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三男一女

湾仔送我回到红升堂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天都暗了。市场里也没什么人了,瘦柴一个人在大厅准备关门歇业,包子估计已经在楼上做饭了。我径直走到后堂见老头子还在里面看报。

“回来了啊。”老头子见我进来便放下报纸,摘了老花镜说道:“老管家叫你去,都说的啥子事啊?”

“哦,是这样金老,我得跟您请一段时间的假,老管家说东家安排我去找我宝哥。”

老头子眉头一紧:“哦!找你宝哥?你宝哥怎么了,去哪里找他?”

“嗨!具体的我也没听清楚也说不上来,好像是什么古罗地、罗子国遗迹啥的。”我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我宝哥奉了东家的指使,去了那深山老林之地,您也知道到现在也没回来,所以东家也急了。这不,安排我和虎头还有四个我不认识的,一起去寻我宝哥,明天一早出发。”我攥紧了拳头,轻轻砸了下桌面。“哎,金老你不知道,我这心里急的啊,真恨不得现在就出发。”

老头子朝门外瞅了瞅,压低了些声音问我:“那四个你不认识的人,可是三男一女?”

我一惊:“您老是怎么知道的。”

老头子手一挥朝楼上指了指说道:“走,先上去吃饭,晚上再说。”

这人心里有事胃口就不好,晚饭我基本没吃什么,早早便回了房间收拾明天出门要带的东西。包子和瘦柴吃完饭收拾了桌子,也各自回房洗洗睡了。

我这边刚收拾完东西,老头子就来喊我去他房间,我这才想起来跟他还有没说完的话。

老头子的房间在最里面,是正儿八经的房间。不像我和包子以及瘦柴的房间,都是用木工板隔出来的,每天晚上我都能听见包子的鼾声,闻得到瘦柴的脚臭。

老头子蜷腿坐在床头,面前是一张老旧的四方木桌,桌子上点了根蜡烛,也没开灯,他正歪着头用烛火点他的旱烟。

“金老,您还没告诉我您是怎么知道是三男一女的呢?”我在他的对面坐下,掏出一根烟也伸到烛火上点着,开门见山的问道。

“这四个人,我今天下午见过,他们拿了东家的字条到我这来兑钱。”

这老头子的烟丝烈得很,还没抽几口,就已经满屋子的烟草味了。

“哦,原来是这样。”我瞟了一眼放在墙角的保险柜。铺子里通常都有几十万的现金,这现金来现金去,是我们倒腾古玩这行的规矩。铺子里要是没有大量的现金,稀罕的上等抢手货上了门,你要是来个现金不够,这宝贝很可能就被对门收去了。越是抢手的宝贝越是棘手,人家可没功夫等你去银行取现。

老管家一个礼拜来铺里一趟,一是为了对账,二就是看这现金。多了他就留下正常运营需要的数,其他的收走,少了他就给补上。因为老头子这里常年现金不断,东家要给人钱的时候,就写个字条,盖上他的印章。这字条对于老头子,就像现金支票对于银行一样。没别的,就一句话,拿来就给兑现。

“那照您这么说,这四个人是东家花钱雇来的喽。”

“应该是这样。”老头子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握着旱烟杆吧唧吧唧的抽了几口。“早些年,我欠下你宝哥一个人情,不然我也不会跟你说这些。”他将烟杆朝下扣了扣烟灰。“你可知道这四个人是干什么的。”

我摇了摇头,老头子便向我介绍起来。

原来那个戴眼镜的姓左,是个历史教授,专研古文化的,是东家府上的常客,经常被老管家请去谈古论今请教些问题。留着山羊胡子的人叫李会易,是个阴阳术士,自诩是南北朝时期风水、阴阳术大家李风生的后人。在广洲城一带,也算是个名人,不少人对他是推崇备至,据说能请的动他看看风水、卜卜吉凶的都是非富即贵。那个额头长有大痣的家伙叫王大岁,是个常年下地干活的老手,一向以雇佣的身份混迹于各个下地团伙之间,在圈子里人送外号穿山甲。这下地干活的是我们这行当的暗称,说白了就是盗墓摸金的。

至于那女的,老头子说他也不认识,是个生面孔,以前从未见过。但据他所说,这女人也绝不是等闲之辈。因为那三个男的拿来的字条,每人三万,可这女的拿来的字条,竟然是十五万,足足是那仨的五倍。要知道这些只不过是定金,事情办完了还有尾款,按照东家凡事定金一律不过半的原则,雇这女人的费用起码三十万。

当听见三十万这三个字的时候,心中不免一震,暗想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值得东家花这么多钱。我这正想着,突然头被什么硬物敲了一下,我抬头一看,原来是老头子用烟杆敲得我。

“想啥子呢,觉出啥猫腻来了没有?”

“猫腻?”我挠了挠头。“什……什么猫腻?”

“你说你这娃儿,还能没长心眼儿吗。”说着举起烟杆作势又要敲我。“你说东家让你们六个人去找你宝哥是不是。”

“是啊!”

“还是啊。”他托着烟杆含在嘴里,白了我一眼。“你小子也不想想,一个研究古文化的带上一个装神弄鬼的再加上一个下地干活的,另外再配上一个不明觉厉的女人,这是出去找人的队伍吗?”

“金老,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他眯着眼睛抽着烟,吐出的烟几乎盖住了他的整张脸。“其实宝娃那小子,半个月前给我捎过信儿。”

手指处传来灼烧的疼痛,我赶紧抖掉已经烧完了的烟头,吹了吹桌子上撒落的烟灰。原来半个月前包子从一个约摸四十多岁的男人手里,收了一件道光年间的紫砂茶壶。事后老头子在检视的时候发现壶盖朝内的一面有明显被人擦拭过的痕迹,便问包子是怎么回事。包子说是原先那地方被人用铅笔写了1207这四个数字,他怕影响销售便用橡皮给擦了。

说起这1207老头子那可是记忆犹新啊。五年前的冬天,那一天我宝哥没什么事,难得的清闲,便跑铺子里来向老头子讨杯茶喝,爷俩喝着茶正在闲聊。一个穿着军大衣的中年人带着一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长方形的木匣子,一进铺子张口就问:“我这有家传的宝贝,你们收不收。”说着将怀里的木匣子立在柜台上,将长方体的木罩子掀开,方形的底座上立着一个玉质的筒形玉器,约有十五公分高。老头子定睛一看,这东西叫玉琮,外方内圆,中间是空的成筒状,乃是古时候祭祀用的法器。只见其通体沟槽纵横交错,自上而下四面垂槽中刻有神人兽面复合图像,横向小沟之中雕琢有祥云仙鹤等图案,线条虽粗,刻画的却是栩栩如生,玉质温润但浑浊不纯。何老把看半个多小时,最后断定此琮应是西周时期东虢国的遗物,距今三千年以上,实乃价值连城。连我宝哥看了也是稀罕的不得了,并对老头子的鉴别持赞同意见。

这东西当时的价值少说也在五十万以上,广州古玩一带的收货价不出到三四十万,你连看一眼的份都没有。可那男人张口只要十五万,这可着实把老头子吓了一跳,用我们这行的术语,这就叫“肥主”,也就是所谓的“货好人傻”,倒腾古玩的人是白天求夜里盼,整日里烧香拜佛求的就是这样的主。这送上门来的肥肉那是断然没有不吃的道理,老头子数了十五沓一捆捆的票子,用袋子装好交给那男人。那男的也没数,往自己包里一塞,让他身边的女人将原先取下的木罩子又盖了回去,把木匣子往柜台里面推了推,说了句:“东西归你们了。”扭头就走了。

老头子抱起木匣子准备拿后堂去再好好端详端详,这一抱,可把他吓的不轻,那脸色当场就绿了,腿一软整个人就摊地上了。我宝哥连忙上前掀了木罩子,原本好端端的立在底座上的玉琮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宝哥一跺脚骂道:“妈的,被调包了。”老头子摊在地上,是捶胸顿足唉声叹气。“这...这可如何是好啊,平白无故没了十五万,东家非剐了我呀!”

宝哥一拍大腿:“他娘的,这戏法都变到老子眼皮底下来了,老爷子莫急,他们应该还没走远待我去追。”然后将老头子扶了起来,安慰了几句便追了出去。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回来,头上身上全是血,手里拎着一个包裹,里面正是那玉琮。那对狗男女还有同伙,一伙七八个人,用这招偷梁换柱的戏法到处行骗,都是些亡命之徒。这玉琮即是他们行骗的工具那便就是他们的饭碗,自然不肯轻易交出,我宝哥也是豁了小命才夺了回来。老头子一见宝哥真的将玉琮给追了回来,顿时是感激涕零,要不是我宝哥扶着差点没给我宝哥下了跪。一阵寒暄之后老头子将东西拿到后堂,取来账本登记造册,当时按照顺序,这玉琮的编码正是1207。当时我宝哥就在现场,等老头子登记完了,洗了洗身上的污血,老头子便拉着宝哥去了深江海鲜楼,据说那顿饭老头子是下了血本。

按照老头子的意思,那壶盖上的数字很有可能是我宝哥写上去,然后托人送到红升堂来的。既然半个月前,他还能做这样的事,最起码应该说明宝哥没出啥大事,只是有难言之隐不便露面。想到这,我甚是欣慰,阴沉的心情也好转起来。

至于宝哥的用意,老头子猜测,很可能是提醒他这份人情债,但是怎么还这债,宝哥却没有交代。那壶老头子一直压着没往外卖,至今还在铺里,我按他说的,去一楼大厅取了上来。是左右横竖看了又看,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除了壶身点缀绘有回字形水波纹图案以外,就是一普普通通的紫砂壶。

“行了,别瞅了,我都瞅了半个月了,也没瞅出什么名堂来。其实宝娃这次出去这么久,我这心里也是范疑惑。原先我也不知道他出去干啥子去了,你回来说他去深山老林中寻啥子古迹去了。”老头子摇了摇头又扣了扣烟灰。“唉!这不符合规矩啊。”

“不符合规矩。”我重复道。“不符合什么规矩啊?”

“这宝娃一向是负责替东家收下山货的,去山里寻什么古迹。”老头子用烟杆子朝桌面敲了敲小声说道:“这分明就是下地的活啊。”

“等等。”我打断他问道:“什么是下山货?”

“自古风水看山,这好墓都在山里头,你宝哥通常通过眼线打探消息,摸清了一伙下地人的动向之后,等这伙人从地底摸了宝贝下了山,他便带人早早的就等在山脚下,身上背着现金将刚出土还带着泥土透着土腥味的古物就地收了,这在行当里就叫收下山货。这下山货通常货真价低是东家极为重视的一条收入线。”老头子吧唧了一口烟摇了摇头说道:“可是不论是收下山货还是经营红升堂,东家一如既往几十年,做的都是这一买一卖、一进一出的地上买卖。”说着他又用烟杆子朝头顶指了指接着道:“只做地上的买卖,不干地下的活儿,这可是东家祖上就定下的规矩,东家恪守家规,坚守了一辈子,这下地的活是从来不曾染指过,我实在是想不通他这次为什么要不尊祖训......。”

老头子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给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