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是商量好了, 但沈卿临时有事,这计划暂时被搁置下来。
当晚,沈卿正在书房看余曼传过来的一份企划案, 半敞的门忽然被人敲响。
季言礼右臂下夹着本笔记本电脑, 正倚在房门处看她。
季言礼瞥了下沈卿正对着的电脑,问她:“还有多久结束?”
沈卿抬了下眼睛, 食指划在电脑的触控板上,垂眼接着看屏幕:“最后一点了。”
男人“哦”了一声,踩着拖鞋进来。
他身上穿着深灰色的毛衣外套,长到脚踝, 毛线绑带一边耸拉着, 很长,近乎拖在地上。
季言礼走到桌边, 拖了把椅子到沈卿一旁, 坐下来。
大爷一样地盯着她的电脑看。
身旁雄性动物的气息太重,让沈卿想忽视都不行。
沈卿敲在键盘上的手停了停, 狐疑地看了季言礼一眼:“你干什么?”
季言礼眼皮没抬,手上的电脑打开, 推过去,语音拖沓的:“等你做计划。”
“什么计划?”沈卿莫名。
“你不是说今天下午有事改后天?”季言礼看她一眼,把电脑屏幕摆正, 鼠标晃了下, 调出来一份文档, “没约过会, 列个计划表。”
???
什么东西?
沈卿严重怀疑季言礼这几天吃错药了。
搞什么, 来真的?
沈卿扬手,手背贴上季言礼的额头。
“你要不要去量个体温?”沈卿很认真地问, “最近流感盛行,发烧不看病真的容易把脑子烧坏。”
季言礼闻言,侧眸瞥过来看她一眼。
空**而安静的房间,沈卿对上季言礼没什么温度的视线。
几秒后,她手讪讪地收回来,但还是觉得季言礼有病。
季言礼抬手点了下沈卿屏幕上的日期,懒散调侃的语调:“只剩不到半个月说不定就离婚了,懂什么叫最后的晚餐吗?”
沈卿张了张口,又听季言礼懒洋洋的调子:“离了我就是不值钱的二婚了,我趁现在这个机会行使一下权利,跟老婆约个会怎么了。”
季言礼往后靠在座椅上里,手搭上一侧的扶手,轻吊着眉尾看沈卿:“你很有意见?”
沈卿总觉得季言礼这逻辑不大对,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总之绕过来绕过去,最后貌似是被说服了。
她把自己正看的文件点了保存,关掉,电脑移到一边,抱臂和季言礼一起,抬手指了下他的屏幕:“列吧。”
默了半晌,沈卿看一旁的人不动,疑惑地皱了皱眉:“列啊。”
片刻后,季言礼收回搭垂在键盘上的手,撑了下太阳穴放下来,语气挺拽:“我要是知道怎么列我还用过来找你?”
“.........”
沈卿觉得两个人这么坐着对着电脑纠结这个事真的非常尴尬。
她抬手示意了一下屏幕,无奈地道了句:“看电影吧,看完去吃饭。”
......
过了一天的周日,下午十二点五十,沈卿从衣帽间内间出来,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时,觉得自己八成真的疯了。
当然,疯的不止她一个,还有最先变得不正常的季言礼。
为了出去看场电影,两个人在这破衣帽间晃**半个小时了。
西一件东一件的换衣服,跟真的恩爱情侣一样。
然而此时另外一个脑子不正常的不知道沈卿现在心里的想法,正抱臂倚在门框看她,继续对她身上的衣服做出评价。
“没刚刚那件好看,”季言礼目光游移到沈卿的裙摆处,问话的口吻很随意,“裙子要不要换件棕色的?”
沈卿转过来,视线扫到季言礼身上的深棕色大衣。
“不要。”她拒绝得非常明确。
穿什么情侣装?!!
“就这样。”沈卿轻踢了一下自己的短靴,弯腰从身旁的沙发上捡了自己的大衣。
季言礼嗯了一声,紧接着手机揣进口袋走进来,提着衣领把沈卿小臂上的大衣拎走,扔进衣柜里,再接着扬手 从上面取了件驼色的短款绒衣,几步折回来披在沈卿身上。
抵着她的腰把她往外间带:“那穿这个。”
沈卿垂眼瞥了下自己和季言礼身上的衣服,随后拧脸看他。
分外不理解。
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电影选的是一个网上评分很高的悬疑片,两点十分开场,两个人来得早了点,取完票坐在内场的休息椅休息。
放着家里的独立影院不用,跑到人挤人的商场看电影。
图的可能是那种清冷奢华的星空顶影院没有的——热闹的“约会”氛围。
沈卿和季言礼无论是从样貌身材,还是穿衣打扮都实在是出众得不能在出众,明明两个人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却收获了路过人的大部分目光。
沈卿和季言礼并排坐着,从远处“哒哒哒”地跑过来一个小男孩儿。
他父母正在自动取票机前取票,没顾得上他。
男孩儿穿着马丁靴和黑色夹克衫,头顶戴了个彩虹条纹的毛线帽。
三四岁大的年纪,吐字还不是很清楚。
他目光澄澈,从抱着的爆米花桶里挑出一颗往沈卿的方向递:“给,给你。”
“姐姐。”他眨着眼睛叫道。
季言礼两腿敞着,双手捏了电影票搭垂在腿之间。
闻言抬头看了沈卿面前的男孩儿一眼。
沈卿就坐在他身旁,发尾微卷垂在胸前,虽然只是化了个淡妆,却好看得真的很打眼
季言礼手扬了扬,指了下沈卿,尾音上挑的语调,问那小男孩儿:“漂亮吧。”
男孩儿点点头,一手伸进嘴巴里嗦了嗦,含糊的点点头。
季言礼笑了,语调稍扬说了句:“我老婆。”
沈卿抱臂坐在一侧,闻声侧眸看一旁的人,眼神清淡,眼睛里无波无澜。
季言礼扫她一眼,把刚买电影票送的棒棒糖递到小男孩儿眼前,旁若无人的口吻:“你说‘叔叔,你老婆真好看’,我就把这个给你。”
沈卿:...........
小男孩儿见有糖吃,语音清脆,大着声音喊了声:“你老婆真好看!”
休息厅里安静,男孩儿这么一喊,落地有声,分外清晰。
瞬间,周围人,或坐或站地都扭过来朝沈卿和季言礼的方向看。
“............”
沈卿猛得低头,一手抬起遮在前额,一手伸到季言礼的衣服下掐他的腰,咬牙切齿:“你有病啊!!”
季言礼伸手握住她的手,扫了眼周围的人,十分愉悦地笑了两声。
就说约会要在这种“热闹”的地方约,什么冷清的星空顶电影院,都是放屁。
右手边两把椅子外的地方站了对可爱的龙凤胎,爸爸推着车,妈妈刚把拧好的奶瓶装进爸爸背着的包里。
两个小家伙看到这边有糖,哥哥牵着妹妹跑过来,对着季言礼也来了句:“叔叔,你老婆真好看!”
哥哥喊完妹妹喊,区别是一个声音洪亮,一个软糯。
“.........”
沈卿觉得这辈子没这么社死过。
她重重地踢了季言礼一脚,起身快步往一侧的检票口走。
真的神经病,她看季言礼脑子没准真是坏掉了。
坐在休息室的人都被这对夫妻吸引了注意力。
他们看到那个漂亮的女人走开后,坐在台子上斯文慵懒的男人捏了捏手里的电影票,撑着台面起身,低头笑着追了上去。
走在前面的人看到他追上来,反手把他推开,男人依旧笑着,握着她的手腕把人带进了检票口。
......
不得不说网上评分高是该评分高,这部片子无论从情节还是拍摄手法,甚至是演员的演技都一顶一的好。
沈卿看得认真,季言礼却有点敷衍。
手里的手机屏幕不停的亮着——
林洋:[你在哪儿呢?]
林洋:[也不来上班。]
季言礼:[约会。]
对面人默然楞了两分钟,甩过来一串问号。
林洋:[????]
林洋:[你跟沈卿不是要离婚吗?]
林洋:[到底还离不离了?]
季言礼:[不知道。]
季言礼:[这不正勾引着呢。]
“饮料呢?”沈卿看得入迷,抬手撞了撞季言礼的胳膊。
手机屏散出的冷白色光线照在男人脸上,明亮与昏暗交缠,把他的侧脸切割成两部分。
季言礼对上沈卿的目光,抬手把身旁的一杯递过去。
沈卿视线垂了垂,落在手上那杯季言礼的可乐上。
“我是说我的。”她提醒。
季言礼掀了掀眼皮,拇指继续压在按键上敲字,闲闲道:“睡都睡过了,喝谁的不一样。”
“.........”
沈卿想想也是,觉得自己有点矫情了。
她转回去,唇压在唯一的杯口喝掉一口饮料。
但不期然的,几分钟前男人薄唇压在杯口的画面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沈卿不大自在,轻咳一声,揪着耳廓把杯子放在一旁,没再碰了。
那面林洋还在喋喋不休地给季言礼发消息。
林洋:[你直接给她说你喜欢她不得了。]
林洋:[在这儿费什么事儿啊。]
季言礼垂眸盯着屏幕上的消息看了会儿。
他微微失神,远处幕布光影的映衬下,让他看起来有轻微的寂寥和执著。
片刻后,他轻轻提唇,又恢复成一贯的懒散样子。
连再发的消息都带着调侃。
季言礼:[我不。]
季言礼:[我要让她先说喜欢我。]
林洋无语。
林洋:[倔不死你。]
林洋:[你这死傲娇的毛病到底是哪儿来的?]
电影散场,时间还早,季言礼和沈卿在这商场转了两圈,绕进了一家游戏厅。
天天谈生意谈得风生水起的两个人对抓娃娃确实不擅长,扔了百八十个币,空手而归。
晚餐是在附近的一家高档西餐厅吃的。
吃完饭,从餐厅出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半。
淮洲市中心的商业区,这个时间点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商场和写字楼中间的广场上,人群熙熙攘攘,拎临着的主干道,车穿流而过,倒是不堵,但热闹。
车停在另一个楼下的停车场。
沈卿和季言礼并肩,从广场中间穿过,往另一端的那栋楼走去。
沈卿拢着外套的两侧,还在回味今天下午的电影:“是在挪威取的景?”
季言礼拖着语调嗯了一声,说好像是。
他手垂在两侧,看脚下地板上被路灯拉长的两个身影。
明黄色的光线,影子被朝不同的方向拉成了好几团。
但无论是哪一团都是两个影子粘在一起,无一例外。
“挪威真的很漂亮,”沈卿腿没季言礼长,步速比他快一些,“印象最深是十几岁去的那次,爸妈带着我和时恒湫,在雪山上看到了极光......”
沈卿的话被一旁清澈的童声打断。
“哥哥姐姐买花吗?”
靠近广场喷泉的地方,左前方支了个小摊。
七八岁大的小男孩儿脖子上挂了个付款码,坐在一个小马扎上。
面前摆了好几排的鲜花,从郁金香到洋桔梗,这个时令能开的花不多,所以这里面有一半是真的,另一半是手工制作的假花。
沈卿停住脚,垂眸扫了下簇拥在眼前的花卉。
每一束前面都用白纸板标了花语。
沈卿倒不是说有多喜欢,纯属看男孩子年龄小,想帮忙捧个场而已。
正犹豫间,身后的人抬步上来,在她身旁蹲下去。
“喜欢哪个?”季言礼问她。
沈卿目光在几种花上转了转。
到底是女孩子,说是不喜欢,但盯着这些包装漂亮的花看久了,还是会心动。
她在季言礼身旁蹲下,支着下巴又认真打量了一番,犹犹豫豫的想买束洋桔梗。
但沈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挑了太久,身旁的人丧失了耐心,总之她刚说了两个字,一旁的人忽然抬抬手,指了指角落里东歪西倒的向日葵。
“要那个。”
沈卿抬头看过去。
向日葵个头大,一束花里就包了一个,旁边配的是满天星。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个季节哪有向日葵!
这束里面是手工制的。
沈卿觉得这束之所以被放在角落,是因为它长得最丑。
男孩儿把花束捧过来递给沈卿的时候,沈卿一脸的不能接受,分外嫌弃:“你还不如买风信子,再不济姬金鱼草也行啊。”
沈卿低头看着怀里的花束,真的受不了这个巨丑的向日葵。
“你看人家洋桔梗的花语多浪漫......”
什么“永恒且真诚的爱”,虽然是有点肉麻,但买花不就是看这个吗?
季言礼低头付钱,笑着打断她:“你怎么知道向日葵就不浪漫?”
沈卿手拨了下向日葵的头,抬眸看季言礼。
因为觉得花丑,她表情上还带了埋怨。
她还不如自己买一束洋桔梗。
季言礼看着面前人郁闷的表情笑了下,扬扬手,让小男孩儿把倒在向日葵前的那个白色卡片拿过来。
“加钱,把这个卖给我行吗?”季言礼弯着腰礼貌地问他。
男孩儿摆摆手,说可以送的。
季言礼收好钱夹,拿着卡片转身,把这张白色的贺卡插进了沈卿手中的花束里。
身旁的人来来往往,身后有行人路过,没注意,撞到了沈卿的手臂。
季言礼拉着她往自己身前带了带。
沈卿盯着他的表情看了两秒,狐疑地低头看过去。
很简易的白色卡片,写在上面的字却很漂亮——
“入目无他人,四下皆是你。”
季言礼松开沈卿的胳膊,往前方他们要去的那栋楼抬步,他脚下很慢,垂头磕了支烟。
淮洲今年比往年冷一些,过年时下了两场雪。
现在温度还没有升上来。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雪,没想到挺了一个晚上都没下下来的雪花,在这个时候飘了下来。
轻飘飘地**在广场上橙黄色的路下。
下得很小,飘飘扬扬,掉在人的头发,肩膀和沈卿抱着的向日葵上。
不太明显,却又能真真实实地让人看见。
就像此刻,那微不可见,又不得不让人承认的心动。
季言礼走得很慢,他嘴里咬着烟,笑声低而含混,问身后的人:“是不是比你的洋桔梗浪漫?”
沈卿习惯性地“嗯?”了一声,盯着那张白色的贺卡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雪花掉在黑色的钢笔字,染出一小片湿溻溻的痕迹。
沈卿盯着那短短的一句话,有些不大能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白色的牌子刚才是倒在地上的,所以她没有看到。
但季言礼......他好像是一早就知道这句话才选的这一束。
沈卿走得太慢,落了季言礼两个身位。
男人停住脚,把唇上的烟捏下来,回头看她。
沈卿抬头,不期然地对上他清润的眸色,半秒后,沈卿偏开视线,跟上去。
她咽了咽嗓子,避开季言礼的目光,耳尖微微发烫,抱着花束的手指不大自在地动了动。
眼看她两步走近,到了捏着烟斜站着的人身前。
季言礼望着她,突然逗弄着来了句:“花语都是商人为了卖花营销的手段。”
沈卿脑子里嘎嘣一下,刚心里燃起的那点旖旎瞬间被浇灭,烟消云散。
她轻吸一口气,唇动了动,刚想说什么。
忽然身前的人掸了下烟灰,转身继续往前走,他淡声笑道:“不过,想说的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