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薛道人走南闯北多年,虽然大部分情况也就是做做法事混口饭吃,但见过的邪乎事也是多了去了。
见过单纯撞邪的,也见过鬼上身的,但还是第一次,让薛道人看一个人就被吓住的。
关新瑞看着屋檐台阶下的道人,黄灰色的粗布道袍洗得有些发白,灰白方形图案的断卦扣在道袍之外,一手拂尘一手罗盘,只是愣愣看着这边,似乎是被自己的官威吓住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被衙役吓住了,毕竟两名衙役已经按住对方的肩膀抓住对方的胳膊。
“嘿,不得无礼,放开这位道长。”
“呃是!”
两名衙役赶忙松开手,薛道人此刻也较为用力的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轻微的疼痛感让自己清醒一些,再定睛看着县令,似乎已经就好了很多。
那一照面的感觉也仿佛不复存在,但薛道人明白刚刚绝非错觉。
恐惧!
恐惧已经深植于薛道人心中,仅仅是刚才惊鸿一瞥的瞬间,就让他知道今日遇上了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了,再看此刻好似毫无异常的县令,这种想法在心中更甚了。
这不是自己能应对的!薛道人赶忙微微躬身,竭力让自己保持克制,但其实道衣之下的手臂依然会时不时微微颤抖一下。
“恕贫道法器在手不得行礼。”
关新瑞轻轻颔首,脸上带着微笑。
“道长是夫人请回来的,便可在我县衙中随意走动,但不可去大牢范围,亦不可打扰各处官署差吏办公。”
“多谢县尊大人,贫道不敢打搅大人,先行告退!”
“嗯,去吧!”
关新瑞表现出十分大度的样子,薛道人道谢过后便想要退去了,身边两名衙役也向着关新瑞行礼,然后在对方点头过后赶忙跟上前头已经离去的道人。
等那边三人走远一些,关新瑞收敛了笑容,摇了摇头走回书房,一个装神弄鬼之徒罢了。
到了书案之前,关新瑞看看桌案上的文书,脸上又露出笑容。
另一边薛道人虽然是在走路,但脚步不可谓不快,后面那两个衙役甚至时不时得小跑两步才能跟得上。
穿过了那边拱门,走了好一阵廊道,薛道人眼神余光看着手中罗盘,用衣袖轻轻擦拭了一下额头。
到了这里,感觉又好了许多。
后头两个衙役此刻也跟了上来。
“你这道人,也就是咱家大人肚量大,否则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不错,算你运气好!”
薛道人回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换了一张表情,连连点头附和。
“是是是,两位差爷说得是,多亏了大人不计较,方才不听两位好言相劝,差点犯下大错了!”
这么说,两位衙役脸色便也好了一些。
“这才像句人话!”
“请教两位差爷,最近可有什么大案?”
“你问这個干什么?”
“哦,贫道一向对公门人物十分敬仰,今日见县尊大人和几位都是器宇轩昂风度不凡,便想多听听诸位办案的风采”
想吃自己这碗饭,能说会道是一个基本条件,本事硬固然很重要,但是纵然没什么本事的,只要嘴巧也能吃饱,这一点薛道人是很明白的。
刚才是急着查找,现在薛道人的切入点变了,自然多和人攀谈。
可以说,目前为止,整个县衙唯一让薛道人觉得有问题的,就是县令关新瑞。
以薛道人自己的推断,不是没有可能造成了什么冤案,从引动怨念招来报应,但他知道类似的问询都是自欺欺人的表现。
刚刚那种感觉,实在是,难以言说.薛道人或许听过龙威却没有真正面对过,自然是不清楚的,更何况刚刚他感觉到的也是单纯的龙威。
午时刚至,薛道人就随着衙役一起去了膳堂,在这里被招待了一顿午饭。
饭菜有荤有素还有一碗汤,薛道人不断回忆着刚才在整个县衙的感觉,有些食不知味,但手中的动作却并不停,强迫自己吃着东西。
最后剩下一碗汤,薛道人看着带油珠的汤水倒映出自己的面庞,忽然心中一动,取出了一小把铜钱撒在桌上。
“哗啦啦”
铜钱散开,薛道人面露疑惑,随后念头一转,将其中一枚铜钱取出,换上一枚弘兴通宝,随后再收起铜钱往桌上一撒。
“哗啦啦”
铜钱再一次落桌,薛道人脸色微微一变,眼神之中升起一丝慌乱,赶忙捡起所有铜钱,整碗汤一口气喝干。
午饭后,大约正午时分,薛道人被带去了官邸后院的花园,沿着廊道走去,那边的县令夫人和丫鬟巧儿正在等候。
两名女子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看着那边走来的道人,对方似乎走动中依然在思考事情。
“唉,薛道长,你在衙门里一上午了,听说还差点冲撞了老爷,到底找出什么没有?”
巧儿先一步发问了,也使得已经走到近处的薛道人回了神,他看看身边跟随的衙役,又看向前头,丫鬟没好气地看着他,关夫人脸上则带着几分期待。
薛道人微微皱眉,心中斟酌之后还是摇了摇头。
“唉,惭愧惭愧,贫道在府中找寻半日,并未发现什么污秽之物,夫人是有福之相,大人更是官德出众,或许是贫道看岔了吧”
“哼,我家夫人本就没什么事,是你这道士小题大做!”
巧儿一句话,薛道人也是拱手以示歉意。
“巧儿姑娘教训得是.以后贫道一定谨言慎行今日甚是惭愧,还望夫人恕罪!”
薛道人认怂了,既是因为之前看到县令时的感觉,也是因为刚刚吃饭时的卦象。人力有穷时,自知之明是一种可贵的品质,薛道人在心中这么说服自己.而且薛道人大概也知道,这关夫人应该不会过多怪罪自己。
果然,当薛道人说出这番话之后,刘氏只是皱了皱眉,但还是开口道。
“既然无事便好,道长不必介意。”
“多谢夫人宽厚,若是无事,贫道便告辞了.”
薛道人行了一礼,随后转身离去,只是才走出几步却又被叫住。
“等一下!”
刘氏站了起来,薛道人只得转身。
“夫人可还有事?”
刘氏递给巧儿一锭银子。
“道长在县衙中忙了一上午,虽然未能找出什么,却也安了妾身之心,不能叫道长白忙,这是一点心意,还望道长收下!”
巧儿接过银子走到薛道人面前,将银子递出去的时候薛道人却不愿意伸手,引得前者瞪了道人一眼。
“怎么,嫌少啊?”
“呃,自然不是.只是心中有愧不敢接受”
“哼,给你你就拿着,再想要多没有!”
巧儿说着,见道人两只手就攥在身前,便直接将银子丢入了对方挎在身侧的黄袋子内,然后就走了回去。
薛道人抬头看了看刘氏,只能再行了一礼。
“多谢夫人.”
只扫一眼,薛道人就知道那是一两银子,对于富贵之家而言不算太多,但对于常人而言不少了。
“伱们送道长出府。”
“是!”
薛道人收起礼,随着衙役一起离去,走出十几步回头看向廊道那边,刘氏又坐在了栏座上和丫鬟巧儿说笑着。
“唉”
叹了口气,薛道人的脚步停下了。
“唉,道长,走啊!”“东西落下了?”
两个衙役看看身边的道人,只见后者转身,快步往回走去,两个衙役则赶紧跟上。
那边的刘氏和巧儿当然也看到了道人折返,很快,薛道人就回到了两名女子面前。
还不等几人询问,薛道人就从随身携带的布包中取出一小叠符箓。
“关夫人,这些符箓乃是贫道悉心炼制,随我历经各处,又随法器受过诸多供奉与加持,绝非寻常之物可比.”
说着,薛道人又取出个布囊,一半的符箓塞入囊中,一半的符箓抓在手中,一起递给刘氏。
“关夫人,此囊随身携带,除洗浴之时外不可离身,这些符箓,贴在就寝床榻和门窗处,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薛道人凑近刘氏。
“还请夫人先回娘家住一段时间!”
刘氏愣愣看着薛道人,这时候巧儿则过来挡在面前。
“你这道人,好生无礼,远一些!”
薛道人退开几步,衙役就在身边了,不方便多说,只能再次拱手行了一礼。
“关夫人,若是不方便回娘家,也一定要携带此囊,还有,近日忌行房,切记切记!容贫道再想办法!”
刘氏手中拿着符纸和那个布囊愣愣看着去而复返认真叮嘱的道人,然后对方就再度转身离去,脚步依旧很快。
“这家伙,真是个怪人”
巧儿这么说一句,看看夫人手中的符咒,又下意识补充了一句。
“不过好像说得还挺郑重,夫人咱们刚刚从娘家回来,不至于再回去吧.”
刘氏摇了摇头,低头看着手中的东西。
另一边薛道人步子越走越快,到了县衙外头,和衙役打声招呼就快步离去,直到离开县衙好一会,站在大街路口的他才微微松了口气。
这时候薛道人才意识到,刚刚在县衙里面一直就有种压抑的感觉。
不论如何,薛道人此刻已经下了决心,怎么也得想办法斗上一斗,看看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在作怪!像是给自己鼓劲,薛道人自语一句。
“我辈学道之人,岂可轻易退缩!”
自语过后,薛道人又快步离去,他要去做些准备。
而就在这个街口角落一家店铺的屋檐下,一个白发老翁就坐在那,用一把蒲扇扇着风。
“嘿,还算有几分担当,不过先生,他好像弄混了什么吧?”
老翁笑了笑。
“后面会清楚的。”
以薛道人的第一感官,确实是把刘氏噩梦的内容和看到关新瑞的感觉给弄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