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是光溜溜的鹅卵石◎

薄七的要求被薄辛和令梨联手驳回。

中年男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拆文解字地描述薄念慈这个名字有多韵味深长,一听就知道是干大事的名字。

同此同时,薄七的影子宛如雨打芭蕉般踢他的脚跟, 动作激烈连续,大有一副脚都给你踢掉的架势。

“……相较而言, 梨之一字单调乏味。梨是一种果树、一种花卉, 空有美貌而无内涵。名字是伴随人一生的重要之物, 怎能如此草率?”薄辛道, “你说是不是?”

踢薄七脚跟的影子停了一瞬, 突兀地安静下来,沉默死寂中酝酿着可怖的杀意。

薄七仿佛能听见女孩子冷得掉冰渣的呼吸,伴随小动物一样的磨牙声。

“不, 我觉得很可爱。”少年不着痕迹地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脚跟,“可惜有人太小气,不肯和我共用。”

后半句他说的太小声, 薄辛只当薄七自言自语, 影子不满地又给了他一下。

“名字的事这就定下来了。”薄辛犹如看亲生子侄般看着薄念慈, 温和道,“我会将你的名字录入族谱, 从今天起, 你就是真正的薄家人。”

薄念慈的新住所位于下层区孩子们不被允许进入的山寨内围。

坚固的石墙取代了茅草,屋子宽敞整洁, 开了两扇明亮的窗户。

领薄念慈进屋的族兄比他年长五六岁, 一路上惜字如金, 以沉默的态度掩饰他的敌意。

薄念慈浑不在意, 他妥帖地握着猩红的花束, 时不时用余光瞥一眼贴在地上懒洋洋随他游走的影子。

关门落锁, 轻巧的身影跃出影子,令梨伸了个懒腰,环顾打量薄念慈的新屋子。

“你把我脚跟踢麻了。”少年说,“现在还疼。”

“质问别人之前可否先反省你自己?”令梨咽下脱口而出的活该二字,换了个委婉的说辞。

她差点被薄七吓死了。

令梨好不容易藏进少年薄念慈的影子里,安安分分看他过剧情,她边看还边感叹原来魔尊大人名字与实物不符的取名缘由竟然是这样,她见证了历史。

下一秒,薄七就搞了件大事。

名字是能随便改的吗?改什么不好偷别人名字是被允许的吗?

令梨身为盗窃案的受害者,只恨自己不能当场显露真身和薄念慈大战五百回合。

多好的机会,动机充足又合理,离开幻境后她想打薄念慈都碰不到他的衣角。

薄念慈真该感谢薄辛,要不是他捧一踩一说令梨名字平凡没有寓意,令梨无法转移的怒火一定全盘泼到薄念慈身上。

你的名字才乏味普通不值一提!竟敢质疑兄长大人的品味,令梨看他就是打得少了!

薄念慈默不作声盯着生闷气的令梨,他没有告诉她,她生气的时候瞳孔格外水亮,面无表情的脸蛋微微鼓起,像只不高兴的肉包子。

“阿梨。”他唤了一声。

黑发少女依言回头,兴致不高地应了一声:“怎么了?”

“我有名字了。”薄念慈一眨不眨地看向她,“你喜欢我的名字吗?”

身影单薄的少年站在窗边,阳光眷恋地在他眼睫上洒上碎金般的光辉,柔和温暖。

他的眉眼尚未长开,不似往后过于锋利逼人的美貌,瞳孔的红色令人联想绚烂的火烧云,而不是滴落在雪地上的滚烫鲜血。

对他抱有慈悲的幻想,并不出奇。

“念慈,论寓意不适合你。”令梨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抚摸薄念慈浅红的眼尾。

“但在我的认知里,没有其它能配上你的名字。”

柔软冰凉的指尖摩挲眼尾,痒得出奇,薄念慈闭了闭眼,眼睫扫过令梨的指腹,她的手立刻缩了回去。

他不喜薄辛,也不喜欢薄辛以长辈自居强行按在他头上的名字。

“那两个字,你念起来很好听。”他小声说,“好吧,它是我的名字了。”

两人说话间,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领薄念慈进屋的族兄去而复返,他硬邦邦地塞了一只乾坤袋过来,冷声道:“明日卯时,你随我修炼。”

他似是一句话也不愿意和薄念慈多说,留下东西后扭头便走,转眼不见人影。

寨主威严和蔼,族兄却冷漠刺人,好不容易在自相残杀中拼命活下来的孩子初到山寨内围,指不定心里起了多大的疙瘩。

薄念慈连眼风都吝啬于分给族兄,寨主和蔼或者伪善,族兄热情或者冷漠,他具不关心。

他解开乾坤袋看了看,摸出一瓶辟谷丹对着令梨晃晃,在她眼中看见十足的抗拒。

“什么口味的辟谷丹?”令梨不抱期望地问,“豆浆味我勉强可以接受。”

薄念慈打开瓶塞闻了闻:“野菜味。”

令梨:“谢谢不必,我可以饿死。”

薄念慈笑了下,漫不经心地收起辟谷丹:“不给你吃这个,说好了我来喂你。”

“提醒我了。”他突然道,“你今天还没吃东西。”

少年自顾自挽起手臂,横到令梨面前:“咬吧,用力一点。”

“你可不要告诉我,如今还是兔子胃。”薄念慈低语,“饿着自己对你有什么好处?不必克制。”

令梨脑袋都大了。

她以为这茬已经过去了,薄念慈已经充分理解她是人不是兔子精还魂的事实,愿意改回正常的食谱。

薄念慈显然不这么想,他的小臂又往前递了递,隐隐催促。

令梨有一万种理由拒绝,话没说出口,她突然发现,她真的饿了。

不算明显的饥饿,小钩子似的勾着她的胃,一分神便足以忽视的程度。

问题是,她不该饿。

进入仙府前,令梨炫完了一整碗葡萄,进仙府后她吃到了现烤的剑毒王鱼和一些奇奇怪怪的毒物——毒门里的生物,凡是能吃的好吃的,都被薄念慈随手捉来喂了令梨。

她好歹是个金丹真人,纵使多次辟谷失败,饥饿也从不为难令梨。

“幻境是抽取人精神力构造的幻觉。”令梨回忆她的教科书,“陷入幻境越久,精神力越如干涸的井水,等到一瓢水都舀不满了,便是幻境消散人亦消散的时候。”

第152节

唤忆构造幻境的精神力主要从薄念慈身上抽取,倘若金丹真人的精神力如湖泊,大乘期尊者精神力便如浩瀚的海洋。

若有人不自量力对薄念慈施展幻术,他无需抵抗,强盛的精神力将直接让对方反噬致死。

天塌下来有薄念慈顶着,令梨弯着腰自他臂弯下钻入幻境,无损她的精力。

本该如此。

“然而,我是为了打破幻境而来,是不属于这段记忆中的人。”令梨喃喃自语。

与山寨格格不入的外姓人,全靠少年薄念慈一力维护,令梨才没被幻境谴出去。

唤忆试图抽干她的精神力,也被薄念慈提前定下的契约揽回自己身上。

幻境中的薄念慈失去了记忆,可他毕竟是一切的核心,能隐约察觉令梨被周围世界排斥的不协和感。

‘她只有与我紧密相连,才不会被迫离开。’

少年薄念慈察觉不到的潜意识主宰了他的行为,他挽起袖子,将曾落下咬痕的皮肤又一次送到令梨嘴边。

‘饮下我的鲜血,与我血脉相连,直到我们密不可分。’

薄念慈只看得见令梨的发旋。

手臂上的触感先是凉的,柔软的,是女孩子试探性碰触的唇舌。

她寻觅下口的位置格外小心,牙齿叼住一小块皮肉磨一磨,唇瓣抿一抿,仿佛在问他:我真的要咬了,你现在抽手还来及哦?

薄念慈一动不动地态度鼓励了她,她用了些力气,牙齿破开皮肤的感觉很微妙,挣脱一股弹力,又深陷其中。

坚硬的触感离开,她小心地收起牙齿,唇瓣完全贴合在伤口上,一口口吮吸。

不似第一次的浅尝即止,令梨的手自下而上托住薄念慈的小臂,五指收拢,松松地钳制住他。

她的喉咙一下下吞咽,轻微的起伏落入薄念慈细致观察的眼底,他仿佛看见自己的血顺着她的喉咙淌下,引来干渴的错觉。

兔子胃?

她分明是个贪婪的家伙。

薄念慈满意极了,他空余的手刮了刮令梨的脸颊,换来轻轻的回蹭。

良久,令梨移开脸。

她仍然抱着薄念慈的胳膊,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晕乎乎的模样,倦怠地半合着眼。

被吸血的一方反而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薄念慈只被令梨占据了一只手臂,他闲得无聊单手整理乾坤袋里的东西,数了数寨主大方投放的物资。

道袍、辟谷丹、灵石……修炼用的物资面面俱到,还有一只玉简,传授了一门仅薄家人可学的功法。

薄念慈天资极高,晦涩难懂的古文落入他眼中被轻易拆分,他一边尝试运转功法,一边和耳根都红了的令梨对上视线。

她看起来像喝醉了一样,薄念慈点评道。

天真如他没见过令梨真正醉酒的惨状,相较伽野遇见过的难搞醉鬼,薄念慈眼前的令梨可太温顺了。

“我的血里掺了酒吗?”薄念慈饶有兴致地捏令梨脸蛋,如捏一块好揉的面团。

没掺酒,掺了比酒还可怕的令梨消化不了的灵气,冲得她大脑一片模糊,如坠云端。

上次只喝一口是对的,荒郊野岭她可不能栽倒在地,万一薄念慈把她和兔子一起埋进坟里,乐子就大了。

唤忆,垃圾法宝,有本事把薄念慈大乘期的身躯一起纂改掉,光限制他的修为在筑基后期有什么用!

“晕。”令梨吐出一个字,“但是舒服!”

太舒服了,源源不断的灵气冲刷她的脊椎骨,琼玉梨枝欢欣鼓舞,多余的灵气在令梨经脉中运转了一个又一个周天,令梨抱着薄念慈的胳膊宛如抱住了十条上品灵脉。

要是薄念慈能开个价就好了,令梨艰难地算了遍自己的小金库,她好想把他买下来,饿了就吸,一路吸到飞升不成问题。

“我也太大不敬了。”令梨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嗡嗡,“这话说的像魔尊是我的炉鼎一样……要是被他听见了,我会死的。”

女孩子哼哼唧唧的声音又小又轻,薄念慈侧耳细听也听不清,只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意动,又不着痕迹地掩盖了自己的心思。

“足够了。”令梨松开攀在少年小臂上的手,又把脑袋靠上去,“给我点时间消化。”

她像只吃得太饱犯迷糊的兔子,模样傻傻的,仿佛被揪耳朵也懒得挣扎。

薄念慈探了探令梨的小腹,又一次感受到圆润活跃的金丹。

“方才敲门那人,修为如何?”他问。

“年龄比你大,天赋比你低,离结丹差一口气。”令梨没在意薄念慈探查她金丹的手,如实道,“修为勉强比你强一丝丝,这就是他一生中最高光的时刻了。”

“你夸我的时候,倒不吝啬词汇。”薄念慈笑了笑。

“描述事实而已。”令梨摸了摸发烫的耳垂,她体力灵气横冲直撞,撞得她脑子都快转不动了,“那人不是你族兄吗?可他敌意很大。”

“敌意很大,明早还要带我训练。”薄念慈道,“除了寨主的命令,我想不到别的理由。”

“我理解。”令梨了然道,“话本里的经典情节:对寨主心怀孺慕的少年突然发现自己并非寨主心尖尖上的人,寨主的心宛如仙人球,每根尖上都站着人。”

“为了争宠,夺得唯一的宠爱,少年嫉妒成狂,无差别攻击,他第一个下手的对象便是异军突起天赋绝佳的另一位少年……”

“另一位少年。”令梨仰头看薄念慈,“你要加入这场争宠大戏吗?”

“争谁的宠?”薄念慈讽刺道,他此刻的模样与长大后该死的相似,“要是你的,我勉强考虑。”

他还挺看得起她,但令梨的心不是仙人球,她的心是光溜溜的鹅卵石,没给人留下落脚的空间。

“你既无心争宠,你那沉迷宫斗的族兄想必很快便会醒悟。”令梨安慰道,“他离金丹只差一口气,寻觅结丹契机尚且来不及,怎会花时间找你的麻烦?”

结丹是一道恐怖的门槛,天赋、心性、机缘、积累,一个都不能缺,凡游历在外的筑基修士,多半都是在寻飘渺的结丹机缘。

令梨心里有两个疑惑,一是薄十六丹田中孱弱的、一看就是旁门左道结出的金丹是从何而来?二是薄家山寨如此封闭,里头的人怎么寻觅结丹机缘,守株待兔吗?

她的问题在第二天得到了解答。

答案浮现水面的前一刻,薄家族兄在训练中毫不犹豫地对薄念慈下了死手。

作者有话说:

小梨:争宠真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