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切莫靠近!”
澈闻真人见玉鸿公主走出金舫飞舟,连忙上前阻挡。
玉鸿公主微蹙眉头,望着一片废墟烟尘,说道:“江都左近发生这种事情,本宫身为帝室,怎可无动于衷?拙空寺住持行住大师呢?”
澈闻真人脸色变得沉重,答道:“行住大师……圆寂了。”
“带本宫去瞻仰。”玉鸿公主说这话时,周围众人都不敢置信,还有人想直言进谏,却让公主殿下喝声打断道:“还不带路?”
澈闻真人安排太玄宫修士摒退周围无关人等,同时赶紧打扫出一条干净道路给公主殿下同行,过了快半个时辰,拖拖拉拉才将玉鸿公主迎到西侧一排厢房的最末。
行住大师的尸身被草席裹着,玉鸿公主下令让人掀开,里面已经不是一具完整尸体,而是被剧毒腐蚀得只剩一具粘连的紫黑骨架,皮肉腑脏全部腐蚀殆尽。
玉鸿公主看见这一幕,眼眶微微含泪,心中意念渐乱。几天前才听说青丘山被人攻破,等她匆忙赶到时,除了部分妖修被杀、打回原形倒在地上,大部分妖修都不见踪影。烈山明琼、桂青子等仿佛凭空消失一般。
还没等玉鸿公主安排人手调查前因后果,拙空寺又陡然生变。当初在玉带河边醉烟楼赴宴七人人里,两人失踪、一人身死,郭岱自从杏坛会之后便音讯全无,剩下玉鸿公主、澈闻真人与庄太甲。
“查出是什么人行凶了吗?”玉鸿公主问道。
澈闻真人低头道:“还不清楚,对方是不是人都不知道。”
“妖修?”玉鸿公主问道。
“可能是。”澈闻真人联想起之前青丘山群妖失踪,赶紧补救言道:“但也不排除有人冒充妖修行事,因为行凶之人必是准备充足……”
玉鸿公主环顾周围,说道:“继续讲。”
得到准许的澈闻真人这才放开防备推演下去:“根据第一批太玄宫修士赶到后所见,行凶者至少做了三重准备——第一是在前来拙空寺香客中,安插死士,能在混乱中惊扰人心、施法行凶;第二是纵放巨狼妖邪,作为破坏拙空寺主力,也吸引绝大多数注意;第三才是针对行住大师本人,肯定有什么要事,让行住大师来到寺中西侧厢房与之面谈,行凶者才好一对一下手。”
“能够施法重现出当时情况吗?”玉鸿公主问道:“太玄宫不是一门叫做追眼幻光的法术吗?查验侦讯最是有用。”
澈闻真人面容发苦,答道:“方才我等已经安排人手试验,发现行凶之人所经之处,气机混杂、形体模糊,显然是早有防备,施展了隔绝追查的法障。而且此地经历大战,妖氛浓重,追眼幻光所见也仅是支离破碎的光影,待得时日久了、气机沉静下来,施法追查又更困难了。”
“难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玉鸿公主连连追问。
澈闻真人答道:“追眼神光受到最大的限制是施法之人的修为境界,而非其他。如果有幻宇逆光那近乎仙道的修为,可以从混杂气机中抽丝剥茧、重现场景。然而当今天下,又能去哪里寻觅到这等方真高人呢?”
“幻宇逆光?”玉鸿公主闻言一惊,因为她曾亲眼见过关函谷施展过这么一手法力。
澈闻真人以为玉鸿公主不知,细细解释道:“幻宇逆光并非一门具体法术,而是对仙家境界的描述。在不解缘由的人看来,方真高人施展此法,有如逆转时光、回溯事物,实则不至于这么玄奇。
此法根本在于修为境界参透造化,心念所及推演万物,有如法眼遍照过去未来、洞悉入微,施展法力不动声色、衍化事物,既能够逆转时光,也能加快岁月流逝。
这等方真高人之所以能够驻世长存,非是生机勃旺、寿元无穷,寻常生死、岁月流逝对他们而言有如江河滚滚,但他们已是跳出其外,道门曰逍遥齐物,佛门谈超脱涅槃,不外如是。正法七真具有这般境界,乃是人间修行的极致,再进一步便要登真超拔、飞升虹化,不受红尘凡俗之牵累,彻底超越于外。
太玄宫仿照此法,创出追眼幻光,也非是首创,一些旁门修士,若擅长拘役鬼神邪祟、阴物魂灵,也可以做出类似之举。但同样也会受到相应妨碍,行凶之人想必深谙查秘侦讯,所以做好了防备。”
“真人的意思是,行凶者很了解太玄宫?”玉鸿公主问道。
“恐怕不止。”澈闻真人言道:“行凶者极擅斗法,而且对天下方真修行也有证悟。行住大师乃是昔年水月法门传人,外人只知他以金刚千手印闻名天下,却不知晓水月法门中有一道梦幻泡影觉的神技。行住大师生前无论是为了自保还是杀敌,都必然施展过,可却还是被对方所化解。这就说明行凶者对水月法门有相当了解。”
玉鸿公主很是困惑,问道:“除了太玄宫,天下间还有哪门哪派对方真道各路传承掌故了如指掌?而且就本宫来看,除却真人你,世上也没有几个对方真道各路传承钻研如斯深入。”
“公主谬赞。”澈闻真人思索着说道:“但也并非没有这样的门派。”
“哦?不知是何门何派?”
澈闻真人看了看玉鸿公主,答道:“除却罗霄宗,还有哪一家呢?”
当年罗霄宗号称符法阵玄黄三甲,这个名头不是凭空吹捧,就如同青衡道外丹第一之名,是需要无数门人弟子,不断实践、证悟、尝试的结果。而且远在正朔朝之前,罗霄宗便已经与玄黄洲方真道大小传承有所往来接触,并不以名门大派压人,屡屡举行修行法会,共邀天下同道参详修行法术。
甚至说一句不夸张的话,当今天下方真法术的传承与体系,超过一半都是受罗霄宗影响而成,如果没有罗霄宗,许多法术都还只是停留于粗糙应用的层次,仅凭正朔朝太玄宫聚集方真修士,绝无如今方真法术遍传气象。
当然,罗霄宗本身在这个过程也大受裨益,门人弟子修习法术时少了许多弯路歧途,等同是许多疑难困阻让天下方真同道一起解决了。
澈闻真人说这话时带着几分谨慎小心,因为他听说了,近来公主殿下通过沥锋会,找到了几位据称是罗霄宗的门人,修为甚高,让公主殿下邀为供奉。但眼下拙空寺就出现这种事,行凶者布置之稳妥、法术之精妙、运用之圆融,如果没有高深传承绝对做不来这种事。
而且行住大师败亡前的斗法根本没超过一炷香的功夫,行凶者的修为法力必定是彻底压过行住大师。如此种种再加上有心算计,行住大师就算不轻敌松懈,恐怕也难逃魔爪。
“真人是想说,让本宫提防罗霄宗之人?”玉鸿公主说道。
澈闻真人连忙躬身拜道:“贫道不敢!只是眼下时局,以罗霄宗门人身份出现在殿下身边,难免让人猜疑。如果真是罗霄宗门人,又何须贫道多嘴?”
“我总算明白为何逸弦前辈不肯随我一同离开金舫飞舟了,原来是担心旁人得见,多嘴疑心。”玉鸿公主说道。
“逸、逸弦?‘清雅正音’逸弦君?”澈闻真人吓得嘴都说不利索话了。
作为太玄宫中负责整理方真道各派掌故旧闻之人,澈闻真人对罗霄宗有数的高人都整编过具体记录。其中这位人称“清雅正音”的逸弦君,乃是与崇明君同辈的女修高人。
远在崇明君那一辈还未接掌宗门事务前,逸弦君便已琴剑双绝闻名方真道。昔年北境有一魔头,修成出关,试图拔峰悬空,让巨峰殒落之威震动大地山川,彰显魔威。恰逢逸弦君参悟北境风光以入琴谱剑术,被魔头施法惊扰,于是鸣琴御剑力战魔头。
据事后赶来支援的方真同道所述,当时战圈之中,琴声似惊涛怒潮、浩浪不止,剑光如暴雨倾盆、飞霜万千。魔头拔峰过半,就被逸弦君琴剑之威死死压制,最后峰头崩毁百丈,山石顺势掩埋力竭气绝的魔头。
逸弦君当年修为已远超同侪,但平生只好琴剑,无心俗务、清隐为先,除了收过几名弟子外,也未担任宗门职司,只领了个护法虚衔,平日里或是赏玩山水风光、抚琴自乐,或是闭关悟道、完善剑术。所以除了少数同辈高人知晓她,倒是很多人都不知道罗霄宗有这么一位女修高人,修为法力甚至一度力压崇明君。
自中境妖祸后,罗霄宗门人弟子散落,尤其是玉皇顶一役之惨烈,让澈闻真人以为逸弦君也殒身于此,今日听公主殿下一说,澈闻真人自然惊疑不止。
“如果……如果真是逸弦君,那公主殿下安危自当无恙……”澈闻真人有点不敢相信,但转念一想,以逸弦君处世之风,断无可能行此祸乱之事,反倒有可能是来斩杀邪魔败类。
别看“清雅正音”好似褒奖琴艺之语,正音二字蕴含涤除邪祟之意,闲来四处游历玩赏的逸弦君,所过之处宵小噤声,可不是开玩笑的。
罗霄宗散落在外的门人弟子不少,不必听到沥锋会的消息才前来投奔,太玄宫中就有几位罗霄宗正传弟子,只是那副谄媚作态,估计也是一些修行不成气候之辈,断不会轻易引来逸弦君这等高人。
说不定逸弦君此来,藏身公主殿下身旁,就是为了防备这样的行凶之人。青丘山与拙空寺接连被破,玄天六合阵面临瓦解威胁,对方欲针对者必定是朝廷。当今皇后就是修行高人,保护皇上与自保应是无虞;太子乃国本,这些年围绕在太子身边的方真修士只多不少。
倒是玉鸿公主,虽然也有意风亭这样的高人辅佐指点,可在眼下时局还是略逊一筹,这点在杏坛会上已见端倪,除非有霍天成那般高手随身保护。
如此一来,也难怪逸弦君一出现,玉鸿公主便以重礼相待,从宫中传出的消息来看,玉鸿公主甚至将逸弦君视作师长,向其求教修行之道。
既然这样,在玉鸿公主面前说要提防罗霄宗,难免惹得公主殿下不快。
“青丘山、拙空寺接连被破,剩下两处城外阵枢,铁牢观与风波驿都已加派太玄宫修士驻守了吗?”玉鸿公主问道。
澈闻真人擦了擦汗,答道:“自从青丘山被破,便已加派人手,如今又增调一批。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来者针对朝廷,甚至可以说就针对帝室而来。”玉鸿公主端庄站立,说道:“本宫此番前来,便是特地以身为饵,看看有何妖邪试图作祟。”
澈闻真人摇头道:“行凶之人恐怕不会去而复返。他欲为之举乃是颠覆朝廷的谋逆大恶,以贫道看来,非一击必胜,其人绝不会动手。”
“真人,你觉得此番变乱,与青衡道杏坛会之变有关联吗?”玉鸿公主忽然问道。
“这……”澈闻真人一时不敢妄下定论。
“西境有变,朝廷派遣大军调往平定,现今东境除了驻守边关防备妖邪犯境的守备兵马,几乎已无精锐之师,万一出现什么大乱,朝廷岂非没了可用之兵?”玉鸿公主惊觉此间牵连,恐怕是一个巨大阴谋。
澈闻真人前思后想,说道:“霍道师先前回返路上已先行离开蹑云飞槎,前往边关驻守,留意妖邪动向。如今江都乱象难定,不如请霍道师回来坐镇?”
“难道没有他,本宫就干不成事了吗?”玉鸿公主忽然发怒斥道。
澈闻真人连忙劝道:“殿下,私怨事小,安定事大。还请即刻向陛下进言,让霍道师回江都坐镇。唯有如此方能阻遏妖邪作祟。”
玉鸿公主深感无力,如今自己身边都已经有逸弦君这样的高人扶持,怎么旁人一出事,总是先想到霍天成那人?他到底又怎样的力量,能够得到这么多人的承认?为何自己总是屈居于母后的阴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