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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于晓彤上班以后,陆永在家里收拾房间,洗衣服拖地,又去了趟超市买菜,准备等着于晓彤回来吃晚饭。说起来他们俩都不擅家务,以前在家的时候母亲总监督他学习了,也没有让他做过家务,工作后就住在单位里,一日三餐都是吃食堂,平日里母亲过来给他收拾整理,他也就没有什么实际经验。于晓彤更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说起做饭她唯一会的应该就是蛋炒饭。但现在母亲回家了,他们两个人也不能总是每顿都在外面吃吧,陆永就决定了自己买菜照着菜谱学着炒炒菜,应该是不难的事儿。
虽然不上班让他感觉心里空得很,但这样找点事情做一天的时间也很快就晃过去了。
接到陆安电话的时候,他正在炸一条鱼,滋滋的油爆起来溅到他的手上,好一阵手忙脚乱。
电话来的时候,他看也没看就接了起来,手里握着锅铲艰难地想给鱼翻个面儿。
“哥,快到三医院来,妈在抢救呢!”陆安的声音急吼吼地传了过来。他今天接到母亲的电话告诉他家里存折放在哪里密码是多少,陆安心里就直打鼓,觉得不对劲赶紧回家看看,没想到母亲躺在**,旁边还放着一瓶农药百草枯,他吓得魂飞魄散赶紧送医院去了。
陆永把火一关,来不及换衣服穿着拖鞋就往外面跑,他想起母亲昨天给他打电话了,因为心情不好他不仅没有安慰母亲还吼了她。一想到这里他就自责不已,心里直暗暗地祈求,希望母亲能平安躲过这一劫。
到了医院才知道母亲还在急诊室里抢救。陆永看到父亲抱着头坐在长椅上,身体佝偻得又瘦又小,脸上的皱纹深得就像干橘子皮,他的心里有些不忍,要脱口而出指责的话就被压了下来。其实要追究责任他也有责任,这些日子他几乎连个电话都没有给母亲打,因为他心里烦,不想每次都听母亲在那里哭着絮叨父亲的不是,他也不知道如何劝慰母亲,让他们离婚母亲肯定不会答应,而这样拖着却是谁都不好过。他干脆不去联络母亲,想着让他们自己处理,没想到母亲却走了极端。
“这都进去三个多小时了,怎么还不出来?”陆安搓着手急灼地在急诊室外走来走去。
“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陆富国自言自语的说,与其说是在安慰别人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
“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不认你!”陆安愤懑地说:“你要跟那女的住一起也得等跟妈把手续办了,妈那么要面子,你这样搬出去跟别人住,不是等于让所有人都扇她的耳光吗?!”
“可你妈……”陆富国辩解地说:“她不同意。”
“一时半会儿妈是想不明白,你得给她点时间让她缓冲一下!”陆安气咻咻地说:“你这样迫不及待的就搬出去,不是把妈往死里逼嘛!”
陆富国擤了擤鼻子,抹掉眼角混浊的泪水。陆永有些不忍,制止弟弟:“别说了,这事儿谁都不想,也不能完全怪爸,我也有责任。”
急症室的灯灭了,三个男人全涌了上去。而此时的徐梅身上插满各种管子,喉咙处被开了个口子接了个呼吸管,脸白得就像一张纸,嘴唇干裂皻皮,真是惨不忍睹。
“妈,妈。”两兄弟喊了好几声,一下都哭了。徐梅只是虚弱地睁了睁眼,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一个声音。
“我妈她怎样了?”陆永急急地问从急诊室出来的医生。
“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医生摘下口罩,“百草枯是剧毒农药,口服三克以上就有生命危险……我们已经清洗了胃部的农药,但这个药性会在血液里产生毒素,引起器官衰竭,目前只能用药物治疗和给她换血的方式。再观察吧!”
徐梅被推到病房时一直处在半昏迷状态,身边的仪器显示着她微弱的心跳血压。
于晓彤赶到医院的时候心里还没有想得过于严重,在她看来不过是婆婆搞的一次噱头,想要逼着公公不再提出离婚罢了。就婆婆那彪悍的样子怎么会真的做这样的傻事?她甚至觉得一个女人在丈夫提出离婚时只会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很没品的事。
可在知道婆婆生死未卜时,她震住了。虽然她对婆婆有那么多的不满,但她也不会想到要她死。就算是一个陌生人,她也不想,何况还是她的婆婆。看着丈夫痛苦的样子,她的心也难过不已。
于晓彤给父母打电话说了情况,他们当天就到医院来探望了。他们还找了三医院相熟的医生,希望能多费心尽力一些。
罗安怡把女儿拉到一边,叮咛道:“女儿,这几天你得在医院里好好守着。”
于晓彤撇了撇嘴:“我在这里能起什么作用?又不是医生护士!”
“你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罗安怡点了点女儿的脑门:“这个时候陆永心里难受,你不该为他分担一些?再说了他们是儿子照顾起你婆婆来不方便。万一,万一你婆婆真的不行了,你也得守在跟前,要不陆永会怪你的。”
思忖一下,于晓彤咬了咬嘴唇:“行吧,我跟郭铭说一声。妈,您说我婆婆,我婆婆她不会有事吧?”
“现在这种情况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但你作为媳妇这个时候一定要好好尽孝!”
因为有了母亲的叮嘱,于晓彤就对陆永主动提出留下来照顾婆婆,陆永又意外又感动,也说晚上跟她一起。陆安也要留下来,但他们觉得不能大家都熬着,白天还得有人轮流换换,就让陆安和陆富国一起回去。
夜里于晓彤睡在病房的加**,一张沙滩椅,一床薄被子,于晓彤躺在上面怎么都觉得又冷又硬,而陆永就趴在病床前,全神贯注地盯着仪器看着**,虽然被子盖得好好的但他还是一遍又一遍地给母亲捻着被子。若是母亲偶尔张开眼睛,他都会急切地喊,妈,妈,我在呢!我守着您呢!于晓彤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有些吃味儿,即使这个女人是丈夫的母亲,但看着丈夫如此紧张细致,她还是会心生嫉妒。原来所有女人的爱都是排他性的,婆媳不能和平共处不是因为她们不爱这个男人,而是因为她们都太爱这个男人了。
好在徐梅的情况没有再恶化下去,不停的输液和换血,让她的意识慢慢的恢复,但一连好几天医生都不能给出“脱离危险”的准话儿,气得陆安直说要转院。在医院里熬了一夜后陆永就感冒了,咳嗽发烧,浑身烫得像烙铁,于晓彤逼着他也挂上了吊瓶。一下就俩病人,于晓彤干脆请了一个女护工照顾婆婆,一天一百块。陆永觉得贵,也觉得不放心,但于晓彤说这钱她来出,他迟疑地看了她一眼,默默地收了声。
其实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她说钱她来出那种理直气壮里还带着不经意的优越感,自从他们结婚后陆永就承担起家里的生活开销,房子是于晓彤的,他还能说什么?有时候母亲也问他,于晓彤的工资是否交给了他,他就打着马虎眼说他们的工资都存一张卡里,谁用谁取。可事实上他连于晓彤的工资是多少都不知道,她会给他送礼物也会给家里添东西,但那些都是她的钱,她爱花想用或者花多花少都是她自个儿的事,她还没有意识夫妻之间已经是经济共同体了。
母亲倒是提醒过陆永,这房子呢是媳妇的婚前财产,你得哄着她在房产证上加个名字,要不万一哪天你们离婚了你把钱都用这家里了自己却一无所有了。陆永只觉得母亲想多了,男人不就应该多担当吗?而挣钱养家也是男人的责任,他也不计较。再说那房子是晓彤娘家全额买的,他凭什么让她在房产证上加名字?母亲气得直拍他巴掌,骂着,你脑子长歪了吧!要是你们离婚了你不就人财两空?陆永只觉得母亲杞人忧天,谁结婚是为了离婚?如果两个人在一起还这样算计那这婚姻才是埋着雷,一点就炸开了。
现在陆永的手头有点紧张了,母亲住院这些天刷刷的就花了六七万了,而这个数字还在每天的增长,之前因为陆安买车他也给赞助了五万块,婚礼蜜月等等都已经把陆永婚前存的十多万块用得差不多了。他只是个公务员,除了工作稳定工资收入在这城市只能算个中等,存这些钱还是他抠着省下来的。
可是他竟然开不了口问问于晓彤她那里还有多少钱,母亲的药费能不能帮忙垫一些?等社保报销下来了他再还给她。好在催费单子再送来的时候,陆富国拿了张银行卡给陆永:“儿子,你拿这个去缴费。”
“爸,”陆永默默地收下来:“等社保报销了我再拿给您。妈这住院的钱由我来出。”
“这事,”父亲叹口气:“都怪我,你妈,你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欠她了。”
“能……”陆永停顿一下,低声问:“能不离吗?您看妈都这样了。”
父亲垂下眼,两手搓了搓,像下定决心一样地说:“儿子,你看我都这把岁数了,也想过过几天好日子。”说着他的声音哽咽,眼眶就红了。陆永的心像被橡皮筋弹了一下生疼,他看着父亲已经全白的头发,看着他手背上大块大块的老年斑,看着他越来越佝偻的身体,感受到一种深切的悲伤。父亲老了,他再也不是那个声音洪亮走路飞快巴掌打得啪啪响的男人了,他有了这样那样的老年病,在自己的孩子面前也不由的矮了下去。回想他之前的人生有幸福可言吗?因为别人的介绍而促成的一段姻缘,婚后才发现两个人的性格完全不合,更没有感情基础可言,但随即出生的孩子,拮据忙碌的生活让他们勉强地过了下去,等到退休等到孩子们都离开家两个人却再也过不下了。
陆永没有再劝说父亲,知道再劝下去对父亲不公平。
陆永拿着父亲的卡去交款的时候才发现忘记问密码了,正准备上楼恰巧遇到于晓彤来找他。“怎么回事?护士说今天的药还没送上去。”
“是没药费了,我这问爸要卡号密码呢!”
“这医院也太黑了,差一点药费就把药给停了,那要是别人实在困难交不出钱来就不治了?”于晓彤的正义感又上来了。
“才知道呀!”陆永淡淡地说:“很多人原本有治愈的希望,但就是因为钱不够,就算是只差几千块也没办法。”
陆永停顿一下,“所以平时要多攒点钱以备不时之需。”
于晓彤“哦”一声,“这银行卡是爸的?你那里没钱了?”
陆永有些尴尬。跟于晓彤敞开来谈钱还是头一回,而这头一回就让她知道她老公的经济能力还在“解放前”,他觉得一定会被她鄙视。但他也不想打肿脸充胖子,迟早他们也得谈到这个问题,索性点点头:“我卡里也就三千块吧。”
“那你怎么不说?”于晓彤大大咧咧地说:“没钱了你找我呀!我卡里还有四万块,你就拿去先用。”她把钱包掏出来,抽出一张银行卡大大方方递给陆永,“密码是我生日。”
陆永接了过来,轻轻地揽了揽她。
2
徐梅是在一个星期后才脱离了“危险期”,这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在90%的死亡率面前,她真是死里逃生,但因为食道被灼伤她还不能说话,也只能吃一些流质食物。意识清醒的时候她就那样微微睁开眼睛巴巴地看着门口,陆永知道那是她在等着父亲呢,他从来没有想过母亲对父亲竟然有这么深的感情,哪一次争吵不是挑了最恶毒的话诅咒对方,哪一次打闹不是豁出去拼命的模样,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只要她的脾气改一改,他们指不定就能幸福的生活一辈子,到老了也会相依相伴,可为什么非要到分道扬镳的时候才能想起这一生其实是爱着对方的。
陆永看着母亲的样子心里特别难受,而他只能自顾自跟母亲挑点别的话来说。自从母亲清醒后父亲就不怎么出现了,有时候陆永给他打电话,会听到他在那边无可奈何的叹气声,而陆安沉不住气了,跟父亲吵起来,“是不是那个女人不让你来?!”陆富国的声音有些慌乱,“不是她,真不是她。是我这边有事儿,晚点我再过去看你妈。”
陆安一生气,对母亲说:“妈,您看您为这样一个男人,值得不?这离婚的女人多了去了,人家不也照样过得好好的,您就有点出息,把日子过好了,过给爸和那个女人看看!”
徐梅说不出话,只是流眼泪,那泪水朝耳郭落下去,把枕头都打湿了。
陆永给陆安使眼色,让他别再说了。陆安嘀咕一声:“他找女人,你也可以找个人再嫁,有什么大不了?”
陆永推了推他:“去给妈把汤热热,让她喝点。”因为没人送饭陆永就在医院食堂里买汤水,一份汤水母亲喝不了,他就从家里拿了电饭煲放在开水房,可以在下一顿的时候热热。有了护工他们都轻松很多,晚上也不用在这里守着,于晓彤和陆安也开始各自忙各自的了,大部分的时间是陆永在这里守着,所幸他最近被“停职”中。
冯静容提着一兜水果篮出现在医院的时候,病房里只有陆安,看到冯静容又惊又喜:“静容姐,你怎么来了?”说着他几乎是蹦上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自从他哥跟冯静容交往,他就做起了跟屁虫,跟冯静容混得溜熟,有些事找他哥都没用找冯静容还管用些,比如高中时要请家长他就让冯静容扮他亲姐,大学教授要做个PPT他也向她发“SOS”求救,大学语文要补考他也找她想办法……这么多年他是没少麻烦冯静容,心里早把她当一家人看了,可是没想到她却没跟他哥走到最后,他心里特别遗憾。他只知道冯静容去了北京读博士,却不知道她现在已经回来,见到了就倍感亲切。
冯静容亲热地拧拧他的脸:“这模样长得越来越帅了!”
“静容姐,你一点没变!要变也是变得更漂亮了,我就说嘛真正的勇士才敢直面自己未化妆的脸,你这清清爽爽的才叫美女嘛!”
冯静容笑着白他一眼:“这嘴巴甜的,得祸害多少好姑娘。”
陆安掏出手机来,兴高采烈地说:“我得给我哥打电话,告诉他,你回来了,他肯定特高兴。”
冯静容没有解释,笑着俯下身看看躺在病**的徐梅。
徐梅嘴角微微动了动,算是给一个笑容。冯静容还是陆永女朋友的时候,徐梅倒是没有挑出什么毛病来,因为冯静容很少去他们家,去了也会帮着摘摘菜洗个碗,家务做得不多但至少人家还是挺积极的,再加上冯静容家境不错,学历还比陆永高,徐梅也挺满意,两个人处着倒也没什么大摩擦。而徐梅越来越不喜欢于晓彤,是因为她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后,生活习惯和性格就完全的暴露出来,不满就开始堆积。
陆安拨通陆永电话,兴致勃勃的说静容姐来了,让他赶紧回医院。陆永正在回家的路上,原本想回去洗个澡休息会儿,听说冯静容来迟疑一下,对弟弟说他就不过来了。自从那晚喝醉后他没有跟冯静容再联系过,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他想要绕过去。
陆安挂了电话不动声色地说:“不巧,我哥现在有点儿事儿走不开。”
冯静容淡淡一笑:“没事,我来看阿姨的,她现在情况怎样?”
“好些了,只是她食道和胃粘膜都受损现在还不能说话,而且血液里还有残留的毒素得排除。你呢?静容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这次回来是出差还是探亲?你在北京还是做律师吗?有没有男朋友了?”陆安连珠炮似地问。
“一下问这么多问题,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冯静容揶揄地说。
“这不高兴嘛!”
“我回来有一个月了,现在在成都一家律师事务所。”冯静容简单的说。
“陆安,你哥呢?”于晓彤提着保温饭盒一脚跨进病房,一眼就看到了病房里有个年轻漂亮的女孩,两个人亲热的样子她第一直觉这是陆安的女朋友。
“我哥回去休息了,晚点过来。”陆安心里一惊,这、这、这不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于晓彤把保温饭盒放到床头柜上,笑着说:“好哇,陆安,交往这漂亮一姑娘也不早点带回来看看!可真有眼光呀!”于晓彤落落大方地伸出手:“你好,我是于晓彤,陆安的嫂嫂。”
陆安只觉满头黑线,幸好,幸好哥不在呀,那要在他可得被五雷轰顶了。
“冯静容。”她伸出手,盈盈一握于晓彤的指尖。她从她进来就在打量她,棕红色的波波头,斜飞的齐刘海,蓬松的短发称着她的瓜子脸更加俏丽清爽,皮肤偏古铜色,健康蓬勃的模样,她穿一件连体背带牛仔裤,里面搭一件针织衫,外面罩一件短呢外套,粗跟的羊皮小靴子,很有英伦的范儿,时尚中透着帅气、可爱中透着洒脱。她不得不承认,陆永的小妻子不错,至少看上去挺不错。
于晓彤被“冯静容”三个字给震了震,手却自然礼貌地握握再松开,面上露出微笑:“是来看我婆婆的吧,你太有心了!这次回来是出差还是探亲?”于晓彤摆出“正房”的样子,她要让冯静容知道,她早对陆永的历史了解得一清二楚,他对她交了底,这表示他要洗心革面,重新开始。
“我回成都工作了。”她淡淡地说,“回来快一个月了。”
即使两个人都带着妥帖的笑容,但陆安还是感觉到火星四溅,两人都在用极具杀伤力的眼神观察着对手,他汗都下来了。
“真可惜,若是你早点回来,还能赶得及参加我跟陆永的婚礼。”
冯静容不置可否的笑笑,“我还有事,先走了。”她又对徐梅说:“阿姨,您好好休息,改天我再来看您。”
她朝门外走的时候,陆安连声喊着:“静容姐,我送你!我送送你!”
陆安把冯静容一直送到停车场,冯静容淡淡地说:“你哥说她还是个孩子,确实,看上去挺可爱。”
陆安呵呵笑两声,含糊了过去。
冯静容的出现,让于晓彤心里警铃大响,那天晚上“醉酒”事件又变得可疑起来。冯静容回来都一个月了,时间上是吻合的,而她竟然会来医院探视婆婆,表示他们之间还有联系。看她跟陆安的亲近就知道她在他们家是深得人心的,而且,而且她长得挺漂亮,齐耳的短发,细致如瓷的皮肤,笑起来仿若一朵栀子花,清淡但又拒人千里之外,她穿一件米色大衣,细高跟的鞋子既优雅又知性。
陆安刚出电梯,于晓彤一把揪着他的领子气急败坏的就朝安全通道走,陆安嚎叫:“嫂嫂,嫂嫂您打算在这里就动用私刑呀?我可是无辜的!您别错杀好人了!”
于晓彤把他往墙上一推,抱着手臂冷冷说:“站直了。”
陆安两脚一立正,手搞笑的抬起来做投降状:“嫂嫂,这待遇应该是我哥受的?!”
“谁是你嫂嫂?”于晓彤噼里啪啦地说:“现在认我是嫂嫂了,刚才看你一心护主的样子,对,这主说的就是冯静容,好像我会吃了她似的。谁要去新疆被家里人拦着是我顶他的?谁找我买他的画说留着升值我二话不说就掏钱支持的?谁被银行催汽车贷款是我给解决的?现在当我是嫂嫂了,我看你就是一没立场、卖主求荣、见利忘义的叛徒!”
“嫂嫂,这,这罪名有点大了。”陆安嬉皮笑脸:“其实我真是一颗红心向着您,刚静容姐,不,刚冯静容走的时候我是去探听敌情的,她告诉我,她有男朋友了,真的,她男朋友就是他们律师事务所的老板,年轻有为,潇洒多金。你想呀,要她真当我哥是宝她能说去美国就去美国,说走北京就走北京?我早看明白了,她就当我哥是备胎呢,找着好下家了才一脚踹了我哥。再说我哥也不咋样呀,就一小公务员,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又沉闷无趣只会摆扑克脸,别说,我还正担心我哥连女朋友都交不到呢!他能娶了你那是他的造化,是福气,他还敢红杏出个枝头?你不拍他,我都帮你两巴掌拍过去!”
“行了,别在这儿诋毁你哥了!”于晓彤脸上已经笑了:“你哥要有你嘴巴这么甜就好了,不过你哥这样才让人放心,要一天到晚会哄人,那哄了我又去哄别的女人,我才不放心呢!”
“是是是,”陆安讨好地笑:“您跟我哥是男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真有男朋友了?”
“我发誓,真有了!”陆安举起手来,严肃认真的说。“发誓”这种话他早就说顺口了,能让嫂嫂安心那才是正道。
于晓彤思忖一下,又问:“她怎么知道妈病了?”
“这个……”陆安停顿一下:“是MSN,我在MSN签名上说,老娘病了。所以她打电话来问。”其实陆安也不知道冯静容怎么就找了过来,难道是他哥说的?她回来都一个月了,他们之间早见过,听哥在电话里的语气一点也不意外,他就更肯定了,他哥跟冯静容“有问题”。
于晓彤相信了陆安的话,那天回去她甚至提都没有跟陆永提这事,她也警告陆安不能提了,不能让陆永知道冯静容回来的事,免得他心猿意马。
3
回头于晓彤去找杨诗歌逛街,就把这事告诉了杨诗歌,杨诗歌劝她不要疑神疑鬼,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如果连信任都没有,就会有真正的危机。
两人从粥王府出来后,杨诗歌说不逛了早点回家免得晚了不太好。于晓彤说那她去开车送她,让她等会儿。杨诗歌站在路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围巾,她现在不能走得太久,只是逛一会儿就觉得累,脚一到了下午的时候就会肿起来,而且还尿频。怀个孩子着实辛苦,她现在也不得不把家务的事交给了婆婆,实在是力不从心。其实她心里是不乐意的,直盼着公婆回去,可现在是太不现实了。她就是怕公婆一住下就长期待着了,一个月两个月她能接受,但久了她也心烦。虽然面上她跟公婆处得还行,但在她心里总觉得跟公婆同住就是下策,芝麻绿豆点儿小事儿都会变成摩擦。
这些天公公陈大河在外面找工作,他觉得俩孩子还有几十万的银行贷款要还,压力太大,想着帮衬帮衬,每天早出晚归地去转悠,看哪里招人。杨诗歌劝他也不听,直说呆得心慌,找点事做好混时间。
不一会儿,于晓彤的车就来了,杨诗歌坐到副驾上顿时觉得暖和了不少,“陆永那处分的事最后怎么说?”
“内部做个检讨,记了个小过。”这个时间一环路上堵成了停车场,于晓彤隐隐有些急躁:“为这事他可没少批评我,说以后采访他们法院受理的案件必须得通过宣传部。”
“你那期报道确实挺火的,我们办事处的大妈都在那儿讨论呢!”杨诗歌笑:“你现在做节目越来越老道了。”
于晓彤别转面孔看着她:“你呢?打算什么时候重出江湖?”
杨诗歌抚了抚自己的肚子:“怎么也得等宝宝上幼儿园。”
“那不是还得耽误两年去了?你的职场黄金期也白白浪费了,要我说孩子生下来可以给你公婆带,你这么能干有这几年的时间怎么也得是一中层了。”
杨诗歌也知道若等两年再重杀回职场,一切都得重新开始,但她不觉得后悔。因为父母对她的疏于照顾让她下定决心要给自己孩子十分的爱,她不能让她的孩子感觉到孤独感觉到冷漠感觉到世态炎凉,这个孩子是她珍爱的,是唯一不会背叛她伤害她的人。
“我想自己来照顾她。”杨诗歌笑了笑:“等你做了妈妈也会有这种感觉了。”她选择到街道办事处上班就是因为时间相对宽松,也没有压力,虽然工资很少但她能更好的照顾家庭。
于晓彤想起了自己无意中流掉的那个孩子,其实直到现在她也没有多少感觉,时间太短,而且她自己也没想过这么早的当妈妈,计划里是打算三十岁吧,怎么也得等她把自己的栏目做得上了正轨才来考虑孩子的事。
杨诗歌的手机响起来,她拿起来一看,面色一变,迟疑下,接通手机轻声地“喂”了下。打来电话的是她许久不曾出现的父亲,说找她有点事儿,就在她家楼下,问她能不能出来一下。
“我还没到家,现在有点堵车,大概还要半个小时。”杨诗歌冷冷说完就挂了电话。她知道父亲来找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而这找她的事肯定是跟钱有关系。
“谁找你?”于晓彤看她脸色不好。
“我爸。”
“你公公找你啥事?”在于晓彤的印象里,“爸”这个称呼就代表杨诗歌的“公公”,她从来没有听杨诗歌说过自己的亲爸亲妈,就知道离婚了,很少见面。
“哦,问我什么时候到。”杨诗歌没有解释,心里有些恍惚。
于晓彤开车到杨诗歌楼下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杨诗歌下了车提过自己的包包看着于晓彤的车驶出小区。父亲这个时候从楼梯口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穿着件棉袄,两手插在袖管里,鼻翼冻得通红。虽然杨诗歌晚到了,但他也没敢打电话来催,杨诗歌知道,这回父亲找她要钱的数额肯定不少。
杨诗歌把钱包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叠,一共是一千三百块全递给了父亲,淡淡地说:“我就这些。”
“女儿,”杨石雷接过钱,尴尬地吸了吸鼻翼:“爸这回找你是好事呢!你阿姨有个亲戚想转让个宾馆,我去看过了,有两层楼,十来个房间,听说生意很好,每天都好几千的收入。要不你也加进来,当入股?”
“我没兴趣,”杨诗歌看向一边:“再说真有这样的好事会轮到你?你可别上当受骗了!”
“放心,你爸又不是傻子,早了解清楚了。再说也是因为那人要去西藏做更大的买卖才把这宾馆给转让了,你阿姨价格都谈好了……爸手头紧,找你周转一下,等赚了钱就还你!”杨石雷信誓旦旦:“要不我给你写借条?”
杨诗歌抿了抿唇,“需要多少?”
“十万。没有的话八万七万也行!”
“这么多!”杨诗歌惊呼出声:“我哪有?!”
“那你那里能凑多少,剩下的我另外再想办法。”其实杨石雷并不想来找女儿要钱,但每次老婆都逼着他催着他,要不来钱就跟他吵让他没个清净。他被逼得没办法了就只好给杨诗歌打电话。
“爸,你那生意真可靠吗?”杨诗歌迟疑地问。
“都是亲戚,肯定可靠!而且真赚钱。一个房间一晚上80到120元,十个房间就一千多了,还有每天的钟点房收入,一个月能赚几万,借你的钱很快就可以还清了!”
杨诗歌虽然跟父亲关系疏远但她内心里还是盼着父亲的生活过得好,思忖一下,说:“我这里就五万块,是给孩子出生后准备的……你等会儿,我上楼拿银行卡给你。”
杨诗歌推开门的时候,婆婆坐在沙发上正看电视,立刻起身笑着问:“晚饭吃了吗?”
“嗯,跟朋友在外面吃过了。”杨诗歌其实打了电话给婆婆说不回来吃晚饭。
杨诗歌打开抽屉拿出银行卡,出门的时候对婆婆说:“我忘了买牙膏了,一会儿回来。”
“暧……”
也不等婆婆再问杨诗歌就匆忙出了门,下了两层楼正遇到陈大河回来。
“你这是去哪儿?”陈大河抬脚上楼看到儿媳妇下楼。
“去买点东西。爸,您先回去。”杨诗歌仓促地说。
“那你慢点儿。”
“嗯。”
杨诗歌下楼见到父亲,把卡递给他,又说了密码。父亲想了想,从刚才的一千三百块里抽了几张票子出来还给杨诗歌:“给自己买点好吃的!你看你怀孕了一点儿也没胖。”
“爸,要不您上去坐坐?”
“不了,你公婆在呢,我空着手多不好的。”杨石雷嗫喏一下,“走了。”
杨诗歌握着手里的纸币心里有些酸楚,父亲竟然都没有问一下她什么时候生孩子,也没有说到时候打个电话,他漠视着她这个女儿也漠视着他的孙儿。
夜里陈大河睡不着,他辗转反侧让妻子也睡不好,她推了他一把,愤愤然,“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陈大河拧开台灯坐起来,没好气地说:“老太婆,赶紧起来,别睡了!家里有老鼠。”
“老鼠?哪里?”马桂花也紧张了:“肯定是窗户没关严。”
“我说的老鼠是人!”陈大河看到杨诗歌给她父亲银行卡了。他上楼的时候看到杨石雷,两人对望一眼,他觉得这个男人有点鬼鬼祟祟,要是来找人怎么不上去敲门?上楼正遇着儿媳妇下楼,怕儿媳妇遇到坏人想了想就赶紧跟了下去,没想到就听到儿媳妇管那人叫爸,还把银行卡密码告诉他。他心里就气大了,要真是有急事借钱也用不着这么偷偷摸摸的,而且这事肯定他儿子都不知道,他一直觉得俩孩子挺不容易,每个月还银行两千多块,剩下的工资开了生活还得想着给未出生的孩子攒钱。可都拿银行卡了,钱一定不是小数目,陈大河越想越生气,就觉得这儿媳妇不知道给她娘家贴补了多少钱呢!这也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是诚实,是人品,别看杨诗歌平日里对他们客客气气,但久了他也知道这媳妇跟他们不亲近。
陈大河把今天的事儿跟妻子一说,妻子也觉诧异:“你亲眼看到?”
“废话!”陈大河白她一眼:“我又没老年痴呆!这事儿八成儿子都不知道!明天你得提醒下儿子,家里有多少钱心里要有个数,要是他媳妇有二心攒私房钱可得治治,两口子心都不在一块儿,这还怎么过日子?”
“行,我明天就问问儿子,不过这事你可千万别在儿子媳妇面前提!”马桂花说:“儿媳妇怀着孩子呢,要是两口子吵架动了胎气怎么办?”
“这倒是。”陈大河缓了缓语气:“还是我孙子重要!”
“你个老头,这媳妇不重要了?你生病的时候媳妇怀着孕还陪着咱们去医院,你良心这会儿就变屁股上的痔疮了?!”
“你这老太婆怎么讲话的?我知道媳妇好,可我就觉得这媳妇跟我们隔着一层,你看她跟我们讲话都是客客气气的,我真别扭。”
“你想让她像咱们婷婷那样跟我们大呼小叫?跟我们吹鼻子瞪眼?要真那样你气都气死了!我觉得这媳妇挺好,我们住这么久了人家一句重话没有,你还想怎样?”话是这样劝的,但马桂花心里其实也觉得杨诗歌跟他们生分,什么事儿都怕麻烦了他们,就连陈洹给她削个水果也会说声谢谢。
陈大河心里宽慰了些,想了想,又问:“你说儿媳妇的亲爸就在成都,为什么不让我们碰个面?再怎么说都是亲家了,可这都来了好些日子了也没见着。”
“你没听儿子说儿媳妇的爸妈很早就离婚了,不怎么来往。”马桂花捅了捅陈大河的腰:“你可别去问儿媳妇她爸妈的事,之前我问过一回,说请她爸妈吃个饭,她说再看吧。我就寻思着儿媳妇跟她父母关系不太好,肯定有什么伤心事在里头!”
“知道了,我不问!”陈大河不耐烦的把被子一抖,“睡觉睡觉!”
第二天马桂花把儿子拉到一边闲聊:“儿子,听说城里生孩子是要先找医院预约的?”
“是呀,妇幼保健院生意好,要是不提前预约到时候床位都没有。”
“那生孩子贵不贵呀?”
“还好吧,顺产大概也就三四千,剖的话七八千,还有生育险呢可以报销,自己基本不花钱。”
“哦,那住院费倒还好,就是孩子生下来开销大了,你们也得为孩子多攒点钱。”
“妈,您真是瞎操心,我们有准备呢。”
“大概存了多少了?”
“这个……”陈洹搔搔脑门:“估计也就几万块吧,诗歌存着呢!”
马桂花神色复杂地点点头:“对的,钱交给媳妇管是应该的,但你得知道有多少。”
“我懒得费心思。”陈洹停顿一下:“爸非要找工作就是怕我们没钱呀?跟爸说了让他别担心,我们俩还应付得过来,而且诗歌很能挣钱,我们房子的首付大部分都是她付的,她后来去那公司福利待遇特别好,年薪都是十多万,可惜就上了两个月班。”
“为啥?”
“怀孕了呗,她觉得刚过去上班就怀孕影响工作别人会有意见,也想换个轻松的工作对宝宝也好些。说起来诗歌牺牲挺大的,她若继续留在那公司发展会很好的,我都有想过要她把孩子打掉先把工作稳定了再说,可她不同意。”
马桂花气得重重拍了儿子一巴掌,“你竟然还想把我孙子打掉!你个混账东西!”
“妈,妈您是不了解现在职场竞争有多激烈!很多公司都不愿意招那种结了婚的女人,你想呀女人一结婚就得面临生孩子带孩子,工作肯定受影响。而好多女白领三十多了也不敢生孩子,就因为生孩子肯定影响升职加薪,等你再回公司,你之前的位置早给别人了。”
马桂花听得似懂非懂,但她明白儿媳妇为了给他们陈家生孩子是放弃了一份好工作的,就冲着这份难得她也要好好伺候儿媳妇,至于她给娘家钱的事是更不能跟儿子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