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迎着大风、顶着放电、扛住响雷，旋转、旋转、旋转！

当初的练习，并没有把所有情况都考虑进去。元一朗发现，他每向右舷多转一度，强风造成的阻力就会随之增大一分。没时间仔细思索，更没有时间惊慌失措，荣誉骑士唯有紧闭双眼，默不作声地持续加大手腕力量，直到机甲肘关节在重负下吱呀作响。他就像站在沸水河入海口，一面忍受海潮冲刷，一面奋力涉水向前，与此同时还在被高温慢慢夺去神志。转，继续转，继续——到第八转了，停！

在练习的时候，元一朗通常会坚持到第九转，但这次他实在不敢冒险。11式停稳之后，射击指挥所也随即断开主炮供电，结束了这次令人窒息的激光攻击。任务完成。元一朗把自己重重地摔回座椅，只差一点就要热泪盈眶。他贪婪地放松了鼻孔，结果却被空气烫得叫出声来，一枚小零件重重撞上笼手旋又弹开，消失在鬼才知道的哪个角落。

把一碗白米放进现在的座舱，肯定会被瞬间煮成熟饭。肾上腺素以惊人的速度飞快消退，被压抑的不适顿时涌了上来。手痛、腰痛、腿痛、元一朗全身上下都在剧痛，身边的湿度、温度全都达到海底火山标准，整体显示屏随处可见黑色斑点，有些特别大的甚至连成了黑色方块。空调完蛋了，一只LED灯泡危险地悬在空中，仪表板兼操作台已经有水珠凝结，放着不管的话，不久后肯定会有电火花“刺啦”、“刺啦”迸发。

右舷远方，似乎有一连串的爆炸正在发生，但也可能只是空气在填充激光射向空隙。主炮身管散发出惊人的热量，在夜视视野当中仿佛热狗肠一样显眼。元一朗相信，这东西肯定正像红炭那样闪闪发亮，但他既不想确认也没力气确认，因为极端座舱环境已经把他逼到了休克边缘。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好像在做梦一样。元一朗记得自己喝了两口水，但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的瓶子，大脑就好像变成了鸡蛋茶碗蒸；几名“沙兵”裹着厚斗篷冲上甲板，尝试着爬上11式的顶部出入口，但他们很快就一窝蜂地原路撤回，其中一个还是被战友拖回去的；升华后的砂砾在空中重新凝结，仿佛暴雨似地纷纷坠落，“硅点”叮叮咚咚地敲上胸部装甲，恍惚间竟有一种和歌般的意境。

数百吨沙土被热浪抛上天空，化作遮蔽视野的浑黄尘雾。月光、星光都被这层“面纱”吸收，但夜色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加昏暗：激光扫过之处，熔岩流就像开水一样沸腾冒泡，发出诱人的橘红光芒；正前方以及右舷远处，爆炸仿佛花火大会似地经久不息，赤红、亮黄、翠绿，火柱一根接一根拔地而起，搭载着无数灵魂飞升，飞升。

尘雾折射了这些光线，营造出无数梦幻般的光晕圆圈。元一朗一动不动地瘫在座椅上，虽然很想快活地大笑一场，但虚脱的脸部肌肉却拒绝服从。王牌驾驶员的标准是击落五架敌机，按这个标准计算的话，他肯定已经变成了超级王牌乃至超超级王牌，完全有资格留名战史。这算是值得庆祝的事吗？应该是吧。应该是吧......为什么，虚幻感会变得这么严重呢？

就在他意识恍惚的时候，“新星纪念”已经冲过了硅雨区与尘雾区，从一艘只剩半截的突击舰旁边呼啸而过。这艘倒霉蛋肯定是被凝聚热光击沉的，她之前可能是在执行侦察任务，也可能是在火力掩护下趁乱偷袭，但这些都已经无关紧要了。“新星纪念”仍在全须全尾地航行，元一朗所在的这艘狙击舰才是成功存活的胜利者。一切为了存活。存活就是一切。

这个任务，看上去已经比之前容易得多了。尽管左舷仍有零星炮弹飞来，但右舷方向的炮击已经全部停止，就连飞虫都看不到一只。追兵应该被刚才的激光扫射打懵了，甚至有可能就此撤退，毕竟，不是谁都有勇气面对威力如此强大、既无法拦截又不能躲避的超级火力——

真壁元一朗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一件非常重要，但却差点被忽略掉的大事。“仿制拉玛苏呼叫舰桥！”他张开肿胀的嘴唇，忙不迭地试图联系苏卡卢。“总旗节下，我有问题要问！你在回答时请拜托月影女士，使用英语转译！”

元一朗连着呼叫了两次，然后才发现外部扩音器处于关闭状态。他气得当即把空塑料瓶捏扁，重重地砸到了仪表板兼操作台上。座舱湿度实在太大，电路不可避免要受到影响，仔细检查的话肯定还会发现更多子系统故障，但元一朗却没有这样做的余裕，只能头疼医疼脚疼医脚，先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再说。

经过系统自检——反复拨弄开关——罗刹式拳头猛砸三步修理法后，外部扩音器总算是恢复了工作，虽说音质就像是含着袜子说话。元一朗用两倍语速重复了刚才的要求，怨气大得连他自己都觉得过分，万幸的是，中队总旗并没有计较这些小事。“请长话短说，问的快点。”苏卡卢通过影武者特工传来回话：

“我们正在突破包围圈，没有时间浪费。”

“这件事情不能让普通船员知道。”元一朗把话说的直截了当。他一面考虑合适的词句，一面把目光频频转向舱外气温读数。阿舒尔神在上，那个数字怎么还是没有降到摄氏40以下？

“总旗节下，请你明确告诉我，主炮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进行下次射击。”

“五分间。”苏卡卢的回答令元一朗欣喜若狂。但他的兴奋仅仅持续了一秒钟，因为中队总旗随即开列出了一大堆附加条件：

“五分间后，我们就可以把主炮调回脉冲模式，尝试用一之十功率射击了。再等五分间，输出功率还可以提高一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