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造了天与地,也就是创世记,只要有空气,就会有四季。

无论我站在灰色外墙的楼房外面还是内部,都强烈质疑眼前这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两层质朴之居岂能诞生两部旷世杰作,那分明是一个不对称的所在,窄小的空间不能带来源源不断的宽广之气,海顿《创世记》和《四季》的宽广,唯有解释为心境开旷,方能找到一个令自身信服的理由。

完成了白天对于音乐旧迹的探访和拜望,我利用本应在晚上音乐会前夕小憩的三个多小时的间隙,手持一张维也纳市区的详图向安娜尼斯酒店附近的海顿故居方向找去,幸得一位背着小提琴的女乐手细心而温柔的指点,我折转到1862年被改名为海顿街(Haydngasse),而翌日下午我又一次在音乐会的前夕来到这里。两侧的各种私家车丝毫带不来任何音乐家的启示,前方的两棵树是这个街道上唯一可以称为耸立的植物,也许这就是后人最恰当的纪念,两部伟大的杰作,由海顿街19号门前两棵栽植时间不长的树木来象征。

大门紧闭,没有一位游客,更没有茨温格宫或者贝维迪尔宫表情严肃到极致的工作人员的监视与巡查,一个人走进海顿世界的那种奇妙感觉只可遇而不可求,唯有蹑手蹑脚,才不会搅扰到海顿将要歇息的魂灵。看到展柜里摆放的1798年在此处完成的《创世记》手稿和1801年在此写完并于1802年在莱比锡出版的第一版《四季》总谱的时候,两眼的余光正与窗外楼下的蓓蕾和鲜花叠映,在那个不大的园子里踱步,就会直感《四季》里那些不同的调性原来就是各色花蕾的缩影。

海顿晚年住在这里的时候因为严重的关节炎只能坐在家里接待访客,而最著名的音乐来宾有凯鲁比尼、莫扎特的儿子和贝多芬等人。海顿曾为庆贺奥皇弗朗茨二世诞辰而谱写了后来被确定为奥地利国歌的《天佑吾王弗朗茨》(Gotteerhalte Franzden Kaisei),临终前他几乎每天都在那架1796年由约翰·雅各布·科尼克(Johann Jakob Konicke)制作的钢琴上弹奏此曲。海顿是在拿破仑军队攻陷维也纳之后不久去世的,他不会想到在苏格兰教堂,他的葬礼上反复演奏莫扎特《安魂曲》的时候竟然站着很多喜欢海顿的法国兵,更没有想到拿破仑在占领维也纳之后会派士兵在自己住所的门前站岗。作为征服者的战争制造者可以所向披靡屠戮一切,但唯独音乐的神圣,连希特勒都要毕恭毕敬。

维也纳为了纪念海顿辞世200周年,将海顿人生最后12年的住所修葺一新,2009年1月29日重新开放的“庆典”仪式持续了两天,似乎也有对应两部伟大的清唱剧之意。海顿1793年8月14日购买该楼的时候只有一层,后来加盖一层成为现在的布局,替海顿抄写乐谱的助手约翰·艾斯勒(Johann Elssler)(也是奥地利当时著名的芭蕾女星芬妮·艾斯勒的父亲)住在楼下。1899年该建筑被辟为海顿纪念馆(Haydn-Gedenkstatte),现在它是维也纳众多博物馆的一部分,目前开放了6间(其中含1间勃拉姆斯纪念室的展室)。当走到勃拉姆斯纪念室门口的时候,会看见海顿的临终面模,平放在望向纪念室的方向,原来摆放在纪念室内,勃拉姆斯喜欢的标有可能是海顿助手姓名缩写J.E.的古钢琴现在被挪至海顿的展室,而进入纪念室第一眼看到的则是勃拉姆斯的《海顿主题变奏曲》,可以看出布展者的深思熟虑或者匠心独具。

门厅的墙壁上有一块维也纳童声合唱团立于海顿诞辰200周年纪念日(1932年3月31日)的石牌,它醒目地提示了这里的辉煌:“约瑟夫·海顿1793年购得此宅,从1797年直至1809年5月31日去世为止在此居住,在这里创作了《创世记》和《四季》。”在海顿去世后的19世纪人们除了两部伟大的清唱剧之外很难能像现在这样随意就可以听到海顿的交响曲、钢琴奏鸣曲和四重奏,可见这两部作品所具有的不朽魅力。海顿曾说过“在我的生命中,从没有一个时候比在谱写《创世记》的时候更接近神,仿佛神永远与我同在”,我从海顿街19号回来之后还没有听到《创世记》和《四季》的现场,但当我再听时,世界的创造和四季的轮回早已浓缩合一,我会想起站在花园里仰望碧空的场景。

1808年也就是《创世记》首演的十年之后,听众听到第二曲时就纷纷起立鼓掌喝彩,行动不便的海顿艰难地站起身来指向天空说:“这曲子是从那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