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谭元裳是一个注定在史书上都留下浓重一笔的人物。
相比起来,墨家虽然也是大家族,在茗州也是举足轻重的存在,但也顶多是记入地方志,放眼整个大庸也不过是历史上的普通过客。
所以不论是惊喜于真还有旧友能来访的墨奕明,还是墨家上下的其他人,对于谭元裳这个传奇人物的到来都十分看重,甚至带着一些兴奋。
待客的地方并非什么会客厅,而是刚刚墨奕明下棋的地方,棋盘还没撤去,就已经迫不及待邀请谭元裳坐下。
墨家人能明显感觉出来,老太爷说话的时候都透着兴奋感。
“谭公能来实在令老夫喜出望外,你来得可真是时候,我正好研究出一道绝妙菜品,乃是龙宫才有啊!”
谭元裳才刚坐下,视线从棋盘回到墨奕明身上,也露出感兴趣的样子。
“实不相瞒,谭某来的时候在路上也听说了,倒是正想见识一下!”
“哈哈哈哈,正好正好,幸亏是还有最后一点鲜材,从宪,快让厨房准备,让谭公品尝品尝,他虽吃惯了山珍海味,却绝对没吃过龙宫珍馐!”
墨奕明就像是一个自己有宝贝的小孩子,见到了朋友忽然到来,就迫不及待想要和朋友分享这份喜悦。
谭元裳同样也极为好奇所谓的龙宫美食,但做美食需要时间,二者自然聊起了其他事。
“美食谭某也是极为期待的,不过说起来,还有一件事谭某也极为好奇,不知墨兄可否知晓这一部奇书?”
谭元裳最关切的事也不言而喻,身边老仆在此刻取出一部书放到了桌上的棋盘边上,正是《四海山川志》!墨奕明和身边的人都看向桌上的书,老人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开口的语气也有些感慨。
“之前有段时间收到过陆大人来信,说此书已然完成,如今看来确实如此,这《四海山川志》,可谓是陆大人半生心血了.”
《四海山川志》在承天府的尚且一书难求,如今的茗州城更是几乎无人见过,当然,墨家人例外,因为他们多少也见过一些原稿的。
听到墨奕明的话,谭元裳眼神一闪。
“墨兄,书中那位长眠一梦的老叟,难不成就是你?”
“哈哈哈哈.在谭公面前老夫也无需隐瞒什么,确实是老夫!”
墨奕明伸手取过《四海山川志》的第一册,仅仅翻阅几页,一些模糊的记忆也随着书上的内容清晰起来。
“陆大人文采斐然,写的真好啊”
不等谭元裳问,墨奕明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那一年是老夫九十大寿,陆大人那会是茗州知州,正与我同桌入席,畅饮一场醉梦一场.醒来竟在云端啊.”
墨奕明没有提及易阿宝,但此刻也确实是真情流露,他或许记不清全部细节,但一些印象深刻的地方是毕生不忘了。
谭元裳哪怕已经看过《四海山川志》,哪怕听开阳水神也说过一些,但听到墨奕明亲口讲述那个“长梦”,依然不免有些震撼。
而墨老爷子当然也不可能什么都细说,但即便只是挑着自己记忆中那些难以忘怀的瞬间,也足以震撼到谭元裳和其身边的人。
聊天到了中途,似乎有一股香味飘来,那边已经传来墨家家丁的声音。
“老爷,鱼汤好了!”
墨奕明脸上顿时喜色更甚。
“来来来,快端过来!”
那鱼汤端来的时候那是汤色白腻香味浓郁,鱼肉倒是不多,仅仅占据一只汤盆的一小部分,这香味光是闻一闻就让人食指大动。
汤放下了,小碗和汤匙筷子等物也就到了,墨奕明亲自为谭元裳舀鱼汤鱼肉。
“谭公快尝尝,能得此汤,老夫足以自傲了,仙人有云,龙宫吃食虽好却也显得生冷,而此汤真就胜过龙宫三分啊!”
“多谢!”
谭元裳接过碗筷也不再推辞,品味这难得的美味,上水入口只觉鲜香浓郁妙不可言而在墨家这边招待谭元裳的时候,中途离开马车的那个谭家仆人却独自在茗州城中走动,他走过茗州一些主要的街巷,也绕着墨家范围走动一大圈在当天晚些时候,天色显得有些昏暗的时刻,这个与谭元裳一行分开半天的仆从兼护卫才从墨家后院处以轻功一闪而入,并且也在片刻之后出现在了墨府的膳堂。
当然,这人肯定不是来做贼的,因为此刻墙内早有人等着,除了谭元裳身边的老仆,还有墨家的人。
来人一入墙内,先是向两个墨府武师拱手致意,随后看向等候的老仆。
“大哥,被老爷料中了!”
“不急,见了老爷再说!”
老仆带着兄弟与墨府人一起很快去了墨家的膳堂,那也正是墨家招待谭元裳的晚宴所在。
当着在场之人的面,回来的护卫没有隐瞒什么将看到的情况同谭元裳和墨家人讲了个清楚。
“茗州城里确实有大内的探子在了,虽然不多,但梦海楼那边肯定是留意许久了,估计天子对《四海山川志》中的一些内容也有自己的猜测了。”
听到谭家护卫的话,墨从宪面上露出一些担忧之色。
“看梦海楼热闹的人多了,会不会是弄错了?天子还能为了书中提及的荒诞梦境派人来茗州啊.”
回来的那个护卫笑了笑道。
“墨二爷说得自然有道理,但我是绝不会弄错的,天子身边的群人几十年来都有些相似的坏习惯,除了个别能人,其余的放不下身段装常人,亦或是不够了解,装个似是而非!”另一个护卫也接口道。
“三弟不可能看错,那些人武功路数也较为好认,无非就是那几门大内绝学,外头的江湖人更是不可能学到,所以几处异于寻常武功的筋骨强健之处不可谓不明显。”
谭元裳身边的老仆也为微微点头,认可自己两个兄弟的话。
墨奕明坐在那脸上似乎并无忧愁,墨从宪倒是有些忧心忡忡,墨晓容同样眉头紧锁。
“可惜大哥不在.”
“惊动你大哥作甚,他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也会知道。”
墨奕明这么说了一句,语气倒是十分平静,谭元裳看向身边笑道。
“墨兄倒是沉稳。”
“我这把老骨头都一百多岁了,有什么看不开,况且如谭公所言,圣上喜爱《四海山川志》,派人来书中故事起源之地看看也无可厚非。”
谭元裳点了点头,但还是叹息一声。
“若只是如此就好咯.当今天子啊,人算不上蠢,但眼界心胸还是有些狭隘,当了二十多年皇帝或许会好一些,但也有限啊.”
此话一出,墨家人全都被吓了一跳,墨从宪和墨晓容瞪大了眼睛看向谭元裳,就连墨奕明面露诧异。
“谭公,伱怎可妄议圣上”
“哈哈哈哈哈哈.莫非这里还有人会告发谭某不成?”
墨家人哪敢回话啊,也只有墨奕明无奈摇头,而谭元裳的笑容则更甚几分,笑到后面也忍不住叹息几声。
在大庸天下,乃至周边各个番邦之地,敢如此议论天子的人,绝对是不多的,而谭元裳算一个。
叹息之中,谭元裳看着满桌酒菜,也看向摆在桌上的《四海山川志》。
“墨兄倒是也不必太过忧心,真正大祸临头的不是你们,而是陆大人啊”
“嗯?”
墨奕明皱起眉头,一旁的墨家人面露疑惑,而一边的谭家老仆则忽然开口。
“老爷,需要制住茗州城中的两个禁卫高手么?”
谭元裳叹息着摇了摇头。
“不必了,找不到第三人那便是回京了,说不定这会都早就到了京城了,已经晚了,若是猜的不错,陆大人怕是有难了.”
谭元裳甚至不必真正了解陆海贤曾经和皇帝有过什么对话,仅凭他对皇帝的了解和结合自己已知之事的了解,就能推测出一个大概。
当然,谭元裳也相信陆海贤作为一个朝中老臣,不可能没有一点政治嗅觉,哪怕是和皇帝对话也会留心眼,给自己留余地。
只是皇帝想要的从来都不会是什么话里有没有余地,只有能不能满足自己期待的区别。
“让谭某来猜猜陆大人会因何罪下狱”
谭元裳一个百岁以上的老人,在旁边墨家人普遍不安的情况下,他此刻却脸色平静说出了推测。
“大概是欺君吧,毕竟这个由头比较好用”——正如谭元裳所料,得到茗州归来之人的汇报,皇帝心中既有怒意又十分兴奋。
怒的是陆海贤没讲实话,至少没有完全讲,那长梦一年极有可能是真的,此前的顾左右而言他在皇帝这完全可以视为欺君之罪。
而兴奋的地方也同样如此,长梦一年可能是真,一切玄奇之处也可能有许多事是真的,至少不全是假的,至少梦中带人远游的仙人应该存在。
不,不是应该,仙人一定存在!长梦的人不止一个,而是两个,一个是那茗州的墨家老翁,一个则是陆海贤本人。
陆海贤没有将一切明言,隐瞒仙踪不报,不是欺君是什么?几乎是谭元裳在陆家说出自己推测的同一时刻,承天府的某一处府邸门前,一队禁军举着火把来到了这里。
这大宅府邸曾经也是谭家的产业,《四海山川志》在京城一书难求的时候,被皇帝专门赐给陆海贤的。
但今夜府邸门前的禁军显然是有些来者不善,领头之人深夜就上前拍门。
“砰砰砰砰砰砰.”
陆府门房揉着眼睛打开门,却见外头竟然是举着火把的禁军,顿时吓了一跳。
“这,军爷.这可是陆府,你们有什么事?”
为首的禁军面露冷笑。
“来的就是陆府,礼部郎中陆海贤欺君罔上,奉天子之令,前来拿下,给我进去拿人——”
“哎哎哎老爷——”
门房的惊呼和外头军士的脚步中,人群涌入陆府。
陆海贤夫妇刚刚从睡梦中被外头的动静惊醒,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
房门已经被人“嘭~”地一脚踹开,也吓得老妇人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