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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丞跳脚了, 义正言辞若沫横飞嚷着:“程尚书,你怎地不做声,大周有难之际, 你却做起了缩头乌龟, 平时你可不这样,难道你心里有见不得光之处?”
朝臣都一起看向了程子安, 连圣上都疑惑地看向了他, 有人小声嘀咕道:“当年与南夷的合议, 可是程尚书一手促成,谁知道他与楚王私下可有往来,达成了什么勾当。”
林中丞更加得意了,御史台与程子安积怨已久,他岂能放过这么好的时机, 沉声道:“程尚书,你可有辩解之言?”
程子安面不改色,干脆直接回了他一个字:“呸!”
有人憋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林中丞的脸色一下涨得通红,气得快要晕过去, 大嚷道:“好你个程尚书......”
程子安抬起手, 猛地往下一挥,林中丞的话,被他的手势悉数拍回了喉咙里, 噎得他翻了个大白眼。
“林中丞, 打仗的话, 你去前线冲锋可好?”
林中丞呛了下, 怒道:“打仗自有官兵, 彼此各司其职,何须我去冲锋陷阵,程尚书此话,说得太没道理。”
程子安淡淡地道:“林中丞原来只是出个嘴皮子,空有一腔报国志就可。反正又不需林中丞受伤,丧命,也不需要林中丞出军饷粮草,林中丞只需在京城平安之地,大放厥词即可。”
林中丞气得嘴唇都直打哆嗦,支持打仗的朝臣看不下去了,上前帮腔道:“如此说来,程尚书是主和?”
圣上一直冷冰冰看着他们争吵,此时更是紧紧盯着了程子安。
程子安并没回答,反问道:“南夷究竟为何要出兵打仗,你可曾知晓了解?”
“南夷敢出兵打仗,无非是觊觎大周的疆土!”
“我大周的疆土,岂能让这些南蛮子占了去!”
“啪啪啪!”
程子安对着他们的慷慨陈词,缓缓排起了巴掌,“好气节,好,好!”
假惺惺赞叹完,程子安讥讽地道:“原来只靠着**壮志就可以打胜仗啊!真是令人佩服得紧,既然诸位的**壮志这样厉害,不若你们以后不用穿衣,不用吃饭,就靠着**壮志活下去,如何?我瞧着你们的嘴皮子厉害得很,文能定邦,武能退敌,绝不能浪费了,诸位还是去前线,将南夷兵挡回去,让他们不战而败!”
林中丞被骂得毫无招架之力,手指点着程子安,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没晕厥过去。
程子安小小的还击了一二,懒得与他们计较,认真追问道:“南夷在这个时辰,出兵的缘由,兵力如何。大周的兵力如何,打仗所需的军饷粮草几何,将要面临的死伤,大周派何谁做统领,你们可曾皆考虑过?”
接到了前线的战报,大家都群情激奋,未曾考虑到太多。
程子安的问题一出,无论是主战,还是主和的朝臣,这时都一致不做声了。
端郡王沉吟了下,道:“程尚书所言之事,还需弄清楚之后再议。不过,程尚书身为户部尚书,致力于革新,听程尚书言外之意,户部却如以前一样穷,程尚书这些年的革新,莫非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端郡王与瑞郡王各统领一派,他们之间只谈对立,从不顾事实如何。
这些年程子安革新户部,许多官员因此利益受损,顺着端郡王的话,明里暗里指责起了他。
“程尚书,户部的银子粮草,究竟去了何处?”
“程尚书,你革新户部,精简兵力,现在南夷打了过来,你却问派谁出兵,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的错!”
程子安神色自若,道:“端郡王既然问到了这里,我就不得不答了。仅端郡王一年的俸禄,就占去了燕州府半年的赋税。赋税钱粮究竟到了何处,户部为何依旧穷,可还要我更详细回答?”
端郡王脸色变幻不停,聪明地不说话了,瑞郡王悄然椅背里靠,其他的朝臣官员,无论怀着何种心思,此刻都紧闭上了嘴。
大殿里难得落针可闻,圣上的脸色同样不大好看,户部的账目,程子安每个月都会呈到御前,陈述革新之难。
户部的钱粮,究竟用到了何处,圣上最清楚不过。
程子安呕心沥血革新,填补户部的窟窿。只是官员们的薪俸,以及他们享受到的各种权利,拧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拼命挖着大周的根基。
要不是程子安力挽狂澜,大周早就被蛀空了。
程子安提出的问题,针针见血。
打,如何打?
大周承平日久,能打仗的将领,去世的去世,老的老,像是何相这种还健在之人,也多年未曾领过兵了。
圣上清楚,精兵更不是问题,若不是他主张精兵,省出来的军需粮草,借着海运拿去成立了水师,南夷估计已经借着海道,打进了燕州府。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从何而来,户部情况圣上一清二楚,能挪动的,就是官员的薪俸。
圣上起身离开,召了几个重臣前去御书房商议。
何相杵着拐杖,一撅一拐赶了上前,抓住了程子安,急着道:“程尚书,你真的主张议和?”
程子安无奈地道:“何相,我现在没任何主张,只是我一向讲究实际,打与不打,如何打,总要先拿出个章程来,评估风险得失。”
何相松了口气,道:“说实话,要是你不支持,仗就难打了。你管着大周的钱粮赋税,没粮草,嘿嘿......”
“以战养战?”程子安不客气接了下去。
何相很是光棍承认了,“打仗都这样,无论是外敌入侵,还是自己先乱了,肯定是遇到了大事,天灾人祸等等。打起来,朝廷哪有那么多粮草,都得靠兵将自己筹措。筹措就是说起来好听些,问百姓加征兵税,交不出就强抢,他们的死活,端看他们的运道了。”
程子安平静地道:“贼来如梳,兵来如篦,官来如剃。兵将,衙门官员,将本该是保护百姓,护着大周安宁之人,他们跟强盗,官员并列,是百姓最怕的三种人。究竟南夷打败了大周,还是大周打败了南夷,于百姓来说,有何关系?贵人不拿他们的命当回事,到头来又要他们效忠大周,未免太无耻了些。”
何相叹息一声,摇摇头,道:“世道不好,贱命不值钱。”
程子安冷声道:“并非世道不好,是贵人不拿贱命当人看,天灾避免不了,人祸本可避免。都是血肉之躯,爹娘生养出来的,嘴里喊着君子之道,干的却是男盗女娼之事,贱得臭不可闻!”
何相讪讪干笑起来,打量着程子安的臭脸,纳闷地道:“看来他们真将你惹怒了,气得不轻呐。”
程子安长长呼出口气,道:“他们的贱日来已久,先前他们那点事算得什么。我在为边关的百姓难过,大周天底下所有的百姓难过。日子将将好转了些,又要面临即将到来的战乱,尤其是靠近边关的百姓,他们日子可想而知。何相定当比我清楚,打仗靠什么取胜,所谓的排兵布阵,都是次要,要打胜仗,首先是拿人命去填。”
两兵对垒,向来讲究士气,士气不会凭空而降,也不会因为将领的慷慨陈词,兵丁就自发生了出来。
以少胜多的仗有,少之又少。以少胜多的仗,基本上都有先决条件:熟悉当地的气候,地形;兵将少的一方,战斗力空前强大。兵将多的一方,军心不稳,不战而退。
战斗力来自两方面,一是兵马刀箭,二是兵丁自身体型的强壮。
打仗冲锋之后,双方兵将都是凭着血肉之躯在殊死搏斗,就跟两人打架一样,谁强壮,谁就占有优势。
打仗的前锋兵,皆是去送命,耗费对方体力之人。为何会有一二再,再而三的冲锋,好比是车轮战,前面的牺牲了,对方的体力所剩无几,后面冲锋的就能捡便宜。
兵马足够的一方,这时就占了优势。
大周的水师,战船,刀箭比起南夷占有优势,只马很是一般。
强壮的马来自北地的各个部落,要是南夷与他们结盟,北地部落的生得高壮,加上马的优势,大周占的优势就**然无存。
毕竟,南夷不蠢,不会一直打海战,到了陆地上,就是骑兵的天下。
何相皱眉思索,道:“南夷的情形我也不了解,我估计他们是缺粮了,实在是没法子,才想着来大周抢。”
程子安道:“以我看来,南夷在大周明明各方面都强大的情况下,还敢出兵,要不是南夷自身不得不打,如何相所言那样,南夷缺粮缺钱,想要到大周来捞一笔。要不就是真与北地的部落联手,有足够的信心能打赢大周。他们开战后,能试探出大周兵力的深浅。要是大周厉害强大,他们就退兵,反正南夷兵丁的命,与大周一样,都不值钱。退兵也不会简单退,他们肯定会趁机狮子大开口,索要岁币,赔钱赔粮食。”
何相怒道:“他们敢!”
程子安呵呵笑道:“他们有何不敢,南夷的太子我没打过交道,楚王却很是聪明。大周官员的德性,他看得一清二楚。就是吃准了这群官员既蠢又坏,保证能达成目的。”
何相想要说些什么,嘴张了张,惟余太息。
以前何相领过兵,打仗是一门发财的好营生。要是敌方弱,世家大族的贵人子弟会跟着前去捞军功,升官发财。
战败也无关紧要,真正领兵的将领,除非全军覆没,死的是底下的兵丁,将领会安然脱身。
被朝廷责罚也无关紧要,罚那点俸禄不痛不痒,降等也没事,只要靠山在,等风头一过,还是会得以晋升。
程子安:“要是南夷打了胜仗,除了要钱要粮,还要割让疆土。南夷野心再大,也将偌大的大周吞并不下去,他们先占领几个州府,待休养过来,再继续推进,最后慢慢蚕食掉大周。”
何相却不同意程子安的说法,反驳道:“难道大周就弱成了这般,任由南夷宰割?”
程子安想起前两年在大周各大州府看到的民生世情,嘲讽地道:“大周何时真正强大过?百姓什么时候吃饱穿暖过?前几年大周的人口,增长为负数,这两年方稍许改善了些,缓慢在增长。我在户部累死累活,百姓得以稍微喘了口气,负担轻了些,户部也结余了些钱粮。可一旦打仗,还真打不起。除非,大周不顾百姓的死活,征兵征粮。南夷的贵人也一样,无论是朝局各种,比起大周只坏不好,他们敢拿百姓的命来赌,大周要不要跟?”
何相被问得停下了脚步,杵着拐杖,怔怔不能言。
要不要跟?
要不要拿大周兵将,大周百姓的命去跟?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