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漠、岩石、雪地上行走了很长的时间以后,小王子终于发现了一条大路。只要有路,就会通向人类居住的地方。
“哈罗!”他说。
他走过一个盛开着玫瑰的花园。
“哈罗!”玫瑰花儿们说。
小王子注视着她们,她们看上去和他的花儿非常相似。
“你们是谁?”他惊奇地问她们。
“我们是玫瑰花儿呀。”玫瑰们说。
“啊!”小王子说。
他感到很伤心。他的花儿曾经告诉他,她是全宇宙仅有的一朵玫瑰。而这里,单是这个花园里就有五千朵玫瑰花,长得跟他的花儿一模一样!
“她一定会气得要命,如果她看到这幅景象的话,”他想,“她准会咳得很厉害,而且会装出一副快死的样子,以免被嘲笑。而我就得装出照顾她的样子——因为如果我不这样做的话,她真的会因为羞辱而自杀。”
然后,他对自己说:“我还以为我有一朵独一无二的花儿呢,我有的仅是一朵普通的花儿。这朵花儿,再加上三座只有我膝盖那么高的火山,而且其中一座还可能是永远熄灭了的。这些根本就不能让我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王子啊!”于是,他趴在草地上伤心地哭泣起来。
这时,一只狐狸出现了。
“早上好。”狐狸说。
“早上好。”小王子很有礼貌地回答。他转过头去,但什么也没看到。
“我在这儿,在苹果树下。”那个声音说。
“你是谁?”小王子问,又接着说,“你看起来好漂亮。”
“我是一只狐狸。”狐狸说道。
“来和我一起玩吧,”小王子提议,“我现在很伤心。”
“我不能和你玩,”狐狸回答,“我还没有被驯服。”
“啊!对不起。”小王子说。
他想了一想,之后说:
“驯服?什么叫驯服?”
“原来你不是这里的人。”狐狸说。“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人,”小王子说,“驯服是什么意思?”
狐狸说:“人类有枪,他们会打猎,这真是讨厌。但他们也养鸡,这是他们可取之处。你在找鸡吗?”
“不是,”小王子说,“我在找朋友。驯服是什么意思?”
“这是常常被人们遗忘的事情,”狐狸说道,“它的意思就是‘建立关系’。”
“建立关系?”
“没错,”狐狸说,“对我而言,你只不过是个小男孩,就像其他千万个小男孩一样。我不需要你,你也同样用不着我。对你来说,我也不过是只狐狸,就跟其他千万只狐狸一样。然而,如果你驯服了我,我们将会彼此需要,对我而言,你将是宇宙间唯一的了;我对你来说,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
“我有点儿明白了,”小王子说,“有一朵花儿我想她已经驯服我了。”
“很有可能,”狐狸说道,“地球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噢,这不是地球上的事。”小王子说。
狐狸很好奇:“在另一个星球上吗?”
“是的。”
“那个星球有猎人吗?”
“没有。”
“哇,多有趣呀!那么,有鸡吗?”
“没有。”
“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狐狸说着,叹了口气。
但狐狸又把话题拉回来:
“我的生活很单调乏味。我捕捉鸡,而人又捕捉我。所有的鸡全都一样,所有的人也全都一样。我已经厌烦了。不过,如果你驯养我,那我的生命就会充满阳光,你的脚步声会变得跟其他人的不一样。其他人的脚步声会让我迅速躲到地底下,而你的脚步声则会像音乐一样,把我召唤出洞穴。然后,你看,看到那边的麦田了吗?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麦田无法让我产生联想,这实在很可悲。但是,你有一头金黄色的头发,如果你驯养我,那该会有多么美好啊!金黄色的麦子会让我想起你,我甚至会喜欢上风在麦穗间吹拂的声音。”
狐狸停止了说话,凝视着小王子。
“求求你驯养我吧!”
“我很想,”小王子说,“可我没有太多时间。我想去交朋友,还有,想弄懂很多事情。”
“你只能了解你所驯养的东西。”狐狸说,“人类不再有时间去了解事情了,他们总是到商店里买现成的东西。但是,却没有一家商店贩卖友谊,所以,人类没有真正的朋友。如果你想要一个朋友,就驯养我吧!”
“那我要做些什么呢?”小王子问。
“需要有非常的耐心。”狐狸回答,“首先,你必须离我稍远一点,就那样,远远地坐在那边的草地上。我会用眼角不经意地瞟你,这时,你什么也不要说。言语可是会导致误会的。然后,你可以一天天地向我靠近……”
第二天,小王子又来了。
“你要能在每天同一个时间来就更好了。”狐狸说道,“比如说你在下午四点来,从三点钟开始,我就开始感觉很快乐,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来越感到快乐。到了四点钟的时候,我就会坐立不安,我发现了幸福的价值。但是如果你随便什么时候来,我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准备好迎接你的心情了。仪式还是需要的。”
“什么是仪式?”小王子问道。
“这是另一件经常被人们遗忘的事情。”狐狸说,“它就是使某一天与其他日子不同,使某一时刻与其他时刻不同。比如说,那些猎人就有一种仪式,他们每星期四都和村子里的姑娘们跳舞。于是,星期四就是一个美好的日子!我可以一直散步到葡萄园去。如果猎人们什么时候跳舞,天天又全都一样,那么我也就没有假日了。”
就这样,小王子驯服了狐狸。在他离开的时刻快要到来时。
“啊!”狐狸说,“我一定会哭的。”
“这就是你自己的错了,”小王子说,“我不想伤害你,是你要我驯养你的。”
“对啊。”狐狸说。
“可是,你快哭出来了!”小王子说。
“当然喽。”狐狸说。
“那你根本没得到什么好处!”
“不,我得到了好处!现在我拥有麦子的颜色了。”
然后,狐狸又接着说:“再去看看那些玫瑰花吧!你一定会明白,你的那朵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玫瑰。你回来和我告别时,我会再赠送给你一个秘密的。”
于是,小王子又去看那些玫瑰花儿。
“你们一点儿也不像我的玫瑰。”他告诉她们,“你们现在什么都不是。没有人驯养过你们;你们也没驯养过任何人。你们就和我的狐狸以前那样,她曾经和其他千百只狐狸一样,但现在她是我的朋友了。从此以后,她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狐狸。”
玫瑰们一点都不喜欢他所说的话。
“你们很美,”他继续往下说,“但是很空虚。没有人会为你们而死,没错,一般过路的人,可能会认为我的玫瑰和你们很像,但她只要一朵就胜过你们全部,因为她是我灌溉的那朵玫瑰花儿;她是我放在玻璃罩下面,让我保护不被风吹袭,而且为她打死毛毛虫(只留两三只变成蝴蝶)的玫瑰;因为,她是那朵我愿意倾听她发牢骚、吹嘘,甚至沉默的那朵玫瑰;因为,她是我的玫瑰。”
然后,小王子又回到狐狸身边。
“再见了。”他说。
“再见,”狐狸说,“我的秘密其实很简单:只有用心灵才能看得清事物的本质;真正重要的东西是肉眼无法看见的。”
“真正重要的东西是肉眼无法看见的。”小王子重复着狐狸的话,以便能把它记在心间。
“因为你把时间投注在你的玫瑰花儿身上,所以,她才会如此重要。”
“因为我把时间投注在我的玫瑰花儿身上……”小王子说着,以免自己忘记。
“人类已经忘记这个简单的真理了。”狐狸说,“不过,你不可以忘记,你必须对那些你所驯养的东西负责。你必须对你的玫瑰花儿负责任。”
“我必须对我的玫瑰花儿负责任。”小王子重复着这些话,他要让这些话深深地印在自己的脑海中。
“早上好!”小王子打着招呼。
“早上好!”扳道工回应着。
“你在这儿干什么?”小王子问他。
“我为人们扳道,发车。”扳道工回答。
这时,一列华丽的快车飞驰而过,响声如雷,将扳道工的小屋震得颤动起来。
“跑得那么急!”小王子说,“他们要去哪里?”
“这个嘛,看来连列车长也不一定说得清楚呀!”扳道工回答说。
第二列崭新的快车又从另一个方向飞驰而过。
“他们已经回来了吗?”小王子还在探究。
“这可不是先前的那一列,”扳道工回答,“它们正好是对开列车。”
“他们不满意原先所住的地方吗?”小王子问道。
“人总是这山望着那山高的。”扳道工说。
第三列灯火通明的火车也轰隆隆地响起来了。
“他们在追第一批旅客,对不对?”小王子问。
“他们什么人也不追。他们在里面睡觉,打哈欠。” 扳道工说,“只有孩子们把鼻子贴在玻璃窗上往外看。”
“是呀,看来只有孩子们才知道他们在追寻什么。”小王子说,“他们为一个布娃娃花费不少时间,这个布娃娃就成了很重要的东西,如果有人夺走的他们的布娃娃,他们就哭泣。”
“孩子们真幸运。”扳道工说。
“早上好!”小王子在打着招呼。
“早上好!”商人回答。
那是一位推销止渴丸的商人。一个星期吃一颗,你就不会觉得口渴了。
“你为什么要卖这种药丸呢?”小王子问道。
“为了节省更多的时间。”商人说,“专家们计算过,用这种药丸每个星期能节省五十三分钟。”
“那么,这五十三分钟用来做什么呢?”
“随你便吧……”
“我若有五十三分钟的空闲,我就会悠闲地逛到清冽的泉边去。”
这是我的飞机在沙漠失事的第八天。在我听小王子讲生意人的故事时,喝完了最后一滴水。
“唉!”我对小王子说,“你的回忆确实非常动人,现在的问题是我不但没有修好飞机,而且身边再没有水可喝了。要是我也能悠闲地逛到清冽的泉边去,我当然也会非常高兴的。”
“我的狐狸朋友……”小王子还有话要对我说。
“我的小人儿,别再说狐狸的事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们快要渴死了。”
他根本就不了解我的意思,继续说:
“有个朋友是很好的,即使你快死了。像我,我就真的很高兴我有一个狐狸朋友。”
“他根本一点儿危机意识都没有。”我想,“他根本就没有渴过,也没饿过,他所需要的只是一点阳光就可以了。”
但是,他凝视着我,好像猜透了我的心思:
“我也很渴,我们去找井吧……”
我疲倦地耸耸肩。在浩瀚无垠的沙漠里,去找一口井,真荒谬。然而,我们还是出发了。
我们沉默地走了数个小时之后,天黑了下来,星星也出来了。我渴得有点神智不清,望着天上一颗颗明亮的星星,仿佛自己正置身于梦中。小王子说的话也似乎在我的脑海中跳跃。
“你也渴了,是吗?”我问他。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
“水对心灵也会有好处……”
我不懂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只好沉默。我知道不应该去问他。
他累了,坐了下来。我也在他身旁坐下。沉默了一会儿后,他又说道:
“因为有一朵我们看不到的花儿,星星才显得如此美丽。”
“当然。”我说。
然后我便望着月光下绵延起伏的沙丘,不再多说什么。
“沙漠是如此美丽。”小王子说。
这倒是真的。我一直很喜欢沙漠。你可以坐在沙丘上,虽然看不到任何东西,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在那幽幽深处散发着光芒。
“沙漠美丽,因为沙漠的某处隐藏着一口井。”小王子说。
我很惊讶,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沙漠放着光芒。当我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我住在一栋古老的房子里。有一个传说,说那里埋有宝藏。当然,没有人能找到宝藏,可能也没有人看到过宝藏。但是,那房子却因此笼罩了一层魔力。我家的地心深处,隐藏了一个秘密。
“是啊,”我对小王子说,“不管是房子、星星,或是沙漠,都因为看不见的东西而显得美丽!”
“真高兴你同意我的狐狸的看法。”他说。
小王子睡着了,我抱起他,继续朝前走。我的内心有种深深的感动,仿佛自己抱着的就是一件非常脆弱的珍宝。我甚至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这更纤弱的宝物了。月光下我看着那苍白的前额、紧闭的眼睛和那在微风中轻轻颤动的鬓发,此刻,我对自己说:“我见到的不过是具躯壳,而那最重要的部分,光靠肉眼是看不见的……”
他双唇微张,嘴边**漾着朦胧的笑意。
我喃喃自语:“熟睡中的这位小王子让我如此感动的,是他对那朵花儿忠贞的爱……那朵玫瑰的影子,照亮了他整个生命,如同一盏明灯,甚至当他熟睡的时候……”
而我竟觉得他更脆弱了。我心中产生了一股要保护好他的冲动,仿佛他本身就是一朵微风吹过就可能熄灭的火花儿……
就这样,走着走着,拂晓的时候,我们找到了水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