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杨诗歌跟陈洹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手紧紧地攥着挎包的带子。天空是难得的晴朗,碧空无云,她抬头看了看天,逼退眼里的泪水。

“对不起。”陈洹艰涩地说。他的心被一双大手扯得生疼,想要痛哭一场,却只是这么无言以对地看着深爱的女人。虽然离婚是杨诗歌提出来的,但他答应了他就是个混蛋!就是个人渣!他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怎么可以这么决绝和残忍?!那也是他的孩子呀!他就这样放弃,就这样撒手不管了吗?可他有什么办法?他无从选择。

陈大河在工地上出了事故。那天晚上他和一个同事巡逻的时候,看到有几个人在工地里偷钢筋,追上去的时候没想到自己摔了一跤,一根钢筋插进他的腹部,他当时就昏死了过去。杨诗歌他们接到工地的电话时,心急火燎地赶到医院。

他们到的时候陈大河已经被送进抢救室手术,送他来医院的同事满身是血,口齿打颤地说:“他追上去的时候那些人都跑了,我让他慢点慢点,天那么黑,工地那么乱我也生怕摔着了,可他就是连命都不要了。”

马桂花呜呜地哭起来:“老头子,不就是个工作,你把命搭上值不值呀!”

杨诗歌扶着婆婆,心里难受极了。要不是为了给他们生活贴补,要不是因为给安安治病,公公根本不用出去找工作。她在心里暗暗祈祷,像公公这么好的人千万不要有事,她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完整的家,有疼她的父母,她不想失去。

那根钢条刺破了陈大河的脾脏,医生切除了一半的脾脏,好歹保住了性命。只是工地的老板不肯出钱治病,说谁知道是不是追小偷,也许是自己不小心摔了就赖在他们身上,何况他们没有签订正式的合同,老板根本就不认账。只是派人送来五千块钱说是出于道义给的。陈洹去找了几次,越找越灰心,老板干脆躲着不见,再问就是出国了。

陈大河清醒过来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不治,浪费钱!”

他拒绝吃药拒绝护士给他打针,因为他知道这些钱是留着给他孙子看病的。一下家里就俩病人,天灾人祸不过如此,他躺在病**老泪纵横,一屋子的人都哭了。

杨诗歌潸然泪下:“爸,您得好起来,您好起来了才能挣钱给您孙子治病!”

“爸,闵老板说了医药费全算他的!”陈洹哭着撒谎:“您别担心,不会用了您孙子的钱。”

“那我能不治,把这钱给我孙子吗?”陈大河虚弱地说。

“爸!您要是不治,安安也不治了!”杨诗歌抹着眼泪,哽咽着说:“安安是我的儿子,您是我爸,都是我的亲人!”

在众人的安慰下,陈大河这才同意治疗。可是从于晓彤那里借来的钱用来支付了公公的药费,那边安安的治疗就不得不暂停下来。杨诗歌知道于晓彤为了给台里交上质保金和押金把房子都抵押了,她也没有多少钱了,她不能再麻烦她了。

陈洹找她商量:“要不我们把房子卖了吧。”

“房子还差着贷款,再说卖了你让爸妈以后住哪里?”杨诗歌不同意卖房子,一大家子总要有个房子才是安生立命所在。

“可是安安的治疗……”

杨诗歌就把心里纠葛了许久的念头说了出来:“陈洹,我们离婚吧。”

“你在说什么?这个时候!”

“我想了很久了。安安的病是个长期的过程,康复得几年、十几年或者是一辈子。他需要太多的钱也需要我全心的照顾。”杨诗歌说出这些来,心都在滴血。她爱这个家,从心底里接纳了公婆,可是正因为她接纳了他们,才想要为他们着想。跟公公不愿意治疗一样,她也不想成为这个家的负担。她知道虽然公婆没有再提,但他们的心里是盼着他们可以再生一个孩子的。一个健康的孩子。可杨诗歌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生孩子分散自己的精力,这对公婆不公平,对陈洹也不公平。

她静静地说:“爸妈年纪都大了,他们不能再这样操劳了。而安安会成为他们的心病,会成为你们的负担,何况,你是独子,你得为陈家要一个健康的孩子。让爸妈膝下绕欢。”

“不,我不同意。”陈洹坚决地说:“我会照顾好这个家,照顾好爸妈,也照顾好你跟孩子。”

“陈洹,你有能力吗?”她怅然地叹气:“放手吧,让爸妈过得轻松一些。”

“你呢?”陈洹握住她的手:“你怎么办?”

“我已经想过了。”杨诗歌艰涩地笑:“我带着安安去我爸那里。他那里还有个小旅馆呢,我去那里住,让他帮我看看孩子,我可以去找份工作。”

“不行!”陈洹连声拒绝:“我怎么都不会同意的!我们是一家人,这个时候谁也不能撒手。”

杨诗歌缓缓的把手抽了出来:“那是你的父母,你忍心让他们这样过吗?”

陈洹的眼泪流了出来,痛楚的感觉,无望的感觉,纠葛矛盾的感觉……他想起父母蹒跚在大街上的背影了,想起父亲熬夜守更的辛苦,想起母亲每日奔波的操劳,也想起妹妹不得不打零工赚生活费的无奈。有时候他真的不想要管这个孩子了,因为这个孩子真是个拖累,是个负担,他理解杨诗歌的爱,但他却做不到这样的爱,因为另外一边同样是他的亲人,他的心被切成好多瓣,每一瓣都血淋淋的疼,上有老,下有小,这沉重的负担,压在他三十出头的年纪里,苦不堪言。

“我已经决定了。”杨诗歌深吸一口气:“等爸出院以后,我就带着安安搬走。家里的钱都留给你,我什么都不要。我爸,我爸还欠着我钱呢,他会管我的。”

那一次谈话以后杨诗歌只是尽心尽力地伺候在公公的病床边,旁人看着都羡慕不已,问这是你女儿呀!陈大河都骄傲的回答,这是我儿媳妇。杨诗歌的心里充满了悲伤,她能孝顺他们的也就这些日子了,以后他们就从家人变成亲戚,是的,是亲戚吧。偶尔往来。

陈洹在夜里辗转反侧,他在迟疑,在挣扎。生活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带着未知的恐慌。

杨诗歌跟他说离婚的事暂时不告诉父母,她知道他们不会同意的。可这也是她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了,离开这个家,给他们以轻松明朗的日子。

看着安安的时候,杨诗歌的心会不由的有了力量,这就是支撑她坚持下去的源头。就算再苦再累她也会照顾好这个孩子,让他得到最完整的爱,最有希望的爱。

在杨诗歌一再的坚持下,陈洹同意了离婚。

陈大河出院到家的时候,唯独没有看到儿媳妇,心里纳闷:“儿媳妇呢?”

“爸,您先进屋休息会儿,我跟妈去做点好吃的。”陈洹艰涩地笑。

“到底怎么回事?”马桂花进到他们房间看到儿媳妇的日常生活用品都没有了,再打开衣柜,连衣服也没了。不仅如此,孙子的东西也没了,心里一惊。

“我我,我们,”陈洹结巴地说:“她出门去了,过几天就回来。”想到父亲才出院,他不想刺激到他,只能硬着头皮撒谎。

“儿子,你们吵架了?”马桂花狐疑地问。

“没有。”

“你给我说实话!”陈大河把手里的杯子一顿:“儿媳妇呢?我孙子呢?”

陈洹垂了垂眼,坦白道:“爸,妈,我们离婚了。”

两位老人瞬间石化。好一会儿,马桂花才醒转过来,幽幽地说:“这傻闺女呀!”

陈大河脸色倏地一变,随即剧烈咳嗽起来。

“老头子,你别急!”马桂花赶紧过去给他抹着胸口,“慢慢说。”

“爸,爸,”陈洹连声喊道:“都是我的错,您别生气!”

稍微平缓了一些,陈大河指着儿子颤声地说:“给我找!给我找回来!你可以没良心,我们陈家不能对不起儿媳妇!没见着这些日子她怎么照顾我的吗?就是婷婷都做不到!这么好的媳妇你不要了,真是个混账东西!”

陈大河气得脸色发青,眼泪簌簌掉下来,“给我找!找不回来你也别回来了!”

陈洹突然间重重地跪了下去,他哭着说:“爸,妈,我跟诗歌没缘分,是我对不起她!下辈子我来还!可我要是对她有情有义,我就是不忠不孝呀!”

马桂花哭着捶打了儿子几下:“我们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你管我们做啥?!儿子,妈打心眼里喜欢儿媳妇,她比别的姑娘强多了!她不愿意拖累我们是她有情义,但我们不能这样无情!你说她一个女人带着个生病的孩子以后该怎么过呀!”

陈洹跌坐下去,他知道杨诗歌的日子会难,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孩子的治疗费用庞大得是座山,就算他有当巨人的勇气也撑不起一座山的压力。他懦弱,想要逃避,他也想要个健康的孩子过正常的生活,而不是这样,终日来往医院,找偏方寻良医,还有为医药费欠下巨额的债务,让全家人都帮着还。他亦知道,杨诗歌是不会放弃孩子的,成都治不好她还想着去省外,北京上海广州……只要听到哪里有成功的案例她就会记下来,她孤注一掷奋不顾身,而他却没有这样一腔的孤勇。男人和女人的爱总有稍许的偏颇,对自己的孩子也不例外。

他受不了,他受不了这样的生活!特别是一想到孩子大一些再大一些不能跑不能跳,他的生活他的未来他的前途……他就忧心忡忡,不知如何面对。那是他的孩子呀,他还盼着他成才,命运却这样当头一棒地打晕了他。

他真是不是个东西,不是个好人,更不配是个父亲。

他爱杨诗歌,却没有与她共患难下去的勇气。

夜里,他抱着杨诗歌和孩子的照片,一边亲吻一边流泪,他的心里被洒了一把图钉,很疼。

杨诗歌去了杨石雷那里。父亲看着她抱着孩子提着行李的时候,惊讶极了。

“爸,我没地方去了。”杨诗歌淡淡地说。

杨石雷火爆地掳起袖子:“他们把你赶出来了?这些狼心狗肺的!爸去收拾他们!绝对不能这样轻易的放过他们。”

“是我提的离婚。”杨诗歌把安安递给父亲:“这是你外孙,爸,你还没有见过他呢。”

杨石雷接过孩子,看着他虎头虎头的样子面部表情柔和下来,“长得这么乖,怎么会得病?女儿呀,你糊涂!他们要是因为孩子病了对你不好,你也忍忍,你说你这样带个孩子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就算离婚也该把孩子丢给他!”

杨诗歌冷冷地看着父亲:“你跟我妈离婚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吧?”

杨石雷怔住,嘴唇嗫喏:“爸这是为你好!”

安安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天真地吮着大拇指玩,杨石雷怅然叹口气,“先住下吧,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小旅馆在城乡结合部,龙蛇混杂,来来往往住的也都是三教九流,让女儿和外孙住在这里他也着实没有办法,因为上一次杨诗歌闹了一场,那薛美华就发誓不让杨诗歌再踏进家门半步。

杨诗歌住在小旅馆最里面的一间,十个平方的大小,就一张床一张柜子,厕所在房间里,因为空气不流通的缘故整个房间散发着一种发霉的气息。她把安安放到**时,愧疚不已:“宝贝,妈妈向你保证,以后一定会有我们自己的家!”

薛美华很快就知道杨诗歌住进小旅馆的事,气得丢了手里的牌就朝旅馆里赶,一进来就大声嚷嚷:“那个贱货在哪?上次打了老娘这回还跑老娘的地盘来住,真是不要脸!”

“你给我小声点!”杨石雷去拦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好歹是我女儿,现在离婚了,你让她去哪儿?!”

薛美华冷笑起来:“离婚了?真是活该!就她生个病怏怏的娃,婆家还肯收留才怪!杨石雷,我可警告你,你赶紧给我处理了,我这儿又不是慈善救济所,什么人都给我弄回来!”

“这是我女儿跟我外孙!”杨石雷低声地央求:“就让他们住下吧!反正还有空房间呢!”

“不行!”薛美华凌厉瞪他一眼:“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自己考虑!”

“还钱!”杨诗歌在屋内原原本本的全听见了,坦**走出来冷冷盯着薛美华:“你这旅馆里有五万块钱是我的!你要是想赖也赖不掉!我虽然没有借条但有银行卡记录,当日我是拿卡给我爸,他去取钱银行总有记录吧!如果你把钱还给我,我立马就走。如果你拿不出来,那这旅馆我也占一部分!你没资格赶我走!”

薛美华气急败坏,而杨诗歌一股子豁出去的气魄让她倒心生畏惧。

“杨石雷!”薛美华把气撒在他身上,瞪他一眼:“你给我滚,别再回来了!”

薛美华转身的时候一脚把走廊里的垃圾桶给踢翻了,她冷哼一声:“走着瞧!”杨石雷赶紧低声下气地追了上去。而杨诗歌已经泪水滚滚。她用手背揩了又揩,揩了又揩,告诉自己,她若不勇敢,没有人替她坚强!为了活下去,这点尊严算什么?

杨诗歌住了下来,也不管父亲是否同意,她出去找工作的时候就把安安交给父亲管。好在父亲每天都必须在小旅馆里守着,也能帮忙照顾一下。毕竟有着亲情在,杨石雷照顾起安安来也是尽心尽力的。只是薛美华除了没日没夜地打牌,还时不时来小旅馆闹一场,他也很无奈。

杨诗歌想要尽快找到工作,等有了钱可以再把安安送进医院接受治疗。

2

于晓彤的月子坐得很热闹,各路人马络绎不绝,亲戚,朋友,邻居,同学,同事,有工作往来的……整个病房里热闹得像聚会,好在她是个单间,要不同病房的人也得有意见了。

于晓彤生产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多疼,打了麻药,但回到病房麻药渐过,就算背着镇痛棒,那疼也是一环扣一环的。因为孩子早产还在育儿箱里待着,她也没有仔细看过孩子,醒来的时候就听到母亲的声音,“孩子,你受苦了!”

“妈!”于晓彤一见到亲妈就脆弱得像雪糕,眼泪哗啦哗啦地淌,很是委屈。

“晓彤,很疼?是麻药过了?”陆永关切地握住她的手。她别转面孔,倔强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她会早产完全都是因为他!幸好孩子没有事,要是一尸两命那他下辈子都得活在自责中!

“晓彤,要不要喝点水?”郭铭拿着纸杯,用棉签沾了点水擦拭着她的唇。她虚弱地舔了舔嘴唇,柔顺地由着他。

罗安怡看了陆永一眼,他的脸有些尴尬。

于建业也看出女儿在生女婿的气,沉不住气地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早产?!陆永,你说。”

陆永不知所措地看了于晓彤一眼:“爸,是误会。我今天受伤,朋友送我回来……”

“女的?”于建业犀利地看他一眼。

陆永默认了。

“好了,老于。赶紧回去,明早去菜市场买财鱼。”罗安怡大概了解个中原由,只是不想女婿太过难堪,赶紧阻止丈夫说下去。能让女儿气得动了胎气那应该还是有些蛛丝马迹的,想着私下里问问女儿再说。

于建业还想说什么,被妻子用眼神制止,只得悻悻然地说:“孩子,爸回去给你熬汤。晚点再来看你,好好休息。现在什么都别想,自己的身体最重要!”

于晓彤点点头,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陆永一眼。想到他的迟疑不决她就寒心,她是他的妻子,是为他生孩子共度一生的人,可他却在她怀孕的时候跟前女友藕断丝连,牵扯不断。竟然,竟然还在小区门口“秀甜蜜”,而那冯静容不也承认了她的居心叵测吗?她能这样恬不知耻的说出来,是不是有着陆永背后撑腰?她真是气得肺变成了气球,快炸掉了。

郭铭也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不合适宜,叮嘱于晓彤好好休息也就跟于建业一起离开了。他今天真是吓得够呛,哪见过这样的阵势,也哪见过如此虚弱的于晓彤。他心里也觉后悔,不该着急喊醒于晓彤,让那一幕从她面前溜过,也不至于早产。孩子才八个多月,幸好是有惊无险,若是有差池他真是愧对于晓彤。

乘着陆永出去的时候,罗安怡对女儿说:“既然陆永说了是误会,那肯定就是个误会!婚姻里总还是有点风吹草动的,连点沙子都容不下这以后几十年怎么过?你呀,别跟自己较劲!吃亏的总还是你自己!”

“妈,陆永……”于晓彤的眼泪涌上来:“他还跟前女友有来往。”

罗安怡轻轻抹掉女儿的眼泪,她自然知道女儿心高气傲,知道她就是因为太在乎陆永才会这么生气,“月子里不能掉眼泪,对眼睛不好!妈相信陆永,他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再说了这人是你挑的,你应该了解他的为人。”

“我相信他,可我不相信那女人。”于晓彤愤愤地说。

“如果婚姻需要处处设防,那过得多累呀!”母亲微笑着说:“你要信任他,信任是感情的基础,退一步说即使他对不起你的信任你也问心无愧。婚姻是需要经营的,不是这样鲁莽行事,你看你,今天不是出了岔子?”

“妈,”于晓彤苦恼地说:“我该怎么办?”

“松弛有度!该认真的时候认真,该糊涂的时候糊涂!”罗安怡帮女儿把枕头扶起来一些,让她半躺着:“你有时候太过粗心,要多关心陆永,跟他沟通。而且我也觉得你现在的工作太忙了,不能因为工作的事太忽略家庭,特别是你现在有了孩子。女人的成功不仅仅是事业,家庭的美满幸福才是最大的成就。”

于晓彤内心有了反省,这些日子她确实只顾自己忙碌,对陆永不再像结婚时那般的黏糊。跟母亲聊过解开了心结,于晓彤的心情好了一些。

而随着宝宝从育儿箱里出来,她的注意力也完全转移了,看着这个小人只觉得神奇,傻傻问母亲:“妈,这是我的孩子?好奇怪,我觉得他一点儿不像我。”

“这么小眉眼还没长开。”母亲说。

因为是早产儿,孩子生下来瘦小一些,只得五斤二两,而且皮肤皱皱巴巴,头发稀疏。于晓彤真是心疼不已,想着要是让孩子在肚子里呆到足月,也不至于让他如此瘦弱。整个孕期她都没有太过小心,总觉得孩子够强壮就没有问题,可现在才发现她的失误给宝宝带来了多大的隐患。她真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开始几天于晓彤没有足够的奶水,孩子又不愿意喝奶瓶,直饿得嗷嗷大哭,于晓彤只得让孩子吃奶,忍着疼的时候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陆永急得上火,为了儿子的“口粮”想着法儿的给晓彤催奶,不管是按摩还是做发奶汤,急得那几天憔悴不堪。好在几天后于晓彤的奶水总算开始源源不断的供应上来,让孩子吃得滋滋直响,一家人这才松口气。于晓彤直感慨,养个孩子不容易呀,怕饿着怕冷着怕热着怕……一颗心全系在这小东西身上,直忙得所有人都眼圈发黑。

不过看到孩子吃得欢畅,于晓彤的脸都笑成了一朵花儿,在病房里大呼小叫:“妈,他笑了。妈,你看他鼻子倒挺高。妈,什么时候他能跟我说话呀。妈……”

她沉浸在做母亲的幸福和喜悦里,看着陆永抱着孩子哄的时候心里也柔软着,他们一家三口多美呀!如果孩子是维系婚姻的纽带,那她和陆永因为这根纽带而更加牢固坚韧了。陆永对孩子的爱溢于言表,他认真的学着怎么给孩子冲奶粉,换尿布,怎么给孩子洗澡和听他啼哭的“需求”,是饿了是拉了还是不舒服了。他绕在孩子身边又忙碌又欢喜,总是喜不自禁地说:“帅帅,我是爸爸。”

帅帅是他们给孩子取的小名。而徐梅在于晓彤生孩子的当天来看了一眼,知道孩子在育儿箱里就借故身体不舒服回去了。为此于建业的意见特别大,说儿媳妇生了孩子,婆婆不应该照顾下?可她倒好,看了一眼甩甩手就走了。住院期间里也就偶尔来转悠一下,送一点汤水,看看孙子就走了。于建业还听到她跟自个儿子嘀咕,怎么长得一点儿不像你?瘦瘦巴巴的,一点也没你小时候好看。

于建业气得要跟她吵,被罗安怡给拦了下来,“你女儿跟她相处的时候多着呢,你把她得罪了还不让女儿受气?她说就让她说。你看女婿多疼孩子呀,比你那时候还疼晓彤!”

还别说,陆永当起父亲来真是像模像样。很麻利的就给帅帅换了尿布,水的温度在手背上一试就知道多少度,听到帅帅一哭就知道为什么。开始几天帅帅黄疸偏高,他几个小时测一次体温一直监测着,直到孩子黄疸正常。

婆婆不怎么来医院对于晓彤来说是无足轻重的事。当然她也知道婆婆为什么不愿意来医院,公公和李娟会来,陆安会来,那么多亲戚朋友会来,她觉得尴尬,虽然离婚并不是她的错,可婆婆就是觉得别人会像看笑话一样的看她,而她也不愿见着陆富国,这会让她很生气。

这天陆永的朋友邵彬和他妻子也来探望于晓彤。于晓彤就想起上次陆永喝醉酒还是人家老婆给洗的衣服的事,见着了就说:“邵彬,可得谢谢你们两口子,这么照顾陆永的。”

邵彬也没明白什么事,只当是于晓彤的寒暄话,客套的过去:“陆哥平日里也挺照顾我的。”

那天也是巧,陆永正好不在,错过跟邵彬和他妻子的会晤。在“酒醉”之后陆永完全忘记了这件事,也没想过要跟邵彬通个气,他自以为时间已经冲淡了于晓彤的记忆,却不知道他的侥幸心理会在他的生活里埋下一个地雷。

杨诗歌来看于晓彤的时候,才知道她跟陈洹离了婚。于晓彤把陈洹好一阵痛骂,这个男人就是个懦夫,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跟妻子离婚?他应该抱着杨诗歌的大腿哭喊着不离,应该承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卖血也好卖肾也好也得把孩子的病给治了。

杨诗歌淡然地笑:“你太诗情画意了,生活不是行走江湖,靠着义气就能混下去。生活是现实和残酷的,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担当。我不怪陈洹,每个人的选择不同,他只是选择一条稍微轻松的道路,这是人性,无可厚非。”

“可那是他的孩子!”于晓彤心疼着好友,她一个人带个孩子得多难。她也知道她跟娘家人疏于来往,现在还是在后妈那边住,得遭多少白眼呀。

“其实我真不怪陈洹,”杨诗歌笑了笑:“我的公婆真的很好,我也不舍得他们太操劳了。他们应该有健康的孙子,过平淡的老年生活。”

“你呀!”于晓彤长叹一声:“有困难一定要跟我说!”

于晓彤唏嘘不已。一点儿预兆都没有好友怎么会离婚了?而那个她挑来的男人也这样轻易就放弃了她和孩子。想想如果是她肯定没有这样的勇气,爱不就是拥有吗?她爱陆永,爱这个孩子,她希望的就是他们一家三口永远的生活在一起。而杨诗歌的爱带着宗教一样的牺牲,舍得,放弃,她成全了别人,苦了自己。这是不是杨诗歌人生的禅修呢?

夜里跟陆永提起这事,她仍然感概:“她以后多苦呀!”

“我相信以后一定会有一个男人真正的爱她,接纳她,也接纳安安。”陆永揽住于晓彤:“她这么好,老天不会亏待她。”

于晓彤伏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强健的心跳,“你会不会这样对我?”

“不会。”他吻吻她的额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在一起。”

誓言那么美好,情话那么悦耳,此情此景也是无比真诚,只是现实有时候就是一张纸,轻轻一捅,也就破了。

于晓彤出院以后回了父母家。鉴于婆婆“身体不适”,再加上这一次罗安怡也说服了陆永,说晓彤坐月子还是由她来照顾的好。陆永没有反对,母亲对于晓彤的态度岳父岳母是看在眼里的,虽然他们面上没有说,心里肯定是颇为不满。再说女人坐月子很重要,母亲肯定不会像岳母那样尽心伺候,而晓彤的脾气又倔强,万一母亲没有照顾好让晓彤怄气或者落下什么病他也会心疼。所以,一出院,于晓彤就欢天喜地的抱着帅帅回娘家了。

一回娘家,她整个人都觉得轻松自在,简直就跟犯人到了放风的时间。想想跟婆婆住一起她多压抑呀,每天跟她明刀暗箭、夹枪带棒、含沙射影,她头都大了。

回娘家半个月后的一天夜里,于晓彤接到了杨诗歌的电话。

她在那边有些惊慌失措:“晓彤,能不能麻烦陆永来接我?”这些日子她一直察觉有些不对劲,自己晾在窗台上的内衣无故的失踪,而她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偷窥着她。这小旅店里住着各色人马,除了真正出差的,还有些**嫖娼或者躲债的,有时候房门会被醉汉不停地敲,也会听见隔壁房间乱七八糟的声音。父亲白天会在小旅馆守着,但晚上得回家,小旅馆就一个年轻小伙子守着,也就是给往来的客人登记一下,因为他是薛美华的亲戚,对于晓彤自然是冷言冷语,毫不客气。

今天杨诗歌回来的时候,被住在隔壁房间的男人滋扰。她好不容易脱身,逃回屋里,夜里突然醒来吓得差点喊出声来,阴森森的窗外有一双手正偷偷地拽着她洗澡换下来才晒上的内衣,也许是她用夹子夹得太牢固,那个人抓扯不下来,干脆一只脚也晃悠悠的从隔壁的露台踩了过来。她捂住自己嘴巴,生怕自己的尖叫会吓醒了沉睡中的孩子。她在月色中睁着惊恐的眼睛,全身僵硬,后背凉风习习。

好一会儿,那人终于取下了内衣,他就那样贴在玻璃窗看了里面一会儿,还试图推了推。幸好,她在临睡前把窗户锁死。等到那人抬脚离开,她虚脱一样地躺在**,泪如雨下。

逼仄的房间里阴暗潮湿,她觉得自己就像藏在缝隙里的臭虫,随时都会被踩得粉碎。好一会儿后,她安稳了情绪给于晓彤打了求助的电话。她真是走投无路了,她多想给陈洹打个电话,告诉他,她的窘迫,告诉他,她要回家!可是无数疯狂的念头被她生生压了下去,她知道既然已经走了出来就不能再回头了。

杨诗歌没有想到于晓彤也会来,她还没有出月子,这大晚上的还在外面跑,她心里愧疚极了。

于晓彤踏进她的房间,眼泪就下来了:“你怎么能住这里?怎么能让安安住这里!你这个家伙,怎么这么逞能?!不是说住在你爸那里吗?你爸呢?”

杨诗歌心如刀绞。

陆永环顾四周,斑驳的墙面,陈旧的家具,空气污浊,而杨诗歌却把窗户紧闭。她的样子非常不好,脸色苍白全是心有余悸的后怕,身体微微颤抖,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于晓彤抱起安安,陆永提着杨诗歌匆忙收拾的行李,杨诗歌也提着大包小包,一行人头也不回的离去。

他们不知道,第二天薛美华在晓得杨诗歌终于走了后,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票子递给了守店的店员,他们露出狡黠恶毒的笑容。

坐在车里的时候,杨诗歌偏着头说:“给我另找一家旅店吧。”她知道于晓彤住在娘家,而她的房子住着婆婆,她不方便去。

“这怎么行?”于晓彤立即反对:“去我家。”

“不行。”杨诗歌急着说:“我知道叔叔阿姨很好,但一个帅帅已经够忙了。我带着个孩子不能再去打扰。我先找个地方住下,明天去租个房子。”

“我有个地方。”陆永说:“陆安暂时住着,不过这小子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常回那儿。是单位的房子,所以很安全,就是不太大。”

“行,就去那儿!”于晓彤当机立断:“陆安在也正好,可以帮着照看一下安安!”她别转面孔对杨诗歌解释:“是陆永的弟弟,挺贪玩,不怎么靠谱,但人还不错。”

陆永就笑了:“你要觉得不方便我让他去我妈那儿。”

“别。”杨诗歌迟疑一下:“我这是鸠占鹊巢,怎么好意思再让他搬。”

“那就这样定了。”

他们赶到陆永的宿舍,一推开门就是一屋子的凌乱。沙发上乱扔着衣服**,茶几上堆满了方便面盒子,水槽里快生霉的碗筷,角落里还有易拉罐酒瓶子……陆永尴尬地笑笑:“这小子就是不爱收拾。”陆安不在家,他睡在主卧,房间里更是凌乱,而另一间卧室,被他当成画室,放着很多画架子,也贴满了照片。

陆永去收拾主卧,“你跟安安睡这间。”

“不用了,就侧卧挺好。”杨诗歌内心感激,现在对她来说有个能踏踏实实睡觉的地方就够了,其他的她也考虑不了那么多了。

于晓彤没有勉强杨诗歌,回去的路上给陆安打了个电话,简单的把杨诗歌的情况给说了遍,陆安很同情她,直说嫂嫂放心,一定不会欺负他们母子。

挂了电话于晓彤迟疑地说:“我怎么还是对陆安不放心?他生活习惯那么不好,跟人又见面三分熟,而诗歌性格冷淡,作息严谨,他们两个只怕处不好。不行,回头我还是另外给诗歌找个地方。对了,郭铭不是买了新房吗?不知道他的旧房子是怎么处理的,我得问问。”

陆永一听有些醋意:“这种事麻烦别人干嘛?我不就能帮你解决?明天我就跟陆安说让他搬回家住,妈在我们家,她那房子也空着。其实我觉得杨诗歌这种情况跟别人合着住也挺好,她带着个孩子怎么忙得过来?陆安也没有正经上班,白天在家睡,晚上出门玩,跟杨诗歌正好反着,她要白天上班晚上才回来,指不定能帮上杨诗歌的忙,带带孩子。”

于晓彤想想也对,又拿起手机给陆安拨过去。

陆安正在酒吧里玩,有点吵,拿着手机走到外面:“嫂嫂,您老人家还有什么指示?我向毛主席保证我一定让您的好友宾至如归!”

于晓彤笑了,“我就是提醒你,诗歌不容易,白天要上班,你得负责帮忙带孩子!”

“晕!”陆安拍拍脑袋:“这事儿我还真不会!”

“现在孩子小,大部分时间就是睡觉,你只要饿了给他牛奶喝,拉了给他换尿不湿,其他就没有多大问题了。”于晓彤叹口气:“孩子病了,现在连爬都不会。”

陆安沉默一下:“我尽力吧!”

于晓彤又补充道:“你可别对她有歹心,我可告诉你,她是良家妇女!”

陆安不满地大叫起来:“我可是五讲四美好青年!再说了,我一未婚青年,能看上个大妈吗?”

于晓彤冷哼一声:“别得瑟了,她才看不上你呢!”

陆安第二天一早是被孩子的哭声给闹醒的。他凌晨才回来,刚睡下迷糊中听到一阵啼哭,还以为是小区里谁家的孩子,挣扎着爬起来想去厨房找水,一出门就呆了。这屋子是他的吗?窗明几净,地板锃亮,连空气中都沁着一股子阳光的气息,这会儿他想起来,嫂嫂跟他说的,昨天夜里这里搬来了两位客人。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还穿着昨天的牛仔裤,一身邋遢的样子,正想折回房间,杨诗歌哄好孩子拉开门出来,两个人粹不及防的撞上。

陆安的脸没来由的红了:“我,你,你好,我是陆安。”

杨诗歌淡淡一笑:“我知道,我是杨诗歌,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就暂时住几天,等找到房子我会搬的。”

“别别别!”陆安连声地说:“我嫂嫂交代了,要好好照顾你,们。我现在没上班,白天可以替你照顾孩子,你就教我怎么弄就好。”

杨诗歌迟疑一下,她确实得上班。她现在只想找一份赚钱多的工作,所以找了家售楼部做起售房小姐,一套普通小高层提成是一千块,一套总价两百万的叠拼别墅可以提成两万,如果能卖掉一套五百万的别墅那她可以提成拿到二十万,看着挺诱人的。只是因为她才去上班还没有业绩只能拿一个月两千来块的底薪,所以她得赶紧卖房子,否则就真是山穷水尽了。今天她还犹豫着跟主管请假,不过有陆安替她照料孩子,她也就不用耽误一天。

思忖一下,杨诗歌说:“那麻烦你了。”

“其实我挺喜欢孩子地。”陆安信口胡诌:“帅帅也很喜欢我,每次哭我一抱着就立马笑了!由此可见我是一个非常有亲和力的人。”

杨诗歌笑笑:“我去给你做早饭,面条行不行?”

“行,都行。”陆安仓促地回到房间,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他捂着自己的胸口鄙夷地自言自语,慌什么慌,大清早的遇见个女人在家里就这么别扭?你也太没出息了!

他迅速的去洗个澡换身衣服还把胡子给刮了,清清爽爽的出现,一碗面条已经摆在了桌子上。他看了一眼,顿时就呆住了,这是面条吗?这简直就是艺术品!一水的红油,青葱漂浮在上面煞是好看,金灿灿的煎蛋和青菜叶子就像是花一样点缀着。看着干净明亮的房间,看着眼前这个清爽坚毅的女人——他知道她的故事,为了不拖累丈夫而主动提出离婚,这是怎样的情深?带着一个生病的孩子一心一意的照料,这是怎样的大爱?他的母亲是一个粗鄙的女人,会骂街会撒泼,家里永远都堆着满满当当的杂物,食物永远都是煮熟能吃,而这个女人却连一碗面条都做得这样细腻,顿时,陆安涌起一股热血,他要像个侠士一样帮助她,帮助她度过这个难关,帮助她在人生的低谷走出来。不仅仅因为她是嫂嫂的好友,还因为他是一个有正义感的五好青年。

“你不爱吃面?”杨诗歌看着他盯了面条半天了。

“不是,”陆安自觉失态:“我只是没有见过长得这么漂亮的一碗面。”

杨诗歌扑哧笑了:“不就是鸡蛋面,有什么特别的?”

“挺特别。”陆安脱口而出,又补充道:“真的。”

陆安细细地尝着面条,爽滑可口,酸辣适中,没话找话:“你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安安。”

陆安抬起头:“这么巧?我的名字里也带了个‘安’。”

杨诗歌不置可否。取“安安”这个名字是因为他们盼着孩子平安健康,但从三个月起“安安”就往返于医院,各种康复治疗和训练,让这么小的他经历疼痛折磨。而最让杨诗歌揪心的是孩子太小了,还不会说话,各种疼他也说不出来,只是嗷嗷大哭,让她心碎。带着安安离开家后,安安的治疗也暂停了,她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赚钱好送孩子去医院。她一定要让安安站起来,像别的小孩一样学会走,学会跳,学会奔跑。

“我也不能白让你帮我看孩子,”杨诗歌有些难堪的说:“每个月我付你一些钱,但是不多,你别介意。”

陆安怔了一下,不由的笑了。她的意思是想请他做男保姆,他也看出来她的自尊心极强,不愿意平白无故受人的好,随即说:“要不这样,白天我替你照顾孩子,你就负责家务?”他又胸有成竹的拍拍胸脯:“安安你放心交给我,保证完成任务!”

杨诗歌知道他的好意,淡然一笑,不再倔强反对。

3

于晓彤的小月子坐完后又在娘家休息了一个月这才依依不舍搬回了自己家。这全是因为陆永的强烈要求,因为老婆孩子在这边,他也不得不跟岳父岳母同住在一起。说起来岳父岳母挺通情达理,对他也挺好,但他总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一吃了饭得赶紧抢着洗碗,觉得这是自己份内的事。当然罗安怡也很少让他做家务,总是把遥控器交到他手里,让他去看电视,但他也不能真的按照自己的喜好换台,总是看于建业喜欢的台。

要不是因为陆永的说服,于晓彤真是愿意一直在娘家待下去。不过她也想着是该减减肥了,在娘家住着,每天都是好吃好喝,一桌子的菜直吃得她肚子生孩子跟没生孩子一个样。看着肚子上的赘肉她再拿以前的衣服比划比划,觉得这样下去实在堕落。一咬牙,行,搬回家去减肥!

婆婆做菜是看家里人数的,如果是她和于晓彤在家,那就随便吃点剩菜或者凑合着炒点青菜,如果是她、于晓彤和陆永都在家,那一定会有陆永爱吃的菜。而且这菜还一定是放在陆永的面前。以前于晓彤在家吃的少也没太在意这些,这会儿休产假天天待家里就看明白了,原本婆婆正从冰箱里拿一块牛肉出来呢,听到于晓彤说陆永不回来,那肉绝对又给放了回去。

而且因为她现在有大段的时间在家,婆婆那是逮着机会就要把她往“贤惠”里培养,会使唤她帮忙买点东西,学着做点菜,再把自己平日里的“节省圣经”不厌其烦地告诉她。有时候于晓彤下楼取个快递,那婆婆也会追着出来,嚷着,把垃圾拿出去扔了。她晃悠悠的换鞋子,婆婆还站在一边,鞋子得摆好。听听,光这一会儿,就把她当小学生给教育了几件事了。

若是她在沙发上躺着看电视,陆永一回来,那婆婆就说,赶紧呀,给陆永倒杯水去。他这上一天班得多累呀!

于晓彤开始也顺着她,心不甘情不愿的倒水,次数多了,不耐烦地挑挑眉,毫不示弱的回了句:“我又不是他丫鬟,要喝,自己倒去!”

有时于晓彤对婆婆有些不爽,就当着婆婆的面故意使唤一下陆永,作为对她的反击——使唤她宝贝儿子那就让她不爽呀!

于晓彤大大咧咧地说,陆永,去,给我倒杯水去。陆永也没觉得有什么,续水的时候母亲一把给抢了过来,杯子“嘭”一声放到于晓彤面前,就半杯水也得幽怨的再洒大半出来。

于晓彤在与婆婆这些小吵小闹里早已经修炼得气定神闲,风轻云淡。一颗暗疮跟好多颗暗疮一样,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这副尊容。

不过婆婆对于晓彤再不咋样,对她的孙子却是很亲的,她也忘记以前怎么嘀咕帅帅长得有多么难看了,孩子从罗安怡那里抱回来,已经养得白白胖胖,眉眼也长开了,五官看着有了精神头儿,那小胳膊小腿跟白白净净的莲藕似的,让人忍不住想啃上一口。帅帅很爱笑,眼睛眯起来,粉嘟嘟的嘴唇边还淌着点儿哈喇子,那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陆永一回到家就跟母亲围着帅帅,抱呀逗呀说说笑笑,好一屋子的自娱自乐。虽然帅帅才两三个月大,但陆永已经开始坚持每天给他讲故事,全是历史传记诗词歌赋,他说要陶冶帅帅的文化气息,让他从小就被文学熏陶。夜里孩子是挨着徐梅睡的,孩子一啼哭,陆永就像弹簧似地跳了起来,赶紧去那屋抱过来,再放到于晓彤身边,看她迷迷糊糊地喂孩子。等孩子吃饱了再睡去,他又给抱回去,不厌其烦。

陆永疼孩子疼得让于晓彤都惊讶,那是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摔,耐心好得要命,连孩子拉的巴巴都觉得是香的。有时候孩子拉得他满手都是,她反胃的直往卫生间里躲,而他一边给他擦拭,一边乐呵呵地说,儿子,你这巴巴颜色多漂亮呀,金灿灿的。

于晓彤下巴都快掉了,原来男人一旦当了父亲,最爱的绝对不是老娘和老婆,而是孩子。他哼哼唧唧地跟孩子唱歌,不厌其烦地跟孩子聊天,声情并茂地跟孩子讲故事,还巨有耐心的给孩子做纪念册,每天都给他拍照,写成长日记。

于晓彤看着,倒有些嫉妒。

不过因为陆永和婆婆事无巨细地照顾孩子,于晓彤也乐得轻松,除了喂奶倒也没有其它的事可做。虽然她没有上班,但新节目策划的事却一点儿没有耽搁,她在电脑上跟李绍权他们视频开会,商量各项事宜。摊子已经完全铺开了,各种摄像器材编辑仪器等都买了回来,人员也到位,主持人是由有线台另一档娱乐节目的主播客串,李绍权又请了四个评委,都是成都本土歌唱界三流明星,又找了几个唱片公司搞噱头,以能签约出专辑来吸引人报名。不过前期进展不太顺利,报名海选的人数一百名都不到,林枫已经发动他的同学,但有质量的选手少之又少,终归还是“奖品”不够给力。

这些都离预期有些距离,于晓彤一方面想着做更有质感的节目,另一方面想要找到更加合适的赞助商,有时候忙着或者正开着会呢,帅帅一哭她就得做“奶妈”的工作,急的时候干脆只让孩子吃得半饱再对婆婆说奶水不足,让她给冲奶粉吃。

她想要把孩子的奶给断了,要不真是被完全困在了家里,可是跟陆永一说,他就反对。

“不行,帅帅本来早产,体质就弱,你再不给他母乳,他以后怎么补得回来?”陆永抱着帅帅,投诉道:“你妈真是太坏了,以后等她老了你别养她!”

于晓彤在他屁股上拍一巴掌过去:“有你这么跟儿子讲话的?我这还不是非常时期,马上要进入第一期直播了,我得回去盯着。要是第一枪没有打响,会影响到以后,我可是身家性命都给搭了进去!”

“其它的我都答应你!”陆永语气不容反驳:“这件事没得商量。”

“你也不想想帅帅为什么早产!”于晓彤不悦地说:“要不是你,帅帅体质能差吗?”

虽然陆永觉得自己并没有错,但心里还是充满愧疚,一想到帅帅生下来那么小丁点儿,体质会比足月的孩子弱,他就弥补似的越发对孩子好。

这天下班的时候,陆永接到冯静容的电话,说想跟他见个面。

他迟疑了一下:“静容,以后我们还是别见了,我都当爸爸了。”自从帅帅出生后,他就挺回避冯静容的,一是因为她那晚说的话让他觉得有负担,二是他对自己也不再信任。他承认冯静容的话让他动容,也承认自己对她还有着难以割舍的感情,她把作为女人最美好的岁月都给了他,现在她孑然一身,而他娶妻生子,他心里对她有着愧疚。

“我打算回北京了。”冯静容停顿一下说:“陆永,就当给我送行。”

陆永不忍拒绝,“那,好吧。”

“我做了你爱吃的水煮鱼,”冯静容故作轻松地说:“放心,我不会为难你。”

这是陆永第三次到冯静容的住处,他敲开门的时候,心里还有些迟疑。而冯静容已经一把把门打开:“怎么不进来?”她在窗口已经看见他了,踌躇的步子让她有些受伤。他的手里抱着一束野姜花,那是她喜欢的花,在街口看见的时候就买了一束。清淡的花香在房间里散开,陆永几乎又要陷入回忆里。

他赶紧拿出手机看里面帅帅的照片,就像要用这样的方式提醒自己,陆永,你可是爸爸了,得自重。

冯静容取下围裙的时候,陆永一眼就看到了,她身上穿的那件有加菲猫的棉套衫是他们曾经一同买的情侣衫,他的那件也还在。他的心里有些伤感,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冯静容倒上两杯红酒:“这几个月我一直在练手艺,好歹能见得人了。”可她的菜哪里是“见得人”这种水准。满满一桌子的菜,水煮鱼、毛血旺、干煸鸡、酸辣土豆丝……全是他爱吃的菜,以前他们在一起同居的时候也是她做饭,虽然也是在探索阶段,但他却吃得一滴不剩,有时候夸张得连盘子都要舔舔。今时今日,她厨艺渐涨,吃的人却没有了往昔的心情。

陆永举起筷子,笑着说:“这么多菜,先吃哪个呢?真是眼花缭乱。”

“以后也没机会了。”冯静容端起酒杯,眼眶湿润:“多吃一点,全是为你做的。”

“好吃!”陆永大快朵颐,却感觉喉咙堵着,他欠着她,一辈子都只能欠着了。

“要幸福!”冯静容举起杯子。

“你也是。”陆永端起杯子与她碰碰,由衷地说:“静容,别一直单着,我会不放心。”

冯静容苦涩笑笑:“以前是我错了,总觉得跟你在一起是被你牵绊了,现在才发现被牵绊真是一种幸福。是我不懂珍惜错过了你。说实话,我这次回来真的是想跟你重新开始,想要做个第三者破坏你的家庭,但是我又做错了,我们再也不能回到过去,现在,你有了孩子,我们就更不可能了。以后我们还是两两相望于江湖,彼此祝福吧。”

陆永内心激**。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冯静容深深望着他,迟疑地说。

他点点头。

“如果你们之间没有孩子,我是说如果……你会选择我吗?”

陆永没有深究过这个问题,一个是他深爱八年的女人,一个是他真心想娶的女人,他对她们的感情孰轻孰重他自己都分辨不清,只是他已经结婚,道义和情感都会偏向妻子一些,加上儿子这个筹码他更是会恪守自己对家庭的责任。

“也许,会。”他知道不该给她希望,但他又不忍伤她,只能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来安慰她。

他们告别的时候冯静容轻轻地拥抱了他,他感觉到她身体微微的颤栗,片刻后,她一转身带着哭腔对他说,你走吧。

他迟疑了下,凌冽了内心转身离开。

总是要告别的,他们之间。

从冯静容那一腔柔情里挣扎着出来,陆永一回到家,却发现家里的两个女人又闹开了。他看着披头散发的于晓彤叉着腰站在楼梯口跟母亲争吵,对她竟然有了一股子的厌恶。是不是再单纯可爱的女人结婚后都会变得俗不可耐?

如果冯静容是他的妻呢?他揉揉自己跳疼的太阳穴,迅速甩掉这个荒诞的念头。

于晓彤跟婆婆的争吵源于七日瘦身汤。

徐梅把那一盆黏黏糊糊的东西端到儿子面前,气咻咻地说:“你那好媳妇现在要减肥,饭也不吃,就吃这玩意儿,她还得给我孙子喂奶呢,不吃怎么有奶水?”

“我得要去上班!”于晓彤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没好气地说:“就这个样子我好意思出门吗?”

“等你断奶了随便你怎么瘦,现在不许减!”徐梅不甘示弱。她完全相信在这件事上,儿子绝对会跟她站在统一战线上。

“这是我家,是我儿子,我的事,轮不到你管!”于晓彤快速地说:“要是你看不惯那请你自己找个地方呆着,别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

“这是我孙子的事,我就要管!”徐梅咬牙切齿吼:“你看看你也配当妈?怀第一个孩子流产,怀第二个孩子早产!我看你的心真是比煤炭还黑,对自己孩子都这么狠!”

于晓彤被戳到痛处,跳起来逼近徐梅:“问问你儿子呀!问问他我为什么早产?!要不是他帅帅能早产吗?你也别在这里挑拨离间搬弄是非了,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你现在没了男人,就想怂恿着你儿子也离婚,这样你就可以霸占他了,是不是?!是不是?!”

徐梅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于晓彤:“你,你,你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于晓彤咄咄逼人:“你说自从你来这个家,我们家有安宁吗?他一回来你就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他陪着你了你就眉开眼笑了,真没看出来你这么会演!还每天演得不亦乐乎……”

“你给我闭嘴!”陆永大喝一声。

“凭什么?你才给我闭嘴!”于晓彤的声音跟冰块似的,又冷又寒:“你以为她真是有病吗?我看她就是脑子有病,神经病!”

话还没有说完,陆永愤然抓扯住于晓彤的手,另一只手一个耳光刮了过去,清脆的一声响,把陆永也震住了。他傻眼地看着自己还扬在半空中的手,觉得自己昏头了。但他见着母亲被于晓彤气得脸色苍白,浑身颤抖,他真是要出离愤怒了!他想要让她闭嘴,想要捂住她的嘴或者撕烂她的嘴,他怎么都想不出为什么她可以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来。

而对于晓彤整个孕期的表现他早已经积压了太多的不满和愤怒,她现在更是离谱,才三个月就想着减肥断奶,有她这样当妈的人吗?帅帅可是一个早产儿,稍不注意就会发烧,一发烧就是肺炎,孩子病的时候他就没日没夜地守着,焦虑不已,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不能像杨诗歌一样,为了孩子可以牺牲一切呢?他理解她有理想有追求,但她已经是个母亲了,理想和追求不能稍微的放松一些吗?这些话他跟她说过很多次了,可她总是觉得他不理解她,他们的谈话无疾而终,谁也没有办法说服谁。

也许这一耳光真的是他隐忍太久的爆发。

于晓彤被他的耳光打懵掉了,几秒后反应过来,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朝陆永扑打过去——以一种粉身碎骨,玉石俱焚的壮烈。她觉得她的爱情都被他击得粉碎,她那么爱他,爱得不顾一切地嫁给了他,可现在的他却如此可憎可恨。她尖叫着,怒吼着,整个屋子都摇摇欲坠,她要冲过去撕碎了面前这个男人!

徐梅看见儿子被打,赶紧冲上去连拖带拽的阻拦,而此时的于晓彤完全丧失理智,她觉得疯掉了,炸掉了,狂乱了,她对这个男人一点爱意也没有,只有恨,恨得撕心裂肺。所有的温情都藏了起来,夜色带着呼呼的拳头砸向陆永,砸向这个本来根基就不牢固的家庭。

陆永跌坐下去,悲伤而绝望的由着于晓彤歇斯底里。他真的不明白婚姻走到现在,是怎么了?他仍然记得初见她时的美好,她坐在他的对面,眨着眼睛问,能不能做他的女朋友;仍然记得他说结婚时她在警察局里又蹦又跳的狂喜;也仍然记得新婚时她不停给他快递礼物的惊喜……时光荏苒,他们不是走得更近了,而是走得更远了。他终于明白他跟冯静容的联系,不是因为割舍不下过往,而是因为他想在现在的生活里寻找往昔的自己。

往昔那个简单的自己。一个男人,只是被单纯的爱着。

没有这繁琐的家庭纷争,没有被妻子看透的鄙夷失望,没有情感流失的无奈惆怅——爱情是水晶,是果冻,而婚姻却是混浊的池水,一个小石子丢进去也晕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他累,疲惫,厌倦,而更让他心慌的是,他进了这座城,回头已无门。

眼前的于晓彤让他陌生极了,她脸上是恶狠狠的表情,说着最恶毒的诅咒,喊着最仇恨的谩骂……原来婚姻竟然是这样的,爱的时候如胶似漆,恨的时候咬牙切齿。两个人在一起如此戏剧,前一秒还在耳鬓厮磨,后一秒却已经翻脸无情。

他突然失控地抓住放在茶几上的玻璃杯朝自己的头上砸了下去,急躁地喊了一嗓子:“够了!”

两个正在推搡着的女人同时停了下来。徐梅惊呼的过来抢过他手里的玻璃杯,着急的摸着他的头,大呼小叫:“你这是干什么呀!伤了还了得!看吧,肿了,这大一个包!妈给你拿药来擦一下!”

于晓彤冷冷地看着他,看着他如此“幼稚”的行径,撂下一句:“可惜了,这杯子真是结实。”

她昂着头转身上楼,一地无形的鸡毛在整个房间里游**。

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