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

“怎么又不见了!”

“她好像在那!快追!”

……

一群穿着黑色西装, 戴窄边墨镜的男人呼啦啦跑过,祭典上的游客们都惊惶躲避。

“可恶——又躲到哪里去了!”

远远地听见领头人懊恼大喊, 路边的阴影中, 才走出一个男人。

“你现在可以出来了吧。”

他抬头,原本一片漆黑的树冠底下,突然刷拉一声,**下两条纤细笔直的腿来。

还是只穿了室内鞋的。

“谢啦, 不知道是谁但是很好心的陌生人。”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过, 树枝被扒拉开, 露出一张……被口罩墨镜捂得死死的脸蛋。

树上藏着的是一位女性, 即使在夜色中,也能看出她比例出色的身材, 小腿在空中一晃一晃的, 坐在树枝上,看似摇摇欲坠,实际上却稳如泰山。

她脸裹得严实,上半身穿一件长度到膝盖的灰色连帽拉链卫衣, 下身却只有类似加厚丝袜的贴身衣物, 从树上探头下来。

“虽然很想感谢你, 但你应该不想惹麻烦吧, 从刚才的情况看,可是很危险的。”

她收起垂下的小腿, 故意夸大了语气, 蹲在手臂粗的树杈上。

“你先走一步的话……”

“你要怎么从树上下来呢, ”不料那个男人却截住了她的话, “忍足枫小姐?”

“唉——?”

枫震惊之下站了起来——在树杈上。

“你认出我了?”

“在长野这样的小地方可没有那么多要刻意掩盖面容的名人, 更何况, ”诸伏高明轻叹一口气,眼神示意不远处的体育馆,“刚刚才进行过慈善冰演节目不是么,此次过来表演的人当中,最为有名的就是忍足小姐和黑木小姐了。”

即便是身负职务的他,从体育馆的惊鸿一瞥中,也看到了那个在冰面上翩翩起舞的身影。

万千聚光灯集于一身,无数镜头紧紧跟随,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到数不清的写着【忍足枫】名字的灯牌,而所有人都在屏息凝气——

观看那个一身红裙,如同冰原上一捧烈焰的舞者。

快到如同残影,每一次起落身上的碎钻和珍珠反射出细碎的光,肤色白到要融入冰面,脊背舒展,当她垂下头颅往后仰去时——

高明恰好瞥见了她阖起双目,嘴角轻扬的模样。

眼角嫣红的妆似乎要化成一道流光,就这么转瞬即逝。

但却能让人感受到她在享受这场表演,享受滑冰的感觉。

名为忍足枫的选手是如今霓虹当之无愧的花滑一姐,从青年组时期就凭借技术难度一路夺冠,和同组的万年老二黑木早纪一起被誉为当代霓虹花滑的“双生花”,被赋予厚望。

而且两人的生日虽然有些瑕疵,出生在秋天的枫在等待后,终于顺利升组,而这之后,忍足枫依旧没有停下她“第一”的步伐,并多次打破自己的记录。

在去年赢得世锦赛金牌,成为“大满贯”选手后,她的名声更是到达了顶端,所有人都在期盼她下一个赛季的表现。

即便是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也或多或少会在奥运期间被塞一耳朵她的事迹。

而由于花滑运动本身的特性,让人很难想象,这位荣誉满身的“老将”,今年也才22岁。

枫把墨镜推到头顶,还化着夸张浓妆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这样啊。”

“刚才追着你的人,也是黑木小姐的保镖们吧,”诸伏高明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所以,你为什么要从会场里逃出来?”

忍足枫沉默了。

她总不能说,是因为想吃大阪烧吧?

刚刚结束赛季,她实在是控制了太久、太久的饮食了!然而教练丝毫没有让她放松的意思,除了今天表演滑之前的一块巧克力,她嘴里一点其他味道都没有。

但这次表演用体育场周围却是美食遍地的祭典会场,进来的观众手里也多多少少拿着食物,天知道在冰面上旋转时看着周围的食物,她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她甚至希望表演结束后,大家扔的不是娃娃,而是章鱼烧苹果糖棉花糖巧克力香蕉……虽然她已经不记得这些是什么味道了。

“咳,”枫摸了摸鼻子,不自觉摸上粗糙的树干,屈腿坐下来,抬头四面环顾,“那个什么……”

烟火大会已经结束,也不会出现一声炸响让她合理停住话头的情况。

“你不觉得,今晚的月色……很漂亮吗!”

像是抓住了糖果的孩子,枫笑得眉眼弯弯,眼角的亮片一闪一闪,从下往上看,像是祭典时会突然跑出来捣乱的妖精。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下一秒,她又歪头,眼神中带上层茫然。

是了,现在的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我名叫诸伏高明,是一位警察。”

他含笑问道。

“那么现在,忍足小姐可以告诉我,你需要帮助吗?”

比如从树上下来什么的,他当然不会以为一名顶尖运动员会搞定不了这个距离,但从高度上来说,她直接跳下来必然会损伤膝盖,那么枫能选择的就只有……

蹭着树干滑下来。

侧目瞟过一眼在月色下光滑昂贵的考斯滕布料,高明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我知道的……”枫也明白这位警官的意思,“那你可要接稳了哦,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可是全霓虹的损失。”

说罢,她看准位置,身体往前轻轻一跃,落入了警官先生的臂弯。

诸伏高明觉得自己仿佛接住了一片羽毛,22岁的枫比十七八的少女更轻盈,趁着月色落下时更不似人类。

“你在想什么?”

不客气地跳到地上,枫拍拍衣摆,理直气壮地问——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硬气。

“没什么,”高明摸了摸嘴角的小胡子,“我只是在想,忍足小姐你是祭典妖精吗?”

看起来一本正经的警官,开起玩笑来反倒让人措手不及。

枫耳尖红了红,背过身冷静,又转过来。

“对啊,我就是祭典妖精,”她双手抱在胸前,“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帮我——买一份大阪烧回来,当然,报酬什么的都好说。”

“那我是恭敬……也恕难从命了。”

高明顺着她的话继续了这个小玩笑,只是回答却与枫预料中不同。

“啊?”

但她很快知道了为什么。

“忍——足——枫——”

教练和黑木的双重幽怨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

枫站在衣柜前思索了许久。

今天是她第一次出去约会,所以运动服pass,工作装pass,太正式不好,太随意也不行。

最终快刀斩乱麻,她眼睛一闭,摸索着,等再睁开时发现自己找出了条白色荷叶边的宽袖上衣,胸前一个小巧的缎带蝴蝶结。

下身的话,是藏蓝色的裙裤。

还不错,虽然她已经不记得这条衣服是什么时候买的了,大概是高中时期吧?

穿上后一点没有不合适的枫又沉默了一瞬,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么多年一点没长的事实。

虽然对花滑运动员来说是好事吧。

她当年发育关来得又急又猛,还赶上最兵荒马乱的十二岁,但也托此的福——

虽然她失去了以前的几乎所有技术,但她却能在参与国际赛事之前,把最容易沉湖的发育关给过了。

搭配母亲严苛的饮食和锻炼,她在发育期把体脂率控制到很低的数字,成功抑制了进一步的体态变化。

不过据美枝子女士说,枫以后一旦摄入过量的营养,就很可能二次发育。

别人都是十四五岁,赛季一半时可能碰上发育关,那样的话是100%影响比赛的,而已经度过发育关的枫则是毫无负担地上场乱杀。

虽然复建的过程确实痛苦,从天之骄子到吊车尾,其中滋味也就枫心大才平稳度过。

“我出门了——”拿上黑色珍珠单肩包,枫风风火火地出门去。

“一路顺风……你要去哪?”

正躺在沙发上看报的忍足秋生男士原本懒洋洋地,但在瞟了一眼女儿之后却浑身一震。

“去约会啊。”

枫已经换上了鞋,隔着门缝给了父亲一个飞吻。

“我走了!”

“等等,爸爸我不允许!”

警视厅组对四课警视长,抓捕双和会和山口组全部高层的警界传奇,此刻一摔报纸,却拦不住女儿关门的动作。

“砰。”

他连忙拨通了亲亲老婆的电话:“美枝子,你知道出什么大事了吗!枫酱她好像恋爱了——”

“哦,我早就知道了,”忍足美枝子语气平淡,却给了丈夫一个ko,“你不要多管闲事……也别让你那群手下去跟踪,很糟糕。”

虽然她觉得组对四课的人根本没什么隐蔽性。

*

这里是一家综合性商业中心三层的某个……陶艺diy体验教室。

枫兴致勃勃地看着讲台上老师的动作,约会地点是她选的,而她选这里的原因也很简单。

陶艺教室旁边就是一个烘培教室!

虽然只能闻个味道,但她也很满足了,能在这样香甜的气息里呆好几个小时,简直太棒了。

而制作陶艺的过程也很有趣,枫选择的是一个水杯,她看着新任男朋友,想要在杯子上捏一只猫咪。

——虽然把这样清风明月的样子比作猫有些太过可爱,但枫莫名觉得就是很像。

毕竟猫咪里也有高贵冷艳的款。

拉胚有老师的手把手教导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枫看出高明居然选择了一个陶盘。

“你要做什么呀?”

“……嗯,先保密。”

“那我也先保密了。”

枫抿唇回到位置上,忽然回头,把沾了陶泥的手指往高明的脸上划去。

嗯,多出两撇后,就能想象到猫的样子了。

她眨眨眼,忽然浑身一抖,总觉得有种被窥伺的感觉,一看周围,有什么都没有。

“我好像听到抽冷气的声音了……”

警察父亲的枫极为敏锐,眼神滑过几个怀疑的地方,又什么都没看到,她微微蹙起眉,眼中露出几丝在冰面上才会有的冷意。

“应该是误听吧。”

诸伏高明眉头一挑,忽然突袭——在枫的脸颊上也点上了一点灰色,这下两人都是花猫脸了。

枫的注意力被转移开;“哎!”

等枫重新开始捏陶杯,高明才隐晦地看过商场的一角。

四个戴着墨镜的男人并排躲在视线死角里,背后却冷汗涔涔。

“喂喂,我可没听说,这次的跟踪目标,男朋友是你的哥哥啊景光!而且还带着这个显眼的金发混蛋,刚才差点被发现,果然是零的错吧。”

松田托了托墨镜。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

所以惊讶地跟了出来,想看看是何方神圣。

“呵呵,”零在墨镜底下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是谁的潜行成绩比我少了十分——说起来你们才是,爆/炸物处理组那么闲?”

“哈?你想打架么!我这是接到——”

“嘛嘛,不要吵架了大家,”萩原一手一个揽住自己的小伙伴,“我和小阵平也是受人所托,不过现在看来没什么问题就是了。”

之前要不是托那位课长的福,他很可能就丧生在爆/炸中了,所以听说对方有个为难的任务,即使知道是不太道/德的跟踪他女儿,两人还是义不容辞地过来了。

“不过刚才景光哥哥往这里看了一眼吧,总觉得眼神有些微妙呢……”

“我想,尼桑刚才的眼神,”景光托腮,语气低沉,“多半是发现我们了,而且还有……‘潜伏都能被普通民众发现,你们还差得远呢’这样的感觉。”

“这是什么语气啊,”零搓搓胳膊,“有点耳熟。”

“就是前几天我和零你去看的中学生网球比赛啊,”景光笑起来,“那个小不点不就是这么说的。”

“那算什么普通民众啊……”松田想。

她可是“我的课长爸爸”啊。

所以潜伏被发现也情有可原?他不由得自我怀疑,他们的隐藏能力没那么差吧……

*

枫还是看到了高明做的什么——

一个瓷白的盘子,左上角是一片火红的枫树,枝丫斜斜地插/下来,几片枫叶打着旋儿落到白色的……冰面上。

总之一眼就是和她有关,而且高明的手艺格外精细,连枫叶的脉络都清晰可见,相较而言,枫手捏的猫猫头反而显得有些幼稚了。

在给店家送去烧制前,枫耳尖还红红的,足尖在地面上画圈;“早知道我也弄一个特别高雅的……”

“没关系啊,”高明笑着摸摸女友的头,“我很喜欢。”

在他看来,这只可爱的猫,也和枫一样。

虽然她本意应该是捏一个他——猫咪也有两撇小胡子。

“烧制要等几周后再来拿,还有些时间,要逛逛吗。”

枫的职业让她很难在外面吃东西,也只能闻闻味道解馋这样子。

“好呀,”枫顿时又高兴起来,拉上高明的手,“去楼下看看吧——”

楼下,是一个室内冰场。

“想上去滑?”高明绕过枫额前碎发,“可以吗。”

“这个冰面质量还行……不要啊,”枫忽然鼓起一边脸,“我可不想休息时还滑冰。”

话没说完,她面前飘过一阵风,刚被高明绕到耳后的发丝又飘扬起来,有个背手滑过去的人穿着不良羽织,耳朵上打了三四个洞:“哈哈,一群菜鸡。”

他极为挑衅地倒着滑,对冰场上的人竖中指。

“没实力的家伙就不要在冰面上碍手碍脚,影响老子发挥了知道吗!”

冰场上大多是滑起来踉踉跄跄的小孩子和初学者,一时间都敢怒不敢言。

枫额头爆出一个井字,最终在不良少年“睥睨”全场时忍不住了。

她捋起袖子去租冰鞋。

“给我十分钟。”

看她不打爆那个不良的狗头!

“连专用的冰鞋都没有,你也是个菜□□,”见居然还有人进场,不良晃晃悠悠地滑到枫身前,“仔细看看你还挺可爱的,就是瘦了点,倒在冰面上会摔很痛吧……要不要求求我,也许我会高兴带你滑两圈呢!”

“不劳你费心,”枫已经调试好了冰鞋,转身,微笑,“冰面上,我可不会摔倒。”

不良觉得自己身前略过了一阵……狂风,吹得他几乎失去平衡,等再回过神来,已经是众人都眼睛放光地看着冰场中央。

谁抢走了他的风头?他定睛一看。

是那个女的——

枫在冰场上,就像鱼儿游进了水里,蝴蝶飞在花丛,鸟儿翱翔于天空。

自然、优美、毫不做作、大开大合。

原本不良少年怎么驱赶都在冰面上围成一团一团的人自动散开了,他们渐渐站到了最边缘,完全忘记了动作,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冰面上,女子那宛如喝水般刻进骨髓的动作。

不良脸上青青白白,就算再不服气,他也明白了两人间的差距,他想找机会突破那女人的范围……

可是,不能。

那样浑然一体的动作,好似整个冰面天生就是她一人的舞台,任何想要踏足的人,只会沦为陪衬都不算的炮灰。

她没有任何言语,却已经比谁都霸道。

“腾——”像是故意的,在不良的前面,枫一字滑入,腾空而起。

一圈、两圈、三圈、四圈!

落冰时,枫自己都微微一怔,原本静止的世界又流动起来。

她刚刚,似乎完成了一个四周跳?

她有存周吗……脑海里划过无数问题,但枫都记不太清了,似乎是想要这么做的时候,就成功了。

真是神奇啊,居然在一个野冰场完成了四周跳。

当时间终了,枫滑回冰场正中心后,像是表演落幕,她右手横于胸前,左手在背后,朝着四周鞠躬致意。

掌声雷动。

枫的鬓角也沁出汗珠,她吸吸鼻子往高明的方向滑去。

伸手,让对方把她抱出冰场,枫捏着擦汗的帕子,回头看了一眼洁白的冰面。

“其实我一开始并不是那么喜欢滑冰,”她微笑,眼角眉梢都弯起来,“你知道吗。”

她还在高明怀里,伸出一只手,虚虚地握住。

“但是在第一次拿到金牌的时候。”

“我就想,这是我的荣耀。”

*

“妈妈,这个杯子是什么,好奇怪哦。”

小小的,还不会走路的孩子,已经口齿清晰,他指着家中玻璃柜里一个造型奇怪的猫猫杯子问。

“为什么会有只老虎在上面……”

“这是你妈我亲手做的,很奇怪吗?”

抱着孩子的枫微笑。

“还有,这是猫,不是老虎。”

“……好漂亮啊。”

孩子面无表情地夸耀。

“不愧是妈妈做的。”

“嗯,真乖,”枫亲了一口孩子奶呼呼的脸蛋,“奖励你一个金牌玩。”

她随手从枫叶盘子里拿出一个金牌。

“我想要那个不一样的!”

但小孩子对自己厌了的玩具不敢兴趣,他探出身子去够盘子,却被枫举起来。

“不行哦镜,”枫笑眯眯地揉搓自己孩子的脸,“银牌只有一个,所以要好好珍惜,不能给你当玩具。”

这枚唯一的银牌,正是枫退役前一年得的,而当时她已经是花滑中的“高龄老将”。

“那妈妈,你怎么会有银牌呢?”

“嗯……因为想要努力到最后一刻吧。”枫脸上笑容淡了些,却充满了回忆,“比如今天的晚饭,妈妈也会努力去做的!”

然而诸伏镜婴儿肥的脸蛋上,却露出了不符合年纪的绝望。

“还是等爸爸回来做吧……”他拉着妈妈的衣角,“或者干妈(椋)送吃的过来……景光叔叔呢?实在不行小太郎哥哥今天来住吗?”

他小小年纪,已经背负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