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经过去了,每当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来,我还是无法原谅自己。我无法郑重地面对流星,无法郑重地面对流星的眼睛。我仿佛感觉到流星那一双眼睛具有透视功能,她的目光可以驻足到我涉足的任何一个地方。我常常是回避着流星的目光,下意识之中,不希望她发现我心中的秘密。

不知道为什么,随着时间的流失,我的那种自惭形秽的感觉渐渐地离我远去。流星没有发现我的异常,我的灵魂渐渐地得到了安宁。

李诺三天之后主动地打电话给我,她温存地关心起我的身体,她问起了那件事之后,我的身体如何?问起了我的心情怎样?更问起了我是不是还那样恨她?是不是还恨之入骨……

这让我又一次想起一直萦绕于我心头的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我并没有走,我是在李诺的别墅里,与她一起度过了那个夜晚的。尽管我的心是那样地忐忑,我是那样地内疚,我最终还是留在了那里。

当我们将荷尔蒙幻化出的**,尽情地洋溢进对方的身体时,我们才郑重地面对着对方。那是一次**的面对,我们谁的心里仿佛都没有了羞涩,我们谁的脸上仿佛都没有了尴尬……

正是在那样的气氛中,李诺哭着向我说出了她心中隐藏着的秘密,而那正是我想知道的,是我想知道她当初为什么要那样**我的理由。当初我是那样地不能容忍,而那天晚上,我却静静地倾听了她的述说。

她最初看到我的那一刻,我就成了她眼中海归中的良种,而正是因为我的品种优良,才簇拥着她开始实施她的罪恶计划。与其说那个计划是始于我,还不如说是始于她的那次不幸的婚姻,而那却是她一生当中唯一一次婚姻。正是那次婚姻的失败,最终让她眼里的世界完全失去了平衡,让原本色彩斑斓的生活顿时暗如土色。那时,她便觉得整个男人的世界是一个罪恶的陷阱,没有一个男人是值得深爱和可怜的。认识我的时候,她仿佛立刻找到了一个载体,一个可以让她尽情地报复和肆无忌惮地发泄的载体,而我的优良,最有理由让她发泄,让她发泄对整个男性世界的怨恨。那会让她更加淋漓和畅快,会让她一解心头之恨。

我的无知与善良任凭着兽性的强奸,我却把兽性当成了善良与怜悯。我还似乎对她充满了幻想,还曾经充满过感激。

我已经越来越平静了,我当然知道那些可怕的阴影毕竟已经过去。而她的倾诉是因为她已经改变。

她原本是一个非常著名的服装模特,她的独特气质和细细长长而又不失丰满的身材,让她拥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她还没有走出模特学校的大门时,就已经有了一纸纸的邀约,邀请她去条件较好的公司工作。

她却选择了自己创业,因为她看重的是和服装相关的产业,她自豪地相信只有她才能够,也只有她最有资格诠释服装设计大师们思想的精髓和超凡脱俗的创意。于是,她不想与服装这个行当游离得很远,便在不断的时装表演之后,用自己的积蓄和贷款,创办起了一家小小的服装公司,由最初的只能销售别家公司的产品,到眼下能够自己设计与生产。

就在她感觉到身心疲惫的时候,一个比她大二十多岁的老板走进了她的生活。他承诺他会承担起她的一切,他对她的感情又是细腻的。这让她产生了动摇,如果嫁给他,可以省却创业的艰难,只有享乐,而无艰辛,那等同于延长了人生的长度。

她告诉我,那一刻,她如同一只依人的小鸟,就连他们之间的结婚手续都是她的老公一手操办的。她走进新房的那一刻,她是幸福的,她感觉到了是那样地幸福而又风光。她并不在意她与他的生理年龄的差距,她更在意她与他的心心相印。

这种感觉只让她维持了一年多,而这一年,她完全是在睡梦中度过的,那是她真正的睡梦。因为事实上他从来就没有像她感觉到的那样爱过她,他只是看中了她的美丽,看中了她的诱人,看中了她可以给他带来的感官上的刺激。

她不断地满足着他的低级欲望,他不断地满足着她不劳而获的物质需求……

当这一切让她的老公不再感觉到新鲜和刺激时,他便渐渐地狰狞起来。当她感觉到这一切的时候,她才留意起他的行踪来,而她轻易地发现就在她感觉到最幸福的那一年里,他竟然不断地与几个年轻的女性密切来往着,而那一处处的房子里,几乎全部都金屋藏娇。

李诺告诉我,这时,她想到了离婚,而她几乎是怒吼着要与他离婚的时候,她才渐渐地弄明白,那纸结婚证书,原本就是假的,就是他一手炮制的假证。

我静静地一直听着她断断续续地讲述着她的经历,我仿佛不再那样痛恨她对我实施的暴行。

她告诉我,她是带着愤怒,把我交给了那几个女性的,而那几个女性几乎与她同样痛恨天下的男人。那一刻,她们都把我当成了一个动物,又当成了男人的化身,当成了她们发泄的对象,而那杯啤酒中的白色物质,竟然让我无法扼制地满足着她们的疯狂……

也满足了李诺畸形的报复心理。

121

我知道法律并不会保护我与流星之间的恋情,可是医生早就把我当成了她的至亲。尽管流星的姨妈守候在她身边的时间甚至比我还长。

陈丽丹医生找到了我,她告诉我手术方案已经制订出来。她已经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她已经完全知道了事情的复杂程度。对于流星这样一个市长的千金,她是决不敢怠慢的,可是她知道关于骨髓捐献一事,那却并不是蒋市长一个人权利所及的范围。陈丽丹医生让我做出承诺,必须在开始实施治疗的过程中,不能有任何变故。面对着她的发问,我仿佛也感觉到了我的责任,我确实需要在她面前做出郑重的承诺,一旦化疗开始,就必须确保骨髓的捐献。我知道那是因为蒋市长的夫人曾经来过医院的缘故,正因为她表明了她的态度,医生才对蒋市长的承诺产生了疑惑。

流星的故事就像是一个传说,在医院内不胫而走,不是因为人们如何关注流星的命运,而是因为人们更加关注蒋市长这样的一市之长,竟然会突如其来地面对着两难的选择。

那天下午,我走进了辛然的诊室,当我走进去的那一刻,她对面坐着另一个医生,他投向我的那与以往不同的目光,已经告诉我,他已经知道了我是蒋市长准女婿的身份。我没有顾忌什么,便直接问起了像蒋市长那样的身体条件,如果真捐献了骨髓的话,是否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伤害?我有意识地隐去了蒋市长的身份,只是以“他”取而代之。

辛然还是面有难色,她没有再多说什么。

已经过了她下班的时间,我接到了辛然的电话。挂断电话后,我们直接去了医院的花园,我们提起了几个小时之前的那个话题。她告诉我,“怎么说呢?如果说对像蒋市长这样年龄的人来说,最安全的当然是不要捐献骨髓。可是他现在所面临的问题是自己亲生女儿的生命需要挽救,那就需要冒一点儿风险,这是他本人的事情,也是他家属的事情。这必须得他本人同意,而且家属也必须同意。”

辛然的话一下子提醒了我,蒋市长能够左右得了一座城市的今天,甚至是明天,他能够左右得了他的家庭吗?

尽管蒋市长已经在电话中向流星的姨妈做出了承诺,可是我依然不能够确信不会再有什么意外发生。我决定再会一会蒋市长。我直接拨通了他的电话,这是他直接告诉我的手机号码,他当着我的面承诺过,如果是为了流星的事找他,我可以直接避开秘书而给他打电话。

蒋市长并没有办理出院手续,可是我这次见到他时,竟然是在他的办公室里。我一路绿灯地走进了他的办公室。他告诉秘书,半个小时内,不要让别人来打扰他。我明白,他留给我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蒋市长,”我这样呼着他,“我是想向你再次确认,你为流星捐献骨髓的事,会不会还有什么变化?”

“你是不放心我,才来找我的?”蒋市长确认着我此行的目的。

“是因为你的爱人曾经去过医院,也曾经郑重表达过她的态度。”

“这是我的事情,她做不了主。”

“可是她的态度却是坚决的,是那样地坚决。我试图当着她的面说服他,都没有成功。”

蒋市长再也没有说什么。

我静静地等待着他再向我说点儿什么,可是我始终没听到他有什么表示,我便意识到他仿佛已经动摇了开始的决定。

当我再次郑重地面对他的时候,我却看到了他的脸上已经挂着泪水,我不置可否,我甚至不知道此刻应该和他说点儿什么,是劝他马上中止自己的行为,还是劝他继续朝前走去。

“如果,如果从我身体健康的角度考虑,我夫人的劝慰是有道理的,可是我却无法面对我自己的良心呀。”他擦了擦眼泪,“当年是我抛弃了他们,二十几年已经过去了,我却越来越为我当年的行为内疚。当我知道流星还活着,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时,我甚至想用我自己的生命去换回她的生命。”

“你既然这样爱着自己的女儿,那这些年来,为什么不去找她?”我疑惑地问起了此时不应该问起的问题。

“二十几年前,我得到的答案就是流星她早就死了,而她为什么会活到了今天?你还是应该去问问流星的姨妈。”蒋市长的脸上依然挂着泪水。

“我知道你很忙,我还是想确认一下关于骨髓捐献的事。流星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蒋市长站了起来,走到了办公桌前,一只手握住我的手,“就这样定了,无论如何,我再也不能对不起自己的女儿。我们毕竟父女一场。”

他松开了手,竟然哽咽了起来。

我差不点儿也落下泪来。我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对他的抱怨,对他的痛恨,仿佛都化为了乌有。站在我面前的已经不再是一个一市之长,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父亲。

那一刻,一个人身上的人性之光,在他的身上斑斓着。

122

我与李诺的那次相聚,仿佛一下子激**起了李诺心中那不尽的波澜,她原本已经渐渐康复的身体,仿佛一下子就更加强健了起来。几天后,她就又一次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我那天见到赵新的时候,赵新并不知道在我和李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她几乎天真地告诉我,李诺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她来公司的两三年来,几乎从来就没有看到过她像现在这样高兴过。李诺平时那抑郁寡欢的性格,仿佛已经不再属于她。

我是接到了李诺的电话之后去公司的。我先是去了赵新的办公室,我的办公室离她的办公室不远,她又是我的部下。当她把这一切告诉我的时候,我首先想到了自己,我知道李诺之所以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那一定是因为我的原因。接下来,我应该怎样做呢?

是离开?还是留下来?我没有与任何一个人商量的余地。

自从我们两个人走到了一起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理还是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的脑海里再也没有报复她的强烈意愿,仿佛不是因为钱的问题,倒像是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一种磁石一样的引力在左右着我。我无法在任何一个人面前启齿,我背负着良心的谴责,脑海里却不时地想起与她在一起的那天晚上的情景。而每当想起这些时,我的身体时常会产生一种强烈的反应,一种本能的冲动。我每每这样时,都有着一种想走进她的欲望,不是想走进她的办公室,也不是想走进她的别墅,而是想走进她的身体,走进她的灵魂,让自己融化在她的身体里。

这是我一生从来就不曾经历过的,这是一种苦恼,一种不时地折磨着我的苦恼。即便是我坐在流星的身边,我的脑海里也不时地想起李诺。有时,我扪心自问,难道是我爱上了她?

细细想来,答案是否定的,不是勉强的否定,而是毅然决然。

可是我却不明白,我既然不爱她,为什么还会产生这样的感觉。我不时地会回忆起那天发生的事情来,当她从我身上离开,当我郑重地坐起来的时候,当我们结束那**的碰撞时,我那份最初的感觉,完全是真实的。那只是一种情绪的自然释放,那是一种不需要爱的吸引。

我更加明白了。

人──具有着动物一样的本能,人类区别于动物的正是与动物不一样的**,而**与**,仿佛还有着质的不同。

我与流星之间的相互吸引,是那样地身心俱焚。而我与李诺的纠缠,仿佛更多的是自然的本能,我清楚地知道,当我的勇敢冲进她幽深的峡谷时,那一刻,我身体激烈地跳动着,可是那之前与之后,我却分明没有爱过她。尽管那一刻,我已经远离了对她的痛恨。可是我知道那与爱情的彼岸,却还有着那么遥远的距离。

我明明知道这一点,可是我仿佛还是不时地被她吸引着。我越来越感觉到自然的力量常常是那样地难以抗拒。那仿佛是上天的赐予,我不知道应该如何诠释我自己的心理?

我是不是太龌龊?

我知道李诺正在办公室里等着我,当我敲响房门时,我并没有听到里边的回应,门却一下从里边打开了,我愣住了。我明白,那一刻李诺一定是一直站在门的里侧,等着我的到来。她一把将我拉过去,随手将门从里面闩上,又转过身子靠在了门上。她把我拉进了她的怀里,紧紧地搂着我,疯狂地在我的脸上吻着,暴风雨般地吻着。我的身体紧紧地靠在了她的身上。那一刻,我仿佛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离她太远,我想离她更近一些,再近一些。我甚至想一下子融化在她的身体里,成为她身体的组成部分,是哪一部分我似乎都不会在意。

那一刻,她可能和我一样,内心那条**的河流已经崩岸,已经形同摧枯拉朽。她越来越激烈地动作,像暴风雨席卷了我的全身,我几乎是颤抖着。她转过身将我按在了门板上,她的身体渐渐地向下滑去,她的脸滑动到了我的**。她不停地在我倔强的**摩擦着,激烈地摩擦着……

我崩溃了,我一下子崩溃了,如同火山爆发,如同排山倒海,我呼啸着……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无奈地拉着她站起来,她勉强地顺从着我,我紧紧地将她揽在了怀里,是抱歉,是内疚,是最无奈的选择……

我的身后响起了敲门声,我们俩一下子仿佛从梦中惊醒。李诺下意识地将我拉到了她的身后,示意我去沙发上坐下。几秒种之后,她打开了门,走进来的是财务部长向小苏。向小苏一定会看出什么,这是我所意识到的。

向小苏说道:“李总这里正忙,我再来吧。”

向小苏走后,李诺看着我笑了。那是一种开心的笑。

李诺坐到了办公桌前,“那对交椅还想带走吗?”

我一下子尴尬起来。

她显然不是想看到我的尴尬。她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扔到了桌子上,“拿去,全力以赴挽救你女朋友的生命。”

我站了起来,走到办公桌前,面对着她,不置可否。

“钱,不是我的第一需要。”她又重复着那天晚上说过的话,“正是你对你女朋友的那份执着,才改变了我的初衷,才让我爱上了你。”

这一刻,我不知道我是在做些什么。我仿佛瞬间便从梅小雪对我的评价中、从李诺对我态度的转变上,看到了人们情感世界的真实需求。

123

我和流星的姨妈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天医生通知蒋市长及其家属来医院,需要他们在《骨髓捐献同意书》上签字,蒋市长答应了。据医生讲,蒋市长说他会做通他夫人的思想工作。当我们最终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高兴极了,第二天下午,我们早早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本来是约定好了下午两点我们全部都在陈丽丹医生的办公室见面。可是直到快三点钟的时候,蒋市长才跚跚到来。而他的身边只有他的秘书,我马上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蒋市长走进陈丽丹医生办公室,还没有来得及多说什么,他的夫人屈小岚竟然也走了进来。她的到来,并没有排解我的担心,从她那张愠怒的脸上,我已经找到了我需要的结论。我猜到她决不会比那天我与她见面时的态度好到哪去。

陈丽丹医生将《骨髓捐献同意书》递到了蒋市长面前。屈小岚一把接了过去,“蒋大勇,我告诉你,骨髓捐献的事,你就不要再想了,我是不会同意的。除非是我们马上离婚,不然你就不用指望着我同意这件事。”她的目光移向了陈丽丹医生,“陈医生,如果你们医院没有经过我的同意,而让他捐献骨髓,我会通过法律的程序,将你们告到法庭上去。”

屈小岚显然是激动的。我已经猜测到,就在他们没有走进医院之前,他们之间一定是有过激烈的争吵。

蒋市长难堪极了,他似乎并没有忽略自己的身份,他始终保持着那份矜持。他刚刚坐下还没有几分钟,便站了起来,“既然你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好,我们就没有必要在这里争吵了,这是医院。你总还应该顾忌一点儿我的面子。走吧,我们马上去办理离婚手续。”

他平静地表达着内心的愤怒。

他还没有走出医生办公室的门口,流星竟然走了进来,不管流星的姨妈怎样在后边拉着她,她还是挣扎着,毅然决然地站到了蒋市长面前。她的脸上挂着泪水,目光落在了蒋市长身上,“谢谢你了,蒋市长。”流星一直这样称呼着他,“谢谢你的良苦用心,我本来就不想接受你的捐助。我什么都知道了,现在我就更不想那样做了。我不想打破你家庭的平静。”她转过头,面对着屈小岚,“请你们马上离开这里,我不希望再见到你们。拜托了。”

流星转身走出了医生办公室,我马上跟在她的身后,向外走去。我听到了她的哭泣声,我分明还听到了她内心世界在哭泣。

天哪,这是何等的残酷啊。

流星回到病房,趴在了**,放声地哭了起来,整个病房里病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流星的身上。

那哭声,是那样地悲凉而又绝望。我的心像是一下子从希望之巅,滚落到了谷底。

几分钟之后,蒋市长走进了病房,人们的目光已经不再那样惊讶,他与流星的父女关系,早就不胫而走。他站在了流星的床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的身边,还站着他的秘书刘鸣。

过了一会儿,他一下子走上前去,竟然从后边用两手拉起了流星,“孩子,不要哭了,不要哭了,是爸爸对不起你,是爸爸对不起你呀。我会来的,我一定还会来的。”

他哭了,这一刻,他仿佛忘记了自己是一市之长。

我已经抑制不住我的泪水,默默地任其流淌着。

我注意到,不管蒋市长如何表态,也不管他对流星表示着怎样的热情,流星的姨妈对他的态度仍旧没有什么变化,我仿佛感觉到她的内心世界依然没有办法走出那沉重的冬天。

蒋市长走了出去,只有我礼节性地将他送到了病房门外。我看到他离开的那一刻,他的眼睛里还闪动着的泪水。

我重新走进病房,流星依然还在哭泣。只是不再那样失声痛哭。我走到她的跟前,想扶起她。正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了走廊上响起了嘈杂声,那声音是那样地急促。病房内人们的目光向门口聚集,我从拥挤的目光中抢先跑出了房门。我最先看到了蒋市长的秘书刘鸣和几个医护人员一起抬着蒋市长,朝抢救室快步走去。显然蒋市长已经不省人事,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仅仅是几分钟的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猜测着他一定是还没有来得及走下楼去。

就在我站到走廊上的那一刻,仅仅是几十秒钟的工夫,走廊上就几乎站满了人。他们都原地不动地站在那里,只有我向前走去,我跟到了抢救室门口。我看到医护人员迅速地对他采取着抢救措施,一个医生马上在他的胸前按压着,还有两个人不时地监测着他的血压和心电图,我依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在采取着怎样的抢救措施。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仿佛一下子跟着揪了起来,我仿佛已经接受了我是他准女婿的身份。我慢慢地看到了一阵忙乱之后,心电图显示屏上出现了波动,一条长长的曲线,不太规则地跳动着。

这一刻,眼前发生的一切,顿时便让我感悟出这样一个道理:一个人即便是拥有整个世界,也与常人一样,都会面对同一个生命的敌人──时间。

时间可以让每一个人渐渐地老去。

流星突然出现在抢救室门口,她冲了进去,冲到了蒋市长跟前,我也跟着走了进去。她哭着喊道:“爸,爸,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呀?”

时间终于颠覆了流星的倔强。

我的鼻子酸酸的,我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郑重地叫他爸爸。

那一刻,仿佛像是神助,蒋市长竟然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泪水顺着眼角向两侧流去。

“爸,我不用你捐献骨髓了,不用了,爸……”

她哭着,那哭声,是那样地撕心,是那样地裂肺。

124

就在蒋市长接受抢救的那天晚上,我与流星的姨妈同时都呆在了医院里,这是她回到秦州之后,我们两个人第一次同时守候在流星身边。那是因为我和流星的姨妈同时担心白天的变故,会给流星带来太多的负面影响。

这天下午,经过紧张的忙碌,蒋市长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病情总算是平稳了下来。这天晚上,除了屈小岚守候在那里之外,还有他身边许多工作人员,他们不时地出没在走廊上。医院院长也守候在医院里。我与流星已经没有了靠近他的机会。

已经到了午夜,我在走廊的一条长椅上坐了下来。流星刚刚睡着,流星的姨妈走到了我的身边。

我们又一次陷入了绝望之中,我和流星的姨妈都明白,即便是蒋市长安然脱险,也没有捐献骨髓的可能了。流星姨妈的泪水在她的脸上流淌着,她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我知道最深最久的痛苦,往往并不是嚎啕大哭。我理解她此刻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她内心的痛苦是决不亚于我的,流星毕竟是她一手带大的,而如果没有奇迹发生的话,她将眼看着这朵艳丽的生命之花悄然凋落。

她轻轻地告诉我,“如果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我宁肯不去找蒋市长。那样至少不会揭开流星的身世之谜。”

我回应着她,“即便是一点儿可能也没有,也不必要太过分地指责你自己当初的选择。如果不那样做,你或许会在将来的某一天,为自己的行为后悔。”

我趁着这个机会,问起了我依然不解的问题,“这些天来,我看到蒋市长对流星的感情是真挚的,可是我却不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了,蒋市长难道从来没有找过流星?”

我像是说到了流星姨妈的痛处,她犹豫着,犹豫了半天,才起身走到了流星病房的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看了看流星是否醒来。她又坐回到了原处,“其实,蒋市长根本就不知道流星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我这次回来不去找他,他依然会蒙在鼓里。当年是我和流星的妈妈刻意地隐瞒下了流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事实,那是因为我们,尤其是我当时说什么也接受不了蒋市长的行为,当时,我觉得他连禽兽都不如。”

她一边说一边擦着眼泪。

她和我重复着流星丢失的过程,我对此已经不感兴趣。

她说起了流星回到妈妈怀里时的情景,她又说起了流星为什么不再姓蒋,而姓刘的缘故。

“我当时毅然决然地将流星改成了我们的姓,也改了名字。是我坚持着把流星送回到了我在农村的妈妈家。一年多以后,我才把流星接到了身边,她妈妈当时已经根本就不能照料她了。不久,她的妈妈就去了精神病院,她已经成了纯粹的精神病人。蒋市长当时曾经来找过流星,可是我却郑重地告诉她孩子死了。是因为突发心肌炎死的。我的一个简单的谎言,竟然将他拒之于门外,而且永远地拒之于门外。”

“那他再也没有来找过流星?”

“没有,从来就没有过。所以,我依然不能接受他现在对流星的热情,我怀疑他是因为已经到了这样的年龄,才想到了儿女私情。不然,应该怎样解释他的行为?”

我完全明白了,流星的姨妈为什么是那样地不能够接受蒋市长。那是因为她永远也忘不了二十几前的那一幕,那惨无人道的行径,那精心设计的陷阱,让她永远都无法从自己的记忆中抹去。他不仅仅摧毁了自己的家庭,也摧毁了流星姨妈一生的幸福。

流星的姨妈在流星回国前,从来就没有走进过婚姻,这是流星曾经早在我们认识之初就告诉我的。

她用她做会计师的所有收入,抚养着流星,又送她出国留学。因为她知道,当流星的妈妈离开这个世界之后,她是流星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此刻,我甚至已经比流星更了解了事情的真相,我被流星的姨妈为流星的付出又一次感动了,是那样地感动。不知道为什么,我似乎并不怎么理解流星的姨妈当年刻意隐藏下流星依然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是流星的爸爸制造了一场人间悲剧,而流星姨妈的刻意行为,让这对父女近在咫尺,却如履天涯。

我真不知道应该怎样评判这场人间悲剧的孰是孰非。

人心啊,你是那样地变化莫测?亲情啊,你为什么却又是那样地难以割舍?

125

天哪,我仿佛是一夜之间便发现了一个秘密,一个从我一个人身上便可窥视出的整个人类的秘密──人类**的本能远远比动物界的任何一种动物更具有天赋。

动物常常需要**期的到来,才会对异性产生强烈的冲动,而人类根本就不需要这样,他甚至不需要日月的轮回,四季的更迭。只要有了想法,只要有了机会,甚至哪怕仅仅有一点点儿条件反射,常常就会让一个人跃然心动。

而这些天来,我给自己下了一条定论,我在这个问题上似乎同样比吃饭更有**。我对流星所有的承诺,我所有的信誓旦旦,仿佛一夜之间就变得那样地苍白。

李诺曾经不止一次地给我打过电话,她告诉我,她非常想我。自从那天晚上过后,我只要听到她的真诚表白,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身体便会马上产生生理反应。我自然地会想到那天晚上,想到那天晚上我们在一起时的情景,想到那天晚上我的灵魂被她一次次地俘获的那一刻,我情不自禁的嘶鸣:想到当我的**一次次地泛滥在她美丽的风景处时,她灵魂的跃动……

那情景仿佛只有我最初与流星在一起时,才曾经有过那样的冲动和刺激。我知道她开始慢慢地蚕食了我的心理空间。我有着马上走近的她的渴望,我却不能告诉她这些。我的心理始终还有着流星的影子,有着对流星的郑重承诺,我知道我的心理是矛盾的,生理的需求与道德的承诺,已经在我的心底激烈地格斗着。我依然不觉得我已经爱上了她,可是我仿佛依然没有解开她灵魂深处的奥秘。我不得不承认,仅仅是她的电话,对我都有吸引力。我能理解她思念我的心情,那一定是愁来一日即为长。可是我却根本顾忌不了她,捐献骨髓的事出现了那样大的变故,我不可能抛开流星去她那里。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过后,她第一次给我打电话时,曾经问过我是否爱她?我没有回答,我知道那时我已经保证不恨她了,至于爱,我真的没办法回答她。她不断地发问,我只好敷衍,“爱爱爱……”

那一刻,她显然是应该意识到我在敷衍。此后,她仿佛并没有计较什么。

我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变得那样复杂。

一天上午,我正走在街上,突然接到了一条短信,短信上写道:

廉新奇,你的女朋友李诺被我绑架了,你三天之内,必须将一百万元现金准备好,我会想办法通知你,告诉你怎么办,记住不能报案。否则,我会杀了她。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我先是按照短信上的手机号码,拨了过去,根本就没有什么动静。

我首先想到是不是搞错了?转瞬之间我就否定了这样的想法。短信上分明写着我的名字。我马上拨起了李诺的手机,手机是关着的。我又拨通了她办公室的座机,根本没有人接听。当我拨通了赵新的手机时,她告诉我李诺已经两三天没有来过公司了。我越来越紧张,我迅速地坐进出租车里,朝她的别墅赶去。

一路上,我的脑海里不断地出现着她出现在我生活里时的情景,在这样的时刻,我仿佛越来越感觉到她的好,感觉到了她的善良,感觉到了她的真实。一定是她遭遇不测时,她向绑架者提供了我的名字,她以为只有我会救她。不然,短信怎么会发给我呢?

我又突然想到,如果绑架者就是为了钱的话,他为什么不让她的公司支付这笔钱?难道会与情有关?难道什么人知道了我与她有染,而准备加害于我?

我的脑子里乱极了。

我走进了她的别墅,轻轻地敲着房门,由轻渐重,由慢变紧。我急促地敲了足足有七八分钟,也不见任何动静。我失望地离开了那里。

我无精打采地走在马路上,像是一个幽灵,一个夜色中仿佛找不到归宿的幽灵,漫无目的地游走在一个喧闹的世界里,大脑却空空如也。

半个多小时后,我慢慢地清醒过来,我已经意识到,我所面临的是一个极其复杂的问题,却需要我一个人简单而冷静地去面对。

我必须想尽一切办法,保证她的生命安全。生命是第一重要的。尽管我可以问心无愧地告诉我自己,我还没有爱过她,我真的没有爱过她。可是她却在我的生命中占有了位置。如果我能挽留她的生命于水火,而不去努力,如果她真的会因为我的过失,而导致她离开这个世界的话,我会无法面对我的人生。我不应该对不起她,不管我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也不管她曾经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曾经那样对待过我。那天,她曾经那样郑重地告诉我,让我一定要想办法挽救流星的生命,一定。那时,她是让我感动的。此刻,当她面对着死亡威胁时,我不能无动于衷,真的不能。

这是我瞬间产生的想法,也是我渐渐明晰的抉择。

我需要想办法拯救她,一定要想办法。

我需要怎样做呢?

我已经不可能选择报案,只有想办法筹集钱这一条路可供我选择。而我从哪里去寻找这笔巨额资金呀?

我想到了为流星治病的那笔钱,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126

已经到了傍晚,我走进了流星的病房。我分明感觉着她的绝望与坚强。我看到在她的身边正站着一个人,一个中年男人,他正准备走出病房。我看到他时,心里便难掩那极度的不快,甚至是愤怒。我强抑制着自己心中的不悦,极力地保持着那份此刻原本不属于我的平静。那完全是因为我考虑到了流星,我不能让流星在这个问题上过于失望。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经济研究所的张一宁所长。我痛恨他,痛恨极了,我不想用禽兽不如这样的词形容他,可是我却找不到一个更合适的词比禽兽不如更加名副其实。他是知识分子中的败类,这在我的心里早有定论。我还是礼节性地与他打了招呼,目送着他走出病房门口,流星没有走出病房半步。

流星看出了我的不快,我知道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我再次发生冲突,我更不想那样做。毕竟都已经过去了。我可以慢慢地将他从我的记忆中删除。

流星让我陪着她到走廊上坐一坐。我知道她是有话想和我说。

我们坐到了一条长条椅上,她开口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来这里吗?”她并没等我回答,“他是将我送给他的那十万元钱还给了我。”

“为什么?”

“你说呢?”她反问我,“他知道了我是蒋市长的女儿。”

我有几分吃惊,我吃惊地看着流星,“人活得真的就这么真实?”

流星的脸上挤出了一丝无奈的笑。我不知道她的笑是来自于哪里,我只感觉到那笑是那样地勉强。

她将手中拿着的一张银行卡交给了我,“明天你去把这笔钱取出来,这其中有五万元是我借余大勇的,你帮我还给他。其余的五万元是我自己的。如果我用不上了,就留下来还给你爸爸。”

她一边说,一边哽咽了,“告诉他,我对不起他,但我很感激你爸爸。我感谢他为我的慷慨付出。这年头,不是哪一个老人都有他这样的胸怀。”

我的鼻子酸酸的,简直是酸极了,泪水也自然地流了下来。我靠近了流星,将她拉进我的怀里,“不哭,不哭。不会像你想得那样,我们是会有办法的,会有的。你一定要挺住,我们会等到机会的。”

流星当然知道这是我唯一能劝慰她的。她慢慢地从我的怀里挣扎了出来。

第二天上午,流星的姨妈来了。我在医生查过病房之后,便离开了医院。我走出医院大门之后,在第一时间里,先给余大勇打了一个电话,我与他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半个小时后,我就走进了报社办公大楼,余大勇把我带进了新闻接待室。当时只有一个记者在场,那个记者见到我们进去,很快便走了出去。接待室内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把张一宁去医院的事告诉了余大勇,我还提到了那五万元钱的事,我告诉她我拖几日便还给他。他爽快地答应了。其实,这并不是我来这里的目的,我把李诺被绑架的事告诉了他。他并不认识李诺,我把李诺当初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怎样帮助我的事告诉了他。我却隐去了我与李诺眼下刚刚发生过的故事。

他被感动着,他在意我的有情有义,他却极力地主张我报案,一定要报案,他不相信那是我自己所能够解决的问题。不仅仅是钱的问题,他更不相信我这样的一个白面书生,能够单枪匹马地与绑匪打交道。

他甚至是根本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便打电话将一个跑政法战线的记者找来,我开始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当那个记者走进来的时候,余大勇拉起我就走,“走,我们一起去公安局报案。马上就去,小王是我们的法制记者,他和公安局很熟悉,让他跟着我们一起去。”

余大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行为竟然激怒了我。我对他的尊重,竟然被他这样地漠视着,我几乎恼怒地告诉他,“我不想报案,也不可能报案,这样可能会将她置于死地的。”

我甩开了他们,自己匆匆地走出了报社大楼。

我头也不回地坐进了出租车里,一路上恼怒着。我甚至恼怒我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轻信别人。我明明知道余大勇决无恶意。

瞬间,一个计划在我的头脑中诞生了。

二十分钟后,我走进了服装公司财务部办公室的大门。我直奔向小苏而去。我直接将李诺被绑架的事告诉了她,我告诉她我需要拯救她,我需要钱。她楞楞地看着我,但并没有问为什么那个短信竟然会发给了我。我下意识地猜测着,或许她,甚至还有她们已经分别感觉到了李诺与我的关系已经非同小可。可是她依然表示没有李诺的签字,她是不会给我几十万元钱的。

我将手机上的短信拿给她看,她不置可否,我知道那是说明不了什么问题的。

此刻,我已经无所适从,我仿佛绝望了。我竟然一下子跪了下来,面对着向小苏,也面临着在场的几个人那一束束犀利的目光。

“我会用我的尊严和生命担保,我就是想要拯救李总,这是我的良心告诉我必须这样做的……”

此刻我早已失去了尊严,我已经意识到,我的脸颊已经被泪水浸湿,我已经感觉到了泪水的滚烫……

127

这天白天和晚上,我都没有去看流星,我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有给她打,我不想去见她,我甚至害怕去见她。因为我知道她一旦知道我在忙些什么,那将会对她的情绪产生强烈的刺激,我对不起她,我真的对不起她。尽管那不是我的情愿,可是我却改变不了这样做的初衷。我必须尝试着拯救李诺。就像流星当年在汉堡见到我时,不能不拯救我一样;就像我面临着已经病入膏肓的流星,必须要竭尽全力,拯救她一样。我必须想办法拯救李诺。

我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余大勇的好意,我担心我的愤然离去,会让他憎恨我,会让他将事情的真相泄露给流星。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就彻底失望了,我会再无脸面见流星。此刻,我只能捱过明天最后的一天,等到问题解决之后,再去面见流星。

我在内心祈祷着,但愿余大勇是一个男人,但愿余大勇不会那样做。

第二天下午两点多钟,我还没有接到绑架者的什么信息。这是绑架者要挟我的最后一天。我焦急地等待着。很快,我便接到了赵新的电话,她让我马上去罗角湾银行,她会在那里等着我。我知道她一定是也知道了关于我去财务部借钱的事。我匆匆忙忙地赶到了那里,赵新出现在我的面前,她让我上了一辆面包车,我上去之后,发现向小苏还有出纳谭娟娟也坐在车上。我知道他们已经将事情办好,因为昨天我离开财务部时,向小苏最终还是原则上答应了我的要求。

“廉主任,必须去公安局报案。否则,你休想将这笔钱拿走。”我没有想到赵新竟然开口这样说道。

在我还没有做出什么反应时,向小苏说道,“没有什么可以商量的,必须按照赵新说的办。不然,我真的不会答应你这样做。是赵新的一次次劝说,我才最终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赵新,赵新为什么也要劝说向小苏,我并没有和她说什么呀?她甚至都不知道李诺被绑架的事,她为什么会这样从容地站在我的一边呢?莫非是她知道我与李诺之间已经发生过什么?

我胡思乱想着。

车已经启动,直接朝区公安分局开去,而不是去辖区内的派出所。我像是被她们绑架了,我知道已经没有辩驳的必要。不然,我只能是徒手而归。那结果是不堪设想的,也许我只能等着李诺被加害的噩耗,袭入我善良的心。

我紧闭双眼,任凭面包车向前驶去。正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传来了短信的声音,我迅速地打开手机,果然还是那个绑架者使用的手机号码。短信通知我,三点半钟去古刹海森林公园听候安排。我将短信交给了向小苏,她们几个人传看着。此刻,我仿佛瞬间就改变了自己固执的想法,看来如果不报案的话,我真的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我几乎没有意识到这已经是一个刑事案件,当我们被引领进刑警队时,我才意识到了这一点。我感觉到了我此前的天真。我甚至为我此前的决定而担忧起来,如果不是这样,不知道我是否会活着回来。

刑警队的汪可凡队长看到了我手机上的短信,又听了我们的介绍之后,马上便调集好警力,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们意识到留给我很少的时间,正是绑匪害怕我会报警的缘故。我们迅速地按照警察的部署朝绑匪指定的地点开去。面包车换成了警察开车,我坐在后边,其他人都坐进了警车里,我们分头行进着。就要到那里时,我坐到了面包车司机的位置上,为的是迷惑对方,只有我单枪匹马地步入了现场。

当我开着车又行驶了一段时间停在了绑匪指定地点时,我又接到了对方的短信,“马上下车,朝南走五十米。”

那一刻,我突然紧张起来,我意识到对方已经看到了我。我知道坐在面包车上的警察依然不会轻易地露面,而我却根本看不到其他刑警都部署在什么地方,我仿佛感觉到了一个人的孤单。尽管已经不必为那些钱的安危担心,可是我真的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我除了在影视作品中看到过这种情景之外,就从来不曾遭遇过这种恐惧。我担心对方发现我报案之后,会对我痛下杀手。

我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去,十米,二十米……我终于站到了大约五十米之外,我站在那里足足有两三分钟,什么也没有看到。我静静地等待着将会发生的一切,我知道那一刻我只能听天由命了。

渐渐地我听到了一块巨石后边发出了声响,是人踩动草丛的声响,我慢慢地移动着目光,当我发现那个目标时,我惊愕了,异常地惊愕,那竟然是一个女性的身影,我竟然是那样地熟悉那个身影。她朝我走来,慢慢地走来,我早就认出了她。她竟然是李诺……

就在这时,就像是一阵风刮过那般,十几名刑警持枪围拢过来,我与李诺同时被包围在其中。我也渐渐地移动着自己的脚步,面对着李诺,我越来越靠近她,她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我愤怒地逼近了她,刑警们的枪口随着我身体的移动而移动,不断地缩小着包围圈。我终于抬起了右手,朝着李诺的脸上狠狠地打去,这并没有包涵我曾经想重重地重击她的那份情感,这仅仅是我此刻的愤怒,我知道这愤怒已经足以将她击垮……

因为她是柔弱的,她曾经柔情似水。

128

蒋市长已经走出了重症监护室,转移到了他一直住着的病房。

这几天,我往返于流星的病房时,时常地看到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儿出没于蒋市长的病房。这本来应该是司空见惯的事。可是,她的行为,却让我多出了一份猜疑。我不止一次地看到她路过流星的病房时,不时地朝病房里面看着,像蒋市长当初刚住进医院时那样。有一次,我甚至看到她竟然趴在门的玻璃上向里面张望,我下意识地感觉到,她分明是在注意着流星,注意着流星的一举一动。

我把我的感觉告诉了流星的姨妈,她并没有像我样感觉到吃惊。她比我更早地发现了她的异常。

我不知道流星的姨妈是从哪里知道底细的。她是蒋市长的女儿,是与屈小岚生的女儿。她大学毕业之后,已经在深圳的一家银行里工作。她是在得知了她爸爸突然发病的情况下,特意从深圳赶到秦州的。

一天下午,流星吃过午饭之后,慢慢地睡着了。就在这时,那个女孩儿走了进来,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我便和她点了点头。她站在流星的床边,刚要开口,我便示意她不要说话。我马上站起身来走出了病房,她跟着我走了出来。

我们站在走廊上自然地聊了起来。

“你是蒋市长的女儿?”

“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出来的。”我特意省略了我知晓的过程,“我觉得你好像很关心我的女朋友。”

“当然,我才知道她是我的姐姐。”

她的这句话,一下子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

“只可惜,我们还没有正式相认,她就病成了这个样子,真够可怜的。”她仿佛有几分伤感。

“这已经让我很感动了。”

“我爸爸告诉我,她是我的姐姐。看来,我爸爸已经不大可能为她捐献骨髓了。”

我没有说什么,因为这是我们早就预料到了的,而且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思想准备。

“我想试试我的骨髓配型是否合适?”她平静地说道。

“你?”我吃惊地问道。

“从理论上讲,我应该与她有四分之一的血缘关系。可以尝试一下。我爸爸也坚持让我这样做。”

我先是吃了一惊,并没有太多的惊喜,“即便是配型成功,你妈妈知道后也不一定能同意。”

“我想试试看,暂时不想惊动她。”

我们之间的谈话就这样简单,我却理解了这个女孩儿的深明大义。不过,我并不想让流星知道这个女孩儿的想法,因为我知道配型成功的概率能有几何,我担心会让流星又一次黯然失望。可是这个女孩儿竟然明确地表示,想与流星见见面,想与流星面对面地进行一次交流。

我非常感谢她对流星的关心,可我还是执意坚持着我自己的意见。我不想让她在流星面前开诚布公,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也许是我的多虑,我担心流星知道她是蒋市长的女儿时,会更加伤感。同样都是市长的千金,可是她们的命运竟然是如此不同。我担心流星已经不堪重负的心理,会雪上加霜。

不管我怎样坚持,似乎都无法说服她。最终我不得已同意了她们见面,我表示等流星的情绪好一些时,再为她们郑重地安排一下见面的机会。她不置可否。

这天下午,我离开了医院,就在我回到医院后不久,我就发现流星的情绪似乎有了很大的变化。她仿佛增加了战胜疾病的信心。我猜测是不是市长的女儿在我离开之后,已经与流星见过面。

我并没有直接去问流星,如果我的猜测错了的话,那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最终还是从流星的姨妈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底细。我不仅知道了这些,我还知道她在蒋市长的安排下,已经开始做骨髓配型的检测工作。只是结果还没出来而已。

我明白了,难怪流星的情绪会如此变化呢?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知道这一切时,我的心里却不是滋味,我仿佛第一次真正地体会到了流星那求生欲望的强烈。我似乎这时才明白,当一个人真正地面临死亡时,并不像面对着别人面临死亡时那般从容。流星的勇敢已经让我相当感动,我却依然感觉到已经病入膏肓的她,此刻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她们见面之后,流星的心态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糟糕,相反却好了很多,可是我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情。我更加担心,一旦结果不尽如人意,她又将会怎样面对死亡的邀约?

当流星在德国汉堡拯救了我的生命之后,我们曾经不止一次地讨论过人生,讨论过死亡。流星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死亡其实也是一门艺术,它甚至可以博得生一样的精彩。可她却不认为我当时那样死是一种精彩。我曾经赞许过她的观点。可是,如今流星对生的渴望,已经彻底颠覆了我曾经对她论断的赞许。

我似乎忽然意识到,死亡是自然界随时的节日,它兴高采烈地佐证着大自然新陈代谢的永恒规律。人们无不欣赏自然辩证法的公正与科学,却很难去欣赏死亡,哪怕是轰轰烈烈的死。

129

李诺试图用一个弥天大谎,考验我是否爱她,考验我对她的态度。最终让她自己走进了拘留所,走进了她自己为自己设置的囹圄。

对情不惜成本的投入,在今天的流光中,多出了许多物质的诡疑与瑰丽,而少了许多人生的淡定与从容。

李诺仿佛也没有跳出这个怪圈。

应该说我还是经受住了她的考验,我不顾一切地做到了我能做的一切,可是她却无法考验我对她的爱。她是荒唐的,一个女人的荒唐。现在想来,那天当我看到她时,那重重的一击,便是我对她荒唐的回应。

当李诺被刑警带走之后,这些天来,我似乎一直沉浸在了一种矛盾里。我对她的这种行为充满了怨恨,她不仅仅是让自己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也几乎把我折腾得死去活来。另一方面,我对她还不时地产生着怜悯之情。她之所以想考验我,是因为她已经开始在乎我,我们之间已经接受了彼此性的盛筵,而我却对她并没有动过恻隐之心,除了我对流星曾经有过承诺之外,我仿佛还真的没有找到我与流星初恋时的那种感觉。可是我却让她产生了朦胧的幻想,我除了对她有过性的冲动之外,竟然还没有真正地产生过走进她梦幻般世界里的强烈意愿。

对此,我是不是应该承担责任?应该承担怎样的责任?

我无法去拘留所探视她,那是法律所不允许的。她已经触犯了法律,鉴于绑架未遂,又没有造成重大后果,她仅仅被拘留七天,罚款三万元。我明明知道七天之后,我就可以见到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种莫名的情绪总是不时地纠缠着我。我总会不时地想起她,她像是一个梦魇,仿佛总是与我人鬼情未了。

我真的不知道我应该怎样做才对。我更不知道当我再度面见她时,会是怎样的一种表情。可是,这几天来,我就有着一种感觉,那是我下意之中的感觉,不论遇到什么事情,我从来就相信我最初的那份感觉。我感觉到我应该离开她了,不论离开她会让我再度产生一种怎样的感觉,我还是觉得我应该离开她。不然,我将无法想象我今后将可能遇到的麻烦。

即便是我真的会爱上她,我也无法想象我作为她的情人,应该怎样与她相互面对,我需要女人,我知道我自己却没有那样的胆量和资格,通过这样的方式与本来不属于我的女人尽情地缠绵。

余大勇来医院看望流星,临到来之前,他竟然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变相地告诉我他依然没有把那件事情告诉流星。我在医院门口等着他的到来,我们见面时,便谈起了李诺的事。他已经知道李诺的事最终是怎样了结的。那是事情发生的当天晚上,我主动地打电话告诉他的,我的目的是想再次叮嘱他,一定不要在流星面前提起这件事情。我不想伤害流星,真的不想会出现那样的结果。

此刻,余大勇奉劝我马上离开她,甚至永远都不要再去见这个女人。我静静地倾听着他的真诚告诫,我记住了他的话,记住了他也认为我应该离开李诺的叮嘱。

转眼就到了李诺应该走出拘留所的日子,我并没有忘记自己对自己的承诺,并没有忘记余大勇的真诚告诫,可是我还是想去接她出来,亲自去接她出来。哪怕这是最后的一次见面。因为爱一个人总不是坏事,尽管她用那样荒唐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情感诉求。

我到看守所时,向小苏和赵新也站在那里等着她,我看到她们时,我反倒站得远远的,我们彼此都发现了对方。我羞羞嗒嗒地站在那里,我知道这更昭示出我与李诺的男女之情。

李诺走了出来,仅仅是几个夜晚,她的精神竟然一下子沧桑了许多,她远远地瞥了我一眼,竟然马上朝着向小苏她们走去。我被冷落在那里,我一下子后悔了,我为什么要自作多情?我为什么要来接她?我又有什么过错呀?

我扪心自问。

李诺和她们一起走上车去,我依然没有动地方。还是赵新招呼着我上车,向小苏也向我招着手,我才慢慢地坐进车里。我坐在轿车副驾驶的位置上,头也不回地坐在那里,这省却了我太多的尴尬。

那一刻,我似乎一下子觉得自己坠落了,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坠落到这一步的。我仿佛深陷在了沼泽里,一种幽深而泥泞的沼泽里。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捱过这段时间的。轿车总算是停在了办公楼的门口,我犹豫着我是否跟着她走进她的办公室。此刻,我已经不同于我决定去接她时的那种心情,我甚至不想让上帝再为我们提供单独面对的机会。几个人都跟着她走了进去。这让我不得已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没过多久,向小苏和赵新分别走了出去。办公室内又剩下了我们两个人。这是我此刻最不想面对的情景。我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了反应,“李总,我已经做出决定,不再来你这工作了。我谢谢你对我的关照,那笔钱,我会很快还给你。”

她根本就没有正视我一眼,当我说完时,她却抬起了头,目光与拘留所门前的那一瞥有着显著的不同,“好好地去照顾你的女朋友吧。如果上帝还会给我机会,我会再度试试,我是说如果。你算是一个男人。”

我不能再犹豫了。

几分钟之后,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我却下意识地感觉到,她的目光始终都聚焦在我的背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