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沈卿醒来时身边的人还没醒。
也不知道怎么, 稀里糊涂的,两个人又睡在了同一张**。
沈卿抓着头发起身坐了会儿。
清晨六点多,窗帘拉开了一半, 天色带着将醒未醒的混沌。
沈卿侧头, 身旁躺着的人睫毛很长,耸拉着, 呼吸均匀,还在熟睡中。
沈卿盯着看了会儿,鬼使神差地伸手,碰了碰男人的睫毛, 紧接着在察觉到被子下的人要醒来时收回手。
她拉着被子帮季言礼往上扯了一点, 随后下了床。
有几个重要的项目要处理,沈卿提早去了公司, 马不停蹄地忙了一整天。
下午五点余曼走进来, 把需要签的文件递给沈卿签。
“先前你嘱咐我查的事情有结果了,”余曼看着办公桌后的人说, “这几年裴窦两家,季松亭还有沈江远明面上看起来并不熟悉, 但私下里有很多笔资金往来。”
余曼语调平稳:“而且在你跟季言礼去斯特拉斯堡和瑞士之前,季松亭和沈江远都见过面。”
换句话说,不光是十年前的案子, 包括近两次很奇怪的遇袭也确实和这两个人有关。
“同时从手下人递上来的消息看, 有季言礼父亲签字的那份文件, 还存在另一份复件, 签的好像是季松亭的名字。”
沈卿扣上笔帽, 很安静地听余曼说话。
事情还没有完全明晰,沈卿也并不确定这中间的联系。
但眼下看来, 很可能是季言礼的父亲给这位弟弟背了锅,把当年的错揽到了自己身上。
沈卿皱了皱眉,起身,拿了座椅靠背上的外套,欲往外走:“去找一下季松亭。”
余曼拦住她。
沈卿疑问地看过去。
余曼唇线拉直,少有的神情为难。
沈卿脚下停住,眉心轻拧:“怎么了?”
“文件一共有两份,除却季松亭那里的那份,”余曼停顿了一下,接着道,“另一份在海外一家银行的保险柜。”
余曼看着沈卿:“我们的人晚了一步,联系到银行高层时,东西已经不在了。”
余曼的语速较平常慢一些,沈卿凝着她,敏锐地察觉到拿走东西这人的名字可能是自己不想听到的。
“是谁?”沈卿问。
须臾,余曼再度启唇,回答道:“时恒湫。”
“拿走东西的时间是两周前。”余曼说。
-
沈卿提前下了班,开车到时恒湫的住处时,还不到六点。
最近天越来越长,温度却不见升。
一直徘徊在零度以下,说是最近两天还要有雪。
也不知道一个偏南的城市,今年怎么逮着雪一直下。
前两个月时恒湫从沈家老宅搬出来,在离CBD一个不远的小区买了套顶层的复式。
沈卿车停在小区花园的路边,头抬了抬,目光落在时恒湫所在的那栋楼上。
这是自时恒湫搬家后,她第一次来。
恍惚中沈卿发现两人确实好久没有联系了,时恒湫的这住址还是刚从公司出来时找罗岩要的。
车停在门口,进了电梯上到顶层。
单层独户,沈卿从电梯出来就看到了不远处半敞的房门。
罗岩给她的地址,时恒湫自然也知道她会来。
沈卿攥着包带的手不着痕迹地紧了下,几秒后,提步走过去。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轻撞在门板后的墙壁上,发出闷响声。
屋子里没开灯,只有远处玻璃窗前的地灯隐隐闪着昏黄的光。
沈卿皱眉,打眼瞥到了远处虚掩着的卧室门。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门被推开,果不其然,她看到了坐在床侧的人。
男人穿着温暖的奶白色羊绒毛衣,但无论是脸上的线条还是眼神,都让人看着冰冷的,毫无生气。
死气沉沉。
这是沈卿在看到时恒湫第一眼脑子里冒出来的词。
但此刻在沈卿脑子里,无论是疑问还是怒气都顶到了最顶点,所以并没有过多关注此刻时恒湫身上这隐隐不同的情绪。
沈卿手上用了力气,把门彻底推开。
望向时恒湫,说话的语调已然冷了下来:“那份在银行的文件是你拿的?”
坐在床侧的人目光从她身上滑下来,垂眸看自己的手,没说话。
沈卿闭了下眼,语调不由得提高:“你早就知道爸妈其实是季松亭害的对不对?!”
她往前走了两步,不可置信的语气:“你半个月前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告诉你什么,”时恒湫抬眸打断她,“告诉你跟季言礼的父亲没关系,让你跟他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吗?”
时恒湫语调平缓,嗓音微哑,不似沈卿那样情绪激动。
沈卿垂手看着时恒湫,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屋子里很静,没开空调,没有任何机器的响声。
默然片刻,沈卿拢了把头发,反身来回走了两步,眼睛酸胀,泪撑着眼眶从眼角滴出一些。
她语声涩道:“还有一个月就是公诉期了,你为了这个要让季松亭逃过法律的制裁吗?!”
“你明明知道这几年我一直都为了这个......”沈卿声音哽咽,有些说不下去。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这样。
那也是对时恒湫很好的父母,他怎么能这样?
沈卿把手里的包扔掉,疯了一样的转身在时恒湫屋子里找东西。
她半跪下,摸着能拉开的柜子一个个拉过去,声音梗着:“你把文件放哪里了?”
时恒湫依旧没有动,沉默地坐在床边,看着她胡乱翻着东西的背影。
这是卧室不是书房,能翻的地方本就没有多少。
翻了没多久,沈卿意识到,她撑着柜子站起来,转身往门口的方向去。
时恒湫看到她的动作,终于起身。
“小卿。”他拉住想要拐出去往书房走的人。
沈卿气急,一把把他的手掰开:“你放开!”
时恒湫的手悬在半空,喉间在一瞬间略微哽涩。
两人堵在门口,沈卿出不去,时恒湫也不肯让开。
沈卿定定地看着他,因为喘气胸口剧烈起伏。
几秒后,时恒湫往右,再次堵住沈卿的去路。
他垂眸,哑声,语气已经带了不明显的哀求:“不要。”
“能不能不走?”时恒湫低着头,声音弱到微乎其微。
沈卿被冲动的情绪灌昏了大脑,她眼眶红着,两手抬起,再次重重地把时恒湫推开:“文件呢,时恒湫,我问你文件呢!”
那份洗刷父母冤屈,揪出真正凶手的文件......
时恒湫往后踉跄着退了一步。
再接着,缓过来一些的沈卿终于看到他手背上的血痕。
很浅的血迹,还没有干,从搭垂的袖口蜿蜒而下。
沈卿怔楞地看着那处,与此同时她终于发现,时恒湫的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对。
她抬眼,终于从进屋开始,第一次认真打量时恒湫的脸。
他人一直是冷沉的,所以即使神态有变化,但也并不是很明显。
沈卿大步走过去,揪着时恒湫的衣服把他的袖子撩起来。
时恒湫皱眉攥着沈卿的手腕往后退了一步,但大概是小臂处的伤还在疼,他微微皱眉,没抵得住沈卿拉他衣服的手。
袖子被提上去,男人小臂上交错的伤痕终于暴露在沈卿眼前。
经年的疤痕,已经结了痂的伤口,还有冒着血珠,血口堪堪凝结的新伤。
那些最久远的疤看起来已经有一两年了。
沈卿的后脊霎时僵住,手心冒出虚薄的汗,随后她回身,终于是注意到床头沾了血渍的地毯和露了一条缝的抽屉。
沈卿抬步走过去。
继而抽屉被拉开——里面凌乱地摆放着一些沾了血的刀具和歪倒的药罐。
......
季言礼从公司出来时是晚上七点半,本来有个饭局,临时取消了,只能回华元府吃饭。
从顶楼的办公室下到停车场,季言礼看了眼站在车边的人,把耳边的手机拿下来,按灭了屏幕。
沈卿没接电话,可能是在忙。
林行舟看到季言礼的身影,几步迎上去。
他刚从苏黎世回来,直接从机场过来的。
身上的衣服没换,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银行那边说文件两周前被时恒湫拿走了。”
季言礼脚下停住,他再次垂眸看了眼手里的手机。
沈卿还是没接。
季言礼目光抬起来,蹙了下眉问道:“时恒湫?”
林行舟点头:“对,文件在他那儿。”
季言礼把手机放起来,轻笑了一声:“怪不得一直找不到。”
话音落,他又问了林行舟一句:“知道时恒湫住在哪儿吗?”
林行舟点了下头,抬手指了下身后不远处的段浩:“刚让段浩问过。”
季言礼微压下巴,提步过去,拉开后车门:“去一趟。”
季言礼在季家老的这栋写字楼,本就离CBD不远,驱车十分钟就到了。
位置不难找,楼也不难找。
林行舟跟着季言礼上去时还在想,时恒湫如果不给开门怎么办。
毕竟严格讲,季言礼和时恒湫的关系并不算好。
而且他有这文件,但一直不拿出来,十有八九就是不想让季言礼和沈卿把这关系弄明白。
不过跟着季言礼上去,看到敞着的房门时,林行舟发现自己多虑了。
他迟疑地望了季言礼一眼,看到身旁的人也皱了眉。
怎么不关门?
两秒后,一旁的人身姿动了动,走过去。
林行舟没再犹豫,跟在季言礼身后,进了房间。
屋子内和外间的走廊一样,空而安静,像是没有人。
林行舟觉得这屋子空**的踩在地板上的吱呀声都能**出回音。
林行舟瞥眼看到一侧沙发上扔着的女士大衣,刚想让季言礼看是不是沈卿的,下一秒身旁的人晃了下,已经快步走向了不远处的卧室。
林行舟眉头一紧,追着上去。
**铺着的灰白色床单有明显鲜血的痕迹,床头的地毯上扔了个女款的提包。
林行舟眼皮一跳,下意识开口:“要不要报警......”
他话音未落,已经看到季言礼往前两步,弯腰把床头合了一半的抽屉拉开。
季言礼比林行舟更早认出沈卿的东西,所以此时拉抽屉的手已然不太稳。
抽屉里的东西很乱,有匕首和剪刀,还有各种药瓶。
季言礼半蹲着,从抽屉里拿出瓶药,目光扫过上面的标签——
曲唑酮,是四环抗抑郁药。
林行舟走上来,他也看到了药瓶上标着的字。
他犹豫不定的:“是......”
季言礼把瓶子扔在**,掏出手机再次拨沈卿的电话,同时语速很快的吩咐身边的林行舟:“联系各大医院,看他们两个有没有谁在今天挂过号。”
林行舟应了一声,走到一边给段浩打去电话。
季言礼接连拨出去五六个,对面都是无人接听。
手机再次拿下来时,换了余曼的号码。
这次终于接通,余曼在那端说沈卿确实是在傍晚的时候来找了时恒湫。
林行舟从一旁走过来,可能是看到季言礼的表情,语气也不像平常沉稳:“没有查到有挂号信息。”
季言礼捏着手机反身走了一步,再转过来时开口的声音有点哑:“把电话打给沈煜辞。”
他和沈煜辞不算熟,只知道对方是医生。
但沈煜辞好像跟时恒湫关系一直还不错。
林行舟从通讯里调出沈煜辞的电话,拨出去。
扬声器里的机械音没响两声,清朗的男声从里面传出来:“林行舟?”
“不是我找你。”林行舟把电话递给身旁的季言礼。
沈煜辞语音停了停,还没来得及再问,听筒里已经传出了季言礼的声音:“时恒湫和沈卿是不是在你上班的医院?”
季言礼声落,扬声器里明显空了空,紧接着对面人再出口的语气像在打太极:“你突然问我这个...”
“我他妈没跟你废话。”季言礼声调骤然提高。
沈煜辞被怼得一愣,几秒后拖着声音低声:“我真服了,你们夫妻俩都跟狗一样,凶什么......”
虽然沈煜辞在电话里还是没有说明白这俩人到底在不在,但季言礼还是把车开到了医院。
从住院楼上去,找到沈煜辞的办公室。
推开门,走进去。
大概是季言礼的脸色沉得太吓人,沈煜辞把笔夹进白大褂的口袋里,抬头看到他的时候先是直截了当地来了句:“沈卿没事,有事的是时恒湫。”
“真是够了,”沈煜辞从座位里走出来,“值个班,你们一个两个地给我找事。”
林洋一知道这事儿就过来了,此时落了两步从外推门进来。
同一时间,从外间走廊挤进来的还有一个小护士。
年轻的护士抱着怀里的夹板小跑向沈煜辞:“李大夫说让你去一趟,他不肯住院,女朋友劝都不行。”
季言礼目光抬了抬,投在眼前的护士身上。
他知道这个护士应该是把时恒湫和沈卿错认成了情侣。
沈煜辞把衣服挂在墙上的衣钩上,回头看了眼季言礼:“你坐一下,我去一趟。”
沈煜辞到底是跟时恒湫关系好,私心不想让季言礼这个时候跟时恒湫打照面,刺激到他。
他不知道季言礼是不是知道他的用意,总之他等了两秒,看身前的人掀眸看了自己一眼,点了下巴,往后两步,在桌旁的木椅上坐下来。
他身量长,坐在有些矮的木椅子上,微弯上身,让人觉得坐的有些委屈。
沈煜辞和刚进来的那个小护士一起出去,办公室的门没关严,敞了一半,能看到外间的情景。
住院部的楼中间是个天井,从季言礼坐着的地方抬头,可以通过没关严的门看到对面高一层的走廊。
对面走廊靠西一点的房间,在这个时候走出来两个人。
打头的男人高挺,身上穿着白色的毛衣,右臂袖子卷得很高,小臂处缠着细密的纱布。
他走出去没多远,身后追上一个年轻女人。
女人穿了黑色的高领毛衣,拉着他的胳膊挡在他身前,神情焦躁地在说着什么。
季言礼目光轻轻盯着那处,过了会儿,他偏开眼,忘了是在医院,伸手从口袋里摸了烟。
林洋往对面楼上看了一眼,走过去,把季言礼刚咬在唇上的烟捏下来:“在医院呢。”
季言礼像是刚意识到,他抬头看了林洋一眼,手从一侧的口袋滑下来。
这个时间点,住院部无论是病人还会医生,都不会在走廊上乱游**。
房间内静得出奇。
季言礼两腿敞着,双手搭在腿间,微微垂眼,盯着眼前的地砖,脸上没什么表情,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林洋再次往对面扫了下。
那两个人还没有进去,沈卿的表情无论谁看了都知道,她非常担心此时被她拉住的那个人。
林洋目光再转回来时迟疑了下,还是看着季言礼开口。
“如果,”林洋顿了顿,再次强调,“我是说如果,沈卿更喜欢时恒湫呢?”
季言礼没动,片刻后他眼皮抬了抬,无意识地捏了下手里的烟盒。
林洋语调尽量平和,很艰难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们两个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即使不是因为现在这事动的恻隐之心,沈卿跟他的感情可能也比跟你深。”
见季言礼不说话,林洋有点慌。
他撑着身后的病床直起身体:“我说这个不是想拆散谁,我是想让你做个心理准备。”
“你别不说话,挺吓人的。”林洋说。
林洋动了动撑在**的手,自觉自己不应该说这两句。
“嗯。”季言礼动作很慢地把烟盒放起来,眼皮耸拉着,虚虚地笑了下,嗓音轻到没什么生机。
他低低地应了句:“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