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天寿怒意滔天,根本顾不得苏离和子溪在场,手里的系带越攥越紧。
孟氏被勒的喘不过气来,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子溪吓的脸色煞白,奔进佛堂跪地急道:“侯爷息怒!姑妈若是做错了什么,请您看在夫妻一场饶她一次!”
苏天寿这两日一心忙着军营里的事,没功夫去想李亢为何会突然赦免孟家,让孟连山进京做个小官,直到子溪出现在他面前。
他目光淡漠地扫向她,嗓音如同凝着冰碴般扎人:“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这些年是谁在养你!”
锦瑟想进又不敢进来,也不能抛下有孕的子溪自己离开,浑身打颤地将苏离搂在身前,揪着脸望着东院的方向,只盼着苏景玉赶紧过来。
子溪不知道苏天寿与孟氏到底因何事吵成这样,含泪看着门外受惊大哭的苏离,再次恳求道:“侯爷,算我求您,离儿还小,不管怎样别吓着她!”
苏天寿恼火子溪一心向着孟家,埋怨陈鸿举多管闲事,却不想在这个时候与鲁国公府生了嫌隙。
他知道她有了身孕,强压下胸中怒火,手劲一松,孟氏瞬间扑倒在地,捯气不止。
楚妈赶忙蹭过去扶她,淌眼抹泪地唤着夫人。
疾风暴雨终于平息,子溪泪水盈眶,双腿虚软一时站不起来,冲着门外挤出个笑容,“离儿不哭,没事了!”
苏离惊恐地看着苏天寿和孟氏,鼓起勇气推开锦瑟,奔过来扑进子溪怀里,眼泪鼻涕蹭她一身。
孟氏气还没喘匀,斜倚在楚妈身上笑的生无可恋,眼泪顺着憋红的脸颊滴落在地上,嘲讽地抬眼瞪着苏天寿。
“你会怕吓到女儿?你是后悔醉酒跟我生下了她!苏天寿,你冷血,没有心,根本不配为人!”
苏天寿仰面叹息,双手攥着关节咯吱吱响。
孟氏眼见再度激怒了他,仇恨又兴奋地推开楚妈。
“当初你违背与我的婚约,先娶了白莹雪,我苦等了你那么多年,直到我爹官居一品,你背着她同我爹商议亲事,答应我爹婚后会改立我的儿子为世子。等我生下景琮你却食言,假惺惺的装出一副对白莹雪深情的样子,眼里也只有她的儿子,就算苏景玉半死不活地被带走也不肯改立景琮为世子!孟家败落后你更冷待我们母子,让我终日活在压抑和痛苦中,生不如死!”
“那是你自找的!”
苏天寿怒瞪着双眼,猛然抬手指着孟氏,漆黑的大氅扫的遍地香灰飞扬。
“你自以为出身名门,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仗着家世想骑在我头上,对我呼来喝去?我不可能遂了你的意!偏要将你踩在脚底,让你永远也翻不了身!孟连棠你给我听着,我苏家门第暂且不论,苏天寿这辈子顶天立地,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没有人能威胁我,也没有人敢威胁我!”
苏离吓得小手一乍,把头埋在子溪怀里抽泣着,哭都不敢大声。
子溪跪在地上心疼地抱紧她,含着泪的眸子微颤,回头焦急地看着锦瑟。
锦瑟再度朝东边望了眼,还是没见苏景玉的身影,冲子溪摇摇头,急得咬着下唇,硬着头皮跟着进门跪下。
孟氏哑着嗓子冷笑,“顶天立地?苏天寿,你不忠不义,弑君犯上……”
“夫人!”
“姑妈,这话可乱说不得!”
楚妈和子溪惊出一身冷汗,齐声打断孟氏的话。
苏天寿周身仿佛被烈火灼烧、吞噬,无可抑制地爆发出来,甩手朝孟氏脸上抽去。
子溪慌着伸手去拦,可怀里抱着离儿不敢松手。
楚妈紧闭着眼睛扑在孟氏身前,生生替她挨着这一巴掌,身体猛地撞上三尺外的供桌腿。
佛身跟着颤了几颤,两只黄铜烛台噼噼啪啪落地,上面插着的半只蜡烛从中间劈成两半,露出半扎多长的锋利烛针。
苏离吓的小脚直跺,死死抱着子溪嚎啕大哭,锦瑟像是失了魂,不敢再出去看苏景玉来了没,额头贴在地上抖如筛糠。
孟氏仰头看着苏天寿狰狞的脸,一时间泪如泉涌。
她后悔当初不该嫁给他,还守在他身边苦苦煎熬了这么多年,心仿佛被痛苦淹没,陷入到彻底的绝望当中,只求一死解脱。
“苏天寿,我知道你当年为何要娶我,是为了太子!十年前你征讨南疆回来,我偷听到你和一个黑衣人的对话,你们从南疆带回了两颗毒药,一颗给了太子,另一颗就藏在这佛堂里!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如今没有丹书铁券护身,可曾想过事情传扬出去的后果!”
楚妈忍着身上散了架般的疼痛,爬起来扶住孟氏的肩膀拼命摇晃,疯了般哭喊:
“夫人你不要再说了!夫人……”
苏天寿额头青筋暴起,一脚将楚妈踹翻在地,俯身揪住孟氏的衣襟拎起她,森冷可怖的目光仿佛要将她吞噬下腹。
“想灭我苏家?我必会让你们孟家满门陪葬!”
孟氏死死攥住苏天寿的手腕,指甲深深嵌进他肉里,用尽全力嘶吼,“我后悔没有早些杀了你,同你玉石俱焚也好过这么多年的煎熬!”
苏离哭的上不来气,子溪两边顾不过来,一手护着苏离颤巍巍站起,还没碰到苏天寿就被他拂袖推倒,连带着苏离一起摔在地上。
锦瑟满脸是泪,惊恐地爬到她跟前扶她,话都说不出来。
子溪哭着抱紧苏离,摸着头安抚她,“离儿不怕,哥哥马上就来了,不怕。”
苏天寿手腕处的糙厚皮肤硬生生被孟氏抠出几道血痕,鲜血与疼痛更逼的他眼里杀气腾腾,猛地一甩手,孟氏干瘦的身体登时向供桌上撞飞出去,胸前两根肋骨齐齐折断,重重地摔在地上,手肘被烛针扎的鲜血淋淋。
“夫人!”
“姑妈!”
子溪腹中痛的越来越厉害,眉心紧蹙着,怀里还抱着苏离,想去扶孟氏却根本站不起身。
楚妈哭的脱了力,挣扎着蹭过去也扶不动孟氏。
锦瑟情急之下突然回了神,爬到门外,跪在雪地里向东望眼欲穿,还是没有见到苦苦期盼的那一抹红。
佛堂的门半敞着,寒风卷着满地的香灰吹进孟氏眼里,很快被泪水冲刷掉。
面前锋利的烛针沾着星星点点的血珠,她决然抓起烛台,拼命挥着烛针朝苏天寿身上刺去。
可她身上剧痛难忍,根本站立不住,烛针的高度勉强够到苏天寿的大腿。
苏天寿愤然一脚,孟氏被踢的惨叫着飞出去,攥着烛台直直扑向苏离。
针尖瘆人的寒光映入眼中,子溪倒吸一口凉气,一把将怀里的苏离推开。
撕心裂肺的剧痛袭来,她身体猛地一颤,惊愕地缓缓低下头,看着烛针完全没入胸口的烛台。
鲜血迅速在淡紫色的衣襟上漫开,身上的力气像是被一丝丝抽离,她瘫软在地上,烛台随之掉落,前襟上的血浸透了衣袍,啪嗒嗒滴下。
苏离惊恐地看着她满身是血的样子,小身子缩成一团,哭的嗓音嘶哑。
子溪颤巍巍伸手抚摸她刷白的小脸,“离儿不怕,离儿快走……”
她全身发冷,手臂垂落在地上,眼前越来越黑,弥留中好像听见旁边吵杂的呼喊声,泪水从眼角连绵滑落,摸着被血水浸透的小腹,气若游丝般念着:“陈勉,夫君,对不起……”
“表姑娘!”
锦瑟三两步奔回来,抓着子溪的手臂摇晃,哭得泣不成声。
苏天寿虎目震颤,声嘶力竭地吵嚷:“景玉呢?快叫景玉过来!快去!”
锦瑟吓得魂飞魄散,踉踉跄跄地又朝门外疾奔,苍白的天地间,眼前仿佛还是一片炫目的血红,一口气没上来,翻着眼睛昏倒在雪地里。
从正院西北角到东院,横跨了整座定远侯府,雪后路滑,桃枝即使拼了命的狂奔回去也需要些时间。
苏景玉正站在主屋门口同顺子说话,听到报讯后担心子溪受到伤害,一路施展轻功赶来,拢共不到两刻钟功夫,却已经天翻地覆。
佛堂里鲜血遍地,满目狼藉,子溪倒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前襟处一片血红,身下的斗篷也是血迹斑斑,旁边倒着个黄铜烛台,锋利的烛针上血珠遍布。
苏景玉被眼前的一幕惊的心头一颤,撩袍进门蹲在子溪身边,双指探到她颈侧,已经没气了。
利器挑断心脉,神仙难救。
大红色的袍子下摆沾染了血水,他闭上眼睛叹了口气,痛苦、惋惜、愧疚的情绪接踵而来。
十年前他还未离京时子溪便来了苏府,他欣赏她的乐观善良,虽然厌恶孟氏,却愿意承认她这个表妹。
他后悔今早没有拦下她,让她遭此横祸,一尸两命。
逢月与她感情深厚,把她当做亲姐姐一般,送嫁那日哭的那么伤心,好不容易又能与她聚在一起,他不敢想象逢月醒来后知道了会有多难过。
陈勉临走时的托付,他终究是辜负了。
“哥……哥……”
苏离缩在一旁哭的断断续续,俨然已经吓坏了。
苏景玉睁眼,蹙着眉抱起她,听见门外噼哩噗噜的脚步声转头急声道:“把离儿抱到东院去,喂半颗压惊药给她!”
顺子轻功不及苏景玉,拖拽着桃枝一起死命奔来,远远望见锦瑟晕到在佛堂门口便知事情不妙。
见到子溪满身是血惊的猛得抽了口气,回手挡住身后的桃枝,不让她跟过来,免得再倒下一个。
从苏景玉怀里接过苏离塞给她,重复了主人的吩咐,倚在门边骇然喘息。
空气中弥散着刺鼻的血腥气,孟氏从模糊的意识中醒来,看着子溪惨白的面色又哭又笑,抹去满嘴的血迹,手肘撑在地上仰头嘲讽道:
“苏天寿,我们孟家又死了一个,如你的愿了!”
苏天寿没有做声,双拳死死地攥着,惊愕的神色渐渐化为惋惜。
子溪性子乖巧柔和,寄养在苏府这十年里,他的确不讨厌这个晚辈。
何况她如今是鲁国公府的长媳,怀着身孕在苏府里死于非命,他无法向陈鸿举父子交代不说,这件事势必会震惊朝野。
苏景玉听了桃枝的报信,赶来的路上便猜测孟连山进京为官的事因为苏天寿作梗而出了变故,冷眼扫过孟氏,缓缓抬眼看着父亲,怨愤地开口:“冤有头债有主,何苦连累无辜之人!”
楚妈伏地痛哭,孟氏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再度挣扎着起身,散乱的头发遮住半张脸,看不清神色,唯有决堤的泪水不住滑落。
“苏景玉,在这座冰冷的侯府里谁又不无辜?我,你娘,就算是你、景琮,哪个不无辜?都是拜你那冷血的爹所赐!”
苏天寿胸廓起伏,紧绷的下颌微微颤动,压抑地闭上眼睛。
在儿子面前他无法像方才那样对孟氏大打出手,他心虚、愧疚,他知道有些事再也瞒不住了。
孟氏痛苦地捂着胸口呕血,强撑着抬头,发丝在脸上扫出一片湿乎乎的血迹,嗓音哀戚:“苏景玉,你可知道当年你娘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