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元七年,朝廷经历了两场大变动,前面的自然不用多说。
后面到这年秋季,或许是为了平息事态,或许是皇帝自己也心虚,也或许本来就准备这么做,对于旧派文臣的一些过度清算追查也没有再继续下去,风闻奏事的趋势也止住了。
而原本隐瞒灾情的几州知州被定罪问斩,京师之内也有包括门下侍郎詹式微在内的多名官员被处以极刑。
不论以后会如何,至少当今大庸天子自认为已经算是处理得较为妥当。
不过这些大抵也就是安抚勋贵的手段,对于寻常百姓还其实影响并不大,也了解不到这么深,朝野之事不如一部《楚公传》让人有共鸣。
对于远在月州元江县西河镇的人们,易家老太爷的过世就是大事了,再远的顾不上。——加上易家作为如今元江县数得上的名门望族,白事的规格自然是不会小,寻常人丧葬哀悼时日不会太长,毕竟要顾及农事生产。
而易家这种家庭,又要顾及为官长孙的名声,除了老太爷下葬耽误不得外,白事则是延续一段时间。
易勇安依旧葬在了阔南山的山南岗上,这里如今已经是易家独占的祖坟之地。
丧葬队伍浩浩****,除了易家上下一大群人,西河镇里面一大群人,元江县中与易家有往来的人也到了不少,就连就连之前派人悼念过的元江县令也又派人露了一下面。
送葬队伍中自然是有易书元的,但并未在太靠前的位置,他倒是不介意以勇安大伯的身份出现,只是这多少有些惊世骇俗,还是延后一线吧。
或许正常送葬风俗确有特殊之处,能保魂魄安稳,但易勇安本就安稳的很,今日也就是个过场。
黄宏川和老松一起站在阔南山中一峰之上,看着从山南岗延绵出老远的送葬队伍。
“没想到易家影响力已经这么大了。”
老松这么感叹一句,黄宏川则是笑了笑道。
“可不是么,易家的影响力可不止于元江县了,在月州也是叫出名号的,只可惜,以后怕是声名愈盛离道愈远了,常言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但很多时候是到不了五世的。”
老松听闻此言看向黄宏川,又问了一句。
“易家最近的那一个是易保康么?亦或是易阿宝?”
这老松一直突破自我的过程稍显漫长,几十年来如寻常古松伫立山间,不问外界一切,对其他事知之甚少,在他过去的记忆和上次宴席的感觉中,还是对易保康和易阿宝的印象最为深刻。
黄崇川沉思不语,想了下才回答。
“真要算起来,或许是今日躺在棺椁中的那一位吧。”
天近正午,棺椁下葬完毕,浩浩****的人群也都下山去了,后队的走早一些,至亲则最晚走。
易书元走在人群中步伐略慢,偶尔也会回头看看山南岗方向。
从易书元身边经过的一些易家下人大多有些失落,在看到易书元之后,也并无往日里那恭敬的态度,反而是眼神有些复杂。
说书先生确实是厉害,这几个月来除了最初在家一段时间外,后面都是偶尔来几天,也能让老太爷开开心心的。
但老太爷走了,这“作戏”也该停了。
易书元对于身边经过之人的复杂心情不以为意,各人心中的“真假”也影响不到他。
又过去易书元再回头就看到易阿宝了,后者似乎也是发现了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快步靠过来。
阿宝走到易书元跟前才安心一些,见到边上有人回头,他摆摆手,旁人便也照常离去。
易府中人觉得,或许老爷要和给这说书的结账了。
“伯爷爷,我还以为您走了呢.”
阿宝声音不大,但那种略带紧张的语气还是明显的,易书元笑了笑。
易书元这一笑,也被不远处一些在离去的人看到,其中也有易家的下人,那些人纷纷皱眉也有人多有微词。
“这种日子还能笑得出来?”“毕竟是个说书人,作戏而已”
几個月过去,一些传言和夸张的事逐渐平息,就连易家内部的人也并非人人采信,人们会自己找到合适的理由。
这些细微言语易书元都能听到,或许阿宝也听到了一些,不过易书元也不以为意,只是回应着阿宝的话。
“易某还不至于不辞而别。”
阿宝神色带着些许愁苦,看向易书元。
“那您还是要走?要不多留一段时日,多等一段时日.”
易书元回头望向山南岗方向。
“易家的白事要办百天吧?也是为了让易翰和易琳能够赶上?”
或许赶上白事对为官的易翰而言尤其重要,毕竟孝道是大庸关键考评之一。
阿宝沉默不语,随后开口辩解一句。
“即便有书信送去,但若不亲眼所见,信中所言于常人来说多少有些荒谬,翰儿为官在不宜轻易离开,琳儿远嫁外方女流之辈来去不便.”
易书元伸手拍了拍阿宝的臂膀。
“无需紧张,伯爷爷不是问罪,只是毕竟勇安已经走了.”
易阿宝的步子停了下来,在半山的山道上,易书元走动中回头看了一眼,面色苍老的阿宝,脸上带着一些不安和失落,接触到易书元的眼神,他又回头看向山南岗。
这几天亲朋好友不论哭得多撕心裂肺,真哭也好假哭也罢,都没见阿宝怎么落泪,善感和严肃似乎是印在了脸上,或许软弱的一面只有陆君玲才能看到。
但这一刻,除了易书元外已四下无人,阿宝似乎终于是绷不住了,身子都开始颤抖,回头望向山南岗的脸上已经老泪纵横。
“嗬嗬.伯爷爷.将来您会来送我么?”
“傻孩子,你身子这么壮,一定会长命百岁的,说这些干什么?快回家吧!”
易书元这么说了一句。
易阿宝“嗯!”了一声,不太斯文地用袖子抹了抹脸,这才随着易书元快步下山去了。
阿宝这孩子,纵然已经老了,但其实还是儿时模样,刚刚那哭相尤其像。易书元能理解阿宝,更明白他作为父亲的良苦用心。
只不过,这一世的社会自然是不如易书元上辈子便利,即便如此,他回来也已经数月,家中肯定也不会少送出书信,既然并不见那两个孩子回来,便也莫强求了。——阔南山下,原本的送葬队伍已经散去大半,来时整整齐齐,回去了倒是没那么多讲究,不过也有不少人在等着剩余的人下来。
易书元和易阿宝已经算是最后下山的那几人之一了,在山中转了一大圈的灰勉也满载而归,回到了易书元的肩头。
山脚下那边,远远已经能够看到披麻戴孝的一群人在那边整理车马,那主要是易府的人。
但在易书元和阿宝到山路尽头的时候,山边道路旁已经有一个人在那等候。
那人身材略显肥胖,脸上带着肃穆,正是大蟾王,见到两人过来,先一步躬身行礼。
“易先生,易夫子!”
易书元拱了拱手,阿宝则郑重回了一礼,灰勉站在前者肩头问了一句。
“蟾尚?你前阵子怎么没来啊?”
大蟾王赶忙回答。
“前阵子明知易先生心系家事,蟾某不敢前来打搅!”
易书元看向身旁的易阿宝。
“阿宝,我们就此别过,伯爷爷就不回去了.”
说着易书元又笑了笑。
“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戏钱”已经结清了。”
“伯爷爷”
“去吧!”
阿宝眼中带着不舍,站立良久之后也没有强求,向着易书元行了一个大礼,随后才向着山外那边的人群走去。
灰勉一下跳了过去,到了阿宝的肩头,不知从哪取出来一个婴孩拳头那么大的特大号山楂,一松爪子,阿宝就下意识接住。
也是这一刻,从不在阿宝面前开口的灰勉说话了。
“阿宝,不用太过伤感,这个送你,人生如其味,有酸楚亦有回甘,先生没明确答复你便是已经答复你了,你们书生不都喜欢绕这一套?嘿嘿!”
说完,灰勉就离开了,留下捧着山楂一脸惊愕的易阿宝,他回头看看,好一会才恢复正常步子。
等走出去十几步,阿宝再回头的时候,山道那边秋风落叶卷枯草,却已经没有刚刚那两人和灰貂的身影“嘿嘿.”
阿宝笑了,再度向前走去,比起刚才,这步子也轻松起来。
但其实易书元和大蟾王都没有动,他们一直就站在原地,目送着易阿宝离去,目送着送葬队伍陆续返回远方的西河镇。
灰勉回到易书元肩头的时候,后者伸手抚摸一下它脸颊和背上柔软的绒毛。
“藏了这么久,到底还是给了别人啊?”
“那可不能算是‘别人’!”
灰勉反驳了一句。
大蟾王听不懂易书元和灰勉的哑谜,但他很庆幸之前参加完树妖宴会之后没有第一时间上门,这一段时间的等待或许在仙尊那是加分项吧?至少不减分。
这次的遭遇,也让大蟾王明白,为什么世上想要寻易道子的人不知凡几,但真正能寻到的人却寥寥无几了。
“大蟾王,你寻易某所为何事?”
前方送葬队伍已经远去,易书元突然问这么一句,把还在发散思维的蟾尚吓了一跳,他赶忙又拱手一礼。
“不敢当此称呼,仙尊直呼我蟾尚之名便可。”
说着大蟾王赶忙继续道。
“其实蟾某本打算去长风湖的,同时也在找白鹤,对了,便先冒昧向仙尊打听一下,白鹤,呃就是鹤云乔鹤兄的去向,仙尊可知晓啊?”
灰勉捧着另一颗特大号的山楂,听到这话咧开嘴笑道。
“哎呀,原来是在找白鹤啊,我还以为伱想问的是幂篱仙子呢?”
大蟾王脸上浮现一丝喜色。
“呃,灰道友知晓幂篱仙子?”
“嘿!”
灰勉笑了笑没说话了,大蟾王似乎意识到这是什么场合,立刻正色回来。
一边的易书元微微摇头,回答他前一个问题。
“白鹤去向易某也不知晓,我只是偶尔会请他帮个小忙,不至于需要他随叫随到,你找他可有什么要事?”
视情况,白鹤也不是不能出现。
大蟾王脸上露出些许尴尬。
“其实,呃,在下”
易书元笑了笑,说白了找白鹤也是为了找他,也不知道大蟾王这调性是为了什么事,求丹?亦或是因为女人?“以你见一个爱一个的性子,不会是女人那档子事吧?”
灰勉几乎和易书元想的差不多,它立刻就问了出来。
“什么叫见一个爱一个?除了灵鲤夫人和幂篱仙子,天下间任何女人在我蟾尚面前什么都不是!”
大蟾王一下子激动起来,回应了前一个问题,但显然没有否认后一个。——PS:今年我也不再龟缩家中,选择出去走亲戚做客,初一、初二、初三这三天单更,初四恢复正常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