,这时却放下了筷子,神色有些异样。

旁边的五姨太问道:“依依,你怎么了?”

依依有些尴尬的指了一下嗓子,“被鱼刺卡到了。我去后厨喝口醋就好了。”

大太太听闻不屑的白了她一眼,“没有本事就别吃,这么大人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何梓明一直低着头吃菜,没有抬头看,只听刘清远突然笑着说:“看来我也没有吃鱼的命,一不小心也被卡了一根刺。”

“我们今天这鲫鱼刺太密了,下次别做鲫鱼让客人吃了。”二太太赶紧对上菜的丫头说。

“就是因为太鲜美太好吃了,我还是跟六姨太一起去后厨喝口醋吧。”说着刘清远也离席了。

何梓明还是没有抬起头,继续吃饭。

“现在上海那边工厂的生意怎么样?”何远山还是对生意感兴趣。

“现在丝织厂和棉纺厂产量都已经饱和了,订单太多,供不应求。”何梓明放下筷子认真的答道。

“没想到高档丝织品的销路这么好,我们颖城开了十几年的丝织厂利润不高,随着战事市场还在萎缩。”何远山感慨道。

“上海有的是有钱人消费,现在不光是上海,京城和广州,南京都有很多订单,现有的机器产量已经满足不了了。所以傅先生跟我正在考虑再引进一批机器,但是一时在上海没有合适的立即能投入生产的工厂了。所以正在考虑找合适的代工厂。”

“之前没听你提起过呢?”祁司雯在一旁问道。

何梓明笑笑,“生意的事情没什么好聊的。”

“合适的代工厂是什么条件?”何远山很有兴趣的问道。

“其实就是把机器设备放到现有的别人的工厂里,单独开生产线,把我们的管理和技术都贯彻下去,具体分成比例都可以谈,利润肯定很高。”

“那我们何家在颖城的三家丝织厂就可以啊。”

何梓明为难的皱着眉头:“阿爸,我其实一开始也是这么考虑的,肥水不流外人田,要是能接到我们家的工厂自然是最理想。可是我们现在的工厂技术管理都在上海,选上海本地的工厂,指导贯彻监督都很方便,要是选颖城的工厂,太远了,我们现在人手那么紧张,没有人能长期在颖城驻守指导的。除非……”

“除非什么?”何远山对商机非常的敏感。

“除非我们工厂能派出负责人来上海学习两三个月,机器设备操作是一方面,需要来学校德国的技术,而且主要是管理,我们高端的棉纺厂之所以能有那么高的溢价和销量,管理方式跟普通工厂不同。但是我想了想,老赵负责现有生产的,也不可能走得开。而且说实话,老赵这种厂里的老人,管理模式都很固定老套了,思想也很难跟上,而且机器都是进口的,需要会一点外语才好。在上海选呢,有很多负责人都是有见识的年轻人,学习能力快。所以我也没跟您提这个事情。”何梓明低眉顺眼的说完,抬眼观察何远山的表情。

“嗯,要是能接下这个项目当然对傅先生和我们都好,你说的这个问题我考虑考虑,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去上海。”何远山沉浸在思索中。

何梓明走后这两年多,棉纺厂业务低迷,近一年是商依依接触了厂子的管理才慢慢有了起色,何远山发现她确实是北京刘清仁身边待过的人,有见识和能力,还会外语,谈下了几个欧洲的订单,他不管别人的议论,放了更多的自由和权力给六姨太让她参与生意。何远山一心想重振雄风,但目前的生产线已经跟不上市场的变化,低端棉纱都被日本货倾销,生存艰难。

“下个月我们就会定代工厂的具体方案了。”何梓明不动声色的补了一句。

“司雯啊,吃菜啊,男人们一聊到生意就停不下来。你明年就大学毕业了吧?”冯淑琴不懂生意的事情,招呼准儿媳。

“是啊,终于快毕业了,何阿妈,有时间您也来上海玩啊。”祁司雯客气的说。

“是啊,阿妈,你还没去过上海,要不和二妈一起来上海住一段时间吧,我现在没时间回来的少,怕也没时间孝顺您。”何梓明突然接话。

大太太大喜过望,没想到简直要六亲不认的儿子突然在家宴上大表孝心,现在儿子在上海飞黄腾达,做妈妈的自是得意,但是三年都见不到一次,也着实脸上无关,这下她感到扬眉吐气了,她笑道:“梓明真是有孝心,老爷,你看家里没什么事的话,要不我跟妹妹一起去梓明那小住一阵。”

何远山好像想通了什么关节,脸上表情轻松了起来,但是也并不应承,“过几天中秋节要去西林寺做法事,怎么会没事,过了这阵再说吧。”

“司雯要在家多住些时日办理后事,我也不急着回去,中秋我陪你们一起去西林寺吧。”

“好啊好啊,也是难得。”冯淑琴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这段时间西边不太平,总是有土匪出入,到时候多雇点人手在路上。”何远山提醒道,他看到刘清远和商依依先后回到了桌前,转头对她说:“饭后你来书房找我。”

商依依看着一桌子喜气洋洋的气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也不问,只是点头答应。短暂的回眸中触到何梓明投来的意味不明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