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已经渐趋好转,李东与舒洋不时地往来于我的病房。我一边拒绝着舒洋,一边却又无法彻底将他摆脱,他对我的执着,浓缩着我们的亲情,这也近乎成了这一刻我心灵的负担。躺在病**的我,正因为今后如何行走在几个人男人之间而苦恼着。每一个人似乎都有让我牵挂的理由,每一个人似乎也都有让我远离的借口。

我矛盾极了。

我对秦一行的爱与恨,同时袭入了我柔弱的心。

秦一行自从那天遭遇过舒洋之后,再也没有来过医院,甚至是连一个电话都没有给我打过。这让我烦恼至极。我终于无法忍受这份寂寞,一遍又一遍地拨起了他的手机,可是手机早已关机。我几乎瞬间便成了他记忆中的盲区。

我越发恼火,凭什么,凭什么就这样销声匿迹了?他把我当成了什么?难道我真的成了他生命中的匆匆过客?成了他记忆中转瞬即逝的曾经?

就在我不断地寻找,却始终没有任何音讯的情况下,我万万没有想到,乔梦梦突然再一次出现在我的病床前。她的出现让我惊讶极了,她一扫此前留给我的温良的印象,愤怒似乎已激活了她全身仇恨的细胞。她走到我面前,开口便大声地指责起我来:“舒畅,看来我真的是把你看错了,我哥哥也把你看错了。”

她根本就没有坐下,便发出了这样的呐喊。

此刻,好在李东正留在我的身边,他一下子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因为那天我被送进医院的那一刻,李东已经亲眼看见了乔梦梦的愤怒。此刻,李东马上挡在了乔梦梦的面前,他瞬间便淡化了乔梦梦对我的骚扰。乔梦梦却奔向我,口若悬河般地大声叫嚷着,非要我把事情说明白不可,非要让我说明白我是怎么勾引秦一行的。

乔梦梦的疯狂,佐证了我此前所有猜测,我并非秦一行的唯一。

此刻,我真正地明白了,我和秦一行走到一起的那一刻,或许我只是等于让他多持有了一只股票,他既然可以持有,当然就可以抛售。那完全取决于那他是否还看好手中股票的前景。

乔梦梦的声音深深地撼动着我,她的无理沉重地挑战着我。我顿时便意识到,此前她一定是用同样的态度横眉冷对过秦一行,我想秦一行一定是又与她说了些什么。

病房门前,不时地有人探头打量着此刻的风景,我尴尬极了。瞬间,我近乎成了人人鄙视的插足者,而她却俨然成了维护自己尊严的卫士。

我糊涂极了,她与秦一行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我再一次陷入了五里雾中。

我终于使出全身力气,大声地说道:“我希望你冷静一点儿,我希望你冷静地告诉我,我究竟侵犯了你什么?”

我原本以为我的希望,会让她冷静一点儿,会让她冷静地面对我,可是我却没有想到我的几句话,竟然如同一把火,瞬间便引爆了那堆早已堆积在她心底的火药,她更加愤怒地冲向了我:“看来我非得让你知道,你悄悄地闯进了别人的空间,又偷走了什么?”

李东从她的身后一下子紧紧抱住了她。她在李东身前继续挣扎着,却终于没能再度靠近我。泪水早已经将我的眸子浸湿,当她又一次大吼着怒骂我“贱货”时,我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涌泉一样流了出来。我舞动起双臂砸向自己的太阳穴,如同她一样大声地吼叫着:“我该死,我该死啊!”我又突然侧过脸去,大声呵斥道:“你给我滚,马上给我滚出去。你究竟是他的什么人?你没有资格这样对待我。”

就在这时,乔教授突然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他走进了病房,身着一身西装,脸上颇显疲态。他先是看了我一眼,又马上将目光移向了乔梦梦,他显然是有备而来。他径直走到了乔梦梦跟前,声音不高,却颇为严肃:“我告诉你不让你来这里胡闹,你还是来了。你这也太有失身份了。”

乔梦梦依然挣扎着,乔教授大声对李东说道:“放开她,看看她还能怎么样!一个女人活到了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意思?”

李东终于松开了双手,乔梦梦没有再做出过分的举动。乔教授不依不饶:“你马上离开这里,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我真的没想到,居然会有你这样一个妹妹。”

乔梦梦侧过脸去看了看乔教授,突然哭着夺门而去。

我哭着,尴尬地面对着乔教授:“对不起,乔教授,我可能让你失望了。”这一刻,我像是一个孩子,我的哭声仿佛飘进了他那柔弱的心灵。我看到了他眸子里滚动着的泪水。他轻轻地晃动着头,却什么话都没有说。我知道这并非他的漫不经心,我透过他瞬间的沉默,触摸到了他心底诸多疑惑甚至是无奈。

我似乎没有颜面面对他,我慢慢地淡化着自己此刻的悲哀,悄声说道:“乔教授,坐一会儿吧!”

李东从别处搬过来一只木凳放在了的我病床前,乔教授终于坐到了我的身边。

我还是先问起了他的心脏怎么样,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还好。”

病房里的气氛终于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李东善解人意极了,他刻意地走出了病房。眼下只剩下我和乔教授两个人。

我们接下来的谈话,简直是让我目瞪口呆。这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想到的意外。

我怎么都没有想到乔教授与秦一行竟然是一对老相识。乔教授之所以从来没有在我的面前提起过秦一行,是因为乔教授根本就没有想到我还会与秦一行有什么瓜葛,还因为秦一行早就如同天边的一抹云彩一样,很早之前就在乔教授的视野里若隐若现了。而乔教授的视野里,仿佛只有他自己生活里那星空中的一片蔚蓝。

秦一行居然曾经是他们学校的办公室主任,他似乎是生长在前任校长那棵大树上的寄生物。前任校长的离任,让他失去了他需要继续伸展的养分,不知道何时他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仿佛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现在依然在任还是已经离任。乔教授隐约知道秦一行在不止一家企业里拥有自己的股份,听说大都是以顾问和参事名义占有股份,所以人们也会不时叫他秦董。

此刻,我突然想到他曾经带着我去过的那家天宇文化传播公司,我猜测着他与那家公司的关系。我猜想着陈经理对我那样慷慨的理由,我猜想着秦一行带着我走进天宇文化传播公司的真正动机——是为了他欲望的满足抑或是其他。

我一边倾听着乔教授的讲述,一边继续猜测着,我却得不出一个令自己信服的答案。

我突然想到我身体出事的前一天晚上,秦一行再一次在我面前的那次信誓旦旦,我感觉到了一丝安慰。我转念又想到了那天在医院走廊里见到乔梦梦时的情景。瞬间,我又一次无情地否定了秦一行曾经有过的真诚。

他究竟是何许人也?他究竟是禽兽,是衣冠禽兽,还是一个有缺点的男人?

乔教授的讲述,慢慢地成了我猜想的背景,我的脑海里近乎一片茫然。我不得不承认住进医院前的那一刻,我已经洗去铅华,将自己变成了一湾清泉,潺潺地流在秦一行的身边。我已经近乎将自己的灵与肉,将自己比他纯粹得多的灵肉,展示在他灰蒙蒙的土地上,任凭他疯狂地肆虐。

他说过他爱我,可是此刻细细地想来,我却发现,他并没有说过只爱我一个人。

乔教授半隐半现地道来,无疑充满了对我的怜悯与呵护,充满了对自己妹妹的同情与怨恨。我分明感觉到此刻他的心同样被一把闪亮的利器切割着……

我的失望正在一点点地提纯,我的怨恨正如同藤科植物一样,沿着那愤怒的枝干向上蔓延。

我似乎此刻才意识到:爱了,便是一种心债,那曾经的林林总总,无一不需要用生命去偿付。我真的就是在这瞬间意识到了爱与恨,似乎只在一念之间。昨天的钟情,似乎已经成了我今天愤怒的理由。

乔教授对秦一行的过去,并不是十分了解,更不了解他曾经的情感过往。那是因为秦一行原本是后来才来到他们学校的。他是因前任校长而来,而不少人都知道那棵当年的大树曾经给了秦一行需要的庇护。他曾经在学校那方耀眼的舞台上那样自由而潇洒。

我好奇极了,我太想知道秦一行的真实面目,是因为我太想一探他在我面前表现出的那份真诚,究竟是不是他的真情。我着急地问道:“秦一行过去究竟是干什么的?你们对他一点儿都没有了解?”

乔教授仿佛不屑一顾,又仿佛不愿意冷落了我此刻一探究竟的执着。他还是不屑一顾地谈到了他早些年听说过,现如今还残存在大脑中的隐隐记忆。

秦一行并不是B城本地人,早些年曾经在属于他出生与成长的城市里完成了大学学业,后来因为疯狂地喜欢上了一个当时和他一起毕业的校花,而追随着她离开了原本属于他的城市。

乔教授只知道秦一行早些年调到学校工作时,听说他的妻子曾经经营过一家心理诊所。乔教授也不知道那女人是不是他的原配。后来听说那个女人又离开了那个行当,离开后再也没有人知道究竟又去干什么了。

我又一次好奇地问道:“听说他的爱人去了国外?”

“我也听说过,不知道是真是假。这年头,社会变得越来越宽容,也没有人愿意关心这些东西的真与假。管他说什么,也用不着太当真,说不定今天你看到他身边的一个女孩是他女儿的同学,明天你再见到他们在一起时,身份就转换了,说不定自己的女儿就应该管她同学叫妈了。”

我突然侧过脸去,躲避着乔教授的目光。仿佛是在刻意躲避着乔教授对我的指责。

乔教授像是感觉到了我内心的痛,马上淡化着刚才所谈到的这些事情的细节,“你也别太当真,都是我听来的。”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过,爱不爱由你,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已经不用我多说什么了,这些事情你可能比我还清楚。我是那天早晨你来医院时,才知道这一切的。”他似乎比此前多出了一丝沉重,看得出来即使是这样,他依然在意我的感觉:“我才知道我妹妹居然与他早就搅和到了一起,我也是才知道你居然也与他……”

乔教授并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他站起来向窗台前走去,他面朝窗外久久地沉默着,好久没有回过头来。

他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自己心情沉重,我的沉重似乎在这一刻,将病房内的气氛凝结成了霜,我感觉到了一阵阵的寒冷。我蜷缩着身体,向一起蜷缩着。

乔教授慢慢地回过头来,却依然面朝窗外:“这些天来,我努力地想让自己原谅你这样的无知,原谅你这样轻易地……”他又一次将想表达出的愤怒搁置下来。

我将脸又一次侧向了一边,回避着他的目光,他居然慢慢地走到了我的床前:“我一直试图用你生存的窘境,解释你做出的选择,可是……可是我还是无法原谅你。”

我哭出声来:“我,我又能怎么样啊?谁能知道我人生的尴尬?”

他突然提高了嗓音,“尴尬又怎么样?在认识他之前,你不是也照样活着吗?你那时活出了你自己,社会并没有剥夺了你生存的权利,我相信总有一天你的存在是会得到社会认可的。你现在活成了这个样子,我都替你难过。”他似乎突然又想到了他的妹妹,于是又强调着,“我都替你们难过。”

他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来说道:“你想要的已经有了,你有了社会对你身份的认可,还有了连你自己都说不清楚是不是你真正想要的东西,可是你失去的东西却太多了。”他又向外走了几步,却又一次回过头来:“你如果,你如果真的是我失去的那个女儿,我宁肯,我宁肯……”

他依然没有说出后半句话,就走出了房门。

我没有想到,他刚刚消失的身影,居然又一次从房门外闪到门内,他依然严肃地说道:“事情已经是这样了,我还是想和你说一句话,不知道对你是不是能有点儿作用。其实,人生每经历一场磨难,也就经历了一场洗礼,只是这洗礼对生命而言,往往会是一场太过昂贵,又折腾不起的消费。”

他终于毅然决然地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这一刻,我再一次失声痛哭,我的哭声毫无顾忌地弥漫在病房里。

李东走了进来,马上走到我的面前,轻声地劝着我,不断地劝着。我慢慢地转过头来,接过了他递给我的毛巾,轻轻地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李东将一个牛皮纸信封放到了我肩膀旁边:“这是乔教授交给我的,让我交给你。他说这里边是一万五千元钱,一万元钱是让你用来贴补医疗费的。另外五千元钱说是归还你当初为他垫付的医疗费。”

我的心里顿时便暖暖的,一股舒缓的暖流正在我的身体里妩媚和蔓延。

此刻,我进一步意识到,乔教授对我的关心,早已进化成了关爱,而这种关爱似乎早已超出了他当初只是在我的身上找到的如同自己女儿身上的些许感觉,早已经超出了他当初只是将自己对女儿的爱,向我身上的转移。

我已经不再是那时他精神上的寄托,而是此刻他对一个他心目中的纯净女孩,置顶的呵护与期望,还有最殷切的祝福。

我第一次感觉到,愤怒未必一定是憎恨,斥责也不一定都是不爱。

此刻,我看到李东也似乎激动起来,他的眼睛里也慢慢地涌入了泪水,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我,因为乔教授交给他的那个牛皮纸信封,因为其中的那五千元原本属于他,而辗转于我的手中,又以我的名义为乔教授垫付的那笔医疗费。李东终于明白了,其实当初我还给他的那五千元钱,此刻才辗转到我的手中。

李东总算知道了我为此曾经怎样践行过在求助于他的那一刻,对他的承诺。

我仿佛触摸到了李东心中那条**的河,此刻正在悄然地从他的心底舒缓地流过。

这似乎是我第一次与他有过的心灵交汇,而此前所有的擦肩而过,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和我最刻意的排斥。我居然在自己住院的这段时间里,真正地感受到了他与众不同的爱,以及爱的与众不同的表达方式。这正是他的与众不同,他明明知道这将是一场没有回报的投入,明明知道这将是永远都没有希望的结果,却依然在默默地爱着。

我相信他对我的这份爱,他对我表现出的这种浓烈,依然如鲜花盛开一样色香俱浓,依然如春季里的热情,浓烈地绽放着。

此刻,我似乎才明白,真正的爱不是一味地索取,而是明明知道那将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投入,却一直执着地坚持下去的冲动。

此刻,我似乎也同样走进了他的心里,走进了他宛若平静,却绝非平静的内心世界。

爱情的悲哀,莫过于当一个人爱上了另一个人,明明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与另外那个人在一起,却依然走不出那份思念,依然活在对那个人的无限眷恋里,甚至是永远都活在那个人的阴影里。

自从那天清晨我突发意外后李东的再一次走入我的世界,还有舒洋多年从未放弃过的一次一次激动地回眸,简直让我的内心走进了光与火的世界,我仿佛正面对着人生的绝壁与悬崖。

我只好不时地劝慰着自己,人生没有永恒的缘,到了时间便自然会随风湮灭了。

我正在经历着一次次的波澜起伏,相爱时的信誓旦旦,不管曾经怎样感天动地或者轰然作响,往往都只是一段经历的墓志铭。

有谁会真的为我一生疯狂?

再难以释怀的宣言,怕也只是回首时那张过了时的CD。

此刻,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够绝处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