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功夫,小厮端着文房四宝过来,苏景玉执笔写下药方,书体沉稳洒脱,气势不凡,看的焦侧妃连连赞叹,又将他十年前高中会元,少年才子名动京城的旧事提了一遍。

苏景玉一笑置之,叮嘱道:“侧妃平日里要多休息,不可过于操劳,如今还未入夏,树下凉荫之地不可待的太久。”

此时日头偏西,花园里阳光正好,着实算不上阴凉。

焦侧妃急于养好身子,赶忙起身,“苏世子说的是呢,我这身上总是凉飕飕的,得找个光亮的地方晒晒去”,说着拈起帕子在鼻下沾了沾,媚眼环顾身边,“各府公子都到涟池上的雨花阁逛去了,你们也自便吧,我就不奉陪了,有什么需要的吩咐丫头小厮便是。”

又对姜姃道:“祁公子一会儿就到了,你先帮我招呼着。”姜姃屈膝应下,目送着焦侧妃搭着侍女的手摇摇晃晃地远去了。

苏景玉初入衍王府,想四处逛逛,与公子们打个招呼,问逢月是否愿意与他同行,答案可想而知。

姜姃面无表情地瞟了眼站在石桌旁的逢月,挽着林玉瑶走远了些,团扇挡在唇边轻笑,“你娘不是属意鲁国公家那个陈公子,想求着侧妃撮合你们吗?还不赶紧过去看看他长什么样?”

林玉瑶一心只在苏景玉身上,根本没心思去见什么陈公子,低着头不说话。

姜姃急的推了她一把,“哎呀就去涟池边偷偷看一眼,这次是侧妃相邀,又不是孤男寡女私下见面,怕什么!就算被侧妃看见也没关系,反正这门亲事还得她出面帮你张罗!”

林玉瑶悄悄抬眼,瞧见苏景玉正朝涟池边走去,犹豫了一瞬,问姜姃:“小姨母让你留在这里帮他招呼祁公子,你怎么好离开?”

姜姃手中团扇一晃,得意又鄙夷地挑眉:“他是我祖母看中的人,一个阉人的养子罢了,我还没看上眼呢!”

两个人相互挽着离开,只剩下逢月独自站在石桌旁,四下望了望,见花园西边有一座临水的小榭,顺着回廊一路走过去。

小榭里雕花栏柱,彩绘飞檐,相比苏府院子里亭榭的精巧典雅,多了些富贵奢华。

水塘不算大,水面碧如玉石,闪着粼粼波光,一片片新生的荷叶随着涟漪飘动,微风拂落塘边的花红,片片飞落在水面上,金黄的游鱼在水中追逐嬉闹。

逢月玩心顿起,随手折了段三尺多长的柳条,跪在榭边的靠椅上,拨弄的池水**起一道道涟漪,池中游鱼见惯了人,稍稍游远了些,一会儿又摆着金黄的尾巴游回榭边,还有的张着圆嘴试探着在柳叶上啄了两下,又游开了。

一个不小心,逢月手中的柳条脱手掉落,向前探头一看,好在没有全部掉入池水中,柳条根部正搭在靠椅下的石墩处。

她跪在靠椅上,抓住椅背伸长了胳膊用力向下够,就差半寸,怎么都够不到,再用力些又怕掉进水里去,干脆卷起裙摆蹲在地上,压低了身子朝靠椅底下看过去,估么着差不多能够到,于是半个身子钻到靠椅子下,伸手向前探,颤抖的指尖距离柳条跟越来越近。

陡然间,柳条消失不见了,并非是掉进水中,而是被人从上面捡走的。

“姑娘是要捡这柳条吗?”如清泉漱玉一般的声音自头顶传来,逢月小心地从靠椅下钻出,还没等起身,眼前的一幕令她心头猛地一颤。

素白的袍子不染纤尘,身前**着一枚羊脂白玉,形同游鱼,下面坠着条银色的穗子随风轻摆。

逢月喉咙不禁轻咽,压下纷乱的心跳,羽睫缓缓上抬,视线从那一身熟悉的白袍渐渐落在白衣公子的脸上。

不知是身体钻到靠椅下憋闷了太久呼吸不畅,还是别的什么,双颊一阵潮热,视线忙又落回到那枚鱼型玉佩上,脑海里一片空白。

“姑娘?”白衣公子再度开口。

逢月回过神来,扶着靠椅慢吞吞起身,双眼不由得左顾右盼,不敢正视白衣公子的脸。

那公子纤长的手一抬,把柳条递给逢月,“姑娘的柳条。”

逢月伸手接过,抬眸道:“多谢公子。”

如水的目光终于盈满了那片雪白。是他吗?

梦中的夫君就是他吗?面目清朗,温润儒雅,这种感觉的确有几分像梦中的他。细看那枚鱼形玉佩,形状、颜色、下面坠着的穗子都与梦中的极为相似,鱼身雕刻着精美的祥纹。

“姑娘也喜欢这枚玉佩?”白衣公子被她打量的有些不自在,开口打破了这份尴尬。

逢月点头,“公子这枚玉佩从何而来?”

“这玉佩我自小就带着,从未离过身。”白衣公子低头,将玉佩握在手里。

逢月心头又是一颤,梦中的一幕仿佛就在眼前。

——你还贴身带着这个?

——嗯,从未离过身。

不知不觉间,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

“姑娘可是林家的千金?”白衣公子含笑开口,那笑容仿佛春风化雪般温暖人心。

逢月不解地眨眨眼,将眼前那一层水雾拂去。“我叫林逢月,公子认得我?我与公子之前见过吗?”

白衣公子点头,神情淡雅如同新月,“大概六年前,我乘着马车从京郊回来,途中偶遇了迷路姑娘,便叫车夫绕了些路,送姑娘回了林府。那时我便随身带着这枚玉佩,许是姑娘没有留意。”

六年前,十岁的时候……

逢月渐渐忆起那年她跑去山边玩,的确是迷了路,天色渐晚,吓得都快哭了,是位大哥哥将她送回家去的,原来就是他。

果然,两个人若是有缘,不管离的多远,总会相遇的。

“公子怎么称呼?”逢月言笑晏晏,不再像适才那样拘谨。

“在下祁沐恩,家父是圣上身边的内务总管。”祁公子郑重其事地对着逢月颔首施礼。

祁公子?原来他就是姜姃的祖母为她选的未来夫婿,听姜姃说祁家就快要登门提亲了。

逢月眉心一紧,她已经阴错阳差的嫁给了苏景玉,好在不过是一年之约,而他却就要娶姜姃为妻了,若是与他有缘,又怎会如此波折?

难道那梦就只是个梦,鱼形玉佩也不过是个巧合?

逢月羽睫低垂,刚刚才涌起的一腔热情被瞬间扑灭,心里乱做一团。

雨花阁里,苏景玉负手而立,俊美无俦的脸,高大挺立、瘦而不弱的身躯,飘逸的墨发,一身随风飞扬的朱红色长袍,比的一众玉冠华服的世家子弟渺小如同尘埃。

“诶你看,长了张书生脸那个应该就是鲁国公家的陈勉了,还挺不错呢!”姜姃一双丹凤眼定定地望着雨花阁,用团扇戳了戳身边的林玉瑶。

林玉瑶的整颗心都被苏景玉吸了过去,没有听清姜姃说了什么。

姜姃又被她气的白眼一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说你还惦记着苏景玉有什么用?他长的再怎么好看,他都已经娶了林逢月了,凭你的家世还想嫁给他做妾不成?差不多得了!真受不了你!”

团扇一甩,背过身去吐了口气,边走边道:“我去看看祁沐恩来了没,你先自己在这待会吧。”

林玉瑶寻到姜姃口中那个长着书生脸的陈公子,心湖未起波澜,视线又落回到那一抹耀眼的红,许久才转身离开。

花园里,秾丽的阳光透过树荫,撒下一地碎金般的光点。

林玉瑶四处望了望,没见到姜姃,低着头在花园里闲逛,不知不觉间走到水塘边,再一抬眼,小榭上逢月的身影映入眼帘,对面还站在一位温润的白衣公子,二人相谈甚欢,像是早就认识。

林玉瑶心里不由生出几分窃喜,若真如四喜说的那样,逢月与苏景玉之间感情不睦,说不定不久的将来,她就可以重新得回这段本该属于她的姻缘,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愿意放下所有的骄傲,即便只能做个继室也毫不在意。

凝神思虑间,渐渐逼近的脚步声入耳不闻,直到那魂牵梦绕的红衣并肩而立,林玉瑶一惊,端在身前的双手不经意间攥紧了些,垂眸唤道:“苏世子。”

苏景玉随口一应,“大姐。”

双眸始终凝望着小榭里相视而言的林逢月与祁沐恩,视线定格在那块与逢月画中极为相似的鱼形玉佩上,唇角一勾,腹诽她果然早有心上人,还谎称那块鱼形玉佩是她梦到的,只是这眼光着实不怎么样!

林玉瑶抬眼,见他面露不悦,一时有些慌乱,局促道:“苏世子,逢月她……的确失了些分寸,你别介意。”

苏景玉因为四喜的事情对林玉瑶颇有成见,在心里暗暗道了声假惺惺,哂笑着负手离去。

姜姃亲自迎到东二门外,见了祁家的马车才知道祁沐恩到了,又原路折返回来,摇着团扇在花园里寻了一圈,刚好看见站在水边出神的林玉瑶,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登时拉下脸来。

她原本对祁沐恩这个祖母选定的未婚夫婿算不上满意,认为父亲在江南做官,自己是个名正言顺的官家小姐,祁沐恩不过是个宦官的养子,即便祁公公是皇帝身边最得力的人,说到底不过是个奴才罢了,是祁沐恩高攀了她。

再者祁沐恩也并非科举出身,如今不过仗着祁公公的面子在户部挂个虚职,所以每每见到他都趾高气扬。

即便如此,她也难以容忍他与别的女子有说有笑,尤其是林府的养女林逢月。

团扇抵在唇边冷哼一声,瞥着林玉瑶阴阳怪气道:“我可真是小瞧了你这妹妹了!我收回刚才的话,只要有林逢月在,怕是你连苏景玉的妾都没得做了!”

林玉瑶紧咬下唇,眼底的厌恶再度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