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县,整个县城都处于一种相对而言的寂静之中。

这既是因为夜已经深了,也是因为疫病爆发太猛烈,死的人太多了。

易书元的本来目的地自然是兆州城,但白石县他也肯定是要来看看的,只不过早在登州城内他就知道这里已经彻底迟了。

几名阴差在城中巡视,搜寻着可能躲藏的疫鬼,城外的乱葬岗上尸体成堆,也没有什么家人帮忙安葬处理,一股瘴气弥漫在白石县城附近。

易书元将马匹留在十几里外的林中,自己踏风到了白石县附近,吟尘展开轻轻一扇,一股若有若无的火焰扫过周围,将瘴气全都焚尽。

城中的瘟疫已经“稳定”了下来,还活着的人似乎也不会再生病了,“该死”的也已经全都死了。

由此可见,白石县令送出那份急件的时候,局势早已经彻底严重到了无望的程度。

同时也让易书元明白,这次的瘟疫来势绝对十分凶猛,病情也绝对十分严重。

易书元从风中落下,走在寂静的白石县街头,这座在洪水中几乎没有什么损伤,仅仅被台风吹倒一些建筑的大县城,如今可能成了兆州最安静的县城。

不过城中此时也没有类似疫鬼的魑魅魍魉。

一名阴差从街上经过,他看向易书元似乎有些诧异,白实县这种情况,竟然有儒生半夜持扇在街上走动?

只不过此刻易书元也看向了阴差,让后者微微一惊,他看得到我?

在阴差暗自心惊的时候,易书元已经先拱手后开口。

“在下易书元,请问这位阴司差人,此疫是何种成因,病患多为何种症状,若没有妥善医治,从发病到殒命又是多久?还有,城中可还有医者?”

而寻常医者想要了解一种没见过的病,往往代表着相对漫长也十分残酷的过程。

易书元则不同,经历了白石县大疫,又需要将死者引导至黄泉的阴司鬼神,肯定十分了解中间过程。

很多事情并不是靠掐算就能算清的,尤其是如今的岭东,而了解越多信息,相对也能推算得越清晰。

阴差心头猛地一跳,不敢怠慢,郑重躬身回了一礼。

“原来是易道子仙尊!”

岭东这块地方,不知不觉间,诸多鬼神地祇似乎都称呼易道子为仙尊,而不是仙长。

而对于易书元之前问的问题,阴差怕自己回答得不够好。

“仙尊,这白石县虽然已经没有活着的大夫了,但阴司那边尚有医者阴魂,若仙尊方便的话,请随我移步阴司!”

“好,不过得快一些,天亮后我还要到兆州城去!”

“是,仙尊请!”

在白石县阴司,易书元在城隍亲自陪同下,不仅见到了诸多病死的之鬼,也见到了白石县县令隋邦英,没错,他也死了。

白石县数十名医者全无幸免,这也是白石县的悲剧之一。

不过这些医者也没有白死,至少将自己的经验和一些推断,甚至是一些有实效的方法全都告诉了易书元。

等易书元从白石县阴司离开的时候,心中算是彻底明悉了此次疫病的情况,从控制到用药都已经有了想法,只不过还是那句话,药材不够。

至于疫鬼其实倒还好,灰勉应该已经带着齐仲斌去了兆州,白石县阴司也已经有鬼神前往各处预警,至少寻常疫鬼这种魑魅魍魉问题不大。

……

第二日清晨,在简律一夜急行快马加鞭回到登州城的时候,易书元牵着已经惊吓到麻木的马儿在兆州城外落地。

在这里,已经能看到官府的关卡,关卡还十分简陋,显然是匆忙间建立的,禁止百姓随意通行。

易书元上马之后朝着关卡处行去,自然也被拦下。

“站住,前方兆州城暂时禁止前往!”

易书元赶紧下马,从怀中取出信件和令牌递过去。

“在下是登州城的一名大夫,奉钦差李大人之命,前来通报要事,还请差爷们不要阻拦!”

为首的官差只接过令牌又扫了一眼信封,顿时明白真伪。

登州城,大夫,钦差之命,这几个要素结合起来,几名官差当即明白过来,钦差命令果然到了!

“先生请快上马,尽快前往兆州城!”

“多谢了!”

易书元上马之后,另有官差也牵马过来,随行一起奔向兆州城。

此刻天亮才没多久,不过兆州城里面已经是一片紧张,昨晚全城的大夫已经都接到了消息。

今早开始,在诸多大夫的带领下,官差和诸多朝廷招募的青壮工匠一起,开始在城中筛选健康人群,并腾出一些屋舍准备集中收纳病人。

易书元的到来让兆州知州万世星既是喜又是后怕,不过现在不论怎么说,他至少没有什么大的过错。

而易书元的到来也缓解了万世星的压力,给予极大支持并放权的同时,也是减轻了自己的责任。

易书元是以一名大夫的身份来的,并且是一名有处理瘟疫经验的大夫,所谓道不分长幼,达者为先。

兆州城的大夫虽然一部分人可能有些微词,在接触了两天之后,对于知州大人一切听从那位登州大夫的安排也逐渐理解起来。

分隔轻重症,派人进山采药草,隔离的同时分批集中诊治是一方面。

病患和常人的衣食住行管理是一方面。

调集有内功的官府中人和江湖人士,配合针灸推拿,为病患,关键是为每一个大夫理气,又是另一方面,毕竟首先需要保证治病的大夫尽量少出问题。

这些其实很多大夫都能想到,也是一些医道上的寻常道理,但这种混乱的环境下,能调配得井井有条,足见本事,也不是一个普通大夫能做到的。

不过即便如此,兆州城的瘟疫还是爆发了,哪怕已经有了钦差召集的一批医者前来相助,整个兆州还是手忙脚乱,却不至于一片混乱。

所幸李谦已经尽可能将岭东能调配的药物资源调往兆州城,陆续都有送药的官差到达。

……

易书元到达兆州城后的第七天傍晚,城东的一家医馆内,此刻的一群大夫商议着药方的调整。

除了各种经方和症例,地面的竹编子里还摆着各种药材,一众大夫没有谁坐着,都围着各种干湿药材讨论。

实话说,现场就和吵架一样气氛火爆至极。

“日前方子已经见了成效,证明所有病患都应该以火攻寒,趁热打铁!”

“你那是重症用猛药,各个病患体质不同,如何能都这么办,虚不受补尚不能大鱼大肉,你这么搞要出事的!”

“我不知道各人体质不同么?用你教?自然需要根据体质调配药量!”

两个大夫争吵中,又有人发表意见。

“我看对于迟迟难以见效之人,就不要再用药了,如今药材短缺……”

“你什么意思?”“你这是草菅人命!”

“我这是想救更多人!”

一群大夫吵起来,照样是脸红脖子粗,甚至捏紧拳头有动手的冲动。

每当这种时候,边上的官差就得赶紧过来劝开,否则很可能真的打起来。

胡匡明坐在角落,手中拿着笔桌上摊着纸,虽不断书写却皱眉不止,但他也知道所有人都是真的在想办法。

这时候易书元从外面进来了,内部的争吵也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看来所有大夫都提前到了,只有他易书元准时,却好似晚来了一样。

“易先生来!”“易先生,可有药材的消息?”

易书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朝廷自然是在安排了,但一时间还到不了,拖住疫情,减轻病患症状!”

“哎呀!”“猛药猛药,也得有药啊……”

易书元的到来只是短暂中断争吵,却并没有让之后争吵停止,穷尽众人智慧,最终也只能折中取巧,只求能节约药材延缓病症,让患者多撑一段时间。

大家都很忙,讨论结束就风风火火立刻离去,胡匡明虽然觉得又学习了不少,但头也大了几圈,脑袋里好似嗡嗡作响。

这个医馆大堂内就只剩下了易书元和胡匡明在内的几名年轻医者,以及一些官差。

易书元走到胡匡明的桌边,后者桌上的很多内容墨迹还没干,他也不是所有废话都记,作为大夫自然知道哪些是关键,哪些是口水。

“易先生,这是刚刚大家讨论的内容,争论的点和一些经方都记录在内了!就是有些太混乱了……”

易书元扫过桌上的内容,面色较为平静。

“对抗一场大疫,面对一场战争,也需要运筹帷幄,也需要调兵遣将,需要考虑后勤补给,需要考虑各方情绪,也需要考虑种种变数,而我们的敌人不是看得见的来犯兵士,而是看不见的病气……”

说完,易书元挑了一张有用的内容,然后拿着纸张离去。

走到医馆外面,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

易书元略算一下时日,在他来之前,兆州城已经有相当一部分人已经染病,如今这部分人已经快接近十日了,也是症状最严重的一群人。

接触了这么久,易书元明白这病非同一般,除了病患的内外因之外,肯定还有别的影响,而十日左右是一个坎。

如今整个兆州城实行严格的宵禁,就算白天也建议一般百姓少走动,尤其疫区五十步内是不能靠近的,所以这会街道上基本已经没人了。

在易书元路过一个弄堂的时候,两个声音叫住了他。

“师父!”“先生!”

齐仲斌和灰勉早已等候在这里多时了,不过易书元的脚步只是略微一顿就继续前行,而齐仲斌运转一个障眼法后跟了出来。

“师父,各处疫鬼几乎已经斩尽,但总觉得有一股怪异的气息在,又似乎和瘟疫无关……”

“对,我也感觉到了,不过没有靠近兆州!”

易书元微微皱眉,看了齐仲斌和灰勉一眼,他现在处于兆州被瘟疫气机包裹,确实没察觉到什么。

“多加留意吧,还有……”

“让陈姑娘注意一些,不要再动不动就施法救人了,此疫乃劫数延续,救人非但极损法力,并且也未必卓有成效,真想救更多人,跟着学点医术吧。”

“是!我会转告的,不过这样下去……”

齐仲斌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师父,兆州城怕是撑不到朝廷的增援啊!”

易书元袖中飞出抚尺,其上还有一个白玉小盒子,齐仲斌下意识伸手接住。

“将玉惊与盒中之物一起投入那口城中泉井,镇压丹气不走,随井水为城中百姓取用,足够支撑一段时间了。”

“归元丹?”

灰勉惊愕的声音也让齐仲斌心中一动,下意识看向手中的白玉盒子,这就是灰前辈口中的仙丹?

这段时间他除了最初在激动中见了一下师父,之后就是和陈寒一起去各处搜寻疫鬼,也搜寻可能存在的外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