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兰跟在他的身后,一路绕过学生,穿过回廊,来到一片凉亭里。

“请坐。”他一撩袖,举手投足高门风范,看的绮兰不由得来一阵怯意。

绮兰问了问心神,依言坐下,将后背打的笔直。

他也坐好后,开始抬袖开始烹茶,举手投足间行云流水,斯文俊秀。

君子端方,如玉如兰。

绮兰想起死去了的徐老爷,徐老爷也是爱这般风雅,喜欢烹茶,徐老爷的烹茶步骤要比他的复杂很多,可是却没有他的简单大方,古朴舒适,看起来就赏心悦目。

徐老爷自诩文化人,但是更像个学生一样,一板一眼的按照理解做这些事情。

但是他却像是把这一套动作融进了骨子里,一举一动,自成风流。

一时间仿佛回到了过去,脑子里开始疯狂回忆起徐老爷教她的那些没用的东西。

这时候他烹好一杯茶,递给绮兰。

绮兰回忆出徐老爷教导她的动作,淡定接过。

“多谢。”

她把茶移到面前,轻轻嗅了一下,而后浅抿一口,在口中停留了一瞬,这才咽下。

“唇齿留香,回甘绵长,好茶。”

一套品茶的动作标准无比,评价也十分的专业。

果不其然,绮兰看到他的眼底升起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心中这才算松了一口大气。

绮兰又觉得这口气送的莫名其妙,心头升起几分懊悔。

明明他只是一介布衣,而且还是一个穷教书的,穷到要去青楼赚取银钱那种,她干嘛这么拘束紧张?

绮兰挥散掉脑子里莫名其妙的想法,暗暗告诉自己,就是个穷教书的,不过就是长了张颇有姿色的脸,她没什么可紧张的。

她有家财万贯,良田万顷,她现在是这闻洲城最富有的人之一。只要她想,分分钟就可以让这个书院明天就倒闭,

这样一想,她才放松惬意了几分,底气也足了不少。她恢复成游刃有余的姿态,夸赞道,

“公子烹得一手好茶。”

“不过顺手罢了。”他放下手中的茶。

“在下姓白,单名一个砚字。”

见他自报家门,绮兰有些欣喜,这应该是代表两个人的关系更进一步了?

绮兰也开始自我介绍,“我唤绮兰,公子叫我兰姑娘遍好。“

白砚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桌旁的琴,“有劳姑娘费心了。”

绮兰摊摊手,“没有什么,权当报答公子罢了。”

想起那天的绮昵场景,绮兰眼眸稍稍闪躲,低斜的看向一旁的地面,露出纤细的后颈,将未语含羞的画面演了个十成十。

他似乎也是想起了那天的场景,只不过脸上的表情并无大的变化,“兰姑娘放心,那天

的事情在下会通通忘记。”

绮兰如同一株含苞待放的含羞草,嘴角泛起浅浅的笑。

“白公子,你先看看琴吧,若是有什么问题,我叫师傅再好好修一下。”

“嗯。”

白砚仔仔细细将琴检查了一番,连各种细微之处都不放过。

元宝见状,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这琴可是仿制的,虽然师傅跟她发誓说仿成了十成十,但是谁敢打包票呢?再完美的仿制品也经不起这么细看啊。

若是被拆穿那就尴尬了。

元宝不自觉紧张的看向自家主子。

却发现她依旧笑的从容镇定,一张白兰花一样的脸格外的从容不迫。

元宝心里愈发没底,都这时候了,她珠子怎么还这么淡定。

白砚将琴放下,脸上带了些疑惑之色,“音色....”话没说完,接着开始继续查看。

元宝的心提到嗓子眼。

白砚又是敲了敲琴案,又是试了试琴弦,脸上疑惑之色更甚。

元宝手心出了一手的冷汗。

“师傅说这琴也是有灵性的,此番大修对于琴来说是一种损伤,会有一些跟以前不一样的地方,比如琴音之类会混杂一些浑浊,不过这问题也不大,养养就好了。”

“养琴?”白砚嘴里咀嚼着这两个词。

绮兰故作惊讶,”公子不知道养琴吗?”

她又微微一笑,耐心解释,“我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琴也是充满灵性的乐器,一要遇知音,二要常弹,三要善待,才能让琴音更加清越,这便就是养琴。”

白砚眼底的疑惑之色散开,“原来是这样,不过养琴这一说法,我倒真是第一次听说,兰姑娘见多识广,想不到竟是连这种书都有所涉猎。”

元宝的心里像是八百个小人,在一同为她主子的胡说八道拍案叫绝,心潮澎湃起伏,这演技,唱戏的都没她能胡编!

绮兰谦虚一笑,“论琴技,我肯定是比不上公子的,心思都用在这些没有用的东西上面了。”

白砚一哂,“兰姑娘自谦了,也未尝就是些没用的。”

绮兰差点被他嘴角微不可察的笑迷晕了眼,可真是好看呢,不愧是让她心心念念的人。

美色当前,有些话就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

“白公子你可曾婚配?”

原本和煦的氛围瞬间破碎。

白砚收起嘴角的笑,脸上恢复成面无表情,“你问这个做什么?”

绮兰急中生智,“那真是可惜,若是白公子有婚配,我倒还想认识一下那配得上白公子的人应该是一个怎样的美人。”

说着,似乎对于周围的氛围变化丝毫察觉不到一样,捂嘴一笑。

“原来是这样。“白砚若有所思,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两个人沉默的喝茶,绮兰也没有再挑起话头,只是一边喝茶,偶尔目光不经意的飘过他。

她不自觉地抓紧了裙摆。

随即又放松了下来,安慰自己,没事,来日方长。

杯中茶尽,白砚再次开口。

“既然琴已经修好,那日的事情我也会忘记,我们就此别过。”

绮兰脸上的笑顿时僵在脸上。

原本以为两个人的距离被拉进,起码是朋友关系了,可他这话的意思明显是要跟她从此以后划清关系,从此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绮兰宽大袖子里的手紧了紧帕子,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才能不这么断了联系。

她的眼神又默不作声的扫过他。

他微微颔首,坐姿笔直,如同芝兰玉树。

越看越心痒痒。

她绝不能就这么跟他断了联系!

他略带疑惑地看向她,似乎在疑惑她为什么还不走。

绮兰勉强撑住得体地笑,依旧磨蹭在原地。

正是此时,书院管事急匆匆的跑了过来,打断了二人。

“白先生,新学堂那边的修缮,我们跟工人起了冲突,需要您赶紧过去看一下。”

几个人来不及多说,就急匆匆地朝学堂的新场地赶去。

绮兰心里想,这不是机会来了吗,于是也跟了上去。

一行人行路匆忙,没多久,就到了修缮的地方。

地上横七竖八的堆着建筑材料,一些原本完整的石头材料被砸的稀烂。

一群学生跟工人们对峙着,两方人气氛剑拔弩张,学生看见白砚过来,顿时围了上去。

“白先生!”

“白先生来了!”

学生们将白砚团团围住。

“白先生,我们本想来看一下誉康学院的修缮,但是却发现他们想用这些材料以次充好,这些石料,你看!”一个精瘦的学生一脸愤怒的走到石料前,拔起身边的佩剑直接对准地上的石料一劈。

那看似坚硬无比的石料顿时碎裂开来。

脆弱的不堪一击,就这种材料搭建而成的房子,如何能抵御风雨的侵蚀!这简直不把人命放在心上!

对面的工人见此场景,脸上毫无羞愧之意,反而一脸嚣张,“你们招标的时候就这么点钱,不用这些材料你们还想用什么?”

白砚并未理他们,反而转头问书院掌事,“可曾先前与他们条文确定过用料?”

负责人哭丧着一张脸,”他们说会给我们用最好的材料,我们便信了,不曾条文约定过。”

为首的工人一脸麻子,闻言得意道:“不曾条文约定那便是没说过,我们想用什么便用什么,哪轮得着你们在这多说,你们现在就是在干扰我们施工,而且这些你们损坏的材料,统统都要给我赔偿!“

“你!”学生们纷纷气的气的面红耳赤,可他们还未出市井,面对这帮市井之人却毫无办法。

“你就不怕我们告到官府吗?!”学生们大声道。

麻子脸洋洋得意,”既无文书约束,那便是告到官府,我也是占理的。”

可当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白砚见状,不禁眸中墨色聚集。

“你们若是这般做生意,即便做成了我们这一单又如何?若是别的顾客知道了你们这种行径,还会再找你们吗?你们是挣了我们这一单,但是却失去了之后的单子,这样无异于杀鸡取卵。”

麻子脸这才正眼看了白砚一眼,笑道,“那又如何,你怕是不清楚我们这行的规矩,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等我接到下一单生意的时候大家早就忘了,到时候谁还记得我们这笔陈年旧账?而且,我们一切都是按照文书来办,也无任何违规的地方,要怪,只能怪你们自己,轻信于人罢了。”

学生们攥拳紧握,眼看就又要上前,一声清亮悦耳的女声打断了他们。

“我当是谁,原来是城西二麻子,这不是出了名的泼皮破落户吗?如今倒是摇身一变,开始带人做起工程来了?”

二麻子眯眼看向说话的人,一个生的甚是、好看的女子,面对这般场景,脸上却毫无怯意,

反而说话格外落落大方,二麻子见她知晓自己的名字,估摸此人应该颇有来头,一时间收敛起了两份张狂。

“你是何人?”

绮兰微微一笑,“你那城西铺子说好三月交尾款,但是你这铺子开了也有两个月了,尾款迟迟不给,按照条例,这你铺子可以是被直接收回的。”

王麻子大惊失色,“你是....”

绮兰见他就要说出自己身份,于是连忙打断他,“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讲诚信,人不信则不立,你这样挣了一笔小钱,但是损失的是自己的信誉,如果真的较起真,他们没办法那你怎么样,但是我却有一百种办法,让你在这闻洲城混不下去,你信不信?”

绮兰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但是在场却没人敢怀疑她话语里的威信力,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却有着一种别人没有的镇定人心的力量。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据记载绮兰的身上,但是绮兰仍旧不骄不躁,丝毫不受影响,耐心的等待看着对面的反应。

原本趾高气昂的王麻子突然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的气势都软了下来,“不是我要故意坑骗他们,实在是这个破书院给的钱太少了啊,别的人听到这价钱都不肯来,我是唯一一个肯接这活的,要是都给他们用上真材实料,把我卖了都不够赔的啊。”

“你们约定好给多少钱?”绮兰侧头问道。

书院掌事见绮兰问话,连忙上前

,不自觉就恭敬了语气,“回姑娘一共八十两白银,约定好先给七成的订金,尾款等工程完工之后再结。”

王麻子一脸委屈,“您也看到了,他们这个破地方,就只拿得出八十两,您是懂行情的,这八十两连材料费都不够,何况我还有人工费,这要是不偷工减料,我也做不下去啊。”

绮兰沉吟一声,“这样好了,我再补上二百两白银,加起来已经是市面上的一倍还有余了。”

掌事闻言,连忙出声道,“姑娘,这如何使得!这些钱加起来已经是市面上的一倍有余了,不说建个学堂,建两座也是可以的啊!”

“对呀对呀,这如何使得!”周围的学生见状,也纷纷劝阻,

绮兰用目光先安抚好他们,继续对王麻子说道,“不过订金我一文钱都不会给你,那二百两,必须得等到我验收通过了才会给你。你可同意?”

王麻子没想到事情竟出现了如此转机,被这天上掉下的馅饼砸懵了眼。

他深知眼前此女子的身份,二百两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天文数字,可对于眼前这位,那可真真是九牛一毛。

即使他全部都用好料,到最后也能赚一大笔,这天大的好事他如何能拒绝?别说不给定金了,就是让他倒贴钱干,他也得干啊。

王麻子丝毫不怀疑绮兰话里的水分,于是忙不迭声道,“同意!同意!”

“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

此时王麻子看绮兰已经是看向财神爷的态度,绮兰此刻提出任何要求他都不会拒绝。

绮兰神秘一笑,而后上前,附到王麻子的耳侧,“不可将我的身份透露出去。”

王麻子高兴的连连点头。

一旁的掌事忍不住插嘴,“姑娘,你与我们书院毫无关联,何况这二百两白银,也不是小数目啊。”

白砚也是沉默的目光扫过绮兰。

绮兰轻笑,目光又看了白砚一眼,“虽与我无直接关联,但是若能让诸位学子住上广厦千万间,那我也是极为欣慰的,这二百两白银,不是区区身外之物罢了。”

一番话引起赞颂无数。

“这位姑娘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姐,真可谓是蕙质兰心,人美心善啊!”

“这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姐,这是仙子吧,仙子才会不计回报的帮助我们。”

“古人云,惟吾德馨,不外乎如是。”

绮兰一哂,神态淡泊而又惬意。

元宝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深深的感叹于他家主子的演技。

“此事不可。”

突然有一道清朗的声音打断了大家。

众人一看原来是白先生。

白砚继续出声道,“这本是我们书院内之事,与你无关,你不需要参与此事,更无须因此浪费钱财。“

众人心下觉得有理,但不免觉得可惜,这可能是唯一一个解决办法了,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个有钱才,又善良不计回报帮助他们的人。。

但绮兰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卖他面子的好机会。

她灵机一动,“书院外的人不便参与,意思就是书院内的人可以参与咯?”

绮兰看向书院掌事,“不若给我一个挂名的职位,这样我就算是书院内部人了,这样我去介入这件事情就没问题了吧?”

书院掌事眼睛一亮,“这倒是有道理,不若姑娘可以挂名书院老师,姑娘此等德行,足以为众人师,若是姑娘愿意来,书院荣幸至极。”

掌事一马屁拍的绮兰通体舒畅,正要谦虚的说两句。

但是却被白砚叫住,“赵掌事!此举不合规!”

赵掌事一脸为难的看向白砚,不明白到这时候他有啥可拒绝的。

书院缺钱,兰姑娘缺名,这本就是互惠互利的好事,双方既得了好处,有没有什么损失,天大的好事,他不明白白白先生为什么非要阻拦他们。

正在双方僵持的时刻,绮兰主动走到白砚跟前,两个人的距离不能再近。

在白砚下意识准备后退之前,绮兰凑在他的耳侧,吐气如兰“我用这二百两银子买你一个承诺怎么样?“

绮兰侧头,眨眨眼。

白砚也回过头,视线交接,两个人差点鼻尖擦到鼻尖。

白砚有些狼狈的后退。

绮兰站在原地噗嗤一笑,如同天上的月亮皎洁美好。

她回过头,对着众人,声音朗朗,“你们白先生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