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营区后面的山花烂漫,似乎勾引着人们向上攀爬。于继成从到了部队,就有征服这座小山的冲动,那是他长到十六岁第一次真实看到,可以触摸到的真实的能称之为山的土堆。可新兵训练时间太紧,一直没有机会,这回终于如愿以偿。是排长马千里亲自跑到猪圈,把正在起猪粪的他拉出来,一路疾走带着上山,就像六年后他带着高远上山一样,主要是为了谈心。
山路上用石板修了台阶,不用怎么费力就能登高远望。只是路边的灌木刺太多,不时地需要用手拨开。走得很急,到了山顶,衣服被挂破多处,身上也多了许多血棱子,可两人居然都没有被刺痛的感觉。
马千里憋了一肚子话,没能跟连长、指导员交流上,还被噎个哑口无言,差点没把他憋死。接下来还要按照连长、指导员的吩咐,做好于继成的思想工作。原因很简单,连长、指导员的锦囊妙计被特种大队识破了,露馅儿了。果然不出马千里所料,“四愣子”斗不过“王大白话”,小聪明胜不了大智慧。另七个被特种大队挑中的战士已经用不着做什么工作,根本没用打什么官司,军长一声令下,全部调特种大队训练,探家休假的必须迅速追回。至于最露脸,也是王大队长最想要的于继成为什么落选,谁都无从知晓,也算是耍小聪明者唯一得计的地方。
“继成,去菜班工作是连队党支部对你的信任,是重点栽培。没看我们连提干的、入党的都要经过菜班这一关吗?连长当年也是从菜班、炊事班混过来的。你枪打得准,军事素质好,这都是很不错的条件,可也是对一名战士的基本要求,而养猪种菜同样是为连队作贡献,同样是为国家尽义务,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工作更关键也更重要……”
马千里故意弄出官腔,说了一堆连自己都不信的违心话。半天的时间,除了风声和自己的呼气进气,居然没听到于继成半句应答。
“看到远处那长形的,像龙一样形状的山体没有?那个是盘龙山,与其相对的那座山叫卧虎山,中间被一条龙虎河分开……”
马千里看于继成无语,又开始搞战术训练一般明确现地方位、地形。
于继成仍然独立风中不言不语,马千里继续介绍,这回他换了一种方式,不光说到地形,还把一些流传军中的秘闻秩事讲出来,卖弄似的逗弄于继成张嘴。
“看到盘龙山的龙头位置没有?看到那棵松树没有?原来是并排十五棵松树,跟队列一般整齐。解放以后,我们师每升上去一名将军,那树就死一棵,据说是被将军带走了,因此那排松树被称为‘将军松’。一直到现在的于军长,咱们师建国后共出了十四位将军,就带走了十四棵松树,仅剩一棵独苗。唉,不知道谁能把那棵松树带走?……”
马千里望着最后那棵“将军松”长吁短叹了一番,后面那句可是纯粹的自言自语,唏嘘中浸透着眷恋和憧憬,盼望着哪天出现一个振臂高呼或者羽扇纶巾的军人把它带走,而那个人最好就是自己。
这种想法一点也不奇怪,每一个听说“将军松”故事的军人,不管是军官还是战士,哪怕只是个喂猪的饲养员,也会从心底里产生一腔豪气,都会把自己想象成带走最后一棵“将军松”的人。
林涛如怒,残阳如血,山风呼啸中,于继成伫立山峰,一览众山小的豪迈油然而生。那是他第一次听说“将军松”的故事,也是第一次听部队的人讲述父亲的传奇。
远望“将军松”,云蒸霞蔚中,只不过是一小团伞状的模模糊糊的“蘑菇”,像从枪口延伸过去的目标,初始清晰最后模糊,而那正是优秀射手最佳的瞄准景况。只需射手轻轻地扣动扳机,给子弹一个机会,目标瞬间即会被击中。
于继成仍然不声不响,瞪大了双眼,目光如炬。挺直了脊梁,上膛的子弹一般,引而不发。势险节短,静候发机,任凭山风起伏,我自岿然不动。那一瞬间,于继成只觉得父亲的大手再次抚摸在自己的肩头,全身充满了巨大的力量,胸中激**着百万雄兵。他融入了茂密的林海,化成坚硬的岩石;又突现挺拔,骄傲地把山峰踩在脚下。他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忽略了自然,忽略了旁边的排长马千里,忽略了被将军们带走而仅剩独苗的“将军松”。
马千里有些看呆了,他不敢相信站在身旁一步远的于继成,是一名只有十六岁多的新兵。那永远也晒不黑的脸庞透着俊朗的坚毅,松树一般的身体挺立着不屈的倔犟。也许那个要带走最后一棵松树的人就是他吧?马千里发自内心的慨叹,越发对连长和指导员的“小人”做法感到愤怒。把这样的人才,压制在菜班养猪种菜,简直就是一种极大的浪费,实在太可惜了。可谁又能把子弹一般的军人压制住呢?谁又能阻挡这吞并日月的气势呢?
“继成,你说说我们这次和特种大队的比武到底谁赢了?”
看于继成半天不说话,马千里觉得好没面子。于是明知故问,其实心中早有答案。也算是卖弄个机巧,不想流露出对部下的崇拜。为了体现一把当官的博学和尊严,不惜破坏眼前人与自然的最佳结合状态,引出一个简单而又略显玄妙的话题。他的年龄大,还是一名饱读兵书战策的军官,在连里乃至全团的学历最高,平时通常以“儒将”自居。这会儿的气势完全被压住,居然在自己的兵面前,表现得官不像官,兵不像兵,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确实好生尴尬,甚至有些多余,呆看了半天,居然不知道把于继成拉山上来是啥目的。
“无所谓输赢,比赛就是比赛,永远替代不了实战。”
于继成终于说了话,收住飞下山去的渴望。简单的一句话,把马千里想了几天的词全部涵盖。
马千里觉得有些憋屈窝火,一名排长领着战士出来谈心,还是一名小新兵,应该算作级别不对等的谈话,领导自然有一种高高在上向下俯视的气派。不承想,这不对等的态势确实出来了,可确是倒过来的,结果成了排长不如小新兵。
于继成还没有狂到连排长都不放在眼里的境界。在他一个新兵的眼中,马千里是合格的排长,并不是大部分人印象中的夸夸其谈之辈,对于军事战争的理解领悟,在步兵六连在步兵第809团也是无出其右。马排长想的问题都是超前的,甚至六连的官兵想都不敢想的他也在想。也许离经叛道者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气,很难让人理解,即使做作地故意屈尊,故意和下属打成一片,也抹不去那一身的狂傲,恃才傲物说的就是这种人。所说的天才,基本都是在这种人里涌现。某些狂人,也可以归属此类。
两个狂人碰到一起,未必等于狂上加狂,某些时候会将两个“狂妄”变成一个理智。在和特种兵比武的问题上,两人很快达成了共识。也让马千里觉得这次谈话有了进展,至于进展到什么程度,能不能说服于继成就很难说了。毕竟这个新兵比老兵比干部还有城府,是那种天生的睿智军人。毕竟劝说是一个复杂的过程,每一个劝说者都必须掌握被劝者的内心,掌握劝说的技巧。某种意义上说,劝说别人,不如说是劝说自己。就像老师教学生,教别人的同时就是提高自己的过程。
“说得对啊,我一直在想,我们在基础训练,尤其是单兵训练并不亚于特种兵,我们是程序化的按部就班的训练模式,每个单兵几乎被统一成同一种动作,和他们看似松散的训练相比,确实有一定优越性,在很多科目上还占有较大的优势。但是不要忘了,‘练为战’才是最终目的,到战场上真刀真枪才能分出胜负。特种兵的战术很灵活,而且班、组动作协同得非常好,这方面我们远不如人家,人车结合,人与武器的结合,战术素养等方面都不如他们,差距很明显,在实战中能赢他们是很难的。”
马千里这些话,如果跟一个素质很高的军官探讨,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可对一个新兵来说那就是高看了,足以证明这个新兵的潜力。而且,他一肚子话憋在肚里,需要找一个倾诉对象,不管后者够不够层次,反正他憋得受不了,不吐不快。
于继成略带感激地看了看自己的排长,觉得对方并没有以职压人,不光是来劝说,还能带着自己一同讨论。可一个刚刚接触战术训练的新兵,哪有什么真知灼见,只能当一名忠实的听众,用眼神鼓励排长继续“倾诉”。
“关于这次特种大队的挑人,确实有投机取巧挖人墙角的嫌疑,但他们做得对,如果换成我也会这么做。人的素质永远是决定战争胜负的重要因素,未来战争其实就是一场人才大战,谁拥有了大量高素质的人才,那打赢战争的概率就会大大增加。人的素质不行,思维观念跟不上,即使拥有高技术的兵器也无济于事,也不会生成最高水平的战斗力,也不能将战斗力发挥到极致……”
马千里口若悬河一发而不可收拾,同样进入一种忘我的境界,尽管有些空泛,但还是抓住了唯一听众于继成的心,相互间产生了强烈的共鸣。知音难觅,马千里和于继成那一刻就像钟子期遇上了俞伯牙,相见恨晚。
“如果我们的战术训练不是满山的‘放羊’,像抓基础训练一样地注重实战效果,把分队战术训练作为重点内容,我们完全有机会战胜特种兵。”
“本来我们的优势在于整体战术能力,而特种兵的特长是单兵素质好,独立作战能力强。现在完全倒过来了,他们早已把劣势转化为优势,我们却落后了。而且我们的装备和人员并没有结合到最佳,基本上还是各自为战。不说每年送到坦克基地的驾驶员的知识结构和素质,就说我们的人车结合训练。副营长领着全营的驾驶员、副驾驶每天去车场练习驾驶和通信技能,而我们的班、排却练习着徒步行军等纯步兵科目,放着装甲车不坐,浪费资源啊。除了年底的合练,也就是坐着装甲车兜几个圈完活,装甲兵的战术科目压根儿不训,装甲车的机动和火力优势得不到体现,那些车也不过单纯地具备输送功能,战斗性能浪费一半,不过是一堆废铁罢了。”
马千里不管发表什么见解,不管多么有见地,最后总能偏激地发一顿感慨和忧患意识极强的牢骚。有人曾把他那张破嘴,形容为每天吃三罐臭豆腐或者是马葫芦子开盖,好话到他嘴里最后也是臭气熏天,让人觉不出好来。
此刻的于继成并没觉得排长身上那可以称之为个性,既是长处也能毁了他前程的穷酸恶臭有什么不妥。他听得很认真,觉得排长说得有道理。牢骚总能把人的距离越拉越近,大道理却经常把人们的信任越推越远。
于继成信任自己的排长,他知道那些牢骚话是大实话。上级跟自己说实话发牢骚本身就是一种信任,没把自己当外人。下级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怎么说,机灵的肉麻点的“高人”能当场跷起大拇指,满脸堆笑地连说几个“高,实在是高”。
于继成从来不是那种高人,他生下来就是一个巨人。明白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道理,做个忠实的听众,比吹捧拍马屁效果要好上百倍。
“就拿这次特种兵的挑人来说吧,从团里到连里都像自己家的孩子被人抱走似的,那个心疼。其实在我看来是件好事,是一种正常的人才流动,总窝在大山沟子里面能开拓什么视野?我们的人出去能跟世界最强悍的侦察兵同台打擂,那是我们的光荣,我们为培养出这样的人才而自豪。而不应该把人捂住,那叫浪费人才,浪费战争资源。小家子气,没有宽广的胸怀不是男人的作为,更不是军人的所为。”
在于继成眼神鼓励下,马千里继续说着实话,说到最后完全不能自已,慷慨激昂中把谈心的内容和主要观点弄个黑白颠倒。
“继成,我看你小子言谈举止与众不同,没准也有一些背景。干脆直接就去找王大队长,争取留在特种大队,为我们步兵六连也能争口气。我马上就去给你请假,你马上就走,事不宜迟……”
2
于继成已经一年多没回家了,也没有往家写信。父亲操起电话就能接通步兵六连所在的二营营部,可父亲根本就没想过打电话,似乎没什么要跟儿子说的话。
家对于继成来说并不陌生,陌生的是家里的人。公务员是一个比于继成大不几天的湖北兵;保姆也换了一个农村老太太,看上去比父亲岁数还大,腿脚还不大利落,略微耳聋,近距离连续大喊三声,她才会缓慢转身,只当你是低语倾诉;母亲两年前就成了遗像挂在墙上;两个哥哥一前一后壮烈牺牲在战场上。唯一的亲人只有父亲了,而父亲好像仅仅用那双大手,在自己肩上传递过唯一的一次父爱,而后即形如路人,甚至还不如路人。
于继成站在客厅里母亲的遗像前,默默地与母亲温柔的目光对视。他跟母亲在一起的时间远远超过父亲,但也仅仅是相对而言。母亲的眼睛长得很漂亮,水汪汪的像会说话。所以她愿意也最擅长的是用眼睛与人沟通,语言功能对她来说并不重要。于继成不爱说话的特点,更多的是来自母亲的遗传。母亲的眼神和父亲的大手具有相同的功能,轻轻的一拂就让于继成得到一种巨大的依靠,让他立刻觉得拥有一个家,一个家的世界。
父亲不在家,即使在家,也不会让于继成找到任何家的感觉。他那双和母亲一样明亮一样漂亮的眼睛有些湿润,默默盯了一会儿母亲的眼睛,默默地用眼睛,用母亲的方式,完成对母亲的倾诉,而后默默地走回自己的屋子。
窗外车灯闪亮,一男一女的小声对话,顺着台阶直入客厅,不可避免地冲击着于继成的耳膜。他本来急匆匆地要去门口,迎接唯一的亲人─父亲,可父亲居然领来了“陌生人”,还是女人,于是决定停止向门口运动,待在屋内不动,还把卧室的门虚掩着,故意留出一道便于偷看、偷听的门缝。
父亲领着一个女人回家,听谈笑的动静,彼此还都不见外,不时冒出既放肆又控制音量的大笑。这让于继成感到万分别扭,更激发了深藏于心的好奇。
贴着门框,透过门缝,跳过沙发,越过父亲宽阔的脊背,于继成清晰地看见了一双美艳漂亮的眼睛,和母亲那种漂亮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类型。多年未见,似曾相识,于继成差不多能断定那漂亮的大眼睛阿姨是谁了。
是王阿姨,她的脸色红润,像喝了红酒。在略微昏暗的灯光下,越发显得年轻。眼神也不再哀怨,几乎是用一双火辣辣的眼睛专注地盯着父亲,像要在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挖出宝藏。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开心得像两个孩子。无拘无束,甚至还含情脉脉,像初恋的情人。王阿姨几次都有意无意地向父亲身边靠近,保持着大胆的进攻态势,而父亲端坐不动,仍然是以静制动。这些都让于继成射手的眼睛捕捉个正着,每个细节都清晰─模糊─清晰,几番视力回收,跟射击时的瞄准景况一样。他又抬头看了看母亲的遗像。母亲温柔的目光就盯着沙发上谈笑的两个人,像是看着两个调皮的孩子。
“太晚了,我该告辞了……”一番倾诉过后,王阿姨起身告辞。
“哈哈哈,如果天亮你才从这个院子出去,估计用不上半个小时,连军大院烧锅炉的都会知道……”
“现在出去烧锅炉的就不会知道?”
“嗯,夜暗,问题不大……”
“夜暗?问题更大……”
“哈哈哈,管他呢,哈哈哈……”
于继成突然发现王阿姨出门的一刹那猛地抓住父亲的衣袖,父亲既不挣脱,也没有受到鼓励后自然地反抓,而是用一阵惯用的哈哈大笑,击退了那神秘地搂住女人的欲望。王阿姨转过身,留给父亲一丝哀怨,和十年前被揪斗时似曾相识。于继成顿感一阵阵地发麻,浑身冷得像被送进了冰窖。
3
“小三子,给我出来。告诉我,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的?”
父亲的敏感再次让于继成吃惊。他把随身携带的所有物品,包括脱下的鞋子,都移到了自己房间。偷听时也跟侦察兵似的,做得不声不响,可还是让父亲察觉了。尽管父亲每天待在家里的时间,只有睡觉那几个小时,可家里地板上多出一粒灰尘,也逃不过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可见少小离家四方征战的父亲,是个恋家的人,父亲需要一个家。
“哦,刚回来,有些累,就在**睡了一会儿。”
“你才当一年兵,有探亲假吗?是不是偷着跑回来的?”
“哦,是事假……”
匆忙的对话中,于继成感到万分的委屈和无奈。敏感的父亲一定知道他这次回家的目的,可居然瞪着威严的眼睛,硬把自己说成是跑回来的,带有强烈的诬赖意识。他突然觉得父亲并不像儿时那般高大,也许是自己长高长大了的缘故,而父亲越来越老了,老得像个孩子。
“爸,我想问问,为什么不批准我去特种大队?”
见父亲半天不吱声,于继成憋不住问了一句。他觉得排长让他找王大队长,最后还得送到父亲那审批,不如“擒贼先擒王”直接找父亲解决了,这也是他第一次理直气壮地找父亲“走后门办私事”。
“说说为什么要去特种大队?步兵第809团‘大功六连’池子太小?养不了你这条大鱼?”
“爸,我从来都为战斗在您带过的老部队而骄傲自豪。但是,特种大队也是您属下的一支精锐部队,还代表着陆军分队未来的发展方向。他们的人员编成、武器装备、训练手段、战术素养在我们集团军乃至军区、全军都属一流。这样的部队人人向往,您的儿子也不例外。尽管他们目前的训练,只是为了参加国际侦察兵的比武,针对性很强,实战性较弱,某些方面还不尽如人意,和西方一些军事强国,尤其是和美军的特种部队相比还有一定差距……”
于继成在父亲面前头一次没觉得自己是个孩子,穿上了军装那就不再是十六岁的孩子,也没人把他当孩子。他头一次获得了与同样身穿军装的父亲平等的对话权利。应该是两个男人,两个军人之间的对话,而不再是情感因素占据上风的倾诉。他一口气说出了和马千里在山风吹拂中吹出来的那些“奇谈怪论”。他长到十六岁还从未一口气跟父亲说这么些话,而父亲居然能像听众似的听他讲了那么一长串话。
“差距?说说都什么差距?”
“我觉得我们的部队,在很多方面落后了,不只是装备和训练方法的落后,训练观念的落后才是最关键的,可以说我们目前跟美军等军事强国的部队训练相比,是全方位的落后。而这在实战中是最致命的,训练缺少难度和强度,基础训练抓得虽紧,战术训练却稀松平常,在战场上会吃大亏……”
“放屁!于继成,我告诉你:差距从来都有,我们的装备从来就没有比老美他们强过,但他们永远也战胜不了我们。朝鲜战场上,我们跟他们在装备上的差距,比现在要大得多,可我们有坚强的战斗意志,一样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
于继成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此刻他又还原成了孩子,而父亲仍然是高高在上的父亲,他永远也说服不了父亲,永远也不会取得与父亲平等对话的权利。
“于继成,我告诉你:不要乱起什么幺蛾子,不要看了几本破书,听了一些小道消息,就产生那些乌七八糟的想法。中国人民解放军是永远不可战胜的,步兵第809团永远是这支部队中的王牌,‘大功六连’永远是最精锐的连队。而你,就应该在这样光荣的连队扎根发芽,哪怕去养猪种菜,也比研究那些不着调的烂玩意儿强百倍。”
于继成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用和母亲一样明亮漂亮的眼睛,凶狠地注视了父亲半分钟。心说:养猪种菜?您儿子现在干的就是这活。
父亲的眼神凛然不可侵犯,于继成与父亲对视的半分钟内没有占到任何便宜,最后不得不低下头去,不争气的**盈满了眼眶。
于继成只在家住了一晚就归队了,临行前父子俩一句话也没说。于继成只是在走出院子前,像王阿姨一样回头哀怨地凝视了父亲一眼。白发顺着父亲的鬓角占据头顶,皱纹无情地吞噬着父亲的容颜。那一刻,他觉得父亲很苍老很可怜。
父亲站在客厅里看着儿子出屋,算是目送,直到于继成走出院子,他才抬起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妻子的照片。
“丫头,我们的小三子长大了。他的事我从来没管过,这次算是破例了,没有给他机会,但愿他能理解。以后的路还得他自己去闯,我想管也管不了。”
于克功念经似的嘀咕出声,再次将目光射向窗外,再次嘀咕出声。
“差距确实大啊,不承认不行。装备要精良,训练要加强,观念必须更新,精兵之路是唯一的出路,‘瘦身裁军’势在必行。但愿这次裁军,不要把我的809团取消番号,不要把‘大功六连’裁掉。给他们一个机会吧,那是一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铁甲劲旅,那是一支所向披靡永远不可战胜的钢铁雄师……”
于克功嘀咕完,突然几步蹿到电话旁,像跟电话有仇似的,紧紧握住话筒,几乎快把话筒握碎。
“给我接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