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言礼走到窗边, 把嘴上衔着的烟点燃。
隔着窗户往外看,静谧的夜下仿佛一切都已经安然入睡。
季言礼转过来,低头把烟从嘴上拿下来时问了另一个问题。
“十年前的沈家的那个工程你知道多少?”
季言礼今天来不光是为了收走段宇宏手里的账本和看看究竟是谁要把他送出国, 还是为了问这个——三天前, 林行舟追根溯源找到了当年这项目的几个知情人,继而把线索追到了段宇宏这儿。
林洋还不知道这事儿, 比划着跟林行舟打哑谜,问他怎么回事儿。
段宇宏两条胳膊痛得都没了知觉,袖管空空地晃**着。
林行舟看了眼季言礼,又扫了下跪在地上的段宇宏, 绷唇, 压着声音跟林洋解释:“沈卿父母的案子。”
林洋也是个聪明的,当即恍然大悟地“哦”了两声:“季言礼在帮她查?”
林行舟点点头, 他背着手, 站得直挺,眼神收回去的时候不期然地落在了夹着烟倚窗而立的男人身上。
男人微垂眼睫, 神情疏离冷淡。
有一瞬间,林行舟忽然有点替季言礼抱不平。
无论是生意场上的人, 或者是季家本家人,总说他这个人又冷又狠,不留情面, 和他的相处中, 不是谄媚恭敬得让人恶心, 就是明面上怕他背地里却又骂他。
其实他们都不懂, 季言礼明明是个对身边人其实很好的人。
他会纵容那些季家的小辈, 季家人求他的事,他虽然面上冷, 却也几乎从未有不答应的时候,顽劣如林洋,还有不被林家待见的自己,季言礼却一直把他们当做亲近的人。
林行舟垂了垂眼,去看自己的鞋尖。
甚至是明知道是在被沈卿利用的情况下,还是会用自己的人脉和手段,帮她查她父母的事情。
“不愿意说?”季言礼脚下换了重心,把烟灰掸落在窗台上,嗓音清冷,“这样,你如实告诉我,你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怎么样?”
段宇宏不顾肩膀处的疼痛,登时仰脸,睁大了眼睛看季言礼。
他本以为今天落在季言礼的手上就是死路一条......
于此同时,林洋又开始挤眉弄眼地给林行舟使眼色。
就为了沈卿这事儿要放过段宇宏??
林洋总觉得有点亏。
林行舟面无表情地瞪了林洋一眼,让他别手舞足蹈地跟个蚂蚱一样。
林洋瞥了瞥嘴,收起了挥动的手。
季言礼提出的**太大,段宇宏不可能拒绝。
他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知道的交代了出来。
当年的事跟窦裴两家都有关系,而且能帮沈卿父母父母翻案的关键性证据是那时候几家签署的一份文件。
但这文件现在具体在哪儿他就不知道了。
得到答案,季言礼抬了抬手,示意林行舟把叫人把刚搜出来的账本收起来。
他把手上的烟按灭在窗柩上。
林洋贱兮兮地凑到季言礼旁边:“你和沈卿现在感情挺好啊,能让你这么黑心的人放过段宇宏帮她问东西。”
季言礼没理他,只是想到前两天他和沈卿出差都不在华元府,也不知道被养在白玉池的那几只王八怎么样了。
沈卿的那个小十七最金贵,不知道华元府那池子换水的速度,那王八习不习惯。
想到这儿,表情一向清冷漠然的人,眉眼好像柔和了点。
站在一旁的林洋眨了眨眼,想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季言礼把烟头丢在一旁的烟灰缸里,拇指指腹按在手机界面上,给沈卿发去了消息。
季言礼:[在华元府?]
季言礼:[我晚会回,你困了先睡。]
消息平常却有种说不出来的亲昵,像任何寻常夫妻间的对话。
短信发出去了有两分钟,没人回。
季言礼没太在意,把手机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可能是在浴室,或者这个点已经睡了。
所有账目被带来的会计整理好放在收纳箱里,林行舟托了箱子过来给季言礼看。
别墅的门却在这个时候被人从外打开。
段浩带了一身夜露,行色匆匆地从外间走过来。
段浩带了另一拨人被安排在山庄外的主干道上,是为了堵来找段宇宏的那人。
此时段浩过来,应该是帮段宇宏的那人来了。
林行舟看到段浩脸上的神色,有一霎心里稍微抖了下,有种很隐晦的不安。
段浩的表情不太好看,他总觉得这人的名字,有可能是此时站在这里的几个问都不想听到的。
林洋神经大条,一见段浩过来,赶忙搓着手问了句“谁啊,谁敢在季言礼头上撒野”。
几秒的时间,段浩已经走到了季言礼的身前。
他先是看了眼问问题的林洋,又看了眼季言礼,很罕见地没有直接汇报,而是绷着脸在犹豫什么。
季言礼微微眯眼,两指拨了下一侧的烟灰缸,不太在意地问了句:“看到谁了?”
段浩脸上凝重,唇线绷得很紧,迟疑着还是没有说。
林洋耐不住性子:“到底是谁你说话啊!”
短暂的沉默后。
“沈卿。”段浩吐了口气。
季言礼搭在身旁桌面的手,食指微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再接着又伸直,他脸上没有任何别的多余的表情,甚至连稍吊起的眼角都未压平。
仍旧是那个懒懒散散的样子,周身的温度却陡然降了下来。
两秒间,季言礼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关系。
沈卿大概也是为他刚刚问段宇宏的那个问题来的。
“不是,沈......”林洋诧异出声,然而在下一秒就闭上了自己那张嘴,看向了季言礼。
前一秒还在帮的人,后一脚就捅了自己一刀。
任谁都不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林洋看到季言礼把手边的烟灰缸推开,转身两手撑在窗柩上。
这个点,山庄里照明的灯早就熄完了。
季言礼正对着窗外的姿势,光线有些暗,让旁边的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段浩看了眼表,恪尽职守地提醒道:“她们一共三辆车,沈卿.......”
段浩犹豫了一下继续说:“沈卿小姐的车在第二辆,副驾驶坐的余曼,我过来的时候她们车已经到第三大道了,停车再从山庄入口绕进来可能需要十分钟。”
林行舟站在一旁不说话,林洋憋不住,他心思是个活络的,当下下意识开口替沈卿求情:“她肯定是为了父母的事太着急才会这样,她一定不知道段宇宏带着这些账目出国会给你造成多大的损失......”
撑着窗的人一直维持着刚刚转过来的姿势,良久未动。
他下巴微收,垂眸,视线越过窗框,看的不知道是不是远处旷远的草坪。
林洋怕沈卿这次真把季言礼气狠了翻脸,手肘撞了撞斜后方的林行舟,努着嘴示意他也说两句。
林行舟嘴唇蠕动了两下,没说出来一个字。
求情这事儿他真的做不来。
更何况沈卿这回,真的做得过分了。
林洋抓耳挠腮地由把目光投向段浩。
然而看到段浩那张冷酷的脸后便直接放弃了,这人更是个机器人。
几个人僵持间,许久未开口的季言礼却突然说话了。
“把他胳膊装上,”季言礼语调无甚波澜,“让人把这里收拾一下,三分钟。”
他背对着林洋他们,重新从烟盒里磕了支烟出来,用火机点燃却没有吸,而是指尖反复地碰了碰点着火光的烟尾。
不知道是在玩儿还是想事情时的下意识动作。
林行舟听到季言礼这话抬了抬眼,他听明白季言礼的意思了,但又却不是很“明白”。
“三分钟”指的是......要在沈卿到之前离开吗?
什么意思?
不让她知道他们来过,也不让她知道他已经知道了背后被戳的这刀是她沈卿给的?
下一秒,季言礼把一口没吸的烟直接捻灭,转身走到两步远外段宇宏的身前,他俯身掐着段宇宏的脸:“等会儿她来了问什么答什么。”
季言礼把段宇宏的脸甩开,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相互捻了下,搓掉上面的烟灰。
手直接捻灭的烟头,灼烫的感觉还残留在指腹。
季言礼接过段浩递来的帕子,很细致地擦手。
他擦的慢条斯理,眼底微不可见的阴翳和身上的慵懒散漫让他做这动作时有种病态的美感。
仿佛下一秒擦干净的手就会掐在你脖子上,又或者是杀手杀人前擦拭刀具的习惯性动作。
“不要提任何一句我来过。”季言礼轻轻抬了抬眼,把帕子丢给段浩时,阴戾的眼神落在段宇宏身上,缓声,“不然后果,你知道的。”
段宇宏胳膊被撞上时发出一声十足惨痛的猪叫,他痛的口水都从嘴角流了下来,口齿不清,一句接一句地说“知道知道”。
季言礼带着人离开时,沈卿的车刚进山庄的大门。
沈卿觉得今天和段宇宏的见面有些过于顺利了。
进了门,她还没怎么开口问,段宇宏就把她想知道的事情一股脑地全部倒了出来。
沈卿坐在沙发上,手很轻地敲了敲扶手,把这丝奇怪从心头按了下去。
许是这人对季言礼的畏惧太盛,实在是太想明天早上能坐飞机安然离开,要仰仗她活命,所以才如此坦诚。
沈卿最近工作忙,前两天去了趟法国,现在时差还没倒过来。
人有点晕,脑子也没平时清醒,忽略了这丝异常。
沈卿问完想问的,从别墅出来再上车,呼了口浊气,倚着座椅靠了会儿,想起来先前看到季言礼的消息还没回他。
她按亮屏幕,调出消息界面。
最后一条还停留在一个小时前季言礼发的那条“困了先睡”。
季言礼从来不是个对方不回消息还会一直发下去的人。
所以过了这么久,这消息后面没有再跟新的信息。
沈卿用指骨顶了顶太阳穴。
沈卿:[公司有点事,在回去的路上。]
沈卿:[你回了吗?]
发完,沈卿觉得这句问得不太清楚,补充。
沈卿:[我半个多小时后到家。]
沈卿这条发出去久久没有回音。
她微微皱眉,有些疑惑。
季言礼虽然不是个喜欢追着给人发消息的人,但也从来不会看见消息不回。
沈卿每次给他发短信,基本都是三五分钟内就会收到回信。
但今天......沈卿好几天没睡过囫囵觉了,她揉了揉额角,食指敲在手机边框上,但今天实在有些太安静了点。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电话那端的人是不想回。
沈卿合上眼,窝进座椅里。
大约又过了十几分钟,被握在手上的手机震了下。
沈卿困意消散,睁开眼拿了手机看,动作里有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屏幕上弹出来的消息只有几个字,是她在等的那人发来的。
季言礼:[今天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