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乌云遮月,阴风四起。

苏景玉呼吸急促,汗水浸湿了大红色的衣领,双手死死地攥着被角。

“不要!”

他猛然惊醒,起身向床边的脚踏看去,昏暗的光线下,裹着他被子的少女沉睡正酣,他松了口气,定了定心神,梦境中惨烈的画面仍在脑中挥之不去。

一座潮湿的山洞,四五个身穿铠甲的追兵,鲜血,惨叫,逼问,倒在他怀中口吐鲜血、长得跟林逢月一模一样的姑娘,他失声痛哭,最终心如死灰,抱着她从崖上跃下,尸骨无存。

梦境支离破碎,但每一幅画面都太过真实,就好像亲身经历过一般。

他抬袖沾了沾额上的汗珠重新躺下,回忆起小时候拂风同他说过,不吉的梦不要想,更别向任何人提起,好好喝顿酒,多撒几泡尿就把梦冲跑了,保准不会成真。

少年时的他并不相信,还嘲笑师父是个假道士,净忽悠人。

回想着跟在师父身边那痛苦又快乐的十年,他翘了翘嘴角,心情渐渐平复。

*

春末的京城,丽阳高照,花红柳绿,正是游玩的好时节。

焦侧妃亲自下了帖子,邀请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到衍王府一聚,即为衍王笼络人心,也凸显她在王府里当家主事的地位。

午后街上人多,苏府的车夫边赶车边与顺子闲聊,慢悠悠地奔衍王府而去。

逢月穿着一身嫩绿色的纱衣长裙,雪腮上薄薄地施了一层胭脂,娇唇轻点了淡淡的口脂,低垂的羽睫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抖动,娇艳中带着几分脆弱易碎的美感。

既然是焦侧妃下帖子请的,宾客里自然少不了姐姐林玉瑶,姜姃的祖母姜老太太曾是先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后来又做了皇帝的乳娘,颇受皇帝敬重,焦侧妃也一定会请她。

回想起归宁那日姐姐与姜姃敌对的眼神,她一点儿游玩的心思都没了。

苏景玉刚从泰安堂回来,两条大长腿向前一伸,几乎要顶到车门,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瞟着身边闷闷不乐的少女,明明知道她心中的顾虑,故意打趣她道:“你若是困了就睡,这次我保证不躲,不会让你再撞破了头。”

逢月不想理他,撩开车帘,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衍王府东门外,王府的府兵上前例行盘查。

“开门”,苏景玉沉声吩咐,车夫应了一声,还没等拉开车门,顺子嬉笑的声音自车外传来。

“今日是你们四个当差啊,辛苦辛苦!”

几个人异口同声,“顺子兄弟。”

车门敞开,顺子从车上跳下,滴溜溜的眼睛看着车里的二人略一点头,向府兵道:“这是我家世子和少夫人。”

四个手提长刀的府兵向车内望了望,对着苏景玉与林逢月俯身下拜,“苏世子,少夫人,失礼了。”

苏景玉点头。

车门关闭,马车缓缓起步,苏景玉从车窗探出头向后望,见顺子正与四个府兵插科打诨,聊的不亦乐乎,心道这才几天啊,连衍王府的人都混熟了,看来之前还真小瞧他了!

马车一直驶到二门外,管事的躬身引领着苏景玉和逢月进府,顺子得令不必跟着,寻了几个相熟的王府管事一起打哈哈去了。

穿过一道拱门,沿着抄手游廊向西就是王府内院,处处雕梁画栋,富贵至极。

游廊的尽头是一座偌大的花园,成群的婢仆簇拥着一位妖娆的年轻贵妇,正是焦侧妃。

衍王意在拉拢定远侯苏天寿,她对苏景玉自然格外上心,听说他已经到了,涂满了殷红蔻丹的手微微抬起,由身边侍女搀扶着起身向前迎了几步,艳丽的脸上盈满笑意。

她虽之前没见过苏景玉,却知晓他的样貌在京城的贵公子中无人能及,只一打量便知道迎面走来穿红衣的便是他了,而他身边那个,必定是堂姐的养女林逢月。

“侧妃安好。”苏景玉颔首。

他早知道焦侧妃与焦氏之间的关系,也知道他的婚事说是衍王府出面撮合,实则是焦侧妃做的主,牵起身边少女的手笑道:“我与逢月还未感谢侧妃大媒。”

焦侧妃柔媚一笑,“苏世子客气了,看着你们这对璧人,我就打心里高兴呢!”

逢月手指别扭地动了动,她如今的身份是苏景玉的夫人,在焦侧妃面前不好驳了他的颜面,只能任由他牵着,低着头屈膝一礼,“侧妃安好。”

焦侧妃一双媚眼在逢月与苏景玉脸上来回打量,她知道林玉瑶因为苏景玉名声不好,不肯嫁给他,堂姐才让逢月替嫁,没想到这两人看上去感情还不错。

也难怪,这丫头的确比玉瑶美多了。

焦侧妃拉着逢月的手笑道:“逢月啊,你母亲是我堂姐,你该叫我小姨母才对啊!”

逢月礼节性的点头应着,唇角扯出个僵硬的笑容,小姨母始终没有叫出口。

焦氏常常带着姐姐玉瑶一起来拜访焦侧妃,却从没有带过她,初次见面,她实在做不到向她一样熟稔的样子。

焦侧妃也不在意,眸光一转对苏景玉道:“我听说苏世子医术高超,想着你来了让你帮我看看呢。”

苏景玉自谦道:“医术高超不敢当”,又问:“侧妃贵体欠安?”

“倒也没那么严重”,焦侧妃兰花指抵在唇边又放下,面上显露出几分含羞的媚态,“自打为王爷生了长子,我这身上就一直不太好,宫里的太医开了方子,吃了也时好时坏的,今日正好赶上你来,便问问你有没有法子。”

苏景玉一听便猜到她月事出了问题,想调理好身子再为衍王生下一儿半女,好巩固她在王府的地位,扬唇笑道:“侧妃请归坐吧,我帮您把脉看看。”

焦侧妃面上一喜,让侍女扶着坐回到石桌旁,小厮忙取了条干净的桌巾卷成个一指高的布卷当做腕枕,小心地取下她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翻出薄帕子铺在她腕处。

苏景玉拉着逢月一起在石桌边坐下,轻托衣袖,伸指为焦侧妃搭脉。

花园西边的银杏树下,姜姃手里摇着一把绘着美人的团扇,丹凤眼始终看着石桌的方向,手肘怼了怼一旁的林玉瑶,“诶你快看,林逢月那丫头跟侧妃有说有笑的呢!”

林玉瑶早就瞧见苏景玉来了,脸上微微泛着红,装作不经意地向石桌那边望过去,“小姨母好像身体不适,姜姃,你陪我过去看看吧。”

姜姃一眼看透她的心思,受不了她那副扭扭捏捏的样子,鄙夷地翻了个白眼,大喇喇地拽着她的胳膊朝石桌走过去。

苏景玉眼睫垂着,聚气凝神地给焦侧妃诊脉,焦侧妃满眼期待地等着他的结果,周围的侍女小厮们没有人敢出半点动静。

姜姃走到临近石桌处也放轻放慢了脚步,林玉瑶端立在焦侧妃身后,含羞偷瞟着苏景玉俊美绝伦的脸。

苏景玉收回手,眉眼舒展开来,焦侧妃瞧他像是有法子,丰盈的身子向前倾了倾,“怎么样苏世子?”

苏景玉捋了捋袖口,笃定一笑,“侧妃的身子不难调理,只是需要一味罕见的药材,名叫麒麟草,这药在大夏买不到,需得去南疆寻得。”

“南疆?这有何难,我这就请王爷派人去南疆寻去!”

焦侧妃一听自己的身子有药可医,急切道:“苏世子尽管开方便是,那麒麟草用不了十天半月准能寻回。”

苏景玉勾唇轻笑,幽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如此甚好。”

林玉瑶的目光从苏景玉脸上收回,向前走到焦侧妃身边,轻声关切道:“小姨母身子不适?一直没听您提起过,若是我娘知道,定是要来探望的。”

“是啊侧妃,您整日忙着王府的内务,要好好调养身子才是。”姜姃跟着附和。

焦侧妃心情大好,扬起粉光艳脂的脸看向二人,鬓边的珠环轻**,在阳光下闪着灼目的光,“也没什么大事,都不必挂心。”

逢月坐的位置与林玉瑶正对着,留意到姐姐一直在偷偷地看着苏景玉,眼神从未与她有过片刻的交集,好在也没有归宁那日的敌意,心里轻松了些,起身唤道:“姐姐。”

林玉瑶淡淡点头,不亲厚也不算疏离。

她不敢让焦侧妃看出她喜欢苏景玉,还因为他与妹妹之间闹了不愉快,毕竟当初是焦氏来找焦侧妃,说她不肯嫁给苏景玉。

再者前几日四喜悄悄带出消息,说听见逢月与苏景玉在房里争吵,逢月还哭的很伤心,还说苏景玉常常早出晚归,喝的一身酒气,两个人的感情其实并不怎么好,不过是在外面装装样子罢了。

林玉瑶倍感欣慰,看向逢月的眼神和平中暗含着几分幸灾乐祸,姜姃还是老样子,鄙夷地掠过逢月一眼,手中团扇轻摇。

苏景玉将两人续演的大戏看的一清二楚,似笑非笑地挑眉。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年老陈醋正在酿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