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商依依整理了心情,悄悄的推开了条门缝,看了看四下无人,才轻盈的走出了小屋。

夜里有些凉了,商依依的手臂上起了一层小疙瘩,她快速的绕过了面前的池塘,刚穿到林子边的小路上,突然感觉到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跟着。依依心里一惊,立刻停下了脚步,手掌握拳,霍然转过身去。

不远处的影子来不及闪躲,倒也大大方方的走到了她面前。“哟,我说这半夜是谁还在园子里转呢,原来是六姨太啊。”只见说话那人神情轻佻,嘴角带着黄鼠狼似的贼笑,原来是何府的内务管家范冶。

“是范管家,我还以为有贼人呢。”商依依看到他,放松了下来,不动声色的说。

“商姑娘过门之后,咱们还没机会好好聚聚,还没来得及跟六姨太说一声恭喜。”范冶说着手上拱手做礼,“前几天六姨太给老范我送来的那包鸦片我还刚抽完不久,货很正呢。”

“范管家喜欢就好。”商依依浅笑,“这次我能被老爷相中,多亏了范管家,以后有好货我还会记得范管家的。”

“六姨太是有福之人,您这么秀外慧中,男人看到哪有不心动的道理。我记得前几个月您来何府唱戏之后,大少爷还找我专程打听了您,真是有心。不知道这次大少爷回来跟六姨太重逢是不是会倍感亲切呢,其实商姑娘跟大少爷年纪相仿,要是收在大少爷房里更是一对璧人。”范冶一双贼眼盯着商依依的脸,皮笑肉不笑的说。

商依依心里一惊,面上却丝毫不露怯,一双剑目扫着范冶的脸,冷笑道:“范管家,你这话是在夸人还是在骂人,要是传到老爷的耳朵里,怕是容不下这话,也容不下人了。”

“是,是,我当然也不希望老爷听到什么不中听的话,我也希望老爷太太们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这样大家都好,是不是?”

商依依黑亮的眼眸转了两转,心下明了,刚才他定是瞅见了何梓明从小屋出来,在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

于是她气定神闲的笑了起来,“范管家,你也知道上次我进何府给你私递鸦片的事情被大少爷知道了,他找你问了我的来路,你可有给我说半句好话?以至于第二天直接把我赶走,我连老爷的面都没能见上!”依依双眉挑着怒意,“这次我顺利嫁入何府,虽有你引荐的功劳,那五千的彩礼我也分你了一半,也好在这些时日大少爷不在家中,没有闹出什么波折。如今大少爷回来认出了我,给了我些不痛快,我怕他到老爷面前说出个我跟你结识的是非来,还在苦心讨好,怕老爷听到他的挑拨。我无非就是失宠,不至于把刚纳进来的姨太太扫地出门,但是你在老爷深得老爷信任快二十年,就因为这个被离间,是不是更可惜呢。”

“六姨太所说极是,大少爷性子冷淡,不会通融之事,不过他倒也不是嘴碎之人,而且老爷也并不喜爱他,应该没事。”范冶的眉目耷的更低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就怕他暗中使坏,哪有你我的好日子过,为此我已经是费尽脑筋,你还冷言嘲讽。”她看范冶神色惶惶,语气软了下来,“我刚来何家,以后日子还长,互相帮衬着,有好处我也不会忘了范管家的,毕竟咱们是一路的。”

“是,是,六姨太说的是,以后有什么用的上范某的六姨太尽管说。”范冶陪笑着说。

“老爷为什么对大少爷冷淡,独爱二少爷?”

“这其中的缘由有些说不清,总归还是因为大太太不受老爷喜爱,老爷总是骂大少爷两面三刀,阴的很,跟他妈一样。当年四姨太发疯致死,让老爷很恼火,从此跟大太太分了心。”

“四姨太是怎么回事?”依依知道何府四姨太在十几年前就死了,但并不知道什么具体的缘由,乍一听还有很多内情。

不料范冶打了个哈哈,“六姨太才进何府,以后慢慢都会知道的。”

依依也不再追问,记下了这个话茬,又闲扯了几句,许了他些好处,总算把范冶打发了。她回到自己的小院里,沉重的栓上了门,倚在门后失神的望着夜空中看不见的星月。只有这一刻才是属于她自己的时光,可以徜徉在自己的心事里。

那日在审讯室,刘清仁来与她谈了条件,让她回到颖城想办法嫁入何府做六姨太等待他的下一步安排,依依听闻后觉得被投入了冰冷的湖水中无法呼吸。

“你还不如痛快点杀了我算了。”她满心悲怆,“我没有那么下贱,也没那个本事。”

“这点本事你有的。”刘清仁一双鹰眼紧盯着她,嘴边一抹玩味的笑,“做何远山的小老婆而已,比死还可怕吗?”

“真没想到刘部长有操心别人家姨太太的癖好,”她冷静下来,明眸扫向他,“怎么当年你的夺妻之恨没有本事当面报仇,还要巴巴的给人家送一个姨太太上门?”

啪的一声,一个重重的耳光把商依依从椅子上抽翻到地,依依低下头缓冲了一下脑袋里嗡嗡的眩晕感,强忍下半边脸颊肿裂的痛楚,毅然的抬起头来,讥讽的看着浑身发散着危险怒意的刘清仁,她故意要激怒他,探究出他内心真实的意图,“你捡了何远山出逃的小老婆,就算是报仇雪恨了吗?我也算是明白了,原来刘部长的发泄也只是打女人而已。”

“我越来越喜欢你了,依依,何远山是不配有你这么聪明美貌的姨太太,可是我又不舍得直接把你给何大少,这么美的罂粟,看他们父子俩谁有本事吧。”刘清仁懒散的靠坐在椅背,拇指温柔的附着刚刚打她耳光的手心,“依依,你要知道报仇的乐趣不是一颗子弹崩掉对方那一刹那的快感,是长期的一分一毫的腐蚀掉对方的骨肉经络的快乐,最后在他们完全沉入绝望的时候再一击致命。刘宗望和何远山,我们彼此可以共享这份快乐,是不是?”

“如果我不愿意享受这种快乐呢,我只想要一颗子弹。”

“你会的。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依依,”他盯着猎物的脸上浮起了笃定的笑容,“你现在再在我面前说一个不字,那你和你妈妈妹妹可以一起去跟你爸爸团聚了。哦,对了,隔壁审讯室里你知道是谁吗?”

商依依压住眼底的彷徨,不动声色的抽了一下嘴角表示不感兴趣。

“这么无情?你的小情人何大少主动要求进来正打探你的下落呢,其实也不错,送你们一起上路,那何远山少了一个儿子也够看看热闹的了。”

他见商依依垂下了眼眸,羽睫不住的轻颤,伸出手掌轻抚在她红肿的面颊上,用力的一捏。痛楚的神经激得依依抽痛的落下泪来。

“放乖一点,依依,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的。”他在她耳边蛊惑的轻语。

何家看似家大业大,何远山虽然纳了六个太太,但心思都在家业上,并不是好色之徒,家里人丁并不兴旺,人事关系上也不算复杂,商依依这半个月来就已经把基本的人物和关系理清。

大太太冯淑琴只有主母的威严,但并没有什么实权,家中的开销大多都掌握在三姨太林六六手中,不过何远山也没有给她太多的权力,所以大太太和三姨太在家中是势同水火的死对头。

二太太冯芝兰是大太太的堂妹,当年何远山想纳冯家六小姐,却逼得她抑郁而终,冯家为了补偿送进来了这个堂小姐,可是冯芝兰才貌和主意都不够出挑,何远山勉强纳了她之后,没有过兴趣,所以这些年来冯芝兰膝下也没有子女,为堂姐马首是瞻。大太太嫌她不是个得力的,但是又依赖她忠心可靠,所以说冯之兰与其说是个姨太太,不如说是大太太的心腹丫鬟。

三姨太是个厉害泼辣的人物,据说当年是生了二少爷何梓佑之后才进的府,大太太为此在老爷面前哭闹了好些天,也没有办法。据说她有个姐姐是个唱戏的,曾经是何远山的外室,深得他的喜爱,那时冯淑琴还有强硬的资本,硬是没让她进门,后来因病过世了,何远山非常伤心,林六六哭丧的时候入了他的眼,后来又生了一个女儿。

四姨太十几年前就过世了,府上没有什么人议论过,因为那时就在何府至今的下人寥寥无几,连老曹都是十年前来的。只是那很久之后何远山都没有再纳新姨太太。

五姨太袁少丽前几年进的门,是个女学生,温婉安静,为人朴实,不参与家中的争斗,进门一年就生了一个女儿,何远山这两年对她十分宠爱,大家都看得出老爷随着年纪渐增,非常盼望能再有两个儿子,所以范冶顺着老爷的心思给他物色了新的姨太太。

六姨太商依依进门之后给配了一个丫鬟,做了几天老家有事就告假回乡了,大太太见老爷也没提过,自然装作不知,没有给调拨新的丫鬟。

林六六得知冯淑琴要把自家的侄女按进来的计划没能得逞,被京城的刘部长讨了去,高兴的请了戏班子在府中唱了好些天的戏。谁知道乐极生悲,让戏班子里狐媚的戏子钻了空子,被老爷看上。她瞧着六姨太明艳俏丽,身段又软,一颦一笑都是勾着男人的魂去的,比当年她家姐都美艳,看着她就来气。但是林六六更知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大太太冯淑琴失去了冯之棠这个自家帮手,而且因为刘清仁的事被老爷撕破脸大骂,现在又来了个狐媚子,气得茶饭不进。所以林六六对商依依还是表面客气和善,让新人跟自己一条心。

何远山经常不在府上,商依依进门之后的十几天,只见过他三次。这些天来商依依一直很低调,在众人面前话不多,除了那天挨个院子去送了藕粉和花茶之后,她就没有再主动去接触过各个房里,只是把府上管事的管家,男仆,各房说得上话的大丫鬟,都明里暗里的接触了一番。

她没有再见过何梓明,该说的话都已经在那夜说完了,依依凡事都图一个痛快了断,她不想再增加自己的烦恼,更不想再徒然增添他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