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天寿得到白绸后,迅速命人将李亢三十年前在玄清观杀父弑君的罪行公之于众,又让人到处散布监军赵奉君的死讯,暗指李亢利用他诋毁弥威将军,铲除异己后杀人灭口。

李亢先前承诺让太子李潜龙重返东宫又出尔反尔,已经惹的朝中几位重臣颇为不满,加之苏天寿在军中威望甚高,短时间内,东西大营不少将领倒戈相向。

临近黄昏,苏天寿兵不血刃便抢占京城南大门,趁机高举义旗,奔赴皇陵营救太子,恭请他尽快登基,扭转时局。

临行前特意派常胜带着一队人马进京,接应苏景玉出城。

浓云压顶,到处灰蒙蒙的。

顺子生怕救了苏景玉又被堵在城内,一路快马加鞭向南冲。

京郊已呈混乱之势,远远瞧见一队人马奔了过来,吓得他又在心里念了无数遍天地山川神佛祖宗保佑,正思量着该如何蒙混过关,走近些才瞧见为首那人正是常胜,四目相对时激动的涕泪横流。

马车顺利出城,趁夜直奔庄子驶去,不同于京中纷乱,这里尚且平静祥和。

橙黄的莲台灯下,空置的荷塘已然铺上一层浅水,水光潋滟,微波漾动,边沿处结下一层晶莹剔透的薄冰。

光秃秃的银杏树下立着雅致温馨的房舍,门前铺好了一条与图样上一模一样的石子路,一闪一闪的光亮从窗子里透出来。

苏景玉不让顺子帮忙,亲自抱起逢月,踏着石子路走到门口处站定,看着正门上雕刻的与梦中如出一辙的鱼形玉佩,低头笑望着怀中的少女,视线再度模糊。

顺子生怕苏景玉胸前的伤口裂开,向前探头往他怀里瞄了眼,变着法地催促道:“世子啊,赶快进屋吧,别给少夫人冻着了。”

房门忽地从里面拉开,一股热浪扑涌出来。

巧儿搓着满是冻疮的双手,激动的眼泪汪汪:“世子您回来啦!”又见逢月躺在苏景玉怀中,急道:“二小姐受伤了吗?”

苏景玉摇头,抱着逢月跨步进房。

这两日巧儿担心的坐立难安,冒着冬雨寒风铺好了门口的石子路,祈盼着逢月和苏景玉都能平安回来。

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了真,抹掉眼泪正要跟过去,顺子一把揪住她,抻着脖子朝屋里嚷道:“世子啊,我们在耳房候着,您和少夫人有啥吩咐喊我们一声就行。”

房里烛光熠熠,半掩的床幔后,两条被子整整齐齐地堆叠在角落,上面平铺着拂风那件淡蓝色的道袍,苏景玉目光定了一瞬,把逢月轻放在**。

他胸前的伤处受了力,再度渗出血来,好在拂风的伤药药效卓绝,鲜血没有浸透袍子。

几日分离,彻骨的思念,苏景玉片刻也舍不得离开逢月,倚在床边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微凉的指尖轻抚她的脸颊,流连许久才起身去处理伤口,擦拭过身子,换上一件干净的里衣躺回**抱着她。

好半晌,怀里的少女动了动,苏景玉抬指勾勾她的鼻子,逢月倏地惊醒,难以置信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分不清楚到底是梦还是真,懵懵地抓起他的手指放在嘴里用力咬了一口。

“疼!”苏景玉宠溺地嗔她。

逢月彻底清醒,反应过来自己咬的是他手指,笑着笑着便哭了,缩在他怀里啜泣不止,口中不停地唤着“景玉,景玉……”

这几日她为他担惊受怕,是该好好发泄一下,苏景玉不急着哄她,轻抚着她的脊背,直到她的哭声停歇才抹去她眼角的残泪,深情地开口。

“想我了吗?”

“嗯!”逢月又往他怀里钻了钻,脸颊紧贴在他脖颈上,想起他留下的那封气死人的休书,心里一时委屈,反手从枕下翻出来别扭地扔给他,贴靠着他的身体却半点都舍不得离开。

她知道苏景玉当时是怕连累了她,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只是贪恋他的温柔,想让他好好哄哄她。

苏景玉接过休书攥在手中,轻声念着其中的句子,“惟愿爱妻逢月再结良缘,与梦定之人终成眷属。”

他停顿了一瞬,眼里泪花闪耀:“桑婉,我是江涟。”

逢月惊诧抬眼,一时间呼吸都乱了节律,她只向苏景玉提起过梦中的夫君称呼她叫桑婉,却从未同他提起过江涟这个名字,难怪她总是觉得他像极了梦中人,原来真的是他。

上天早已经注定了这段情缘,哪怕他中毒离京多年,哪怕当初与他有婚约的是林玉瑶,她最终还是嫁给了他,与他再续前世的姻缘。

“夫君……”逢月泪眼婆娑地看着苏景玉,像是想要把前世看不清的全部都找补回来。

她不想再问他为何没有鱼形玉佩,因为只要是他,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苏景玉回想梦境中桑婉替他挡刀惨死,两人双双坠崖的一幕,动容地红了眼眶,一把抱紧她,压的胸前伤处钻心地疼,周身不禁一颤。

逢月急着向后倾身,手掌从他背后小心地向胸前摸过去,止住哭声问:“你受伤了?”

苏景玉攥住她的手,“没事。”

逢月这才看见他手腕上的勒痕,急出了哭腔,“怎么没事,疼的都流汗了还嘴硬,快让我看看还伤哪了?”

胸前的伤口还没有结痂,苏景玉不敢让她看到,攥着她的手向下伸,挑眉道:“你夫君可不只嘴硬。”

逢月羞红了脸,瘫软地靠在他怀里娇笑,苏景玉低头含弄她的耳垂,嗓音低哑惑人,“逢月,夫君想你了。”

逢月蓦地闭起眼睛,羽睫颤动不止。

几日不见,她何尝不想他,只是顾及他身上的伤,不敢与他温存,纤细的小腿却不由自主地缠上了他。

“嗯哼!”

窗子敞着一条缝隙,拂风响亮又略显虚浮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逢月一惊,羞的脸颊红成熟透的柿子,赶忙收回腿,向后一翻平躺在**。

顺子在路上同苏景玉说起过拂风亲往祁宅搭救他的事,苏景玉并不意外,又气又笑地瞟了眼被子上叠放的道袍,理顺散乱的衣襟,起身过去推窗。

窗外,拂风周身笼在莲台灯的柔光里,银发如雪,衣袂飘扬,三尺拂尘斜插在背后,气宇绝尘,恍若神仙下凡。

只是面色发青,唇无血色,看起来比玄清山上见面那次更虚弱了些。

苏景玉收敛眼底的思念与不忍,勾唇嘲讽道:“老东西,一把年纪了还听人墙角,也不嫌臊得慌!”

拂风跳起来一巴掌打在他头上,“臭小子,我救你一命,你就想着你媳妇!”说罢借着房里的光线细瞧他的面色,又瞄了眼站在床边满脸局促的逢月,笑意不可描述。

苏景玉知道他在笑什么,俊脸一热,低头看向胸前被他撕扯过的伤处,装出一副不满的样子,“你若是不来救我,兴许我还能多活几天。”

他向房门的方向摆头,示意拂风进屋来。

隔壁耳房门口,顺子悄悄探出头,只嘻嘻傻笑,不敢上前打扰。

苏景玉刚一开门衣襟便被拂风扯开,嘴里夸张地嘶了声,“轻点!”听见逢月从身后过来,忙拽着衣襟遮好伤处。

“死不了!”拂风兴奋的像个孩子,往屋里颠了几步,抽出背上的拂尘攥在手中一甩。

“你身上这伤定要落疤,比我手臂上的疤痕还丑,嘿嘿。”

苏景玉跟过去攥着拂风的胳膊,目光温软下来,顺着他的话题用近乎恳求的语气道:“这回师父比我俊了,京中也不会再有人找师父的麻烦,留下吧,让徒儿照顾你。”

逢月摸着红扑扑的脸颊,也跟过来劝道:“是啊道长,景玉他一直很想念您,您就留下吧。”

拂风被两人围在中间别扭地咧嘴,推开苏景玉便往门外溜,“去去去,别拉扯我!多久没洗澡了?臭烘烘的,也就你媳妇不嫌弃你,门外有个水坑,赶紧洗洗去!”

顺子呲溜窜出来堵在门口,笑嘻嘻地拥着拂风往耳房让,“道长这样貌,不管天上地下都找不出第二个来,要我说,比我家世子可俊多了!道长道长,床都跟您铺好了,您早点歇息,睡个好觉明早上起来更俊!”

苏景玉眼看着拂风被顺子哄进了隔壁,哂笑过后又归于沉默。

朝夕相处十年了,他太了解拂风的脾气,不管怎样,他终究是留不住他的。

深夜,苏景玉哄睡了逢月,披着拂风的道袍站在窗边向外望,没过多久,那道青色的身影如同预料中一样,凌空一跃,消失的无影无踪。

夜幕被泪水冲刷的模糊不清,他用力向上弯了弯唇角,默念了声:“师父,珍重。”

次日,苏天寿统领京南军和倒戈的将士顺利攻进皇城,拥护太子回宫主政,沿途安抚百姓,京中局势还算平稳,皇帝李亢罪证确凿,暂被软禁在丰麓园中。

杨艇一早出城,与苏景玉打个照面便急着回去见李元君,苏景玉惦记崔荣锦一家,让顺子进京去看看,又吩咐巧儿去周妈家报个平安,免得她和周叔惦念。

至于其他的事,之前也没同他们说起,自然不必再提。

逢月累了几日,太阳偏西了才睁眼,周妈送了几个爽口小菜过来,苏景玉用过了午膳,坐在桌边满脸欣慰地看着她吃,经历了一番波折后,生活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景玉,离儿在小郡主家住了好几日了,一会儿我们去接她回来吧。”逢月边吃边道,笑意灿然。

“你确定今日就接她回来?”

苏景玉勾了勾嘴角,笑得意味深长,“你不是说杨艇和小郡主过了年才圆房吗,闲暇时帮着看看孩子倒也无妨,不比你我,天黑之后还有正事要办。”

逢月脸颊倏地红了,避开苏景玉的目光,低头趴了口饭,“那,要不……明日再接回来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