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西楚州必经戈壁。戈壁上常年生活着一股悍匪,为首的据说带着西胡血统,生得一脸大胡子,绰号马大胡子。时不时会出来打劫商队。来如风去无影,颇让西楚州的杜大人头痛。驻军出动几次都没能剿灭。
陈煜理所当然把马大胡子选作了目标。
“韩业,去郡守府,叫郡守大人配合我,大量采购高山大叶茶。”他想,江南朱府的茶行一定很高兴。他忍不住又想,不弃也一定很高兴。
东平郡是个穷郡。由于交通不变,悍匪频出,东平郡的高山大叶茶几乎没有外销。大都供本州百姓或茶摊饮用。物以稀为贵,官员和富绅们以及石城里的高档茶楼酒肆仍以能提供江南的绿茶为荣。
陈煜喝过高山大叶茶,他明白,这种在当地便宜的茶,到了江南就绝不是这个价。
东平郡王和江南朱府的茶行合作,决定以高山大叶茶换取江南货物的消息一经传来。西楚州的商人们敏感地嗅到了商机。东平郡王是?当年掌管内库的信王爷的嫡子。他当然能够和江南朱府合作,且绝对不会吃亏。
郡王府牵头做成这笔买卖,他的要求很简单。商人们从东平郡的百姓手中收茶,不得克扣百姓的银两,照大魏律向东平郡府交税就行了。
郡守大人改变了对东平郡王的态度。商人们感谢东平郡王的牵线搭桥。百姓们高兴有了谋生出路。
清冷的东平郡变得热闹起来。街上多开了些酒楼,多开了几家客栈,多出几家青楼。很多人都说郡王爷分文不取,大仁大义。
西楚州的知府大人有些后悔,他看轻了这位郡王爷。东平郡会富裕起来,郡王爷每年自封地收取的赋税也会翻上好几倍。其实东平郡王只是派来了个侍卫,动用了皇室贵戚的面子,要石城驿站以八百里加急给江南朱府写了封信而已。
信的内容他忍不住也动用了知府大人的权利偷偷拆来看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东平郡的高山大叶茶开春之前到江南。”
杜大人和上将军关野请陈煜去石城赴宴。席间两人对这位年仅十九岁的郡王产生了仰慕之情。陈煜顺便向关将军借了点兵护送商队南行。
高山大叶茶用生长在十万大山里的野生茶树叶制成。这种茶树与江南清明前才摘采春芽的情况不同。一年四季,都能摘到鲜嫩叶片。制茶方法也不同。鲜叶经采下之后并不炒熟。在阳光下晾晒几日后,便放于大瓮之中,以石板层层压住。经月余便可取出茶饼了。
所以,在冬季第一场雪到来之时,郡王府组织运茶的商队在石城驻军的保护下走上了去江南的路。
和队伍随行的还有东平郡王府的两名侍卫。东平郡王初来西楚州,颇为想念望京的繁华和江南的物产。特意让侍卫带上了厚厚的银票,打算随同商队一起在江南采买些他喜欢的货物回来。
运茶的商队出发的时候,不弃和三总管朱福早已从自苏州出发,走在前往西楚州的路上。
接到陈煜传信之后,不弃想在春节前赶到西楚州。她找的理由和借口也很简单。她要考察研究朱府赚钱的新办法。最主要的目的是避开东方炻。她想逃了。
自从东方炻说了可以入赘之后,朱八太爷的态度就像麦芽糖,黏黏糊糊。东方炻也大手笔的关闭了东记所有商铺。只不过,他极阴险的将东记商铺里所有的存货降价销售。
少一个竞争对手,苏州府的商贾们很高兴。人家都决定退出了,你总不能不叫他不处理货物吧?于是东记的降价销售进行得红红火火。
不弃每次和小虾经过东记,看到商铺外贴着东主有喜,降价处理的红纸条就咬牙切齿。
小虾极其不解。
不弃恨恨然地说道:“我保证他降价销售,处理存货能处理一年。他当然喜了,朱记就忧了。”
朱府的总管们刚开始不以为然,觉得孙小姐巴不得一扫帚将东方公子扫出苏州城去。然而,两个月过去,东记铺子仍在降价销售。
朱福身为大总管,不解地问不弃:“孙小姐如何断定东记处理存货要用很长时间?”
不弃当然不方便告诉他,前世那些打着拆迁搬家要跳楼卖甩货的小商铺跳了几年,甩了几年生意照旧的情形。她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答案:“薄利多销。”
朱福恍然大悟,虚心求教。
不弃又拍着脑袋想了半天,对朱福说:“为感谢苏州百姓对朱记的厚爱,不妨每五天拿出一种来以成本销售。另外,把丝绸行夏天的绢纱薄料拿出来反季销售。比春夏价低就成。”
她说完这个主意,不胜唏嘘,露出让所有人看了就心疼的神色。
众人以为她是在愁如何筹齐欠银。不弃想起了前世自己偶尔进商场与一帮大婶大娘拼抢每日特价的情形。“是人就爱占便宜。爱占便宜其实在商人眼中也叫吃亏。奸商奸商,无商不奸。再低的价也有利润,这才叫商人!”
这句普通的话被朱八太爷听得一拍大腿高声叫好。
不弃于是笑笑,悠然神往地对众人说道:“曾经有家菜馆每天中午都会推出一道特价荤菜。白饭不要钱,泡菜不要钱。于是有两个穷人每天都去吃这道菜,绝不点其他菜。终于把老板吃火了。一次去吃的时候,老板亲自多端了一道菜来请那两个穷人吃。其中一个穷人高兴坏了,对另一个穷人说:‘周末特价菜买一赠一,以后周末咱们一定要来!’”
众人不明白周末是什么意思,却听懂了这个笑话,纷纷笑了起来。
不弃总结道:“能占商人便宜的人,是光棍青皮泼皮无赖。如东方炻!有钱的光棍青皮无赖更无耻。”
光棍是苏杭一带对流氓的称谓,青皮是扬州府的土话。不弃想骂流氓,觉得朱八太爷他们肯定听不懂。于是光棍青皮泼皮无赖一起上。听得众人又一阵面面相觑。
朱八太爷小心地看了眼不弃的脸色,一番斟酌着后道:“东方公子是个秀才!”
对商人们而言,府中能出个秀才,将来有人能中进士,就像妓女可以脱籍从良一样光耀。不弃哪有这种观念,不假思索地说:“他背诗不如我。”
众人当场傻了眼,通通忽略了不弃用的背诗一词。只想着时不时能冒点新鲜话的孙小姐还能作诗?
朱八太爷理所当然地说道:“小九教出来的闺女,怎么可能不会作诗!只是,丫头,你又不能考状元,东方公子却能啊!”
不弃这时脑子里一个劲儿地想,她能背谁的诗,她能不能背那么几首经典名句把东方炻羞辱回家去!前世她没读过书,上网玩的好处是能识字。憋了半天想起一首,当场就念了出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朱八太爷一震,眼睛突然有点红。是儿子想家时写的吗?
此时传来一阵鼓掌声:“好诗,好意,好情!”东方炻像个纨绔少爷,颈中斜插竹扇,穿着绿绸袍子,清秀的脸上一双眼睛贼贼地盯着不弃,像看到了可以调戏地唱评弹的姑娘。他反手取下折扇,哗的抖开,扇来一阵秋风,笑着说道:“朱小姐原来是个才女!”
不弃的脑袋嗡地想了。她突然害怕起来。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前世的东西。李白的这首诗万一传了出去,莫若菲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她眨了眨眼,稳住心思,眼圈也是一红:“九叔写的。”
莫若菲能穿越,花九也能。她所有的异常,知道的一切与这个时代不同的东西,都能得到解释。不弃颇有些得意自己的急智。
果然!朱八太爷心疼地拉过不弃的手,护犊心切。不弃不喜欢,他怎么忍心勉强她?他沉下脸说道:“不知东方公子有何事?”
东方炻朝朱八太爷行了一礼道:“晚辈前来,是想告诉老太爷一声。东记还要继续贱卖存货,朱记赚钱的速度明显跟不上。晚辈不想看到朱小姐过于辛苦,来打声招呼,免做无用功。”
他彬彬有礼地说着,还从怀里拿出了一个账本,清清楚楚地替朱府算了下,诸如朱府名下有多少田产,多少铺面;朱府大宅值多银子,古董家私能折价几何。他行云流水说完之后,扇子一收笑道:“把人卖了也筹不够!”
不弃气得冷笑:“来人!放狗!”
东方炻扑哧笑道:“不用赶,我这就走!我还想说,如果朱小姐陪我吃一顿饭,就减免一万两。陪我赏秋观雪吟诗游玩一天,减免五万两。如何?”
陪他十天就是五十万两,一百天五百万两,陪到后年,能赚回上千万两?四总管朱喜掏出算盘一划拉,对朱八太爷道:“值!”
“屁!”不弃怒目而视。
东方炻哈哈大笑,挤眉弄眼道:“不用这么着急回答我,我人在苏州府,随叫随到!”
看着他扬长而去,朱八太爷和几位总管的脑袋碰到了一起。
“一,不想张扬叫别人知道,可以请他来朱府吃饭。反正孙小姐也要吃饭。就当饭桌上多出一个人。二,可以请东方公子在府里赏花观雪湖畔吟诗游玩,就当孙小姐饭后散步,多跟了个小厮。这样一来,朱府能还清欠银,孙小姐也可以不用担心嫁给他。”
大总管朱福总结众人的心思后做了发言代表。
一边是银子,一边是……自尊。不弃叹了口气道:“没钱就没面子。吃饭吧。我实在没心情陪他一整天。”
众人大喜,都夸不弃会做生意。
第二天,东方炻得意扬扬进了朱府赴宴。
朱府正厅内摆了四桌。三十个姨奶奶坐了三桌,几位总管陪了下座,朱八太爷和不弃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东方炻,热情的请他入座。
不弃大呼了声:“开饭!”
三十位姨奶奶轮番上前与东方炻认识见面。这些都是长辈,东方炻才坐下又起身。朱八太爷拼着挨饿的精神,挨个的介绍他认识。
姨奶奶们好不容易见完了。不弃早就吃完了。端了杯茶下巴一扬,三总管朱喜赶紧拿了本崭新的账本上前,请东方炻签名画押。看到朱府还银一万两上红通通的手指印,不弃高兴地说道:“东方公子,明儿午时再一起吃饭哦!”
东方炻只望着她笑,团团一揖,斯文礼貌的离开。
第二天,他来了,拿出一张写好的契约,上面明确规定一人决定一回。
东方炻温和地说道:“吃一顿饭还一万两银子的规矩是我定的。规矩自然也该由我来定。我觉得一人决定一回还算公平。朱府完全可以不签。”
签还是不签?不弃手一挥道:“不签。你可以滚了。”
她的手就这样落进东方炻的手中,他攥紧了她的手大笑道:“不签可以,今天这顿饭陪我吃完才算!”
小虾轻飘飘的掠起拍出一掌。东方炻闪身避过,轻轻说了句:“你敢动手信不信我再掳她一回。”
小虾身子一滞,听不弃说道:“一顿饭而已,多挣一万两,我正好饿了。”
就这样,东方炻在朱府众人呆滞的目光中带了不弃离开,临走时还扔下一句:“太阳落山前我会送她回来!”
不弃听到他说太阳落山才回来,赶紧扭过头大喊了声:“喜总管,今天是五万两银子,签了再走!”
东方炻一愣,招手道:“我签!”
大笔一挥签字画押拉了不弃就走。
他骑马来的,不弃却打死不和他同骑。东方炻眼珠一转道:“和我同骑再加五万两。我保证不会轻薄于你。”
不弃的眼睛猛然亮了:“好,多赚五万两。喜总管!”
东方炻颇有些惊诧她突然转变了态度。他再次签字画押。携不弃上马后,他凑到她耳边说道:“你看上去挺高兴?”
不弃认真地说道:“我是在想,出堂费十万两,苏州河上最美的姑娘都没有我值钱。如果我再陪你睡一晚,能不能把债都抵完了?”
东方炻的眼睛里渐渐蕴起了怒意:“你难道想成了我的人还去嫁别人?”
不弃笑道:“还清了债,我凭什么要嫁给你?不就是三陪?陪吃陪玩加陪睡。如果能抵清债务,眨巴眼就过去了。我可以闭着眼睛想象你是莲衣客!”
惊世骇俗的话一说,东方炻倒吸一口凉气。他狂怒地抽了马屁股一鞭,咬牙切齿地对她说道:“别做梦了!三千万两银子,我叫你一辈子也还不清!对我下**,逼我按手印,今天我一并还你!”
马自街市飞驰而过,不弃的笑声清脆响起。她根本不接东方炻的话,摆出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良久东方炻也笑了:“想不到你年纪不小,胆子倒不小。吃准我不会这样做?”
不弃笑道:“你不是在洞庭西山上和我打了赌吗?你就不想看看我是怎么赚钱的?天底下的美貌女子太多了。三千万两银子可以把全天下的美女都买回家。我不过是个在市井长大的野丫头,有个很出名的美丽娘亲而已。要我的人还是要朱府的三千万两银子,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你只是不服气我不肯嫁你罢了。真要嫁了你,没了巨银,你还要送上笔丰厚的聘礼。东方公子这么精明的商人怎么肯做赔本买卖?我只是吃准你,其实是想要银子。”
“如果我就想要你的人呢?”
不弃诧异地回头,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试探地说道:“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当年你家的先祖要定下这种条件。为什么一定要娶朱府的女儿?”
东方炻马上闭紧了嘴,指着隐在重重铅云之后的没影子太阳干笑两声道:“阳光很不错,今天是看戏的好日子。”
不肯说?不弃心里有这个疑问已经很长时间了,东方炻的表情让她更加好奇。薛菲的美貌是异数,因为朱八太爷娶了苏州第一美女做老婆,十个姑奶奶年轻时也很美。天下养老婆最多的人是皇帝,但是朱府的女儿也没有美到让皇帝陛下全纳进后宫去的程度。
她充分展开了联想。东方家的先祖没准儿是个江湖落魄流浪汉,某年某月被仇家追杀被朱府的祖奶奶救了,他对佳人仰慕得直流口水却只能干瞪眼,于是发奋图强拼命的赚银子要发家致富。后人跑来帮助朱六爷解决麻烦是为了报恩,遵从先祖临终遗言非娶一个朱府的女儿进家门,否则东方家的先祖会死不瞑目云云。
不弃煽情地说完唏嘘不已。她同情地望着东方炻变幻莫测的脸道:“包办婚姻是不幸福的。百年前你家老祖宗肯定没想到到了朱府第十代,我这个独苗苗小姐根本不漂亮。而且我也没读过书,大家小姐的风度是装出来的。我不仅是个市井混混,也不忠贞。真娶了我回家你家先祖保管会气得从坟里跳出来骂你不肖。”
东方炻没有说话,握缰绳的手指因为用力,露出了突出的骨节。这多少暴露出不弃言情版联想给他带来的震惊。他忍不住也想,听了她的话,先祖会不会真的从坟墓里气得跳出来?
说话间,已到了东方炻住的藏珠楼前。不弃抬头笑嘻嘻地看着牌匾啧啧两声说道:“可惜,我就是只混在无数闺秀中的鱼眼珠子!”
东方炻喃喃说道:“谁敢说你是鱼眼珠子,他才长了对鱼眼珠子!”
不弃回过头道:“你说什吗?”
东方炻板起脸道:“我说,今天中午终于没有三十个老女人排着队让我行礼了!”
“哈哈!”不弃放声大笑,想起昨天中午那餐饭,得意得眉飞色舞。
东方炻一把将她拎了下来,板着脸道:“我看你忘性大,忘了我说过的话了。”
不弃呆了呆,他说了很多话,她要记那句?脑中飞快闪过给他灌**的事,不弃吓得一哆嗦,脚往后移了移,指着天说:“今天太阳不错,在府里吃饭多没情趣。听说苏州河边上的濯锦坊环境好,鱼也做得不错。不如……”
东方炻的柳叶眉活泼的扬了扬,凑近她低声说道:“想走来不及了。”他攥着她的胳膊连拉带扯迈过了高高的门槛。随口吩咐了声:“关门,放狗!”
几条大狗挣脱银链狂吠着冲进正堂院子。东方炻松开不弃抱着双臂等着看她被吓软脚的模样。
不弃动也未动没有半点惧意。她的目光温柔的落在其中一条大黄狗身上喃喃喊了声:“阿黄!”
狗奔过来围着不弃绕了两圈,嗅了又嗅,吠声渐止,温顺地摇了摇尾巴。
东方炻的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这几条恶狗怎么在她面前就成了乖宝宝?
不弃蹲下身,试探地伸出手来:“阿黄,你也叫阿黄好不好?你长得和阿黄真像。”
那条黄毛狗警惕的目光渐渐消失,往不弃脚边一趴。不弃呵呵笑了,手伸到了它的颈下替它骚痒痒。那狗舒服仰起了头,干脆翻转身,四肢朝上。吐着舌头惬意无比。
不弃想起了阿黄,耐心的挠着狗,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语里温柔的和它说着话。
东方炻喉间发干,心却在这一瞬间变得柔了。他猛然警醒,他今天是要教训收拾她的。他一把拉起不弃,踢了脚黄毛狗喝道:“谁把狗放出来的!”
奔出来两名小厮赶紧把狗拉开,不弃遗憾地说道:“我还想玩会呢!”
“该吃饭了!”东方炻恶狠狠地说完,心里又一阵沮丧,她对自己还没对那条狗好呢。一时之间,他很想把那条黄毛狗宰来炖了。
“好吧,拿了你的银子,我陪你吃饭。”
不弃理所当然的回答惹得东方炻有发狂的冲动。他睨着她心道一个十五岁的丫头片子,他还收拾不了?
宴摆在花厅之中,菜品精致,不弃吃得很高兴。但她吃得极慢,目不偶尔偷偷瞟着外面的天光算计着时间。一顿饭足足吃了一个半时辰。她终于无奈的鼓胀着肚皮放下了筷子。
东方炻笑道:“吃好吃饱还能赚了银子,你倒是赚了。”
不弃嘿嘿笑了笑。心想这还不是你自己定的规矩。自己也不亏,当然要吃了吃饱。强作扭捏放着好处不拿的事她是不屑为之的。
“十万两啊,好歹午后陪我看场戏如何?”东方炻站起身引着不弃走向了花园。
远处水榭中唱评弹的姑娘起身福了福,柔柔的开唱。
不弃觉得听一下午打打瞌睡就过了,想到又还了十万两银子,心情不由大好。
水榭隔成了两间,隔了雕花木门听着外面的温婉唱腔,喝着茶看外面的风景倒也不错。
东方炻突道:“我记得来之前告诉过你。你对我灌**,逼我按手印,今天一并还了你。”
不弃眨了眨眼道:“你没这么小气吧?我家替你请大夫治伤,结果你不辞而别,晚上还敢闯进我的闺房,老头儿觉得你相当无礼。我家都没再指责你了,你这么小心眼儿?”
东方炻轻笑道:“对,我就是小心眼儿。”
说着他一把拉起不弃笑道:“我准备这出戏很久了,你看还是不看?”
不弃惊疑地瞪着他,东方炻道:“我请了个客人,你认识的。武功不错,不过玩计谋却不如我了。”
陈煜远在西楚州,不会是他!
东方炻移开墙上一幅画,露出道门。拉着不弃走进去道:“我劝你别大声嚷嚷,若是知道你在看,他一定很难堪。”
不弃好奇心越发重了,跟着他走进去。门后有一道石阶,不弃警惕地看着他道:“你不是想骗我着去地牢吧?”
“你觉得我需要骗你去?你在我府上,我想怎么样由得了你?”东方炻慢吞吞地走下石阶。
不弃想想也是,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下去。
下面是间石室,空空如也。她疑惑地看着东方炻。
他微笑着拢着她的肩,将她推坐到墙边的锦凳上坐着,卷起墙上一幅画道:“看吧!”
画后有个小方孔,不弃凑近一看,惊得跳了起来,大喊了声:“云琅!”
“你喊也无用,他听不见的。”
不弃心急火燎的继续看里看,心里百感交集。
对面房中布置得像间厢房。云琅满脸通红闭着眼坐在地上,**蜷着个长发披肩的女子,不是林丹沙是谁。
不弃猛然回过头,颤声问道:“你,你不是……不是对他下了**吧?”
“正是!”东方炻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他轻佻的斜睨着气得浑身发颤的不弃道,“让我看你的活春宫我舍不得。我更不想让你闭着眼睛把我想成莲衣客。我心里这口气出不得憋得难受,听说这位飞云堡的少堡主对你情深义重。只好找他下手了。”
云琅啊,他是云琅。是那个带着爽朗笑容的云琅,是那个想尽办法讨她欢心的云琅。不弃扑到孔洞前,见林丹沙目光迷离的自**爬起来,向云琅伸出了手。
她的心脏猛的抽搐,回头一巴掌就扇了过去,大骂道:“你怎么能这样对他?你和他有仇吗?你怎么能害他!”
东方炻擒了她的手,目光变冷:“我怎么不能这样对他?敢和我抢老婆的人,我这样对他已是极好!林家四小姐对他情根深种,他本来就答应了娶她,我不过是成全他罢了。”
不弃急出了眼泪,用力甩开他的手,端起地上的锦凳朝墙壁砸了过去。
也许感觉到墙的震动,云琅睁开了眼睛,身体迅速往后退,吼了声:“丹沙,别过来!”
隔了墙,不弃拼命地喊道:“云琅,你坚持住!”
“没用的,他听不到你的声音。”东方炻看她着急,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她心里究竟有几个男人?
不弃沿着墙一路摸索过去,面前还是一堵石墙。她急得额头冒汗,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求求你放了他,你别这样对他,你别让他一辈子后悔!他要娶四小姐由他去,你别这样害他!我求求你好不好?”
她第一次求他。不顾自尊不顾形象的蹲坐在地上扯了他的衣襟下摆哭得惶惶然。
东方炻蹲下身,见她的柳叶眉紧紧皱成了一团。他抬起她的下巴,心被不弃眼里的晶莹揉得发酸。他一掌拍在身侧几案上,冷冷说道:“哭这么伤心不怕你的莲衣客吃醋?也就让你看看戏罢了,威胁你,他还不够资格。”
不弃抽哽了下,眼里露出丝惊喜。她飞快地爬起来凑到小孔去看。只见那房中已多出几个人来,迎头将两桶水泼在了云琅和林丹沙身上,扔下一个瓷瓶走了。
云琅拾起瓷瓶倒出一丸药嗅了嗅,自己先服了一颗。然后才喂林丹沙吃了。
不弃看着他不顾自己浑身是水,用**的被子裹住了林丹沙。她噙着泪笑了,这就是云琅,有情有义的云琅。
“今晚我就放了他们。他不知道是我下的手。你如果不想再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你就守住这个秘密。我想,他也不会希望你看到他难堪。”东方炻淡淡地说道。林丹沙会很听话让云琅护送她回药灵庄。云琅再不会扔下林丹沙不管。这个男子会从不弃眼前消失。
“我不会说的。他与我无关,请你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不弃飞快地回答。扭过脸放下了那幅画。将来,只看云琅自己了。她不想因为自己连累他。
“如果,莲衣客看到你和我这样,他会怎么想?他总与你有关吧?”东方炻好奇地问道。
不弃轻咬着唇,瞪着他道:“他会杀了你。”
“如果,你看到莲衣客和别的女人这样,你会怎么想?”
“我让那女人当二房!有多少叫他娶多少!”
东方炻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他拉着她的手走上了台阶,外面的评弹姑娘仍在温婉地唱着曲儿。
不弃老老实实地坐着喝茶。
她不再顶撞东方炻,心里一阵阵发寒。这厮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今天敢对云琅下手,将来会不会对朱府的人下手?
东方炻看她半晌,伸手将她捞到腿上坐着,见不弃也不挣扎,不由得气道:“假装老实是吧?生怕我改了主意不放他们了?”
“你会不会改主意?”
“他们两人我还没放在心上!”
“意思是你说话算话,今晚一定会放了他们,不再伤害他们了?”
不弃盯着他,见东方炻不屑的撇嘴。她埋下头狠狠一口咬在他肩上,恨不得咬下一块肉来。
东方炻痛得浑身哆嗦,伸手扼住她的下颌,将她从肩上摘开。
不待他再动,不弃大叫了声:“你说过不会轻薄我!”
“好,好!”东方炻怒极反笑,“好不容易让我遇到个女泼皮,花不弃,朱珠,我实话告诉你,你若像木头,我还不要了!”
“我现在当木头成不?”
“晚了!东方家的男人一定要娶朱府的女人。你记着我说的话。”他放下不弃,摸着肩上被咬的地方冷冷说道,“你还不走?你再留在我府里,我保不准会反悔!”
不弃一愣神,推开雕花木门,兔子似的冲了出去。
出了藏珠楼,她看到小虾骑了匹马在府门口,知道小虾不肯放心跟了来。不弃叫了声:“小虾,咱们快走!”
小虾拉了她上马,不弃环抱着她的腰,心咚咚的急跳。马扬长疾驰,眼见离藏珠楼远了,不弃这才自怀里拿出一个锦囊来。这是她顺手从东方炻怀里偷来的。她打开锦囊,看到里面有方玉牌,一面刻了幅云出高崖,另一面写得几个字:“诚王府。”
江北荆州是诚王府的封地。为什么东方炻会有这方玉牌?不弃打了激灵道:“小虾,我不回府了,你带我去寿总管的赌场,我要和他离开。你留下,不能让东方炻知道我不在府里。对老太爷说,我和寿总管悄悄去考察赚钱路子了。”
小虾心里惊诧,却嗯了声。
如果她在府中,可以迷惑东方炻。她不在,东方炻必定起疑。
“小姐,你打算去哪儿?”
“西楚州!”不弃坚定地说道。东方炻丢了这方牌子一定会找她,她现在没有力量和他对峙。只有依靠陈煜。
东方一家太神秘。他们要娶朱府女儿的行为太诡异。
诚王府,东方炻和诚王府有关。同为皇亲的陈煜一定有办法去了解。
此时不弃并不知道陈煜要办的事情是什么,她也不知道碧罗天的存在。但她的直觉告诉她,陈煜一定会对东方炻感兴趣。
她握紧了这方玉牌。东方炻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她一个不会武功的丫头竟然有出神入化的偷技。
两人一路奔驰,到了朱寿管理的赌场。不弃三言两语说完她要走的事情。
朱寿犹豫了下道:“这么急?”
“迟了,就晚了!”
不弃想了想道:“先让府里瞒着。叫静心堂的丫头扮了我。实在瞒不过去,再说我出去想赚钱法子去了。就说我去了望京。”
“那咱们走哪条路?”
“沿大江往西。”不弃突然兴奋起来,“咱们一路踩赌窝去。就算被他找到,也不会知道我的目的。”
小虾不明白地问道:“小姐为何要去西楚州?”
不弃咬了咬唇,眼里放出光来:“莲衣客在西楚州,能对付东方炻的只有他!我知道你们现在不明白。一时半会儿也不方便解释。寿总管,安排一下,我会骑马,我扮成小厮这就走!”
朱寿应了声,不到半个时辰,他和不弃扮成普通行脚商人和小厮,在城门关闭之前出了苏州府。
此时东方炻才发现玉牌丢了。
太阳已经落了山,东方炻已经将云琅和林丹沙放了,云琅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是被谁抓的。
东方炻在水榭里呆坐了半晌。他的心情有些烦躁。那丫头居然还会偷东西,且自己还没发现她动了手。东方炻越想越恼火。
她看到那块玉牌会有何猜测?
东方炻想着不弃猜测先祖的言情版本,紧蹙的眉渐渐舒展开。也许她会想,他是诚王府的贵客,或者是与诚王府有交情的人。
“朱丫头,你每次都能冒点新鲜花样出来,勾得我心痒痒。放过你将来日子岂不是平淡了?明天,又多了个去朱府的理由。”东方炻自言自语地说着。
他并没有想到,不弃已经和擅长赌术的朱府三总管朱寿一起易装出了苏州府。
直到晚饭过后,朱府前后二门的眼线传来每日一报时,东方炻才跳了起来:“小虾是单骑回的朱府?人从后院翻墙而进?单独一个人?”
得到确定的回答后,东方炻下令:“眼线全撒出去,苏州城的酒楼茶馆赌坊,她不回朱府一个人去了哪里我一定要知道!”
一名手下讷讷说道:“公子,朱府在苏州城的亲戚太多,万一是去了哪个亲戚家呢。”
东方炻眼神一冷,斥责道:“蠢材!她要走亲戚会一个人连个丫头都不带?她不担心被朱府的亲戚们杀了好分夺朱府的家产?这事定有古怪。要么她偷偷去见人……”他脸色一变,咬牙道,“难道是去见莲衣客,所以小虾才不会跟着她?”
没过多久,有名手下传来了消息:“朱小姐并未回府,但是听说她病了,在静心堂养病。”
东方炻嗯了声。
那名手下赶紧说道:“属下先去朱府向下人们打听了消息,别路兄弟在苏州城里寻找。”
人没回去,却在静心堂养病?东方炻禁不住冷笑。朱府如果不这么快就替她掩盖痕迹,倒可以骗他一骗。这么蹩脚的谎言就想骗过他?
他当即就想夜探朱府,想起上回在柳林被炸得半死,东方炻又犹豫了下。决定再等等,也许城里能发现她的消息呢。
一直等到子时,苏州城里也没有找到不弃。东方炻负手站在书房中,这丫头偷了他的玉牌,慌慌张张的失踪了。她是被他吓得想逃了?她是被那方玉牌吓坏了?她能去哪里?莲衣客一直都留在苏州城?
东方炻一宵未睡好,被这几个问题折腾得失眠。清晨起床的时候,眼睛下有抹淡淡的青影,他更加恼火地想,他会因为那个丫头失眠!
天色泛起了鱼肚白,秋来清晨略寒,东方炻披了件大麾,实在忍不住,亲自去了朱府后门。
小街上有几家卖小吃早点的商铺开了门,东方炻走到朱府墙角下,越墙而入。
柳树的叶子掉得七零八落,密密的枯枝像帘子似的横在眼前。他并不进去,吸了口气提起内力吼道:“早上好,朱丫头!你不出来我马上放火烧了这里!”
没过一会儿,小虾便出现在柳林中,她淡然地说道:“小姐被你吓病了,在静心堂养病。想找她请走正门。说服老太爷让你见她。要知道男女有别,小姐的闺楼不方便让男子进入。”
“真的病了?”
“不知道东方公子请小姐吃了顿什么饭,出来没走几步就晕了。”小虾撒谎的语气仍然是淡淡的。
东方炻惊疑地想,难道是看云琅和林丹沙的活春宫吓坏了?他拱手道:“那我便走正门好了。”
小虾望着他离开,眉轻轻皱了皱。不让他见,他会一直来烦,甚至再偷偷翻墙进来,自己要和他打几架?她一跃上了墙头,喝住东方炻道:“算了,我懒得和你打架。小姐不在府中,也不在苏州城。”
东方炻闻声回头笑道:“你不如一并告诉我好了,免得我和你打架逼着你说。”
“望京。”小虾说完掠下墙头再不理会他。
她去望京做什吗?还拿着他的玉牌。她要找谁?
“莲衣客出现最多的地方是望京一带。你真找莲衣客去了?想让他从诚王府查我的底细是吧?”东方炻算是明白了。
这时小虾又露出头来道:“你去望京时叫上我,我顺便跟着去保护她。”
东方炻笑了:“为什么要跟我一起去?”
小虾理所当然地说道:“你是对小姐不利的,跟着你,方便我保护她。”
东方炻的眼神突然变得色眯眯的,语气格外猥琐:“小虾,不如你跟了我吧。将来她嫁过来后也方便你保护她。”
小虾站在墙头睥睨着他道:“小姐眼光果然不错。”见东方炻得意起来,她慢吞吞的又道,“果然赶莲衣客差太远了。”
她跳下墙头时,听到隔了墙传来东方炻的大骂声:“我明天就去望京抓那丫头!再当她的面宰了莲衣客!”
小虾耸了耸肩,干净清爽的脸上浮起层兴奋的红晕。引开东方炻,她顺便也想去望京守备府里瞧瞧,她很满意自己的激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