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之中。
魔族的黑袍军师最后一个离开学堂。
学堂看起来十分简陋,仅有的木料和为数不多的装饰让它与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荒芜的 魔域之中,除了岩石还是岩石,少数能够从外界被带进来的物资都是不夜城中位高权重的存在才能够使用。
看似简陋的学堂却已经是黑袍军师能够做到的极限。
即便是在他在魔域也需要守一些规矩。
因为这些规矩是他定下来的。
以身作则,知易行难。
“先生要走了?”
学堂门口,身形佝偻的老妪如同鬼魅般出现,她似乎很熟悉这里,自顾自地走进去,随意选了一张桌子坐下。
书桌不知道是那个顽劣学生的,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在坚硬无比的石头上刻上了不少滑稽的小人。
黑袍军师收拾东西的动作微微一顿,旋即恢复如常,没有回答。
老妪也不介意,继续问道:“我们做的这些事情有意义么?”
“有!”
黑袍军师吐出一个音节,不像面对魔族众人时候的冷漠,也不像面对魔主时候的尖锐,平和得仿佛换了个人。
“你说有就有吧,反正你不是没有错么?”
老妪用手轻轻敲击着桌面,看似不经意地问道,“我还有机会回去么?”
黑袍军师手指一僵。
“我的父母没有等到,爷爷奶奶也没有等到,我从他们口中知道了东域的繁华,好吃的食物,好看的衣服,青山秀水,色彩斑斓,我时常会梦到故乡,是他们心心念念到死都无法放下的故乡,可那些梦从来没有真切过,因为我没有见过那个所谓的故乡。”
“那里是极好的吧,毕竟有些人回去之后就再没有回来,有的时候我也想出去看看,可我也害怕和他们一样不回来了,我的祖辈留给我的那口气已经淡了。”
“我怕我真的撑不到光明正大,昂首挺胸回去的那天了,老师。”
“其实……”黑袍军师的声音罕见的有些颤抖,仿佛那声老师击碎了什么。
老妪却打断他道:“我明白的,你从未放弃过,你不断地在这里教授历史,告诉所有人曾经发生的事情,是不是也是担心自己坚持不下去了。”
黑袍军师似乎已经平静下来,回答道:“我从未动摇过,亦不曾迟疑过,我只是不希望你们忘记了从何而来,为什么而战,真的到了那一天你们是回到自己的家园,而不是作为侵略者。”
“老师是觉得我们会和魔族一样烧杀抢掠么?”
“环境会改变人的,何况你们并没有经历过当年的事情,其实我知道这样做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老师早就知道会这样?”
“凡事都有因果,我的选择对错与否是留给后人评价,需要在我死后,可惜,我现在还活着。”
老妪笑了笑,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和魔主大人的交流不顺利?”
黑袍军师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入乡随俗嘛。”
老妪笑了笑,“我们可没有老师的本事可以对魔族最尊贵的存在呼来喝去,当然,毕竟在人家的地盘,吃的用的都是人家的,一个称呼也无所谓,弟子是不会承认心里有那么点害怕的。”
“我知道,只是不习惯。”
黑袍军师说道,“不算太顺利,他越来越像人了。”
老妪疑惑道:“不是好事么,证明老师是对的,生命是可以改变的,前进的方式殊途同归,就像看似孱弱的人族躯体其实是最好承载力量的模样,所以才有了万物化形,大多数都会以人类的姿态存在。”
“那是因为人族曾经无比强大,也许另一种形式就是被他们毁灭的。”
黑袍军师道,“怀疑一切可能性才能够活得更长。”
老妪耸了耸肩,无所谓道:“我这个年纪已经不在乎生死了,是因为魔主心疼孩子了?”
“也不尽然,看不到实际好处却付出了巨大代价,自然觉得不舒服。”
“所以他不准备按照您的意思解决问题?”
“圣主是一个可怕的存在,他的失控或许会对东域造成巨大的伤害,但对于大局并没有多少裨益,我们的目标从来不是一个势力,某个强者,而是一切。”
黑袍军师叹了口气道,“算是敲打我吧,毕竟我算是间接弄死了他的孩子,总不能还让他亲自下令做帮凶。”
老妪没有发表意见,而是皱着眉头分析道:“圣主的出现能够揭开尘封的历史,打击神域的威信,将东域的局势进一步搅乱,加上老师的其他谋划甚至进一步矛盾激化也有可能,但如果圣主真的失控就会出现一致对外的情况,不管是谁,当然大概率是神域来解决问题,反倒是会让其圣王水涨船高,气运的规则的存在真的是麻烦。”
说到最后,老妪已经有几分怒不可遏的模样,干枯的手掌狠狠拍了拍面前的桌子。
务必坚固的岩石出现数道裂痕,不断蔓延。
“不管如何目的都已经达到了。”
黑袍军师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我想要知道的事情都已经知道,运气好还能有些意外的收获,让他发发脾气也不错,毕竟,这里是人家的地盘,吃的用的都是人家的。”
罕见地,黑袍军师开起了玩笑。
老妪闻言原本暴怒的气势陡然一泄,旋即摇头轻笑起来。
“那就让我代替老师去吧。”
黑袍军师正要开口。
老妪先说道:“在我眼中,所有人都可以死,唯独您不行,哪怕是受到一些伤害也不行,最重要的时刻即将来临,您在那里和他交手会受很严重的伤。”
“而我已经活了太久。”
“我……”老妪再次打断黑袍军师的话。
“老师,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
说罢,老妪起身朝着学堂外面走去。
“兰若!”
黑袍军师的声音响起。
老妪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展颜一笑,然后挥了挥手大步离开。
黑袍军师嘴边的话终究没有说出来。
此去很难活着回来。
一别也是永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