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前额叶白质切断术被发明的目的,是为了治愈抑郁症患者和精神分裂患者。当然这是表面上的,患者在变得性情温顺的同时丧失了非常重要的运动神经区,感知迟钝、无法做出高级思考,等等等等,可以说完全是个废人了,并且不会再有治愈的可能。”
“即使这样,你也要求执行手术吗?”
那个一向唯唯诺诺的中年医生,站在手术室门口,终于鼓足勇气再问了一次池觅。
池觅看了一眼手术室闭合的大门,那里面躺着昏睡着的凭昆然,那个他最爱的人。这场手术会让凭昆然完全属于他,从身到心,都再也不能离开他了。
他知道自己变得多极端,简直跟疯子无异,但是与其被凭昆然不断推开,哪怕再被凭昆然用陌生的神情看那么一次,他都觉得自己会崩溃。
他说过不会放过他。
就算把人绑起来,能藏一辈子吗?凭昆然从来不是温良的角色,他没有信心能够完全控制那个人,何况他也接受不了,呆在自己身边还想着别人的凭昆然。
那就让他什么都不要想好了。
变成白痴也无所谓,自己会照顾他一辈子的。
那个时候他也不会发脾气、不会伤心、不会指着自己说“离我远点”。
对他好的话,说不定还会像忠诚的宠物一样,眼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你要求执行手术吗?”那医生又问了一遍,眼里满满的乞求,不像是要去做手术,倒像是要逼着他去杀人一样。
池觅点了下头,然后转过身往回廊走去。
医生低低地叹口气,带着助手走向几步以外的手术室。
这间医院池觅的母亲开的。当年医药世家的千金跟负伤落跑到医院的小混混一见钟情的故事,早就被奶妈在耳边嚼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池远对这故事的兴趣只保持到变形金刚上市,倒是池觅,无论听多少次都不会腻。
池觅没见过母亲,据说是他生下来没多久就害病去了的,所以他只能从这样的故事里去想象那女人的音容笑貌,并且自己严厉的父亲,在那故事里也是热血侠义的英雄,并不失柔情。
其实池正霄也的确是这样的。
池觅的母亲过世后他再没有过别的女人。他手上的肮脏生意不知道有多少,却也一直好好经营着这间医院,有时候他会说,医院一天救那么多人,多少算是能把他手里的人命抵去一些,小婉从来都是贤妻,就连走之前都要留个心眼,帮他积德。
而池正霄在遗嘱里,给池觅留了这间医院。
这时候手术室的这层楼已经被清人了,走廊里空****的,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大面大面的玻璃照进来,倒不显得阴冷。
楼外的桃树种下的年月太久,长得高大且枝繁叶茂,春天粉色的桃花簇拥着盛开,正正凑在窗口,跃跃欲试地要把枝桠伸进来。
这一刻的静谧让无处可去的池觅停下步子,怔怔站在窗口,看那娇嫩的植物在微风中轻轻摇着,能够轻易察觉的美好。
“救命!!!”
从走廊尽头的手术室传来的呼救顷刻打破了几乎凝固的氛围,池觅惊慌地回过头去。
“放开我!你们他妈的都什么人!住手!!!”
池觅扶着窗台的手慢慢收回来,他像被吓到一样,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睁着眼睛,视野里是那扇好像被无数倍放大在眼前的手术室大门,里面传来再清晰不过的挣扎的声音。
呼救的人声线颤抖,透着让人心惊的恐惧,无望而嘶哑。
池觅终于找回了一些神智,控制着自己朝手术室走过去。
离得越近,那人呼救的声音越微弱,当他走到门口时,已经只能听见仪器的滴滴声和医生在手术盘上挑选工具的金属碰撞的声音。
他站定在门口,越过医生们的身影,去看那个躺在手术台上的人。
那个人也在看着他,眼里闪过最后一抹不可置信,就无力地合上了。
他突然觉得窒息。
凭昆然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头痛欲裂浑身无力,手背上还连着点滴。他不想在那张**耽误一秒钟,昏迷前那种蚀骨的恐惧还抓着他,可是才勉强把身体撑起一半,就不受控制地又倒了回去。
他毫无办法地躺在**,眼前是白花花的天花板,就连那种苍白干净的颜色都让他想吐。
为什么会是池觅?
池觅站在手术室门口,冷冷看着他的画面,像凿进脑子里的一根锥子,搅得他生疼,怎么甩都甩不掉。
池觅对他做了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凭昆然因为头痛而不由自主地在枕头上蹭了一下,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脑袋上绑了纱布。
用手去摸才发现,自己的头发被从发际线往上推掉了一些,而且按压下去的话,能够明显地感觉到额头上方有一条横在那里的不算长的伤口。
凭昆然咬了咬牙,把手放下来,闭上眼睛准备休息一会儿。他虽然不知道在这儿挺尸能等来什么,但是眼下似乎只能这么做了,他身上穿着病号服,手机钱包都不在,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拿什么跑?
但其实能让他保持冷静的原因还有一个。
如果是池觅安排的这一切的话,也许并不会真的伤害到他。
凭昆然并没有等太久,就有人推开病房门走了进来,他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正是那个指挥手术的医生。
凭昆然恶狠狠地看着他,那医生先是一怔,随即眼神便有些闪躲,倒像是畏怯,全然没了动手术时冷静的模样。凭昆然哪怕还在头疼,也把气势撑足了,在那医生过来检查他的点滴的时候反手一把抓住了对方。
那医生大概真的是个软柿子,立时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凭昆然张了张嘴,本来的质问没出口,倒是发觉嘴巴里干得厉害,于是条件反射地说:“给我水。”
那医生忙答应,趁机甩开他的手,匆匆跑出门去。
凭昆然气死了,好不容易来个人,被他放跑了。
结果没过两秒,那医生竟然又挪着步子从门口蹭了回来。
“我忘了,这房间里有饮水机。”
凭昆然愣了愣。
医生给他接了杯水,还挺贴心的兑成合适的温度,虽然一直拿畏惧的神情望着他,还是过来扶他半坐起来喂水。
凭昆然看他这样,敌意也不重了。
“我在哪?”他平静地问。
“平安路医院。”
凭昆然皱了皱眉,“我不认识这地方。”
“哦”医生反应过来什么“这里是尧城。”
凭昆然更紧地皱起了眉,并且他开始回想,自己是昏睡成什么程度能对飞行了一个多小时到达另一座城市半点知觉没有。
那医生好像有读心术一样,忙跟他说:“你来这里之前服用过安眠药。”然后看凭昆然瞬间变了脸色后又把脑袋往回缩了缩。
凭昆然瞟他一眼,已经确定了这医生跟命令助手把他往手术台上按的那个冷脸的完全不在一种状态,现在就是个极好捏的软柿子,便更加声色俱厉起来。
但是还没等他开口,那医生竟然鼓足勇气一般往前一步,嗫嚅地对他说:
“凭先生,是这样的,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手术,所以我,我就偷偷跑来跟你说了。”
凭昆然没想到不等他威胁,就这么快进入了重点,不由瞪大了眼睛。
医生似乎又被吓着了,但还是磕巴着继续往下说:“你现在感觉浑身无力,是因为药效还没过,为了防止你挣扎,我们给你打了镇定剂,然后为你局部麻醉后实施了开颅手术,所以你头上的伤口……嗯,你不要担心,头发长出来以后就看不到疤了。”
“谁要你说这个……”凭昆然有些沙哑的嗓音打断了他,“你刚刚说……开颅?”
“嗯。”医生咽了口唾沫,畏怯地看着凭昆然。“就是通过打开头盖骨直接在大脑作业的手术。”
“操!”凭昆然头皮发麻地坐直了“不是要你说这个!”下一秒他伸手捂住突然疼起来的头,“我是问你,他妈的为什么要给我开颅!”
医生完全战战兢兢起来,那双拿着手术刀和小电钻在他脑袋上比划的手纠结到一起:“是为了、是为了执行前额叶白质切断术。”
凭昆然慢慢把手放下来,盯紧对方,一字一顿地问:“那、是、什、么、玩、意、儿?”
“切断前额叶与其他脑区的联系,以达到让被手术者失去包括注意力推理能力决策力等等功能,以及……大部分性格。”医生露出想哭的表情:“对不起我不想做这个手术的,是池先生逼我的,不做的话我就没命了。”
“不过还好,池先生他最后反悔了。”医生激动地上前来抓凭昆然的手,却发现对方一动不动地,睁着眼呆坐着。
医生讷讷地收回手,不知所措地看着凭昆然。
房间里安静极了。
病房外的桃花开到了极致,一阵风吹来,窸窸窣窣落了大片。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