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赛天宝在心里绝望大喊,但事实上他只能紧紧咬住嘴唇,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

怂包。赛天宝骂自己,但他的手抖得厉害,甚至不能控制想哭的冲动。

粱稚说了“去死”,那就是必死的命令,必死的结局,1500也做好了准备,但粱稚显然不打算让1500死得太痛快。

粱稚扫视一圈蹲着的实验体,目光所及之处,都引起胆寒,实验体们不觉得自己蹲着,他们更像是跪着,以俯首称臣的卑微姿态。粱稚以清润的少年嗓音开口了:“你们想离开?”

没有人敢出声。粱稚把目光转回到1500脸上,似乎在说“允许你代表所有人发言”。但1500只是狞笑一下,狠狠“呸”了一声。

下一秒,1500就为他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一颗子弹从左边安保的枪里射出来,贯彻了他的左腿膝盖,1500登时倒了下去,身体即将扑地的一瞬间,上半身突然又直挺挺立了起来,最终以一种被吊着脖子的奇怪姿势跪在粱稚面前。

任谁都能明白,1500是被粱稚控制了。

1500不甘屈辱的神情取悦了粱稚,他微微一笑,带着几分天真烂漫,出口的话语却不带一丝感情,“你们为什么想走呢?这里不好吗?你们难道都忘了吗,你们不过是一群烂人而已,回忆一下吧,基地带你们走的时候,你们都在干嘛?有人正在孤儿院里吃剩饭,有人躺在屎坑边上,有人掏着垃圾,从一个小区掏到另一个小区,还有的人快被打死了......

是基地给了你们活路。在这里,你们不愁吃不愁穿,也没有风吹日晒,没有人看不起你们,你们不再是不被人要的小孩......

为什么不心怀感恩呢?”

不是的。赛天宝甩甩脑袋,想把粱稚入侵他们大脑的声音赶出去。都是假的,我不是没人要的小孩......赛天宝怎么都想不起他是怎么来的基地,但绝不是粱稚说的那样!

粱稚满意地看着大部分实验体露出迷蒙、痛苦的神情,知道自己成功篡改了他们的记忆。这种轻而易举的成功让粱稚愉悦,让他沉浸在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利当中。

“如果没有基地,你们都不知道会死在哪摊烂泥里。”粱稚继续道,“实验并没有伤害你们,基地只是不让你们出去而已......”

“放屁!”1500狠狠道。

“什么?”粱稚的笑容有些扭曲了,可见,粱稚生气了。

“放你娘的狗屁......呃呃呃啊啊啊——!”

粱稚居高临下看着1500,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道:“一个被丢到孤儿院的狗杂种就是没有教养。”

1500眼角抽了抽,怒火不可控制地上涌,他确实是弃婴,但他不允许这样的羞辱!

“有什么好不承认的?”粱稚笑眯眯的,“算了算了,你就到此为止吧。”

“所有人,”粱稚忽然拔高了声音,顺利吸引了所有实验体的注意力,并在这一刻建立起庞大的连接网,以1500为中心,而后直达每个实验体。“你们都要记住,若有下次,会是什么下场。”

话语落下,粱稚对1500的折磨开始了。

1500依旧以跪着的姿势被定在原地,但在一瞬间,他能感觉到身上燃起了熊熊的火焰。火——是粱稚一贯的爱好,不知为何粱稚对火这般痴迷,使得受他控制的实验体多多少少都会倾向于利用火行事。

1500知道火不是真的火,但他已经不能保留有自己的意志了。粱稚的能力远远超出于他,他只有一条必死的路能走。恶趣味如粱稚,还会刺激大脑突触,扒开大脑皮层,直达小脑、海马体、杏仁核,扒出他所有的苦痛记忆,抹去快乐回忆,让折磨对象在无尽的悲痛中滑向死亡。

精神控制力是无比可怕的东西。如果不制止,世界就会落入这群横行无阻的人手中。1500想着,但很快无暇顾及世界会怎样,他回想起了孤儿院老旧的厕所,想起了脑袋被摁在马桶里的经历,想起了老院长的责骂......渐渐的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身上的灼热感太过强烈,痛苦渐渐剥去了他的意识。

1500身上的痛苦通过粱稚建立的精神网传递给了精神网另一端的每一个实验体。他们体验着1500的痛苦和绝望,绝大多数不能承受,伏趴在地,发出难忍的哭声和呻吟,有的则晕了过去。

赛天宝的嘴唇已经被他咬出了血,但他只能更为用力地咬着,才不至于让自己在痛苦中昏厥。

不到五分钟,1500便死了。

五分钟的惩罚,带来的的威慑立竿见影,整个五楼回**着抽泣声,粱稚很满意实验体们惊恐的状态,他们越怕他,就越被他容易控制。

不再去管1500,粱稚的目光转向角落里的赛天宝,眼里闪过兴奋的光,下巴一扬,“把他带去我那。”

*

“在哪?”温庭烟绕着公交车站转了一圈,没看到连榷。

“车站。”

“我也在,没看见你。”

“停车吧。”连榷在电话那头道。

温庭烟依言踩下刹车,看着空****的路面,不多会儿,一个瘦高人影从暗处走出来,温庭烟连忙打开车门,朝连榷走去。听到确实属于温庭烟的脚步声,连榷绷紧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但温庭烟却是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受伤了?!”

“没有。”连榷知道是他衣服上的血让温庭烟误会了,“不是我的血。”

“到底怎么回事?”

“来的路上有遇见什么吗?”连榷没有立即回答。

“没有。”温庭烟牵引着连榷上车,简单检查了连榷的情况,仅手脚有擦伤,稍微放下心来。“你身上是谁的血?”

“嗯......”连榷不知道从哪说起较为合适,理了理思绪,正要开口,忽的温庭烟道:“有车来了。”

“什么车?”

温庭烟“嘘”了一声,示意连榷不要说话,他自己也蜷起身子,谨防被外面的人看见——从道路前方驶过来一辆运输车,拐进老年公寓小区,温庭烟打开驾驶座前的置物盒,从里面掏出一只高倍望远镜,聚焦后,能看见运输车上下来三个裹着厚厚防护衣的人,他们进了公寓楼,不多会儿,抬着一袋东西出来,飞快地上了车,不一会儿,三个人居然又走下了车。

温庭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那三人在小区里分散开来,似乎在搜索什么,有一人已经注意到了他们,径直走了过来。目光落到身边的连榷身上,温庭烟犹豫了两秒,锁住车门,摁着连榷脑袋往后压,“趴下去,先别出声。”

连榷依言照做。

那人慢慢走来,像温庭烟的车靠近。

“喂——你走那么远干嘛?”

“这里有辆车!”男人扬声呼应伙伴。

“得了快走吧!这个点能有什么人,赶紧走,这衣服热死了。”

男人扭头又看了车子一眼,没有坚持,转身离开。一分钟后,运输车从温庭烟的奔驰旁开过时,呼啸着消失在港区路上。

听到温庭烟的呼吸变得轻缓,连榷知道危机解除了。

“没事了。”温庭烟缓缓发动车子,但在驶进小区还是离开港区路之间有些犹豫。如果没有连榷在,他肯定会进入小区查探的。

“刚刚是什么人?”连榷能听见车轮压过地面的摩擦音,显然不是一般的小型车。

“一辆......”温庭烟向来果断,但这这些事上,总是犹疑不决,“运输车。”

连榷直白地问道:“秦尚的?”

温庭烟多思考了几秒钟,但仅是一秒钟的迟疑,足以让连榷明白他说对了。“是秦尚的。”

眼前浴血的连榷根本不像是一个目盲的人应有的状态。温庭烟不回应,“我送你回去。”他也没有问连榷这么晚在这里做什么。

“什么都不打算说吗?”

“说什么?”

连榷故作无所谓,“算了,我自己能查。”

“你自己怎么查!”温庭烟上火,“你想过吗!你死了怎么办!阿姨怎么办!”

“难道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安全的吗?!那些人已经找上我了!”

“......谁?”

听到温庭烟声线颤抖,连榷知道温庭烟被他诈出来了。于是他继续沉默。

温庭烟一边驾车,一边不安地瞥向连榷,斟酌道,“你知道多少?”

“什么?”

“关于连老师的实验......”

“我爸的事我一概不知。”连榷沉下脸,停顿了一秒,又问,“我爸搞的到底是什么危险研究?!秦尚干的事他掺和了吗?!”

“不,不是的。”温庭烟犹豫起来,他不知道连榷究竟知道了多少,但他唯一能肯定的是连榷的父亲连恳平——他的老师,并不希望家人卷入其中。

“你没有资格瞒我。你看,该找上我的都已经找上我了,隐瞒没有意义。”连榷说道,语气微微有些嘲讽。

“连老师没有参与危险实验,他是反对、阻止的,但是......”温庭烟小心发动车子,驶离老年公寓小区,走上港区路,像城市的另一头开去。

“这些年来他做的,”连榷挑了一个措辞,“是反对危险实验拯救人类的伟大事业?”

“连榷,你对连老师有误解,”温庭烟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一面通过后视镜观察连榷的神情,一面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没有人告诉过我事情是到底是怎样的。”

“......”温庭烟握紧方向盘,“连老师最大的心愿就是你们能平安无事。”

“小诜失踪了,我瞎了,这算平安无事?如果我爸真的这么嘱托你,那你太失职了。”

温庭烟慢慢踩紧油门,连榷的刻薄渐渐惹恼他了。“我一直做的都是我认为对的事。”

“那后果呢?如你所愿了吗?仅凭你,又查到了多少?”连榷讥笑。

“不要像个孩子一样耍脾气!”温庭烟加重了语气,“你应该知道了这些事有多危险,连老师做的事你不能想象就理解吧!你27了不是17!”

“那就把该让我知道的告诉我!我才是我爸的儿子!”

“......”

驰骋的奔驰汽车里顿时陷入静默。温庭烟想起来,连恳平第一次把他带回去吃饭的时候,那个四口之家很是温暖,就是大儿子正好处在叛逆的年纪,父子两人常常拌嘴,温和的连老师,总是被气得跳脚。听到连老师对他赞不绝口,连榷便一直表现出对他的不喜。

想到那个青葱少年倔强撇嘴故作不屑的神情,温庭烟不禁失笑。

后视镜里,不再是青葱少年的男人眼神空洞,把温庭烟一下子从回忆着拉回了现实。

“连老师致力于脑研究科学,而秦尚做的,是关于大脑精神控制的不人道的实验,”温庭烟开口道,“这点你或许已经知道了。”果不其然,看到连榷点了头。“十年前,实验主导者找到连老师,希望得到老师的帮助,连老师拒绝了,但对方并不好惹......”温庭烟握紧方向盘,“连老师只好出去暂时避一避,一开始还有音讯,但为了不使家人卷进去,连老师刻意不联系你们,但没多久,连老师便下落不明。”

“小诜知道多少?”

“我一直以为你们都不知道,直到小诜失踪了,我才意识到小诜可能知道不少。”

“他从哪得知的?”连榷问。

温庭烟无从回答。

“我以为会是你。”

“不是我。”温庭烟苦笑,看来他和连诜之间的误解不只一个两个啊。拐过一个路口,温庭烟打起精神来,“你说说今晚是怎么回事?”

“小诜的朋友约我见面。”

“于是你就来了?这个时间点?你自己一个人?”温庭烟惊讶,随之生气道:“你自己怎么来的?你想过会有危险吗?!”

连榷没有回答,直接往下说,“这个人叫安德烈,是个毛子,跟小诜关系很好,他说他和小诜都是实验体......”

温庭烟倒抽一口凉气,猛地踩下了刹车。“实验体”三个字,基本把连榷所知道的挑得明明白白。汽车一晃,温庭烟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混乱,对于连诜的失踪,他设想过无数种情况,无疑,这是最糟的一种。虽然不想承认,对这样的事实,温庭烟早有预感。不论是第一次深度催眠还是最近的一次,都表明连诜在失踪后出现过——也就是连榷出车祸时。

紧紧掐了掐眉心。温庭烟疲缓道:“你出事时看到小诜了,对吧?”

“我不确定。”

“我确定。”温庭烟望着前方的道路,“虽然之前没有说,但深度催眠的结果是这么显示的。”

连榷已经通过录音设备知道了自己的催眠结果,但也装作第一次知道这事,“当时执行的任务跟秦尚有关但至今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任务,只是让我们进去找东西,却没告诉我们到底找什么,也不知道是运气太好还是太差,偏偏让我撞上了......”连榷微微蹙眉,对于车祸前的细节,他脑中有一些模糊的画面,随着赛天宝的出现,他渐渐能肯定他一定是遇见了赛天宝,但是否遇见了连诜,他反而迟疑了。

“刚刚在那里,死的就是安德烈?”温庭烟想起来被抬进运输车的东西,想必是安德烈的尸体。“运输车把人抬走了。”

“嗯。”连榷点头,“是秦尚的运输车没错吧?”

“没错。”温庭烟重新发动汽车,“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当然是继续查。”

“你这样子怎么查?”

“我是看不见,但说不定我知道的比你还多。”连榷重新系好安全带,身子向后紧紧靠在椅背上,谨防温庭烟又突然急刹车。

温庭烟看了看连榷,像在斟酌他这话的真假,“如果你也出事了,阿姨怎么办?你想清楚了。”

“嗯。你别让我妈知道就行。”

“唉。”温庭烟叹气,连妈妈待他如亲人,他自然会保护、照顾连妈妈。

“现在去哪?”

“送你回去。”

“OK。”

两人的交谈告一段落,奔驰车灯一闪一闪,呼啸着融入深夜的车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