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斥在空气里的火药味因为皋端的到来而陡然凝固,素袍轻扬,白衣如仙,我闷在他温暖的怀里,绞痛的心得到了一丝治愈,他一手抱紧了我,一手捏着长长的黑曜石佛珠,眸色冷峭如箭射向谢紫华:“谢将军胆大包天!公主岂是你能打的!”
谢紫华捂着受伤的手背,面色赤红涨紫,咬牙切齿:“这是我与公主的私事,你凭什么插手!放开公主!”
皋端反而将我抱得更紧,抬手挽了挽我凌乱的鬓发,眸带宠溺:“公主是我的……爱徒,侯爷不懂珍惜她,我却视她如至宝,爱之护之,恕不从命!”
我:“……”
这些话若是皋端真心所想就好了,可我听来,他分明在故意挑衅谢紫华,谢紫华怒不可谒,雷霆之势一掌袭来,二人又打了起来……
眼花缭乱,脑中乱响,浓雾绿树白衣紫袍交织在眼前,皋端偶尔抱着我,偶尔牵着我,始终没有让谢紫华将我夺过去,单手与谢紫华过招拆招,穿梭飞旋,砰砰砰砰,天地旋转,脚下轻浮,闷的一声,皋端又是一掌将谢紫华打在了树杈上,宿鸟惊飞,落叶狂落……
谢紫华单打独打不赢皋端,且皋端抱着我,谢紫华有些投鼠忌器,一旦要击中我时又急忙收了手,皋端占尽上风,谢紫华被他打得面色发白,嘴角溢出了鲜血……
有侍卫急匆匆跑来说柳凝雪在寻死觅活,谢紫华也没恋战,狠狠甩袖去了清凉仙阁……
我坐在盘根错节的乌色榕树根上心情也盘根错节一团乱黑,若不是皋端及时出现,刚才谢紫华简直是要逆天!
“师父可看到了,谢紫华竟是这样凶狠卑劣的人!”我咬着牙全身发着颤,洒落的乌发无心打理,风一吹蒙了整张脸。
皋端蹲下身来将我散乱的发别在了发簪上,动作温柔,声音却冷:“你既然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为何还故意激怒他?”
我心口发痛:“他冤枉我!我没有害柳凝雪!没有给她下药!我去承归殿只是想查瑟瑟的死因……”
他眸色沉沉:“你跟我解释有什么用?该解释不解释,反而承认是自己所为!谢紫华内力深厚,那一掌打来,你这张脸还要不要了?”
又说我不要脸……我撅撅嘴:“师父不是来救我了么?”
他挑眉:“若我没来救呢。”
“反正师父就是来救我了!”
他:“……”
与皋端相处久了,大约琢磨出他古怪的性格和异于常人的言表。比如他不喜欢喝粥,可他不会直说,先是冷漠处理,至忍无可忍,方才反讥问我除了粥,还会做什么?比如他特别在意一件东西,可也不会喜形于色,溢于言表,一旦那东西出了问题,他才会所有作为。比如上回在避尘台救我,比如刚才我差点被谢紫华打了……
这宫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武功高强的侍卫都没追上谢紫华,皋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如此一想,伤痛的心情莫名好转。“师父刚才是不是说……视我如至宝,爱之护之?”
他站了起来,移开了视线:“公主听错了。”
我不禁笑了,追了过去抱住他的胳膊道:“师父既然要爱我护我,那就……娶我吧。”
他:“……”
皋端送我回清凉阁时,柳凝雪正尝试着投湖自尽的寻死方法,她从殿中冲了出来,一众拦路的宫人被她冲开,径直向殿阁西边的湖面冲去……
这样的情景,让我莫名地想起有次看话本子,男女主为解媚|药而春风一度,次日醒来女主为表贞烈寻死觅活,男主却独树一帜**了她两大嘴巴,结果她贱贱地不作死了……
可惜,谢紫华是没法狠抽柳凝雪两大嘴巴的,二人又抱在湖边上演了一场比较伤眼的疼怜慰劝……
我侧过眸去不想再看,皋端却叫住了我道:“清凉阁雾气这样大,郡主怎知自己身处此阁,又怎知冲开了众人往西有路可去?”
是啊!清凉阁四面环湖,只有西边有白玉栈桥通往陆地,柳凝雪刚才失心疯一般冲出来,按理身处陌生的地方只会像无头苍蝇一般乱窜乱跑,我站的这个位置堪堪只看得清玉栏前一长排竹林,她又怎知西面有栈桥临近湖面给她作死?更何况西边站了一长排宫人,她若没脸见人,自当避开他们往东面冲,那么混乱的时候,她却本能地往西跑?
答案只有一个,她熟知殿外格局,之前来过这里!且心知自己在清凉阁!
可她却说自己被人打晕绑来此地,作何解释?
他又道:“去瞧瞧她鞋底是否沾了湿地淤泥或榕树枯叶,如果有,她就是自己走来殿阁的。”
我:“……”
我暗叹皋端不动声色间事事洞若观火。同时也震惊到底是谁偷了我的药用在四弟和柳凝雪的身上。明明我去承归殿时衿缨里还有香魂丹,可是今早醒来衿缨里空空如也……
若说瑟瑟的死是个意外,那柳凝雪的事便是蓄意嫁祸,意在离间我、谢紫华、博顺侯三方势力。
谢紫华和博顺侯找不出更多的证据证明我害了柳凝雪,反而我有证据反驳柳凝雪的说辞,几人只能哑巴吃黄连,一口碎牙往肚里吞。
出了这么大的事,为顾各方颜面,父皇颁旨赐婚。柳凝雪虽万般不愿,但又无可奈何。哭了几天,绝食了几天,病了几天,也就认了命。听说她人消瘦了一大半,瘦骨嶙峋,气色如尸,掀下被子都怕将她惊飞了……
我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祝福二人,父皇又一道圣旨颁来,下月初六,我和四弟一同举办婚礼……
如此,公主嫁将军,皇子娶郡主,双喜临门,普天同庆。各宫各地各国纷纷派人前来祝贺,吉词美誉不绝于耳……
看着殿中渐渐贴满了大红喜字,盆栽灯笼摆设礼器也都换成了成双成对吉庆如意的花样纹饰,我却一点也喜庆不起来,每每想起谢紫华为了柳凝雪而不惜以下犯上对我动手……我的心就像是被插了一剑,剑未拔出,一滩黑血淤积而不得出……
仓促的婚期反而让我和谢紫华的关系更加恶化,按照前朝皇室婚制,公主与驸马在成婚前须得见上一面,然而那天我与他在礼官面前却视如仇人,至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这令礼官们颇为尴尬。
云珠劝我说,公主约莫误会侯爷了,四殿下临幸郡主那天,收拾床单的嬷嬷看到锦被上落了红,郡主真是第一次……
她和谢紫华没发生过什么又如何?谢紫华所行所言皆是在乎她,心在她那比身在她那,更让人无法接受。
我想起四弟的母亲丽妃死前,赤红着双眼对我吼道:“我为何与你作对?你长得太像那个贱人了!皇上可以雨露均沾,可以宠幸任何人,可他的心却不能留在任何人那里!他甚至没有得到过你母亲,你母亲却把他的心全都挖了去!她不该出现在皇上的面前!她不该占有皇上的心!她比任何一个女人都可恨!恨得让人发狂!”
这句话深深烙进我脑海中,至今挥之不去……一个苦命的女人,因为得不到丈夫的心,而近乎癫狂……听说她死时手里还拽着父皇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可悲可恨又可怜。
为免节外生枝,父皇禁止我出殿见任何人,身边的侍卫也都换上了父皇的亲卫,我的一举一动被父皇监视着,就连云珠也没法给我传递消息。我不知皋端有何打算、现下如何,心焦如焚……
入夜人静,月色蒙纱残灯明灭枕头攲,谙尽孤眠滋味。我辗转未睡,临近的窗外忽闻细碎的动静,人影闪过,开窗去寻,就见一副精装的画卷摆在窗台上,这些时日,总有人来我窗下送画,有我的画像,有瑟瑟的画像,还有避尘台上一些我所熟知的花花草草、静物景致……画工细腻唯美,纪实写意含情……
记得在避尘台的藏书阁,我就见到过一幅自己的画像。避尘台遇刺那晚,皋端也在案上画了一张我和瑟瑟的画像,因为那幅画,瑟瑟差点被火烧死,皋端拼死救下来瑟瑟,然而,瑟瑟还是在宫里被人害死了……
曾经我引以为傲的太子身份,得意忘形的父皇独宠,现今陡转成这般局面,我保不住瑟瑟的命,保不住自己的婚姻,还保不了自己心爱之人的性命……
看着皋端凭记忆画出来的画卷,我心中感动却也担忧,皋端虽没说要带我离开,但他日日送的画中添了三色堇这种小花,此花花语意为思念和等待,他在传达思念,要我等他什么?可我并不希望他在这个时候做出什么冒险的事情来。逃婚毕竟是不现实的,父皇十万禁军守城门,想要出去,谈何容易。就算逃出了皇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只是位画师,我只是位失去公主身份的女人,我两怎敌得过父皇的追捕和谢紫华的千军万马?相反,若我们逃不出宫,皋端便是碎尸万段的下场。
所以我也在窗台上画上了蒲公英的图案以作回复,不知他有没有注意到,蒲公英意味着等待重逢……
叶落月冷,空枝余一抹白无暇,似寒霜似月华,恍惚一道墨色的人影掠过院中杏花树下,我四顾无人,急忙跑出了寝房追上了他,墨影止步,我便一把将他从后面抱住了,小声嗔道:“来了也不见我一面,真是无情!”
他身子僵了僵,我抱得紧紧的:“那日求你帮忙的话,我只是说说罢了,你千万别当了真,别做出什么傻事来。我这里一切都好,我会保护好自己不被他欺负的,你放心。”我稳着声音,计谋道:“等我嫁去南疆,你这儿就安全了,父皇也不会派人再监视你,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会想办法来找你的……”
一时寂静,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挣扎,待我放开了他,他才转过身来细细地看着我,夜色太深,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有那双墨色的眸闪着熠熠灼灼的光似要将我融入,我情不自禁地踮起脚尖想要吻他,然而他惊得往后急退,我追上,他再退,一直到长廊有了烛光,我急得狼扑而上将他压在了朱色廊柱上,彤色宫纱的灯火暖暖映上他俊美的侧脸,明艳的桃花水眸无比惊讶地看着我……
我目瞪口呆:“二哥!!!”
他胸腔里发出一声闷笑,爽朗的声音扑面而来:“妹妹你猴急什么?不看清是谁就扑了上来?”
“你,你,你!”我羞得往后直退,擦了擦嘴巴,好似刚才已经亲上他一般:“你王八蛋,故意不作声!”
他忍俊不禁,扶着柱子笑弯了眉眼:“妹妹冤枉啊,我以为你在梦游呢,怎么敢出声惊吓到你!”
“梦游你妹啊!你故意憋着不说话,故意看我闹笑话!”我咬牙切齿上手打他。
他笑红了脸,任由我打着,桃花眸流光熠熠:“我刚从皇陵回来,云珠说你睡了,我就没敢吵醒你,谁知你一下子跑了出来抱住我,还说了一堆胡话……”他抓住了我的手,将我抱了抱:“虽说你梦游的病治好了多年,可你最近心情不好,难保病情不会复发。刚才我明显拒绝了你,你还追上来。”他戏谑道:“你个小妖精,又在勾引谁呢?”
我羞得面红耳赤,挣开他的手,如避瘟疫一般往后退着,差点踩进了水沟里。
我从小就患上了一种奇怪的病症:梦游症,经常在深睡状态下爬起床来四处活动,事后却一无所知。父皇请了许多大夫也没治好我的病,后来还是太傅找了位崃巫山的洛族巫医用了巫术才缓解了我的病情。不知我在避尘台上有没有梦游过,每次做春梦醒来,我整个人都觉得难为情,担心自己会不会无意识状态下对皋端做了什么事……
二哥自责道:“怪我不该拿香魂丹给你,不仅害了柳凝雪,还弄得你心情不愉快……回头我会教训谢紫华的,他怎能怀疑你害了柳凝雪呢?”他牵过我的手,好言道:“不过你也别拿皋端去刺激他了,你两就快成婚,想想以前的好时光,忘掉这些不愉快的事情……紫华兄生那么大的气?无非就是心中爱你,气你另爱了他人。我会跟他解释清楚,你是为了九夜天石才去接近皋端的……”
“不许说!为什么要跟解释?他若还记得以前的情谊,就不该怀疑我害了柳凝雪!他心里装了别人,就不许我喜欢皋端?二哥若再来替他说情,我连二哥的面也不愿见了!”
他:“……”
月色冰凉,白茫茫如霜,二哥没能劝动我,唉声叹气地走了。我心情苦闷,难以入睡,心想着务必将刚才对二哥说的那些话跟他说了,嘱他照顾好自己,我才能放心嫁出去……
翻来覆去间心生一计,若是我梦游状态下无人敢惊扰我,那我假装梦游去找皋端不就行了?
三更夜,星辰不明,各宫闭门熄灯,深宫乌漆漆一片。我穿着睡衣飘飘****如一抹鬼魂游走宫闱,一众宫人和侍卫蹑手蹑脚地跟在后方如做贼一般。至西宫法光寺,深色榕树林中禅房静悄,袅袅檀香丝丝缕缕,如梦中云烟,时聚时散,幻真幻假……
我加快步子找到了皋端的住处,皋端还没入睡,见我急匆匆推门而入,也没表现出过多情绪……
我颇为失望,拿过他手中的凉茶喝了一口,茶水是润燥清肺的中药,淡淡芦根、甘草、灵芝的香气……忽而他一声冰冷响在耳边:“公主来找九夜天石?”
“噗……”我一口茶水全都喷了出来,喷在他的肩头……
他条件反射般抹了把脸,墨色的瞳仁暗如深沉的夜,接着刚才的话道语:“实在抱歉,公主白忙了一场,我这里没有什么九夜天石……”
我微显慌乱、有些心虚,心想他怎知我在找九夜天石?难道他刚才听到我和二哥的对话了!
“不,不是的!我不是为了这个接近师父的……”我语无伦次,竟不知要如何解释了。
回想一下,如果他不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他没有神奇的九夜天石,我还会拜他为师么?还会锲而不舍地接近他,冒着生命危险上避尘台,博取他的好感么?
他多番质疑我对他的感情,不是无理取闹,而是情理之中。他没有高贵的身份,没有遮天的权力,不能帮我稳固皇权,甚至与我父皇有仇……以我往日的行事风格,我不但不会接近他,反而会小心翼翼地防着他,甚至为了不让他落入敌人之手,我会想办法除去他!
此番他若相信了我只是因为九夜天石而接近他,之前我对他的百般讨好都成了虚以为蛇,毫无真情可言了!
我急道:“二哥不许我待在避尘台上,而我想和师父待在一起,情急之下就编了九夜天石的谎话来骗他。二哥一直在找这个石头,若他相信师父有此石,必会支持我留在避尘台,还会帮我保护师父不被父皇和谢紫华所害……”
他毫无动容,眸中有寒心的冷意:“公主到底在蒙骗他?还是自己也不敢确定在下是否有九夜天石?公主惺惺作态拜在下为师,又坚持留在上避尘台上试探我,无非是想要找到天石!”
我哑口无言,他心思敏锐,我的那些小伎俩怎逃得过他的法眼?愈加解释只会欲盖弥彰!
他笑容森冷:“是我误会了公主,公主从来只会用权财利益来衡量人,在下一无所有,公主又怎会真心?”他自嘲一笑,却从书案上拿过一个锦盒,我记得,这是我初次上避尘台时送给他的见面礼:一对价值不菲的镶金丝象牙龙凤浮雕狼毫笔。我特意求二哥帮我从南国弄来的珍品,一龙一凤寓意成双吉祥,表达我对他的情意。他当时拒绝接受,我便偷偷塞在了他的书架里,不知他何时发现的,还以为会因大火烧坏了,此刻却完好无损地摆在我面前,白色的笔尖还沾了些墨痕,似是用了些日子……
我心中一动,他却将锦盒推到我面前,冷然道:“公主并未行过什么拜师礼,你我也算不得什么师徒,我这里没有公主想要的东西。公主以后不必再来找我了。”
“……”
不管最初的目的是什么,最后的结果就是我真的喜欢上了他……不因他是否救过我,不因他是否有九夜天石,只听他说以后不要再来找他,我的心就如同被刀割了一般痛。他不相信我真心喜欢他,他误会我从一开始就在利用他,他自嘲自己竟然还相信了我的话……
我做着垂死挣扎,索性说道:“师父可听过《牡丹亭》的故事,杜丽娘因梦成痴,一往而深,生可以死,死可以生。我对师父,便是此情……”
……
听说,我被皋端当作神经病赶出了禅房,他不相信我的“鬼话”……
虐心!
气肃而凝,夜寒霜降,我如一缕无家可归的孤魂游**宫闱,心空落落冰凉,西风灌入全身打了个寒颤。云珠低着头小心翼翼跟在我后方慢行,张了好几次口想与我说话,可又担心惹得我不开心……
近日屡遭厄事,诸事不顺,原本还有皋端陪着我让有勇气面对这些,可如今他却拒绝再见我了……
深秋百花皆败,草木枯朽,满目萧索。我随意坐在路边的石凳上,伤感道:“师父不相信我,怪我欺骗了他……”
云珠见我愿意开口倾诉,连忙道:“公主别伤心,大师向来口是心非,心里定不是这样想的。大师与将军比起来,自知给不了公主富贵荣华、帮不了公主卫国安邦,他在为公主考虑,不想让公主为难,违抗圣意做出后悔之事……”
我惨然一笑,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么?可我连梦境之事都说给他听了,他不但不动容,还更加生气,说我喜欢的是梦中之人,而非他!
云珠努力安慰道:“奴婢觉得,大师越是喜欢公主,才会越在意公主是否对他真心……比如,大师以为公主是因为他学识渊博英俊不凡才喜欢他,可结果却是公主因为他长得像梦境之人才喜欢他。这就如同……哦,就如同圣上曾宠幸过一位艾嫔娘娘,艾嫔娘娘原以为圣上是因为她慧黠貌美才喜欢她,结果发现全是因为她长得有几分像先皇后……”云珠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先皇后就是我的母后,父皇对她念念不忘,痴情至深。艾嫔娘娘得知此事后,不愿做我母后的影子,毅然拒绝父皇的恩宠,削发为尼,孤灯常伴了……
如此一说,皋端刚才的语气举止倒真有点像获知真相后的艾嫔娘娘……
云珠又道:“公主试想一下,若公主喜欢的男子却因为公主长得像其他人而喜欢公主,公主做何感想?”
我沉吟片刻,虽说爱屋及乌,但不是每个“乌”都能被爱。世间不乏双生儿,若说长得相似就能爱,那为何有人只爱哥哥,不爱弟弟,只爱妹妹,不爱姐姐?而且皋端和我梦中之人的性格相差许多,我能爱上了他,是因为他冷傲的性格、仁慈的品性、神秘的身份、超凡的能力……总之每一样都深深吸引着我,引得我无时无刻不想着他……
我忽而觉出哪里不对,陡然挑眉道:“我何时跟你说过梦境之事?”
虽说我偶尔梦游,但我从未与人说过梦境之事,云珠又从何听来此事的!
云珠略有慌色,连忙道:“公主跟大师说话的时候?奴婢在外面听着的……”
云珠武学资质颇高,武功在我之上,内力深厚,六识敏锐,隔墙之声躲不过她的耳朵。
我皱了皱眉,疑心犹存。这些天我着意留心云珠的一举一动,香魂丹无端从我殿里失踪去了柳凝雪的房里,显然我这里出现了内鬼,而与我最亲密的云珠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她慌得跪地道:“公主恕罪,奴婢不是有意要听的……太子殿下特别嘱咐奴婢,大师武功高强,公主没有武功,大师若要害公主,奴婢得及时保护着,所以每次奴婢都不敢离得太远……”
云珠是父皇征战时救下的孤女,与我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她没有理由勾结外人来害我的……
僵了片刻,我缓了缓语气道:“近来诸事不利,难免草木皆兵……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怎要害怕成这样……先起来吧。”
云珠没敢起来,继续道:“奴婢有罪,奴婢没能保管好香魂丹,公主对奴婢起疑是应当的。奴婢这几日细想了当晚的情景,发现疏忽了一件事情……”她抬眸,眸中有锐利的光划过:“公主可记得,当晚从承归殿回来的时候,在路上遇见了谁?”
当晚从承归殿回来,二哥的贴身侍婢颖儿正好往我住处去,她来告诉我二哥连夜去了皇陵……
“你是说颖儿?!”这几日我只顾着怀疑自己宫里人偷了香魂丹,却没考虑到外面的人。颖儿是二哥从外面带回来的人,之前是何身份全凭她自己捏造,如果她被人指示刻意接近二哥的……
如此一想,我顿觉事情重大,正想往二哥的东宫殿去,突见御花园入口灯火闪烁,脚步声匆忙而来……
“公主!可算找到公主了!皇上突然晕厥,公主快去养心殿!”
我:“……”
养心殿所有的烛台宫灯都点上了蜡烛,火光耀耀,映在夜明珠光金墙上绚烂夺目,亮如白昼。然而龙**躺着的父皇,肤色蜡黄,体型柴瘦,再明亮的光线都照不出他往日的神采威仪,他如一片即将离枝的残叶,风影森森,他孤零零悬在最高的枝头上摇摇欲落……
二哥和皇后比我早一刻赶来,正呵斥着太医为何断不出父皇的病症……
太医埋首吞吐道:“皇上的病症表邪入里、里邪出表、表里同病、寒热虚实错杂,实为罕见之病症。”
罕症如同绝症,不明病理,不能对症下药,只能任由病魔恣意肆虐……
我的心沉得没了底,僵了好久才刚伸手去触碰父皇的手背,记忆里这双手坚实有力,温暖如旭,为我挡风遮雨,掌控整片疆土,他牵着我、抱着我、轻拍我的额头:“君月乖,不许胡闹……”
然而此时这双手冰冷干瘪,惨黄若枯柴,可怕得不像只手……
我不忍去看父皇枯槁的面容,然而视线掠过处,猛然瞧见父皇的鬓角……那里本该有青丝白发,可却光滑如璧毫无发丝……
我心中疑惑,急忙拿开了他的睡帽,令人震惊的是……他所有的头发都不见了!配着他皮骨暗黄的脸,黑紫深陷的眼眶,如同早已入土的人……
“怎么会这样!”我一声厉喝,尾音剧颤,扫向内监,几人吓得跪地磕头:“奴才该死!皇上年前开始落发,不许奴才们说出,奴才偷偷地用了防脱发的食补,可也不见成效,一个月前皇上的头发全部掉落,皇上便一直戴着帽子了……”
我心如重创,从没见过哪种病会导致头发全部脱落,父皇为何不让太医诊治!
一旁二哥和几位太医皆是震惊不已,尤其是二哥,原本阴郁的面色顿时惨白无血……
死寂席卷而来,殿内陡然凝固,众人的呼吸也如同被抽走了一般。
良久,太医颤巍巍说道:“娘娘,殿下,臣冒死一言,皇上这病……与臣一直研究的皇陵那几桩怪病十分相似。”
“……”
前段时间,二哥连夜赶去皇陵就是因为那几桩怪病,从他督造皇陵开始,那里已发生过几桩这样的怪病,病者也是身体强健的武者,先是疲劳乏力、失眠多梦,渐渐身体虚弱,接着开始掉头发,还伴随呕吐、腹泻,再到性情大变,喜怒无常,临死前的一段时间甚至会六亲不认,如入魔一般……
皇后不知皇陵之事,急道:“还不赶快依症治疗!”
太医惶恐跪地:“臣等无能,罪该万死,此病暂无万全的治愈方法……不,不过……微臣听闻,景山边境也有人患过类似病症,却暂时缓下了虚弱之状。”
二哥好似知晓此事,眸中骤亮道:“查出是谁医治的吗?”
太医迟疑道:“臣还在查,说是一位医术超凡的云游僧人,治过病后就离开了当地……”
我心头微亮,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那僧人长相如何?”
太医蹙眉道:“大约两年前……那僧人戴着面具……不知长相……”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