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是我及第那日太傅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原以为太傅会送我宝剑利器武功秘籍,却不想,送了只毛茸茸可爱甜软的小猫咪……
太傅玩笑道:“毕竟你以后要做回公主,为师不想你武功盖世,笑傲群雄,姑娘家还是温柔娇软些好,这只猫就帮你转转性子吧……”
可惜,猫没帮我转了性子,我却把猫带得越来越狂野了。瑟瑟喜欢抓池塘中漂亮的锦鲤,很早就练会了游泳,它不可能溺水!只有一种可能,有人要故意杀它!
我惶急地跟着云珠跑去了莲池边,初秋莲败,满池残荷,一众宫人噤声跪在池边,四下静如坟墓,瑟瑟满身湿漉蜷着小小的身子躺在冰凉的石台上……
我脑内嗡的一响,全身的血液泻出……
瑟瑟极通灵性,生存能力很强,它死里逃生了许多死,甚至还救过我好几回,一般人根本伤害不了它。我与瑟瑟感情颇深,宫人们皆知它是我的宠物,更不敢伤它分毫。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杀它的人,绝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太医面色微白地跪在地上禀报:“瑟瑟被人击中了脑袋扔进了池塘……已,已经没气了……”
轰隆一声巨响在脑中炸开,我脚下虚晃,眼前一片花白,才一会儿工夫,它就没了?它就没了!
不可能!
之前它还在我怀里舔着我的小拇指呢……早上我浓妆艳抹华袍加身,她嫉妒我打扮得太漂亮,半天装作不认识我呢……还有刚才说好出去玩一会,我见完皋端就回来找它,可它怎么就死了呢!
我一口戾气堵在喉间,心口如压了千斤重石,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紫华也抚养过瑟瑟,约莫有些感情,他厉声道:“这边巡逻的侍卫是谁!谁刚才来过这里!”
我心中陡地雪亮,脑中划过刚才柳凝雪蹲在莲池边逗弄瑟瑟的身影……
“柳凝雪在哪!将她抓来!”我大喝。
父皇铁腕治国,我多少承了他一些杀气,怒起来时,也会杀一两个以儆效尤,跪地的宫人全都匍在地上鸦雀无声了。
谢紫华不知我为何会怒喝柳凝雪的名字,微微一惊,劝道:“君月别激动,我会查出凶手,不让瑟瑟枉死。”
我冷眉横挑:“查到了凶手,你也砸了她的脑袋扔进池塘里?”
他怔了怔,冷静道:“此人胆敢杀害瑟瑟,我决不放过他!”
我撕开一抹冷笑,正时侍卫带着柳凝雪过来,柳凝雪看到瑟瑟的尸体现是一惊,而后反应过来,朝我服了一服道:“公主,瑟瑟它……”
啪的一声大响,我怒极了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她始料未及,被我掀翻在地,发丝凌乱……
所有人惊呆!谢紫华更是抓住了我的手臂,瞳孔剧颤:“君月你……”他声音拔高,而后又控制住声音:“你打她做什么?”他望向柳凝雪,眸中闪过焦灼的怜色,一副想去扶她又不能去扶她的神情,柳凝雪趴在地上娇弱如柳,水葱般的玉指捂在高高肿起的脸颊,模样儿可怜极了……
看见我打她,他忍不住了?我不仅嘲笑,心却莫名地被刮了一下。你们这样的关系,还跟我说没有关系?
我猛然甩开他的手,喝问柳凝雪:“你回答本宫,刚才你和瑟瑟是不是这里!瑟瑟是不是你杀的!”
柳凝雪如遭重击,杏眸中蕴含的泪珠儿顷刻滚落,万分委屈……
谢紫华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看向她,剑眉皱紧。
云珠机灵,连忙上前解释道:“将军,刚才奴婢和公主看到郡主在这边逗弄瑟瑟,也就一盏茶的工夫,瑟瑟就惨遭不幸了……”
柳凝雪急忙解释道:“臣女不胜酒力,来此透透气,正好瑟瑟也跑了过来……臣女只与它玩了一会儿,它又跑去假山那边了……臣女怎敢伤害瑟瑟?”
我咬牙切齿,双眸赤红,哪里听得进去她半分解释,谢紫华担心我又打她,挡在了我和她之间:“公主息怒,郡主心地慈善,连只蚂蚁都不忍踩伤,怎会下此毒手?”
连只蚂蚁都不忍踩伤?你两狼狈为奸,我要信你的话?我怒意澎湃,一字一句:“不是她杀,还会有谁?这宫里谁还有胆子杀瑟瑟!”
一众宫人又伏在了地上,皆不敢发出半点声息。
谢紫华抿紧了唇,面色阴如铅云,锁眉道:“公主给我一天时间,我找出凶手,瑟瑟绝对不是郡主杀的!”
沸腾的怒意几乎要将我焚尽,我缓了好久才压住了脾气,瞪向他道:“好!没找到凶手,我就要了她的命!”
谢紫华:“……”
暮霭沉沉,墨色浸染,莲池边发生的争执很快传到了父皇的耳中,他训斥我道:“往日是如何教你的?光凭一个猜测,就稳不住脾气要她的命?那只是个畜生!就算是她杀的,也是那畜生冲撞在先,你管教无方,理应赐死!”
我:“……”
父皇一直不喜欢宠物,尤其是猫,曾有一只山猫冲撞了他,当场就被千刀万剐了。
瑟瑟是太傅送我的,我喜欢养着,父皇就忍了没说话。
近日父皇病情加重,性情变得喜怒无常,训出来的话满是沙场的血爆之气。
可再怎么样,我是他的女儿,他应该站在我这边训斥柳凝雪僭越无礼杀害公主的宠物才对……
我悲愤之余,心中又涌起不详的担忧,父皇近日对我多般苛责无情,恐怕是相信那个传言……
今日是父皇大寿,未免犯了忌讳,我不能给瑟瑟立墓碑、烧纸钱,只能将它埋在它经常玩耍的锦鲤池边,挖了个小坑,却不想下葬,抱在怀里久久……
若说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完全信任,那瑟瑟是个例外,她的忠诚和单纯是我身边任何一个人都无法达到的。
我失踪两年,以为它忘了我,可我坐在落霞小镇的凉茶棚里,它第一个找到了我,喵喵软绵地咬住我的袍角,一双蓝眼睛欢乐地瞧着我……而后我抬头,才见到骏马飞驰,谢紫华跟着它找了过来……
风冷月黑,秋夜霜降寒凉,我心口绞痛,眼角酸涩,终是不忍地将它放进了土坑中。
身后云珠忽而唤了声大师,我牟然转身,就见皋端一身苍白的素袍立在池塘对岸,暗冷的烛火映照在他深邃的五官上,显出莫名郁郁之色……
不知为何,在这之前我没能流泪,只是心痛。可见到皋端,泪水就如决堤河水倾泻而出。我难以控制情绪向他奔去,风刮过脸颊吹落一串泪水,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如同孩子一般,呜呜哭了起来……
父皇常训我,不要轻易在人前示弱,再疼再累再难受也要咬牙将情绪压下,面对皋端,我完全暴露了脆弱,压抑不下来……
“瑟瑟死了……才一会儿工夫就死了……师父医术高明,能不能救它醒来……它再也醒不来了……再也不能赖在你**陪你睡觉……再也不能在你佛珠上愉快地玩耍了……”
后背一热,是他环臂抱住了我,轻拍我的后背,哄着我,胸腔中沉沉的心跳传来,温暖的怀抱渐渐驱散了心中的冰寒……
我哭得越发凶狠起来,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襟:“宫中凶险,生死只是一瞬间的事,今日是瑟瑟惨死,明日也许就轮到我了……师父,有人要杀瑟瑟,有人要杀我……”
窒息压抑的死寂,秋风吹落叶,乌啼霜满天,他宽大的手掌握住了我的肩,将我轻轻分开,低头看我,子夜般的黑眸染了一片黯然伤色,白似透明的俊颜如深冬覆雪的冷雪……
“别哭了。”他的声音轻柔,如染上阳光的春风,抚慰枯竭的心房:“它没有死,它去了往生净土……”
泪水凝在眼眶,将落未落,我睁大眼睛想要看清他,然而视线片片模糊……
他语气难得的温柔:“你若相信它还活着,它就永远活着……”
我若相信它还活着,它就永垂不朽。
以前总觉得为亡灵超度只是过场仪式、民俗传统,宗教里那些因果报应、轮回往生的说法都不真实。
然而此刻从皋端口中说出,我骤然悟了些许,有些事并非要真的追究它是否存在,而是要做到内心的相信,你相信有往生,往生就会真的存在。
就像世间万物百杂碎,你不曾全部得见,但你从书本上知道山的那边有条河,你从没去过那条河,你若相信了此事,那边就真的存在一条河,从古到今,河水不因谁的离去而断流……
追求肉眼能得见的长久,不如去感悟内心的永垂不朽。
他深谙佛理,却用最简单的语句安慰了我悲痛的心,我抽泣着:“可我好想它,想它对我撒娇,想它和我闹别扭……”
有它的时候,总觉得它烦。一旦没有,却追悔莫及。
他紧了紧我的肩膀,安慰道:“就当它出嫁了,嫁去很远的地方,做了和亲公主,那里有位帝王待它很好。”
我呆了一呆,眼泪瞬即止住了。
他勾起一抹安慰的笑,温热的指尖在我脸颊上轻轻划过:“这样才乖,不许再哭了,这条疤沾了眼泪就不好了……”
女人的眼泪是最好的武器,所以柳凝雪动不动就在谢紫华面前哭泣。原来如果有人心疼着自己的眼泪,哭起来竟是这样的感觉,一发不可收拾。
我嘴角抽搐,忍不住又哭得更厉害了,他似是察觉出我的小心思,反而将我一推,对云珠道:“给你们公主拿张手绢来,这张脸我管不了了,毁了就毁了吧。”
我:“……”
乌云渐渐退去,冷白的弯月倒映在池中,皋端站在瑟瑟的尸首前为它诵念了一段长长的经文……
寒露沾湿了他的白袍,月色抚平了他的眉间,他一字一句念诵,心无旁骛,送它去往生……
我抹了两把泪,又嫉妒起来:“瑟瑟真幸福,出嫁的时候还有你来送它。如果哪天我出嫁了,你也要来送我。不要念这些我听不懂的经文,要念情诗!”
他蹙眉看我:“公主一世荣华,长命百岁,不许胡说。”
我哭笑起来:“师父担心我离你而去么?”
他沉眸,望向远处玉琼金耀的宫殿道:“我是说……公主命硬,旁人伤不了你,只有可能你伤了旁人。”
我:“……”
夜静了下来,纷纷坠叶寒声碎,秋风凉凉刺骨,我恨恨道:“瑟瑟不是意外死亡,谢紫华和柳凝雪想要我死,想要瑟瑟死!”
皋端锁眉看我,却是平静道:“瑟瑟身手敏捷,旁人伤不到它,雪宁郡主没有杀害它。”
同样一句辩解,从皋端口中说出我却无可反驳,惊异道:“师父何出此言?”
他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捧起瑟瑟的脑袋,摸了摸左耳处,又移去后脑勺,声音凝重道:“凶手用钝物击打它的头部,并非一招击毙,多处损伤,当时它还挣扎反抗了……”
我鼻尖儿发酸,心疼不已。
父皇责令我不许追查此事,而我又认定瑟瑟是柳凝雪所杀,所以太医和大理寺卿都不敢多加推断,此刻皋端如此一说,我倒能静下心来听一听了……
皋端打开瑟瑟紧闭的嘴唇,瑟瑟牙缝里藏了一块锦衣布料!他将布料置于宫灯下,细细撮开了道:“此布以经线彩色起彩,彩条添花,经纬起花,是蜀锦。我若没记错,雪宁郡主今天穿的是素色绸裙……”
我:“……”
而后他又端起瑟瑟的前爪,绒绒的细毛中瑟瑟右边的第一个指甲竟然折了!我心口一扯,听他说道:“若是雪宁郡主杀害,她身上可有被猫抓过的痕迹?”
……似乎没有。
他道:“泰云苑的假山引西宫泉水汇入莲池,我去查了,假山石壁上留有瑟瑟的淤泥脚印,附近落有瑟瑟的毛发,更远的西宫也有瑟瑟走过的痕迹,凶手是在假山和西宫下的毒手,瑟瑟顺溪泉流进莲池才被宫人发现……”
我心头一凛:“师父可查出凶手是谁!”
他沉默了下来,放下了瑟瑟,将自己手腕上那串瑟瑟喜欢玩耍的蓝宝石佛珠放进了精致的锦盒棺木里,算是给瑟瑟陪葬,又将棺木合上放入了土坑中,才道:“公主若认定雪宁郡主害死了瑟瑟,结果会如何?”
我微惊,心中一沉,下午我扇柳凝雪耳光的事很快传到了她哥哥博顺侯的耳中,如果我执意要柳凝雪偿命,结果只会惹怒了谢紫华和博顺侯两位手握重兵的将军……
我是前皇后所生,然母后去得早,父皇让二哥的生母继皇后抚养我,我和二哥算是同出一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我得罪了谢柳两家,二哥必难得到这两家的支持,他日登基不稳,国家分崩,既得利益者会是谁?大哥?五弟?还是楚夏各国?
我心惊此人心肠之险恶,更心惊皋端不动声色间竟了解了朝中政局和我的处境。
“可是师父……柳凝雪和谢紫华原本就想害我的。我不要嫁给谢紫华,不要他给我戴绿帽子……”
他皱了皱眉,认真道:“公主知道戴绿帽子是什么意思么?”
我额了一下:“反正就是那个意思,师父知道的。”
“我不知。”他回答得迅速,却道:“我只知今日寿宴的时候,公主与谢将军在假山里……不知干了什么。”
我下巴一掉,惊呆了!“师父你,你,你误会了!我和他没有……”
他不以为然:“公主无须与我解释,公主与谢将军早有婚约,做些什么也是应当的。”
我:“……”
他怎么能这样误会我!我抱住他的胳膊道:“师父还没看出谢紫华有多阴险吗?我和云珠互换衣服准备去法光寺见师父!,岂料四弟突然出现,我心急四弟的安危,就没注意系裙子了……”
他不着边际地将胳膊抽了出来,仍旧不相信道:“无喜即无忧,无爱便无恨,公主怨恨谢紫华与柳凝雪过于亲密,显然十分在乎谢紫华……”
我:“……”
男人别扭起来,简直比女人还难对付呀!
“公主,公主,太子殿下来了。”云珠小跑过来通报消息,我仰头看去,就见二哥带着一人穿过万蝠锦绣长廊往这边走来,长廊两侧的彤烛透过宫纱游凤灯映在谢紫华绛紫色孔雀朝服上,格外刺眼。
我条件反射般地去推皋端:“师父先躲一躲。”
他整张脸沉成了墨云,电闪雷鸣掣过。“我为何要躲?”
皋端名义上是我的师父,他来悼念瑟瑟,按理无须回避。可父皇摆明了在软禁他,他出现在这里,实为不妥。且下午他与谢紫华生过冲突,此时碰见,难免不会生出事端。即便皋端武功盖世、睿智过人,可无权无势的他,在这权力至上的皇宫,怎斗得赢谢紫华?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支吾道:“我,我是怕……”
“你是怕谢紫华误会你吧?”他剐了我一眼,拂袖转身,一副再也不想见我的模样儿消失在夜色中。
我心口戳漏了一个洞,讷讷对云珠道:“我是不是伤了师父的自尊,他生气了……”
“大师不会的,大师会理解公主的,大师还给公主送来了敷脸的药膏……说是一日三次,要按时敷用呢。”
我:“……”
二哥和谢紫华是来给瑟瑟上香的,二哥悼念之余又说了些玩笑话,想要逗乐我,可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瑟瑟之死,二哥忽而说道:“你下午的时候在假山那边遇见皋端了?”
我愣了愣,没有回话。
他继续道:“皋端未得传召,擅自离开西宫来到泰云苑,妹妹可有怀疑是他杀了瑟瑟?”
我不仅冷然:“他在避尘台舍命救瑟瑟,现在又杀瑟瑟?你脑残吗?”
二哥:“……”
二哥给我顺毛,好言道:“不是二哥怀疑他,而是他深藏不露,实在可疑。父皇封他为国师,也是想掌控他的一举一动,这不他才刚进宫,就出事了?”
我冷森森道:“那你不说柳凝雪刚进宫,瑟瑟也出事了!我在假山遇见师父的时候,瑟瑟正和柳凝雪在一起,他上哪去伤害瑟瑟?”
二哥哦了一下,想来自己推断错误,只好道:“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从袖中掏出个衿缨,衿缨月白云锦面料,双蝶翡翠流苏,刺绣君子兰,手工精美细腻,一看就是仰慕他的女子所送,而且用过许多时日了……
我觉得眼熟,不似颖儿的手艺,连忙问道:“这是谁送你的?”
他嘿嘿一笑:“说出来你别生气……”
我眉角一挑。
“是柳凝雪送我的。”
我:“……”
我仿佛想了起来,两年前柳凝雪当着谢紫华的面就绣过这样一个衿缨,还以为她要送给谢紫华,竟然送给了二哥!这是什么作风?
二哥道:“以我多年的情场经验,雪宁郡主她似乎是心仪我的,但不知为何,她对我却格外矜持拘谨……大概是因为害羞腼腆吧,她与紫华兄倒是无话不谈,就像我和你一般,情同兄妹。”
我皱紧了眉,在这世上没有血缘关系的情同兄妹就是奸情!想起那日柳凝雪软在谢紫华怀里的模样,我不由地捏紧了拳头,冷然道:“你离柳凝雪远点,她和谢紫华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哑然,又失笑道:“紫华兄说你误会了他和柳凝雪,看来这误会有点大了……”他叹了口气:“怪他情商太低呀,没有照顾到你的感受,你再怎么爷们,也是女人呀,且心思细腻、向来多疑,这件事情要说……”
我冷冷打断道:“你如果是来给谢紫华做说客的,那就出门右拐,请走好!枉我将你当作最亲的人,你将我往火坑里推!”
“唉唉,”他连忙收了嬉笑,讨好道:“妹妹别生气嘛,那我不说这个了,你不要赶我走……”他赖着不走,从刚才那个衿缨中滚出几颗红白相间的丹药道:“妹妹可认得这种东西,这个叫阴阳香魂丹,红色为阳,白色为阴,阴阳相吸,难舍难分……”
我眉心微皱,觉出不对:“什么意思?”
他神秘而严肃道:“二哥觉得,和尚给你下药了。”
我:“……”
阴阳香魂丹源自西域神秘部族,取并蒂罂粟、紫色曼陀罗、千里迷迭香草等十余种奇花异草炼制制成,是催|情、迷魂、采|花、媚|杀的极品毒药,男性服用红丹,女性服用白丹,二者相互吸引,体内散发只有对方才能闻到的迷人香气,从而产生虚幻的情感,一颗丹药可持续数月,感情越深越难舍难分……
我接过丹药闻了闻:“你从哪得来的。”
他朝殿外候着的谢紫华看了一眼:“紫华兄断不信你真的喜欢上皋端,四处寻找这种异香。”
二哥玩笑道:“也不知这丹药效果如何,要查出皋端是否对你下了药,还只能我们自己来试一试了……”他将我拉到了谢紫华面前,白丹给了我,红丹递到了谢紫华手中:“你两试一试吧。”
我:“……”
二哥你不是父皇亲生的吧?
我将白丹捏得粉碎:“本宫觉得抓个太监来试一试会靠谱一点。”
二哥:“……”
谢紫华:“……”
我从小就闻到过皋端身上的香味,所以他不可能在我身上用什么香魂丹,只有可能是我自己产生的某种幻觉……我将香魂丹全部没收,连带着没收了柳凝雪送给他的衿缨,赶走二人后我方才想起件事情……
二哥怀疑皋端杀了瑟瑟,我反倒觉得四弟很有嫌疑,他也路过西宫,他也出现在假山附近。而且他一直害怕我和瑟瑟,有一次瑟瑟吓到了他,他还用石头打过瑟瑟……会不会四弟失手误伤了瑟瑟?
趁夜我去了趟四弟居住的承归殿,然而四弟早已睡下,伺候他的老嬷嬷对我没什么好感,不想我惊扰了四弟,恳请我次日再来。我也没做勉强,转而回了宫。
可是次日,出了件大事……
我尚在睡梦中,梦里和皋端在探讨高深的佛学,探着探着不知怎么就探到他身上去了……
却是一阵激烈的吵闹声将我吵醒,我郁闷极了,一场春梦歇,掀开床帘问道:“外面发生何事了?”
云珠慌不迭来报:“是四殿下出事了!他昨晚睡了……额……宠幸了雪宁郡主,博顺侯气势汹汹地找公主算账……额……找公主谈谈。”
我:“……”
昨晚四弟把柳凝雪给睡了?睡了!睡……了?
多稀奇的事啊!我先是惊,再是疑,末了才反应过来是不是应该幸灾乐祸一下?
四弟痴傻疯癫,但不意味着他不能人道,他偶尔与宫女侍婢云|雨|欢|乐,全当游戏一般。可是,他以为做游戏的事情,在常人这里,却是惊天动地出大事了!
博顺侯虽是柳凝雪的亲哥哥,可相貌性格与柳凝雪截然不同,素有“黑雷震”绰号,长得牛高马大,面黑如雷公,性格暴躁,粗鲁狂妄,说风就是雨,起云就打雷。不巧我昨天刚与柳凝雪有过不愉快,之后又去承归殿找过四弟,众人传来传去我就变成幕后黑手了!他一口咬定是我害她妹妹被四弟侮辱,全然不顾宫规礼仪气冲冲来我殿里闹开了……
我暂且不与他计较此事,先到事发地点一看究竟。
清凉仙阁位于承归殿的西侧,建于一片湿地湖泊之中,夏日莲荷清丽、绿水环绕、榕树蔽天,父皇会去那里住上一个月避暑养心,平日那儿空置着,只留一两个宫人打扫。昨晚我明明看见四弟睡在自己宫中,一觉醒来他怎么就在清凉仙阁将柳凝雪睡了?
晨雾若流云织锦浮动在仙阁的青瓦玉台上,碧莲隐现间,通往仙阁的栈桥长廊流淌着乳白色的雾气,一脚踩上,若至云端,美轮美奂。昨日二哥还说要来这里赏雾,今儿我不仅赏了雾,还欣赏了某人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情景……
清凉仙阁外候着一串儿不知所措的宫人,四弟宫里的太监嬷嬷正在寝殿忙着收拾残局,柳凝雪这受害人蜷在床头抽泣着不愿见人,四弟也心知闯了大祸,看着我们一个个面如罗刹地赶来,吓得缩在墙角抱头求饶,口里傻乎乎地念着对不起对不起……
博顺侯见妹妹受到凌辱,哪里还管四弟贵为皇子,拧起拳头就要去打他,我一声厉喝才让侍卫拦住了……
再怎么样四弟也是天潢贵胄,宠幸了你妹妹又如何?若无此事,我还打算让柳凝雪为国出塞嫁去疆外异族,留在国中真就祸害了各种纯情的青年俊杰!
我不得不承认,此时的自己,装不出一星半点的怜悯。
我道:“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清凉仙阁有宫人守夜,郡主若是心中不愿,不知道喊的么?”
柳凝雪一怔,呜呜大哭起来,扑进博顺侯怀里寻死觅活,说是被人下了药绑架来的……
我继而冷笑:“你当宫里是市井街坊么?守卫森严怎会有人绑你?如果是下药,那我四弟也是受害者!他心智未成,向来胆小,不会做强迫他人的事情!郡主这一面之词未免太过牵强,到底是被人绑架,还是郡主自己跑来这里心甘情愿……”
“胡说!”博顺侯大怒,咬牙切齿,怒目圆瞪。
我挑眉迎着他的怒目,冷嘲热讽道:“我胡不胡说,你问问郡主就知道,在这宫里,她可不止对一个男人投怀送抱了……”
门外一声躁动,竟是谢紫华气冲冲赶来,三千华发披散在身后未束,看来是刚听到消息就来了……
柳凝雪看到谢紫华,身影欲动却又不敢扑过去,如同看见自己的夫君一般,呜呜在博顺侯怀里哭得不敢见人了……
我不由地恨意翻涌,所以谢紫华,你是否还能装出不在乎她的样子给我瞧瞧?
屋内的红绡卷帘被劲风刮得乱舞,山雨欲来风满楼,谢紫华盛怒的乌眸狠狠盯向四弟,面上怒意森森,青筋暴起,似乎就要冲去将四弟碎尸万段……
我稳住情绪,鬓角的发丝被风吹出丝丝寒意,故作轻松道:“谢将军来得正好,你告诉博顺侯,郡主是不是也经常对你投怀送抱?”
他猝然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眸中凛冽,拿出从二哥那没收的衿缨道:“这个是郡主当着你的面绣给太子殿下的定情信物……双蝶缠绕君子兰,如此直白地表达爱意,郡主真是多情博爱、处处留情……”
谢紫华咬紧了牙,看我的眼神有惊痛划过,那边柳凝雪亦是一惊,抽泣噎在喉间。
我避开了二人的眼神,大胆地推测道:“昨日二哥兴致起说要来这里赏雾,不巧皇陵有事,他连夜与工部尚书出宫了。”我难掩疑色,瞟了眼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四弟:“莫不是郡主来此约会太子,却把四弟误认作太子,自荐枕席?”
话虽说得难听,但柳凝雪她若洁身自好,也不至于有这样的下场!
众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多数望向柳凝雪,似乎相信了我的推断……
我不禁冷笑:“郡主长得倒是冰清玉洁,莲花一朵,内心却原来这般开放,竟是人尽可……”
“闭嘴!”谢紫华急喝,杀机大盛!殿外一众侍卫纷纷握刀而入,却见谢紫华怒发冲冠,青筋暴跳,皆是惊异。
面对过无数生死杀戮的人,遇事通常会沉敛冷静、气定若神,可关心则乱、上心则患,心爱之人被我公然诋毁,谢紫华显然不能够理智稳重了……
不待我反应过来,谢紫华抓起我的胳膊,将我连拖带拽拖出了殿中……
雾气没有散去的趋势,眼前茫茫一色,水汽凉澈扑面而来。侍卫们在后面跟了一段距离,谢紫华使了轻功,须臾甩掉了众人,他抓我手臂的力道大得惊人,我整条臂膀酸痛得没了力气,不知要拖我去何处,目及所见的都是四人环抱的大榕树,林深雾重,一丈之外看不清事物……
我奋力甩开了他的手,大喝放肆,他才醒过神来,怒意未消,眸中有些血丝,俊颜煞白得吓人。
换位思考一下,若我被人陷害与一位心智未开的男人睡了一晚,我的心情该如何?
再想想,若我心爱的皋端被人下了药与别的女人春风一度,我又该如何?
我强作镇定,迎着他的怒目,冰冷道:“将军急着带我出来,是想杀我泄|愤,还是不忍听到本宫揭露你心上人的真面容?”
他面色森寒,直截了当道:“昨晚你去过承归殿?”
我反而笑了起来:“将军也怀疑是本宫害了她?本宫去过承归殿又如何?本宫若要害她,她早已尸骨无存!柳凝雪她自贱轻|浮,自食其果……”
“够了!”谢紫华狠狠一刀刮来,我后背莫名一凉。
他咬牙一字一句,情绪激动:“为什么不说你恨我?”
我不禁冷笑:“恨你?你简直自作多情!”
他乌瞳划过绞痛,一抹冷涩的苦笑:“你还是不相信我,我说了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这句话我已听了不下三次,毫无说服可言,可笑之极。
“你们没有关系?那你为何如此愤怒?为何处处关心她?你当我眼瞎吗?江铃之战,柳凝雪追着你到战场,给你敷药,为你绣鞋,陪着你寸步不离,到最后你两竟在军帐里苟合!”我终于将这不堪的事情说出口了,面色铁青无血……
他如遭重击,剑眉锁成了川字:“你……以为我们那天在……”他难以置信,而后又似明白了过来,失了力气般双肩一落,微紫的唇瓣抿成一条长线:“所以……当日你不从军令,只身冲入敌营……你向来处事谨慎,怎会那般冲动……”他暗暗咬牙,面色沉如黑夜:“我暗恨自己没能保护好你,懊悔当时没能挡住你……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误会我和柳凝雪……”他低喝道:“我和她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心口如被他拎着狂拉撕扯,眼睛已涨得血红:“不是我想的那样?你两也是玩玩而已?或者,你也被人下了药,失了理智?”
“洛君月!”他喝我,面色如被人扇了一巴掌,捏拳的关节隐隐透白。
我无所畏惧,继续道:“你们以前如何深爱,本宫毫不关心。闹出这样大的事,父皇必定会赐婚给柳凝雪。四弟娶了柳凝雪以后,你最好安分守己地看着她守活寡!”
“洛君月!”他还是喝我,明明他这么在意柳凝雪,却还昧着良心不愿承认。战场上行止果决的大将军去哪了?如此畏首畏尾、没有担当,真让我开了眼界!
他咬牙切齿,眸中凌厉的锋芒迫得人无所遁形,问我道:“太子给你的香魂丹呢?”
我微惊,没有回答。
他伸出手来,一直紧握的拳头突然松开,指甲将掌心掐出了一道道血印,布满黄茧的手掌上有一颗白色的丹药……他质问我:“雪宁郡主的房里为何会有这个!”
我心下暗惊,怎么会在柳凝雪的房里!
他眸中带刀,一步步迫近我:“洛君月,你还不承认你恨我?你为何会两年不归!为何会上避尘台隐居!你抗旨悔婚,又招皋端来激怒我!我和郡主什么也没发生,你却一再误会,耿耿于心,不惜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害她!”
我惊了又惊,原来整件事情还能这样理解,我对他是恨是恼是痛心?哦,不,我只是有些失望,失望对我不忠,失望他虚情假意……
太傅临终前唯一的心愿就是要我与谢紫华好好相处,他说父皇雄才大略、志在天下,终会将谢家四十万兵马收归其下,届时谢氏一族性命堪虞。太傅求我要保住谢紫华的性命,此生他必不负我……
他必不负我?师恩如山,太傅慧眼识人,我再没怀疑过谢紫华的异心,然而柳凝雪的事,着实如一把锋利的刺刀深深|插|进|了我的心口。
如今,更让我失望的是,他不信任我!他认为我害了柳凝雪!原本想要解释的心情**然无存,我反而呵呵一笑:“看来这香魂丹不错,一试就灵。”
猛然一拳击来,一声闷响,身后的榕树巨震,他的铁拳掠过我耳廓捶进了树干里,白色的丹药化成一片粉末,掣在面上如沙砾。
他带着极致的痛心和怒忿:“你要恨也该恨我负了你,为什么要对柳凝雪下此毒手!”
我心口堵上一滩黑血,郁结攻心,对不起,太傅,我无法再履行承诺,迟早有一天要杀了他!
我迎着他的怒目,透骨生寒:“谢紫华,喜欢就是喜欢,偷偷摸摸,遮遮掩掩,不是你大将军应有的作风。柳凝雪被四弟凌辱,你终于忍不住了?你还敢说你不爱她吗?还敢说你和她清清白白!”
不知哪句话激到了他,他挥起铁掌就要扇在我面上,我骇然惊住,原本是躲不掉的,却是一声极细的破空声,咚,一颗佛珠击在了谢紫华的手背上,他吃痛偏了方向,掌风扫过我的发髻,只打落了朱钗,发丝倾洒……
待我回过神来,一只温暖的手掌从身后牵住了我,猛然一拉,我便转去了他的怀里,薄雾幽香,是我梦中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