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竹醒来的时候外间的日光已爬上树梢, 正好照亮了隐在支摘窗后的罗汉榻。

她环顾四周,便见唐嬷嬷正抱着如清在临窗大炕上玩虎头鞋,听得罗汉榻上的动静, 如清便转了转黑葡萄似的瞳仁紧紧盯着婉竹, 也不知是不是生了一场病的缘故, 瞧着也比从前黏人几分。

如清朝婉竹伸了伸手后, 婉竹便一把抱起了女儿,摸了摸她的额头后问唐嬷嬷等人:“清姐儿昨夜里可有发烧?”

关嬷嬷瞧着婉竹一副气力不济的模样,便去外间把炉子上温着的安胎药端了过来,又拿了一碟淋着青梅酱的蜜饯, 供她喝了苦药后净嘴用。

婉竹蹙着眉瞧了眼这黑黝黝的浓药, 苦着脸对关嬷嬷说:“嬷嬷就饶了我吧,我是昨日太担心清姐儿才会晕了过来,如今已无恙了。”

谁知关嬷嬷却剜了她一眼道:“姨娘都是做娘的人了,怎么还这般不小心。鲁太医替您把了脉, 查出您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只是因太劳累的缘故见了红, 如今正要好生养胎呢。”

这话一出,婉竹也愣愣地怔了许久,她知晓关嬷嬷不是个爱信口开河的人, 鲁太医也医术精湛了得, 绝不会闹出误诊之类的事来。

可她十日前明明见了红, 怎么会有了身孕?

惊讶过后, 婉竹的心里才渐渐地生出了些喜悦, 这次她再没有理由不喝关嬷嬷递来的安胎药。

如清搂着婉竹的脖颈不肯被唐嬷嬷抱走, 婉竹便只能一手抱着女儿, 一手喝下了苦药。

这一日过后, 容碧和碧白皆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婉竹,监督着她每日服下三碗安胎药,白日里只许她躺在贵妃榻里歇息,用完膳后方才扶着她往内花院散步消食。

齐衡玉则是早出晚归,有时玄鹰司事务繁忙,他怕晚归时吵醒了婉竹和如清,便干脆宿在了外书房里。

六月入夏。

婉竹一味地吃喝休息,关起门来陪着如清说笑玩闹,因她小心谨慎的护着自己的肚子,也按时服用鲁太医开好的安胎药,这一胎便也稳稳当当地保了下来。

李氏时常来碧桐院瞧自己的孙女,闲时还会与婉竹说一说安胎的事宜,得知婉竹这一回怀孕格外爱吃酸的东西后,便笑道:“我怀衡玉的时候也是这样。”

婉竹倒是不强求孩子是男是女,都是她十月怀胎辛苦孕育的血脉,也都是上苍赐予她的珍宝。

黄昏之时,齐衡玉兴冲冲地赶回了碧桐院,手里还拿着莲心院的图纸。松柏院院门处的牌匾已改为了“莲心院”,他还特地从江南请了个专精园林的造景大师操刀莲心院的布局。

婉竹对此倒是极为淡然,只是她隐隐察觉出几分齐衡玉的意思来,便也不愿在他这般热切的时候泼他冷水,所以面上始终洋溢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住进莲心院,便是要把她推到齐国公府的长辈们面前。

是为了在下人面前抬高她的身份,也是为了扶正一事而铺路。

婉竹明白齐衡玉的苦心,时常去小厨房里做了糕点,让静双带着去玄鹰司。

齐衡玉吃的尽兴,吃完还不忘数落静双道:“下回夫人再塞给你糕点,你就说不要,省的让她如此劳累。”

静双讷讷一笑,只能应下了齐衡玉的话。

七月里。

月姨娘所生的麟儿满了两岁生辰,齐国公特地拿出了小半副的身家,为幼子办了场声势浩大的周岁宴,只是这周岁宴摆在了安国寺里,且靠了个佛祖庇佑的名头,只有相识的人家赶去赴宴。

齐衡玉只让落英送了份厚礼过去,却是不愿意亲自去安国寺跑一趟,倒是婉竹收了月姨娘的帖子后,不好推辞。

既是婉竹想去赴宴,齐衡玉也只能撂下手边的事务,陪着婉竹一同去了安国寺。

宴毕时正是日落黄昏的时候。

齐衡玉与婉竹在佛前为如清和肚子里的孩子诵经祈福,而后便相携着走到了山花烂漫的后山处,微风将扎根于地的山花吹得摇曳生姿,婉竹阖上眼嗅了嗅沁人的芬芳,回身对齐衡玉笑道:“许久不曾到外边透气了。”

自她有孕之后,一应出行都有丫鬟和嬷嬷们严加看管,人日日地闷在碧桐院内,实在是分外无趣。

秋水似的明眸潋滟着妍丽的风姿,衬着那满山漫野的山花,显得格外清雅动人。

齐衡玉笑着捏了捏婉竹的柔荑,像劝哄如清般哄着她道:“等这一胎生下来,我带你去江南赏景。”

这话勾的婉竹忆起了幼时江南烟雨朦胧的别致景色,只是随着年岁越长越大,记忆中的江南春景也失去了光彩。

若是能回江南赏玩一番自然是不可多得的美事,可如清尚小,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嗷嗷待哺的时候,她怎么狠得下心离开他们去江南游玩?

“等如清他们再大些吧。”婉竹如此说道。

两人立在后山上久了,眼瞧着金澄澄的夕阳余晖渐渐变暗,两人便紧握着彼此走回了安国寺。

适逢月姨娘领着丫鬟往安国寺门前走去,不欲正好撞见了婉竹和齐衡玉,她的视线牢牢地落在婉竹与齐衡玉交握的那双手上,嘴角划过了一抹玩味般的笑意。

眼瞧着月姨娘停下了步子,齐衡玉识趣地走进了雅间,好让婉竹能与月姨娘相谈一番,只是他到底留了个心眼,给容碧和碧白两个人使了眼色,分明是要她们寸步不离地守着婉竹。

月姨娘倒也不在乎丫鬟们是否在场,她瞧见了婉竹微微隆起的小腹和明显丰腴了的身段,便笑道:“明日我就要回齐国公府了,到时还要你多加照顾。”

婉竹不过莞尔一笑,迎上月姨娘笑意不达眼底的眸子,便问:“姨娘您特地下帖子请我来安国寺,莫非是为了问金玉一事?”

除了金玉,她再想不到别的理由。

月姨娘笑意盈盈地说:“怎么会是为了她?她是个糊涂奴才,差点害死了你,得什么下场都是她的报应。”

说完这一番话,她便拢了拢自己鬓边的碎发,将婉竹自上至下地打量了一通,在瞧见了艳丽无比的美色和那一股清媚又不世故的纯澈后,心中的疑惑总算是迎难而解。

“不提金玉那糊涂秧子,这安国寺里最近也热闹的不得了,你可曾听闻过什么风声?”月姨娘笑着问道。

近些日子婉竹只顾着安心养胎,却是不知晓安国寺内发生的事情,见月姨娘神色讳莫如深,她心头添上了两分疑惑,便问道:“还请姨娘赐教。”

“镜音大师近来病了,主持说这是因他破了七戒的缘故。如此高僧,竟会在功德圆满的时候犯下女色之戒,你说,这好不好笑?”月姨娘说话时紧紧盯着婉竹,不肯错过她一分一厘的细微神色。

只是婉竹自始至终皆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有在听得镜音大师破了女戒之后讶异出声道:“大师怎么会破了女戒?姨娘可别浑说,这是在佛祖跟前呢。”

神色坦坦****的不似作假。

她想,月姨娘不是无的放矢的人,若这一番话说出口后对她没有半分利处,那么她绝不会说出口半个字。

只是镜音大师与她们这些后宅里的女眷又能扯上什么关系呢?

月姨娘敛起了笑意,又盯着婉竹瞧了半晌,而后便凑到她耳边,轻声呢喃道:“镜音大师竟悄悄藏了你的画像,一个对你几次三番施以援手的得道高僧为何会藏起内宅妾室的画像,实在是令人好奇里头的缘由。”

作者有话说:

后面会给镜音大师专门写个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