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绝无仅有的炽热辉煌,在满城人潮、满城华灯、满城歌舞的夜晚继续着。
赵构摆脱了随驾重臣恭顺殷勤的干扰,仰卧于福宁堂龙吟轩的软榻之上,在薰炉散发的奇香温馨中,思索着今日在建康城的所见所闻,特别是措置今日一切活动的中书舍人虞允文:其才可嘉,其心难测啊!
赵眘在随驾建康十里金色长廊的目睹耳闻中,开了眼界,沸了**,壮了胆子,添了心力。这是三十多年来第一次见识到的人文壮观啊!他似乎从这一壮观中,看到了黎庶百姓抗金北伐的决心,感受到了黎庶百姓抗金北伐的力量,增强了自己抗金北伐的胜利信心。他赞赏张孝祥词作《水调歌头?闻采石矶战胜》中“我欲乘风去,击楫誓中流”的结语,骤然觉得晋人祖逖“扫清中原”的抱负已在激**着自己的心胸了;他赞赏陆游诗作《送七兄赴扬州帅幕》中“诸公谁听刍荛策,吾辈空怀畎亩忧”的吁叹,心里暗暗决定,近日一定要拜访这位屈居枢密院的编修官,虚心听取陆游的治国之策;他赞赏陈亮词作《念奴娇?危楼还望》中“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的呼喊,骤然感悟到,这位年轻的永康才子,似乎是在特意鼓舞自己,莫要徘徊瞻顾,莫要迟疑不决,当以晋人祖逖为榜样,廓清中原啊;他赞赏岳飞的词作《满江红?怒发冲冠》中“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的高尚心境、坚定信心和壮烈情怀,这正是自己的追求啊!他特别赞赏父皇当众喊出的对岳飞词作的赞语:“伟哉《满江红?怒发冲冠》,千古不朽的战歌啊!”这是谕示,这是圣旨,这不也隐喻着对岳飞的平反吗?他兴奋至极,躯体虽疲惫不堪,却毫无倦意,便在驻所听雨轩设茶置果,并以师礼请来左仆射兼枢密使陈康伯、参知政事杨椿、权给事中辛次膺、宗正少卿史浩,围炉品茶,共享建康随驾之乐,共话建康黎庶昂扬抗金北伐之志,共度慷慨无眠之夜。陈康伯、杨椿、辛次膺、史浩与赵眘心灵相通,兴致相应,借机议论采石矶之捷后的进取形势。
此时的汤思退,因心神疲惫不堪而仰卧于住所闻莺轩里的软榻之上。今日十里金色长廊沸腾的景象,使他感到压抑和烦闷,特别是皇帝喊出的那句赞语,更使他心神惊骇,预感到有一种更加沉重的打击向自己逼来。岁月难再啊!他闭上眼睛,思绪骤然间回到十六年前繁花似锦的岁月:绍兴十五年(公元1145年),在临安廷试中,自己考取了博学宏词科,丞相秦桧亲自赐马游街,并除秘书省正字之职。此馆职乃文官清贵之选,极不易得,自己却唾手摘取了。春风得意啊!五年之后,也就是绍兴二十年(公元1150年),晋升签书枢密院事,承受诏旨,传达王命,参与政事,皆丞相秦桧之所予。风华正茂啊!三年之后,也就是绍兴二十三年(公元1153年),晋升签书枢密院事兼权参知政事,以副宰相之职辅佐秦桧区处军政事务。权势日隆啊!两年之后,也就是绍兴二十五年(公元1155年)十月,秦桧以建康郡王之尊而病亡,皇帝依其临终前“萧规曹随”的奏言,晋升自己为中书门下平章事,再晋左仆射,继续施行秦桧的内外方略。权极人臣啊!但自己毕竟不是老谋深算的秦桧,而遭贬离开朝廷的老臣如张浚、辛次膺、陈康伯等,抱怨怀恨结伙而起,举表弹劾,把对秦桧的仇恨泼洒在自己身上,群臣随和,临安黎庶起哄,皇帝迫于舆论,忍痛下诏,罢去自己左仆射、中书门下平章事之职,而以观文殿大学士、临安行宫留守之虚职留于皇帝身边,也算是皇恩浩**、待起有时啊!可这意外的、不可名状的“采石矶大捷,真能改变宋、金之间的力量对比吗?这近乎疯狂的建康城的炽热辉煌,真能再掀起又一次的抗金北伐**吗?江北敌后来的一群“叫花子,真能起到偏师的作用吗?素不知兵的一介书生虞允文,真能成为另一个资兼文武的岳飞吗?这骤然间改变了六朝遗风的建康城,真能消除皇帝内心“惧金惧战”的痼疾吗?虞允文的头脑发热了,张浚的头脑膨胀了,李显忠的头脑冒烟了,陈康伯、辛次膺之辈又要兴风作浪了,特别是那位日夜谋划早日继承皇位的螟蛉子赵眘又要高喊“抗金北伐,廓清中原”了。他按捺不住心头翻腾的不安、惊恐、愤怒和仇恨,嚯地挺身坐起,整衣理冠,走出闻莺轩,向着福宁堂右侧殿前都指挥使杨存中居住的虎啸轩走去。同声相求,虎啸轩灯火辉煌。
建康府衙的夜半,仍然保持着沉重的庄穆威严。华灯下门前排列的警卫士卒,着甲戴胄,刀剑出鞘,强化着府衙内外深夜沉寂的警觉;府衙四周街巷不时传来强烈昂扬的鞭炮声、锣鼓声、歌唱欢呼声,更加烘托了府衙内古老林木笼罩下的深邃莫测。
在一株古榕覆掩的府衙议事厅里,在一盏烛光照映下,虞允文和张浚围着一盆炭火而坐,炭火盆铁架上的铜壶,冒着热气,咝咝地响着,温馨着他俩的娓娓交谈。
张浚长长吁了一口气,端起茶杯,呷茶一口,神情沉郁地说:“采石矶大捷,鼓舞了士气,鼓舞了人心。我一颗久置而冰冷的心,能不化而生热,能不热而沸腾吗?可我现年已六十五岁,历经沧桑,不再以年轻时的鲁莽而轻信人言人行了。我此时的忧虑,是怕庙堂之上秦桧再生、伯英(张俊字)再现啊丨”
虞允文的神情更加凝重了,二十年前那场抗金北伐的悲剧,蓦地闪现在心头:绍兴十年(公元1140年)五月,金兵统帅完颜宗弼举兵五十万分四路南侵,战线西起陕西,东至淮水下游。江淮尽失,江南告急,临安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赵构为了保住皇位,下令各路统兵元帅韩世忠、岳飞、刘锜、吴玠、张俊抗金北伐。韩世忠以三万兵马挺进河南战场,收复汝州、伊川、郏县,屡创金兵,使敌人闻风丧胆;刘锜以三万兵马挺进安徽战场,取得顺昌(今阜阳)大捷,收复了颍上、寿县、淮南等城,声威大震;吴玠以五万兵马,与金兵鏖战于和尚原,挫败了金兵人川的企图;岳飞以十万兵马从湖州德安府(今安陆)出发,向北挺进,分东、西、南三路攻击金兵,连克颍昌(今许昌东)、陈州(今淮阳)、郑州、河南府诸城,并遣部将梁兴、董荣、孟邦杰等人暗渡黄河,联络河北、太行起义兵马,断敌军需,焚敌粮食,在河北大名、澶州、赵州、磁州、山西绛州等地,掀起袭击金兵的**。绍兴十年七月,金兵统帅完颜宗弼组织反击,以十万步兵、三万骑兵袭击宋军大营颍昌,岳飞以七万兵马迎战于颍昌南的郾城地区。金兵以连环铁骑拐子马冲击宋军阵地,岳飞出去敢死部卒五千,用长柄锋利长刀,专砍金兵拐子马腿,使其拐子马的疯狂进攻战术瘫痪;岳飞亲自率领六十铁骑杀人金兵阵地,为冲杀的士卒开路,宋军将士用大斧、长矛、利剑、钢刀与金兵展开了肉搏战,骁将王贵、张宪、岳云、牛皋、徐庆、杨再兴等人的甲胄、战马,均为鲜血当红,以“人为血人,马为血马”的勇敢惨烈,摧毁了金兵的顽抗,金兵统帅完颜宗弼(金兀术)逃回开封,准备渡黄河而北遁。岳飞率领兵马推达朱仙镇,距故都汴京只有四十五里,收复故都的胜利就在眼前。就在这功到垂成之际,赵构变心了,秦桧发出了停战求和的叫喊,淮西安抚使、宋军五大统帅之一张俊迎合秦桧的叫喊,擅自引兵还屯寿春,放弃了士卒用鲜血收复的淮北土地,并与秦桧勾结,排挤刘锜出知荆南府,解除韩世忠的兵权,杀害岳飞于风波亭,演出了大宋历史上残害军队将领最为阴毒卑鄙的悲剧。
火盆里火炭结节突地发出的爆裂声打断了虞允文的回忆,他眸子含泪地向对面的张浚望去,老将军沉郁的神情已托出一层凝重的愤怒。他急忙从火盆上提起铜壶为老将军斟添热茶,并俯首请教:“闻德老‘秦桧再生、伯英再现’之论,惊悚心神,恭请详赐教诲。”
张浚慨然而语:“虞公当知,汤思退何许人耶?秦桧之口舌。秦桧独相十七年间,热衷和议,结党营私,控制台谏,屡兴大狱,残害忠良,斥逐异己,其种种罪恶活动,汤思退皆参与其中,并狂呼号叫,引经据典,编造堂皇理由,以致造谣诬陷,为秦桧张目造势,用口舌杀人,并恬不知耻地媚语秦桧:‘思退之口舌,专为丞相之心声生耳。’故能在二十年间,由一进士而至权参知政事,并在秦桧死后,仍由中书门下平章事而晋左仆射。前年,绍兴三十年(公元1160年),虽遭群臣弹劾为‘秦桧死党’而罢职,但又以观文殿大学士、临安行宫留守的新衔头而居皇帝之侧。虞公难道不觉得二十年前低压风波亭的那块黑云已飘临头顶吗?”
虞允文沉痛默然。
张浚语转激愤:“杨存中何许人耶?秦桧的鹰犬。其人由张伯英推荐而任御前中军统制,唯秦桧之命是从,在秦桧独相的十七年间,迁主管御前司公事,再迁殿前司统兵官,三迁殿前都指挥使,成了殿前兵马的最高统制官,实为秦桧安插在皇帝身边的耳目。二十多年来,朝廷发生的种种大事,如张伯英还兵寿春,刘锜遭贬,韩世忠赋闲,岳飞被害,绍兴议和,主战大臣将领被迫离开临安,都与此人骗、谗于皇帝耳边有关。今日此人以殿前都指挥使兼江淮宣抚使居皇帝左右,虞公难道不觉得二十年前那场抗金变为和金、亲金、谄金,北伐变为内杀、内贬、内罚的荒唐悲剧又在酝酿发酵吗?”
虞允文沉痛点头。此种悲惨的历史情结,自己怎能不知,只是没有老将军身受体验的沉重悲哀啊!他抬头正要宽慰老将军的痛哀,张浚却发出了绝望的哀叹:“秦桧居中,岳飞难活啊!二十年前精忠抗金的将帅,至今已**然无存了!吴玠战死于和尚原,岳飞冤死于风波亭,韩世忠忧愤而死于西湖宅:,张伯英自毁名节,为世人唾弃而亡,侥幸存活的刘锜也于前月病亡于镇江军中,就连当年冲锋陷阵的将领,如王贵、张宪、岳云、牛皋、董先、梁兴、孟邦杰、董荣、杨再兴等,或战死于疆场,或冤死于朝廷的牢狱,或心灰意冷而浪迹山林。大宋军队中仅有的一点豪气、壮气、血气、刚烈之气,硬是被这伙阴险毒辣的奸佞斫伐殆尽了。”
虞允文义愤填膺而欲放声呼号,但老将军张浚绝望欲衰之状,使他心悸而恐。他沉思良久,猛地抬起头来,神情激昂,话语坚定:“往者惨惨,警世警人!往者殷殷,昭示未来。学生观今日朝廷人事之状,德老所示‘秦桧再生,伯英再现’之虞,或可避免。”
张浚惊诧凝神:“虞公今日所观朝廷人事之状者何?”
虞允文拱手回答:“德老明鉴,学生所观,一曰帝心在战。”
张浚茫然。
虞允文侃侃谈起:“德老明鉴,金兵南侵,四路告急,皇上毅然下诏抗金北伐,其决策之迅疾,是二十年前那场抗金战争不曾有过的;采石矶之捷传至临安,皇上毅然决定亲自驾临建康抚民劳军,并立即成行,也是二十年前那场抗金战争不曾有过的;今日建康正阳门外的君臣会见,皇上于马上呼德公至马前,并以‘秦桧,媢嫉之人’一语宽抚德老,更是二十年来不曾有过的;今日皇上面对十万黎庶百姓,将领官员,高声赞扬岳飞元帅心血之作《满江红?怒发冲冠》,更是惊蛰苏土的九天春雷啊!凡此种种,切切实实地熔结为四个大字:帝心在战。皇上真的要抗金北伐了。”
张浚没有兴奋,脸上掠过一层惨淡的微笑,心底默默地叨念着:虞允文一介书生,哪里知道帝心多变啊!他苦笑摇头,发出一声吁叹:“天可怜见,北伐大业真的有望了。皇上是英明的,皇上应当是英明的。”
虞允文当然明白张浚吁叹的含意,“帝心在战”的鼓吹,原是自己心底一种急切的希冀啊!他迎着老将军怆楚的疑虑,**不减地说道:“德老明鉴,学生之所观,二曰德老复出。”
张浚惊诧。
虞允文言之侃侃:“德老绍兴八年(公元1138年)任尚书右仆射,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院事,部署沿江、两淮诸路兵马,以备北伐,气壮全军,气壮韩(世忠)、岳(飞)、刘(锜)、吴(玠)四路元帅。时秦桧执政,频频遣使与金朝议和,德公五次上书,慷慨陈词,反对议和,怒斥秦桧误国。朝廷大臣如枢密院副使王庶、兵部侍郎张焘、吏部侍郎晏敦复、礼部侍郎曾开,枢密院编修胡铨及军中元帅韩、岳、刘、吴,皆以德老马首是瞻。秦桧惧德老之论,嫉德老之威,惧而谗之,嫉而陷之,朝廷最高执权者热衷于秦桧的说教,竟然做出以半壁江山换取一时偏安和平的抉择,遂斥逐德老远离朝廷长达二十三年。马头遭陷,群臣失恃,忠良遭贬,奸佞盈朝,并于绍兴九年(公元1139年)正月,达成宋金和议:大宋向金称臣,每年向金呈献白银二十五万两、锦絹二十五万匹。如此惨痛的奇耻大辱,仅换得一年的偏安和平。绍兴十年(公元1140年)五月,金兵又以五十万铁骑分四路南侵,岳飞被害,韩世忠、刘锜遭贬,绍兴十一年(公元1141年),宋金再次订立《绍兴和议》:宋金间以西起大散关,东沿淮河之线为界;宋割唐州、邓州、商州、泗州、和尚原、方山原等地予金;宋向金称臣;宋每年向金贡院纳白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金归还徽宗棺木与皇帝的生母韦氏;宋以‘誓表’形式向金国皇帝发誓‘世世子孙,谨守臣节’。屈辱至极啊!德老,这就是你离开朝廷二十三年间的庙堂之灾和举国之耻,你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吗?今日德老应诏而复出,是民望,是国需,是军队的期盼,也是对故去的抗金元帅韩、岳、刘、吴的祭告,是对那个舛戾年代冤情冤案的昭雪。德老,仁人志士都盼望德老举旗领兵北伐啊!”
张浚**难耐,老泪蒙蒙,语出情切:“知我者虞公,怜我者虞公,二十三年间,我飘蓬于连州、台州、永州、潭州,闻忠良遇害而心碎,知国事蒙辱而泣血,岁月消磨豪气,贬逐之囚,枷锁四蹄,只能伏枥而哀鸣,我心不甘啊!虞公之所望,我只能竭其心力相报。请虞公再以其所观教我。”
虞允文急忙拱手作谢:“谢德老垂爱,学生之所观,三曰皇子可倚。”
张浚意外而瞠目:“皇子者谁?”
“原名赵羊,后赐名赵瑗,现赐名赵眘。”
“是养育于宫中的那个懦弱瘦者?”
虞允文急忙申述其所见:“正是此人。此人貌似懦弱,但在紧要处却有担当之胆气。德老离开朝廷二十三年,头脑中对皇子的印象仍然是二十三年前养育于宫中的赵羊的形影,是自然的事。二十三年过去了,当年年仅十二岁的赵羊,今天已是三十五岁的皇子赵眘了。学生仅举皇子行事两例,请德老察析。其事一:绍兴二十五年(公元1155年)春,秦桧进封建康郡王,其子秦焴进封少师,封嘉国公,其孙秦埙试尚书工部侍郎,朝政权柄,尽操秦桧一家;秦桧权令智昏,霸而潜越,架空皇帝,矫令私行,朝臣皆知,莫敢抗违,莫敢异论,朝廷成了秦氏宅:。时皇子仅十八岁,居普安郡王,闻得秦桧矫令而告发于福宁殿,并当众痛斥秦桧之僭越。皇上见矫令而猛省,嘉普安郡王精明,怒斥秦桧阴逆当罪。由是秦桧失宠失恃,惊恐而病亡。”
张浚赞语出口:“洞察帝王‘大权旁落’之痛,故能一举而败落执权十七年的奸相,其人可佩啊!”
虞允文接着申述:“其事二:此次金兵南侵,分四路突进,塘报纷至告急,朝廷惊悚失态,重臣中装病卧床者有之,阴遣家眷逃匿者有之,暗输金银珠宝于故里者有之,私劝皇上割地输款和议者有之,阴与金人暗通关节者有之,皇上计无所出,日夜徘徊于福宁宫,又欲桴海避敌;群臣行无所恃,乱哄哄做逃离临安之备;临安黎庶视朝廷之状心寒,出城避难避灾者十之四五。在此慌乱之时,皇子坚定砝出,恭临众重臣府邸,问计请教,呼吁抗争,并进宫鼓舞皇上诏告天下军民抗金北伐,并制定将领大吏调整方案以适应战争,遣使犒劳江淮之师,遂有采石矶之胜利。今日在建康十里金色长廊里,皇上眷顾皇子有加,德老难道不觉来日有望吗?”
张浚似乎一下子心明眼亮了,神情昂扬,出语深沉:“‘来日有望’,来日有望啊!虞公识时识人,老夫受教了。但战乱之时,兴国在军,安邦在军,明主居位,更需未来之韩(世忠)、岳(飞)、刘(锜)、吴(玠)啊……”
虞允文似乎受到鼓舞,情更诚挚,语更急切:“谢德老指点。学生之所观,四曰:岳飞已现。”
张浚德远情急而起,高声询问:“此人是谁?”
“辛弃疾。”
“辛弃疾?”张浚一时蒙了,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啊!他用焦灼的目光望着虞允文。
建康驿馆,是绍兴十二年(公元1142年)为接待南来北往的使者、大吏、高官修建的,沿一条溪流分为东、西两区,有几座短桥相通。东区为驿馆官员及其家眷办公生活之地,由十幢民居样式的建筑组成,屋舍宽敞而简朴;西区为招待使者、大吏、高官居住之所,由十六幢样式各异的:落组成,青藤篱笆散发着江南的秀巧,短松翠竹洋溢着江南的幽雅,小桥浅溪流露着江南的柔丽,曲径回廊展现着江南的妩媚,亭台楼阁闪烁着江南的神韵。二十年来,金朝南来使者歇脚驿馆的傲慢凶蛮和宋朝北上使者歇脚驿馆的畏缩哀愁,已使驿馆中的草木山石、流泉清风、丽质神韵含泪萋萋了。
此刻,在驿馆西区一座短松围绕的青砖灰瓦:落的餐厅里,辛弃疾和他的伙伴贾瑞、刘云等十五人,正借着佳肴美酒,抒发着生命中从未有过的豪情。纯朴坦直的副帅贾瑞已是七分酒醉,举杯向身边的兄弟罗圈一拱,高声说道:“这趟‘奉表南下’,咱们是走对了,朝廷看重咱们,虞允文大人亲自嘘寒问暖,让咱们迎接皇上,让咱们跟随皇上巡游十里长街,真是祖宗八辈想不到的荣耀光彩啊!这都是掌书记幼安兄弟‘决策南向’‘奉表南下’的主张给咱们带来的。来,兄弟们举起酒杯,为幼安兄弟开怀畅饮!”
辛弃疾急忙举杯拦阻:“别,可别这样!说到‘奉表南下’,都是耿大帅、贾副帅决策的结果。兄弟们,咱们举杯给贾副帅敬酒!”
众兄弟欢呼,在辛弃疾率领下逐一向贾瑞敬酒。贾瑞兴起,伸手从酒案上提起一坛“秦淮春,打开封泥,一饮而尽。
在众兄弟的喝彩欢呼声中,辛弃疾再次举起酒杯:“兄弟们,此刻咱们在建康城,身居驿馆,华屋暖室,美酒佳肴。可此刻咱们的耿大帅,或在大营军帐谋划战事,或在风雪之中查营看哨,举目南望,惦念着咱们啊!来,兄弟们,咱们遥敬耿帅一杯!”
众兄弟欢呼赞同,贾瑞连声叫好,从酒案上抓起一坛“秦淮春”面向北方,神情肃穆喊了一声:“耿大帅,兄弟贾瑞给你敬酒了!语毕,仰颈举坛,豪饮而尽。
刘云、赵开、刘弁、王任、孙肇、辛勤、辛茂嘉等,皆依贾瑞之所为,展示了对耿京的尊敬和忠诚。
辛弃疾也依贾瑞之所为,举坛、面北、致语、豪饮。一坛佳酿落肚,眼前蒙昽,耿京的形影出现在他的眼前,越来越显得真切,他转头欲告知副帅贾瑞,贾瑞已醉酒瘫软在地;再凝眸细眺,刘云、赵开、刘弁、王任、孙肇等人,已醉伏于餐桌座椅,横三竖四,不省人事;他吩咐辛勤、辛茂嘉扶起贾瑞,架人寝室安歇,便信步走出餐厅,走进五彩夜色,沐浴着清冷夜风的轻拂,在北斗星下,寻觅着他的大帅耿京的身影。
夜风醒酒!辛弃疾默默地计算着“奉表南下”的时日。离开山东大营已经二十一天了,由于虞允文大人的提携和张罗,拥有二十五万兵马的耿京义军已经引起了朝廷的重视,耿京这个名字已在朝臣中流传爆响。今日的迎驾随驾充分表明,山东二十五万耿京义军已经进人了皇上的视“,这真是一个极好的开头啊。
夜风醒酒!辛弃疾默默地思索着“奉表南下”的前景。几天来在与虞允文大人的多次接触中,虞大人明确表示:上呈皇帝的奏表当亲自转呈;奏表中所论“南北呼应,迎接王师”之策,当谏奏皇帝诏枢密院议论。按照今日皇帝所言所行,这“南北呼应,迎接王师”之策,当会赢得皇帝的赞同。况且,转呈这份奏表之人,是采石矶大捷的创建者,其时又是建康城倾城狂庆采石矶大捷之时。天时、地利、人和,真算是“时来天地皆同力”啊。
辛弃疾默默地筹划着来日敌后战场波澜壮阔的“迎接王师”的斗争。前天拜访了同住于驿馆的河北义军首领王友直和山西义军首领契丹人耶律斡罕。王友直虽因遭受重创而神情沉郁,但壮心不已,意志更为坚定,声称将重返燕赵聚集旧部,搅动风云;耶律斡罕败而不馁,以契丹人特有的山林坚韧气概,声称他将重返大同,登高一呼又是一万五千兵马组成的精骑,又将纵横于长城内外。王友直和耶律斡罕的话语,画龙点睛似的完成了辛弃疾心里筹划将成的清晰图景:燕赵齐鲁合为一体,北结大同、阳高之耶律斡罕,南联东海、海州之张旺、徐元、魏胜,敌后起义兵马将达四五十万之众。以此偏师迎接王师北上,底定中原,当无疑义。他的思索骤然转向如何辅佐大帅耿京完成与王友直、耶律斡罕、张旺、徐元、魏胜等义军首领的联合结盟事宜上。
蓦地,一缕琴声打断了辛弃疾的思索,他倾耳听辨,琴声是从一片翠竹林中传来,清幽而含怨,怆楚而激越,他心神往之,循着琴声前行,走近竹林,眼前一亮,一座青藤篱笆环绕的:落呈现在翠竹林中,青砖灰瓦的廊檐下,一溜儿十几盏巨大的红灯高悬,灯光辉映庭院,营造了一片红绿交宜、热凉相融的奇特世界。透过篱笆,辛弃疾瞧见在红灯照亮的镂柱雕栏的廊檐下,酒肴盈桌,瓜果置几,古琴横列,一窈窕淑女抚琴而歌,男女七八人各置其位,或横笛伴奏,或洞箫相和,或击节鼓掌以助。
辛弃疾凝目细察,抚琴而歌的窈窕淑女年约十六岁,身着浅蓝紧腰夹衫,外披浅红洒金斗篷,清甜美秀的神韵伴着琴音从十指间飞出,搅动人心!古琴左侧,一位年约二十七岁的靓丽佳人,以横笛伴奏,笛声激越悠扬,其人着藕荷色紧身长袍,披朱红洒金坎肩,形神机敏而干练;古琴右侧,一位年约十三岁的少女,着绿色短衫短裙,冠饰双环髻,坐在一只圆凳上,品洞箫以和,箫声呜咽而沉重,酒桌旁,一位年约五十岁的阿婶倚椅而坐,全神贯注地关切着抚琴而歌的淑女。她眉目清朗,神情慧敏,“胭脂小字点眉间,一衣更箸雍容意,呈华贵之气,有落落之风,想必是抚琴淑女的母亲;阿婶身后伫立着一位年约三十岁的男子,浓眉凤目,体魄魁梧,着蓝色长袍,神情诚挚而稳重。他手抚着阿婶的双肩,眼睛关注着抚琴而歌的淑女,关爱之情聚于眉梢,想必是抚琴而歌的淑女的兄长了。此时的抚琴淑女,急弄琴弦,琴音由激扬而转缓,淑女和琴而歌:
昨夜寒蛰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这首词作《小重山?昨夜寒蛰不住鸣》,是岳飞元帅被害前一年写的,也算是遗世之作了。十年前,也就是绍兴二十二年(公元1152年)大年破五,“钱塘倜傥公子”王琚(字伯玉)从临安北上至蔡州新息县与范邦彦相晤,酒宴之上,主宾共忧国事之艰危,共悲岳元帅之被害,共话岳元帅之遗业,王琚遂吟岳元帅这首被禁、被封、被埋的遗作以悼岳元帅之英灵。时范邦彦女儿若水侍酒于侧,间而闻之,不意竟熟记于心,十年不忘,且度之人曲,歌唱出这首词作中岳元帅的委屈、苦闷、坐卧不安、心潮澎湃,歌唱出岳元帅对故乡的眷念,对故乡松竹情操的赞誉,对中原失地的关念渴盼。生性早慧的若水,博览强记的若水,在这首词作的弹奏歌唱中,这种心通岳元帅,情通英烈的聪质颖魂,对一个女子来说,是祸是福啊?
歌声激扬而含怨,青藤篱笆外的辛弃疾静听着,神情惊奇而迷离:是酒醉的幻影?是夜游的恍惚?是神思缥渺而驰人仙境?他用上牙狠狠地咬住下唇,皮肉之痛验证了此时此地神志实实在在的清醒。
蓦地,一阵豪放爽朗的笑声由屋内传出,辛弃疾闻声望去,一位气宇轩昂的老伯在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汉子的陪同下由室内走出。老伯年约五十岁,长眉朗目,着红色长袍,潇洒飘逸,有凜凜之风。辛弃疾骤然恍悟,这不是今曰午前在正阳门外见到的新息县县令、举土归宗的“河朔孟尝”范邦彦大人吗?那位阿婶想必是他的夫人“宗室公主”赵氏了。那位魁梧的男子想必是他俩的儿子;那位“靓丽佳人”想必是他俩的儿媳;那位弹琴高歌的才女,想必是他俩的宝贝女儿;那位身着褐色长袍、神情精明干练、陪同而出的汉子,想必是范府管家、颇有名气的郭思隗啊!不待辛弃疾缓过神来,范邦彦放声高诵:“我家有才女,琴歌惊鬼神!若水,你为岳元帅这首词作《小重山》插上了翅膀。”
范若水压低琴音,笑声朗朗而语:“谢父亲夸奖教诲,女儿有桩心事,怕吓坏了母亲,特禀于父亲恩准。”
范邦彦大笑:“女儿有了心事,喜煞老父啊!快讲出来!”
范若水轻抚琴弦而禀:“女儿想明天置琴于十里长街的十字路口,终日弹唱这首《小重山?昨夜寒蛰不住鸣》,让岳元帅的这首遗作传遍建康城!”
范邦彦急声称赞::“好!好一桩奇妙的心事,不愧是我‘河朔孟尝’的女儿。”
赵氏惊骇而嗔怪::“范郎你又在娇惯女儿了!我家女儿在街头弹唱,成何体统?再说,岳元帅词作属被禁文字,街头张扬,招灾招祸啊!”
魁梧男子忙为妹妹辩护:“母亲勿忧。皇上今日已当众放声为岳元帅的词作《满江红?怒发冲冠》叫好了!”
范若水更显任性::“谢哥哥支持。母亲,皇上能称赞岳元帅的词作,难道女儿就称赞不得吗?再说,皇上称赞岳元帅的词作,未必是出于真心,女儿称赞岳元帅的词作,确是出于一片至诚。”
赵氏出言呵斥::“住口,你越发是语出无忌了!范郎,快管管你这无法无天的女儿!”
范邦彦大声附和::“夫人所言极是。若水,你确是语出无忌,近乎无法无天了!却道出了黎民百姓与帝王的不同。思隗,你是范府的谋臣,你对若水这般近乎无法无天的‘心事’是怎样看的?”
郭思隗含笑拱手禀报::“禀报夫人、老’,时逢祝捷之日,皇上在街头已开了法戒,小姐随皇上之后而宣传岳元帅词作,虽惊世骇俗,但也算有天有法。范府今晚当开怀畅饮!夫人,你最有资格为生了一位惊世骇俗的才女骄傲啊!”
赵氏欢笑语出::“郭思隗,才智之士,巧思慧辩,我转忧为乐了!如山,斟酒开宴!若水,还不赶快谢过为你辩解的郭叔!”
魁梧的男子范如山急声应诺,立即走向酒桌,摆杯、捧坛、斟酒。
范若水停止抚琴,向郭思隗鞠躬致谢,与嫂子张氏、侍女若湖及男女家仆拥席人座。
赵氏甜甜一笑,与范邦彦联袂而起,举起酒杯。
篱笆外的辛弃疾,目光和思绪全然被这个名叫若水的女子吸引了。她的才情、神韵、聪颖、大胆、潇洒、脱俗,使他骤然感到这个女子的卓尔不群和超凡傲骨,让他痴醉。
篱笆内范家开怀畅饮的欢笑声,惊扰了篱笆外辛弃疾醉迷的神思,范邦彦豪放豁亮的话语飞过了篱笆:“我家有才女,夫人最疼她。我的无法无天的女儿,街头弹唱之思,虽新颖别致,似不可行,当遵母亲训诲,星夜抚琴,一歌三唱,把这首被禁、被封、被埋二十年之久的《小重山?昨夜寒蛰不住鸣》,唱给夜空的点点繁星,唱给天宇中的耿耿银河,唱给建康城寤寐怀念岳元帅的黎庶,唱给岳元帅的在天之灵吧!”
“遵母亲意愿,遵父亲教诲。”范若水欢声应诺,落座琴案,抚琴而歌。范邦彦击节而和;赵氏拊掌而和;范如山及妻子张氏轻声而和;郭思隗及范府男女仆役放声而和。篱笆外的辛弃疾全然神迷了。
“铮”的一声,弦断歌歇,范若水伏案默然。
赵氏惊异,范如山与妻子张氏惊愕,郭思隗及范府男女仆役惊诧。
范邦彦语出询问:“是用心过急耶?是用情过切耶?是用力过猛耶?”范若水低语:“篱笆外有人偷听。”
范邦彦放目篱笆外而高呼:“篱笆外的听琴人,我这里有请了!”
篱笆外的辛弃疾猛地醒悟,古人有训,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啊!他的心神一下子慌乱了:是走?是留?是应而现身?是进而拜会?……
就在辛弃疾尴尬难决之际,范若水说话了:“篱笆外的听琴人听真,请而不至,只好捉了。哥,现一现你的身手,把篱笆外的偷听者捉来见我!”
范如山拱手应诺,正要奔下廊檐高台,篱笆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禀报声、问答声:“少主人,中书舍人虞允文大人偕一位老者前来造访。”
“虞大人现在何处?”
“我远远望见少主人在此听琴,遂急忙前来禀报,虞大人也随我而来。少主人你看,他们来了。”
范如山闻声停步,范邦彦闻声走下高台,赵氏也闻声悄然站起,倚廊柱而倾耳静听。范若水离开琴案傍母亲而立,他们都关注篱笆外发生的一切。
篱笆外,几盏红灯照路,几个护卫相随,虞允文偕新任建康知府、抗金名将张浚抵达范邦彦居住的:落门外,辛弃疾急忙趋前拜见。不待辛弃疾行礼开口,张浚便以长者居高临下之势朗声询问:“你就是山东历城毁家纾难,揭竿起义的辛弃疾吗?”
辛弃疾拱手回答:“小人便是。”
“春秋几何?”
“痴年二十二岁。”
“现任何职?”
“在山东义军首领耿京麾下任掌书记之职。”
“掌书记,掌管军务笺奏机要之职,自然知道耿京麾下兵马的确切数字?”
“山东泰安、莱芜、东平等地各路起义兵马,皆会集于耿京麾下,总兵马人数为二十五万,训练有素的精兵约五万人。”
“看来你颇有儒雅之风,不知师从何人?”
“小人恩师有二人。亳州名士蔡松年授我翰墨,亳州义士刘瞻授我武略。惜从两位恩师之学仅为七年,尚未人其门槛。七年前,蔡师被金人征调人燕京而遇害,刘师因抗拒金人征调而浪迹江湖。”
张浚大喜,握辛弃疾之手而语:“我是新任建康知府张浚。蔡松年,亳州名士,饱学而坚守大义,我心仪而无缘结交,实为憾事。金主完颜亮慕其才智声望,征调人燕京,授以尚书左丞相之职,旋即以毒酒杀害,其中隐情虽不得知,但蔡师‘心在汉室’当无疑义。刘瞻,我不仅相识,而且交谊甚厚,其人知兵、知阵、知略,且武艺高强,居刘锜元帅帐下执箸,绍兴十年(公元1140年),我与刘锜元帅联军,大破金兵于安徽柘(zhe4)皋,全赖刘瞻执箸设谋,后遭秦桧迫害而离开军旅。命运坎坷啊,不意刘瞻于七年前再次浪迹江湖。情不得已,其抗金北伐之志,是断不会改变泯灭的。愿来日辛郎再搅中原风云,你师徒两人也许会相逢于金戈铁马的战场。”
辛弃疾拱手作谢::“谢德老关怀,谢德老教诲!”
张浚笑语身边的虞允文:“虞公,夜访辛弃疾的真心诚意,请你尽为表达吧!”
虞允文点头,向着辛弃疾拱手相邀:“幼安,德老阅你‘决策南向’奏表,甚为赞赏,再起提携后进之念,已在下水门城头赏心亭设茶,又亲自移驾驿馆,请幼安赴赏心亭共赏建康夜景,并倾心一叙。”
辛弃疾拱手作谢:“德老、虞公之关爱,弃疾铭记五内!”
几盏红灯照路,几个护卫相随,辛弃疾应张浚、虞允文之邀前往赏心亭。临行前,辛弃疾回首范家居住的:落,深深一揖,诵起岳元帅词作《小重山?昨夜寒蛰不住鸣》中词句,高声作别:“‘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篱笆内的旷世才女,听琴人山东历城辛弃疾向你告罪致歉了。”辛弃疾离开了,留给篱笆内范家父母兄妹的是其高大雄武的英姿,是不同凡响的经历,是豪爽知礼的谈吐,是真诚坦率的告罪致歉,是令人喜悦的爱慕。
赵氏赞叹出声:“好一位英武的山东汉子啊!”
范如山和妻子张氏赞叹出声:“好一位惊世俊才啊!”
范若水走向父亲,悄声低语:“父亲,我要见一见篱笆外那个偷听我弹琴歌唱的小人。”
范邦彦双手一摊,做无奈状:“他已被中书舍人虞允文拉走了。”
范若水低声央求:“誉满大江南北的‘河朔孟尝’、资深大学士,就没有一点办法吗?”
范邦彦悄声:“我叫你哥哥如山把他捉来?”
范若水摇头。
范邦彦低语:“我亲自出马,把他请来?”
范若水摇头。
范邦彦叫苦:“女儿,父亲已是计无所出,就听你的安排了。”
范若水耳语:“父亲,女儿要您把他给我捆来!”
范邦彦大笑而赞叹:“我家有才女,叫我惯坏了!”
赵氏和儿子范如山、儿媳张氏、管家郭思隗都不解地愣住了,范若水笑着扑在爹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