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毫无音讯
我大婶死后,我大伯便整天追着我爷爷问,可我爷爷始终也说不上个一米乘二五来。只道是当时追上那相师,他是好一顿苦苦哀求,两包“猫对猫”是一个劲的往相师口袋里塞,但那相师就像是撞见了连孙猴子都对付不了的妖魔鬼怪似的,唯唯诺诺,死活不肯吐露半个字。
只是转身一看见跟在我爷爷身后的三宝,那家伙霎时就眼露灵光,绕着三宝是左转了三圈右转了三圈,差点没把眼珠子给瞅掉出来,捋着胡子啧啧称奇道:这大白猫脊如龙背,形似白虎,古文中有记:以画三昧作佛事,龙虎狸豹兕象狮。这就是传说中的龙虎狸啊,实乃世所罕见之辟邪灵兽,其血能杀邪于无形,消煞于顷刻。接着又对我爷爷点道:你们家之所以至今邪未外露,血光之灾未现,全因被其灵气所压制。但光压不消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之后传了我爷爷鬼画符那一套后便迅速离去了。至于我大婶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说他实在是不敢说,那附体之邪物,异邪无比,他道行太浅实在不敢招惹。
话又说回来,我爹被我妈支去采树脂,在后山是整整蹲了一宿,直到天快亮了才回来。我妈接过采回来的树脂,从葫芦里倒了几滴三宝血揉进两团树脂中,然后拍扁了,用火烘干,再打眼穿了红绳,一个让我挂在胸前,一个让我交给宝哥。并且又语重心长的嘱咐我,无论何时都不可摘下来,外面的世界什么妖魔奸邪都有,你带着三宝血,妈才能放心。
我心想我只是出去打个工,赚了大钱,回来光宗耀祖,可怎么就被整的跟要去西天取经似的。
可为了让她放心,虽然我心里是不屑一顾,但还是将她亲手做的辟邪琥珀,毕恭毕敬的贴身挂在胸前,并且向她保证人在这挂件就在,绝不离身。我妈见我如此,才宽下心来。
这么一来一回一折腾,天就大亮了。宝哥来接我,我跪别了二老,拿了包裹便上了宝哥的吉普车,和他一起踏上了南下的路途。一路上闲着无聊,我便让宝哥跟我说说他这几年在外面的心酸血泪史。他说的是轻描淡写,我听得是感慨万千。想来他孤身一人在外面闯**也着实不容易,要不是他福大命大早就埋骨他乡了。我当时忽然觉得镇上老黄家茶馆里,说书老头讲的故事那都是哄小孩听的,宝哥的事迹比他讲的那些传奇的多了去了。
到了广州,宝哥先是带我玩了几天,说是让我先见识见识世面,免得日后被人取笑是个乡巴佬,丢了他的脸面。我就像是个刚刚逃出生天的井底之蛙,开足了眼界,白天那是纸醉金迷,夜晚那叫灯红酒绿,人生中的许多个第一次都在那几天中给交代了。宝哥还教会了我抽烟,说是男人不抽烟,到哪就跟个木头似的,没气势。
玩够了,宝哥就把我领到了古玩市场中的红升堂古玩铺中,教我拜见了大掌柜金老,之后我便收了心,老老实实的开始了我这南下打工的日子。
我平日里就是干干杂活,打扫打扫卫生,送送货之类的。铺子比较大,上下三层,一层当然是摆柜卖东西的地方,二层是陈列例如一些奇石,根雕等大件的地方,顶楼是宿舍。在广州的这三年,我就住在这顶楼,每当夜晚,窗外远眺,看着远处的都市霓虹,对一个从小连路灯都没见过的人来说,那一盏盏万家灯火,就好似是夜空中落下的满天繁星,看着就让人神往。
金老是东家身边的老人,据说一辈子无妻无子,替东家掌管这红升堂都已经四十多年了。这老头子在古玩界有个外号叫“火眼金”。据说不管什么字画、不论什么年代,他只一眼便能识出真假,三十年来从没走过眼。广州城里制假画的画师,没有一个赢得过他这双火眼的,对他是又敬又恨,最后混不下去基本都远走他乡去别处讨生计了。
除了我和金老,铺子里还有两个伙计,一个肥头大耳叫包子、山东人,一个骨瘦如柴我们都叫他瘦柴、是江西人。他们两个都是何老的徒弟,学艺十年有余了,跟着老头子后面学习鉴宝看画、辩伪识真以及古董经营之道。两人现在已基本出师,平常铺子里就他两站柜接客,除非肥主上门,或是有高价钱的上等货,否则何老基本都是在后堂喝茶、不出面了。
至于我宝哥具体是干什么工作的,我问了他也没说,我只知道他平日里不在铺里上班,属于东家身边的人,而且隔三差五就出差,只是以往出差长则半个月短则三五天,可这最后一次出差都半年了也没见回来。
起初我也没怎么在意,只道是东家让他出了远门,他走的那天来带我去吃饭,也说这趟差事时间短不了,估计没个两三个月的功夫回不来,让我好好照顾自己,没事就待在铺里,别出去乱晃,有啥事等他回来再说。席间酒过三巡,我隐隐听他叹了一口气,一边摇头一边嘴里念叨着什么,好像是“也该了结了”什么的,具体的也没听清楚。后来我问他说啥,他支支吾吾的说没什么,然后一个劲的跟我喝酒。
这次老管家让湾仔接我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关于宝哥的消息,我心里想着,感觉车子渐渐的慢了下来。透过车窗外扬起的细细尘土,一栋极富岭南特色的西关大屋映入眼帘,屋高而狭长,由水磨青砖石墙筑成,坐落在一个村庄的最后头,周围除了一汪水塘什么都没有,显得宁静而又孤傲。
车子停稳后,湾仔下了车对我说道:“下车吧,老管家在厅堂等你呢。”
我下了车,一阵青草与泥土的芬芳沁入我的心扉,那是钢筋混凝土构筑的城市里没有的味道。只见屋前是一扇雕工古朴的老旧吊扇矮脚门,后面是手腕粗的趟拢门,最里面才是上等硬木做的大门。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来东家的住处,替东家卖了三年力,我从没来过这,更没见过东家本人。东家几乎没有亲自插手过红升堂的买卖,平常铺里大小事务全凭金老决断。至于东家的老管家,我倒是时常能见到,因为他每个礼拜都要去铺里收账。
湾仔叫开了门,领着我穿过门厅、天井、轿房来到中庭院中,院中栽种着各式花木,筑有假山鱼池,假山中还襄有一尊南海观世音石像,颇有些幽香清远的意境。
中庭院的后面便是整栋宅子的正厅,主人家会客的地方。我走进去只见厅堂正对大门的一面墙上,挂有一幅巨大的猛虎下山图,笔墨劲道,栩栩如生,两只凶悍的虎眼望向来人,张着血盆虎口,让人看了不寒而栗,来人还没进门就先丢了三分威风。
这下山猛虎可不是寻常百姓家里能挂得上墙的,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讲,这猛虎下山图戾气太重,寻常人家根本镇不住,若是随便挂了轻则事事不顺,重则命丧虎口。自古以来只有将门之家、达官显贵、一方巨贾等门风显赫之家才能挂的起,并且虎口必须朝外,家主最好肖龙,这样可以镇宅护院邪不能侵。
猛虎脚下是翘头条案,条案之下摆有一张约一米见方的八仙桌,两边各摆一把高脚太师椅,都是上好的红木制成。再往下厅堂两边各设有六把椅子,由四方小几隔开,老管家正坐在左边一排的第一个椅子上,身旁坐的是他的跟班虎头,每次老管家去铺里收账都是这个长得虎头虎脑的家伙陪同一起。右边一排自上而下坐着四个人,三男一女,没一个是我认识的。
我见中堂两把太师椅,空空如也,心想这东家的庐山真面目,这次还是无缘一见了。
见我进来后,老管家端起茶杯给虎头使了个眼色,虎头便起身拱了拱手朝对面坐着的四人说道:“该交代的老管家都已交代完了,四位就请下去准备吧,明天一早八点半,还望各位准时。”
说完四人起身,朝老管家道了别便各自出了厅堂。他们一个个从我身边走过,其中一个戴着眼镜,岁数五十开外但精气神很足。还有一个留着一缕山羊胡子,侵了油似的乌黑锃亮,一席灰色的大褂,显得阴里怪气的。剩下的另一个男的,就年轻多了,看着应该和宝哥差不多大,额头右边的眉毛上方长了一颗黑痣,那痣发育的是真叫好,足有一个小指头大,斜斜的像个顿号。至于那女的,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帽舌拉的很低,看不清长相,但皮肤白皙,身材高挑。双手插在米黄色风衣外套两边的口袋里,迈起步子来铿锵有力,隐隐透着一股子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场。
四人走后,老管家示意我坐下,端起茶杯说道:“德辰啊,你经你宝哥引荐,来东家手底下讨生计,也有些年头了吧。”
“刚好三年了。”我屁股还没吻上椅子面便连忙起身回道:“我人笨手粗,平常工作干的不好,还望老管家教诲。”
“唉!我时常去铺里,见你手脚勤快,人也机灵,怎么会干不好工作呢。”他抿了一口茶话锋一转又接着说道:“今天找你来,也不是说工作,主要是为了你宝哥的事情。”
我一听,果然是为了宝哥的事,连忙上前问道:“老管家,我宝哥出去这么久了,到现在也没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
“你先别着急,一切都还没有定数,你先坐下,容我慢慢对你说。”
只见虎头起身用手臂拦在我胸前,我这才发现刚才一着急往前上了几步,几乎都快冲到老管家身子跟前了,顿觉失礼,连忙退后几步坐定。
“半年前,东家得了消息,在古罗地的附近,也就是河南罗山南部与大别山北麓的深山老林中,藏有一座由古代罗子国先民修建的神庙遗迹,遂命你宝哥率队前去勘察,一行五人,包括你宝哥。”老管家停下看了看我接着说道:“正如你所知,是至今未回,也毫无音讯。”
最后那四个字听得我实在有些瘆的慌,在我的印象中“毫无音讯”这四个字,总是和不好的事联系在一起,甚至可以说是噩耗传来的前奏。
“我说德辰啊,凡事也要往好的方面想一想。”他像是看出了我的惊慌一样。“有些时候没有音讯,并不代表就一定出了事嘛。你宝哥为人机敏,做事果敢,深得东家赏识。”他起身面对着中堂,眼睛盯着那副猛虎下山图,双手背在身后。“你宝哥至今未回,东家也是焦虑不安,这才安排刚才那四人,以及你和虎头一行六人,明天一早出发,前往古罗地,寻你宝哥踪迹。”
因为挂念宝哥的安危,心里是七上八下的。拿烟的手有些抖、一时没拿住,竟将烟盒掉在了地上。我连忙拾起来,看着老管家,指着烟盒说道:“老……老管家,我想抽根烟。”
他朝我一挥手:“抽吧,也好压压惊。”
我点上一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并没有马上吐出,而是让血液充分的感受着尼古丁的侵蚀。虽然我早有预感,但还是消化不了这样的消息,宝哥从小在我心中就是个连天王老子都不怕的英雄,是个能让你感到就算天塌下来了他也能为你顶着的主心骨。在这广州城,在这离家千里之外的异地他乡,宝哥是我唯一的靠山,只要想到宝哥也在这里,在我的身边,就能给我带来沉甸甸的踏实感。现在这种感觉没有了,一阵彷徨与无助正在我的身体里慢慢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