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下人们从最开始的看热闹,到同情再到怜悯,直到华灯初上,所有人对柳萋只剩下了敬佩。

盈盈弱质,在大中午开始当众罚跪,不哭喊不求饶,将身板挺得笔直,大大方方地跪在众目睽睽之下。

反观萧太妃,分明已经做了太妃,是王府中唯一的当家主母,掌管王府二十年,却还只会用这种小家子手段来磋磨人,一时之间倒是分不清谁更上不得台面一些

眼看快要人定,一整天水米未进的柳萋快要虚脱,眼睛里阵阵金星闪过,身形渐渐晃动。

她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向旁边倒去。

刚想着丹枫会扶着自己,放心地倒下去,纤弱的身体就被一只干燥的大手揽住,带到了一个无比宽阔结实的胸膛之中。

有了受力,柳萋的神智有了些许的清明,抬眼看去,还真是自己想了一个下午的冤家。

“王爷……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虚弱干哑,唇角干裂,面色惨白。一副被人欺负狠了的模样。

梁铉的眉毛紧紧皱在了一起,声音中带着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心疼:“我回来晚了。”

说完,直接将柳萋抱了起来,朝着听雨阁的方向而去,留下一圈提着灯笼的下人面面相觑。

路上,柳萋虚虚地靠在梁铉的肩膀上,因为虚弱,平日里清冷疏离的目光也变得多了几分痴缠。

“王爷回来得好迟,妾想了你一下午呢。”

若是放在寻常时候,梁铉一定会找些由头惹一惹柳萋的注意力,可是此刻,怀里抱着她的此时此刻,他一句漂亮话也说不出来。

“我来晚了。”

他一共说了两句话,两句都在说自己回来晚了。他其实想说抱歉,想说对不起没有护好她。可是他没有立场。

道歉都没有立场。

柳萋于他原本就没有必须相护的理由。

他一路纠结,哪怕在猎场听说家里的事情就飞快往回赶的半路,在飞驰的马背上,他都在犹豫,究竟要以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立场护着她。

他不仅要护着她的平安,还要护着她的名声,她那玲珑剔透的心性。他凭什么以一己之私为她做决定。

可是刚一进门,院中的小厮就在门口告诉他今日之事起源于萧玉棠。走入后院,看见众人提灯围观的中央,那个在黑暗中依旧被照得发光的身影,脑子一白,什么都不重要了。

什么立场,什么身份!

他平日里逗都不敢逗弄太过的人竟然被他们如此作践,那些人是活腻歪了不成?

萧玉棠,好样的。

梁铉走得很快,几个拐弯间就进入了听雨阁,青山带着张太医早一步等在了那里,绿染更是将需要用到的东西全都准备好。

柳萋被放到床榻上,发丝上粘着汗,缠在梁铉的小臂上不愿意分开。

张太医上前看了几眼,捏着柳萋的手腕开始号脉,不动声色地将她的头发从梁铉身上摘下来。

绿染连忙拿过来清水想要喂给柳萋。

张太医伸手拦住:“去院子里摘几片你们种的冰心草叶子,捣碎,放到清水里面,再喂给她喝。”

绿染放下清水去摘叶子,丹枫接过水碗放在旁边,一脸担忧地看着张太医号脉。

柳萋冲着张太医微微一笑,张了张嘴:“有劳太医跑一趟,妾只是有些暑热,并无大碍。”

张太医收回了手,说道:“确实没有大碍,不过姨娘一整日水米未进,在烈日下暴晒,心绪不平,要好好将养几日,以免落下病根。”

柳萋点了点头,看向丹枫:“等一下绿染拿过来冰心草水,你也跟着喝一些。你也晒了一下午,别伤着了。”

张太医回头看了一眼丹枫的面相,说道:“这位姑娘也受了些暑热,最近几日不要做重活。”

丹枫微微屈膝:“谢太医、姨娘关怀,奴婢没事,姨娘跪了一下午,膝盖一定受不了,还劳烦太医开一些活血化瘀的外用药才好。”

张太医点头:“这是自然。我去写方子,丹枫姑娘随我去抓药吧。”

二人走了出去,房间里就剩下了柳萋和梁铉两个人。

一个躺在**,一个立在床前。

“妾已经忘了这是第几次被王爷相救于水火之中。”她的声音依旧干哑,比寻常时候难听一些。

听得梁铉心中一疼。

“不论多少次,我总归是要救你的。”

他没有称呼“小娘”,她却句句称“妾”。她想要潜移默化地划清界限,却依旧藕断丝连,拉扯纠缠。

柳萋轻轻侧过身,一只手握住梁铉的手臂:“妾位卑命贱,身若浮萍,能得王爷庇佑,是妾前生修来的福气。往后余生只想安宁地在王府后宅静静消磨,希望王爷能够成全。”

她的目光看向男人,满是祈求。眸中点点水光闪烁,欲语还休。

这一番话无论怎么理解都可以。

可以理解为她在拒绝梁铉的心意,只想在后宅里面默默等死。也可以理解为……梁铉想要理解的那番意思。

她在求他……为自己撑腰。

梁铉不管她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理解自己想听的就足够了。

他伸出手反握住柳萋的手,轻声说道:“你安静躺着听太医的话,我去一趟养月居。晚些……明日再来看你。”

柳萋收回手,安静地躺了回去。

“有劳王爷了。”

张太医正好端着一个托盘进来,和往外面走的梁铉擦肩而过。

弯腰行礼,直起腰的时候瞥见了王爷嘴角莫名升起的弧度。

张太医咽了口口水,进去坐在柳萋的床边,端着托盘中的药碗等着柳萋自己扶着坐起来。

柳萋靠在床头,接过张太医手里的药碗,听到了一声亲切的叮嘱。

“徐徐地喝,小口小口抿进去。冰心草是寒凉之物,喝得太急容易伤胃。”

柳萋咽下一小口,笑了笑:“这点知识我还是知道的,好歹也是先生亲传,若是连服药都不会,岂不是丢了先生的脸面。”

张太医哼了一声:“你啊,学得虽快,却不肯认真钻研,多少懂些皮毛就不肯再学。长公主不知道跟你操过多少心。不过我听说所有的技能中,只有训犬一道是你学得又快又精的,没过多久就掌握了要领。还以为传言不可信,如今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老头意有所指,柳萋也毫不隐瞒。

“梁铉很有用。若能收服,事半功倍。”梁铉这样的人打一闷棍给一红枣最好用,这种让他英雄救美的桥段也最容易让他心生怜爱,满足他战场征伐带出来的英雄风度。用不了几次,他自己就会攻略自己的。

张太医摇了摇头:“只有心机算计?没有别的?我摸过你的脉,你尚是处子之身,老王爷没有碰过你。”

柳萋又抿了一口冰心草水,清凉的滋味在口中蔓延,一阵淡淡的苦涩渐渐从舌根处升起,涌满整个口腔。

“老王爷于我有恩,我已经为他找寻凶手报了仇。梁铉……他若不是敌人,一切好说。若是敌人,斩草除根。”

毁了大长公主基业,拆掉公主府门楣的,一个也别想逃。

张太医笑了一下:“就怕你自己都是连在根上的。”

柳萋缓缓地咽了一口药汤:“蚀骨剜心之痛罢了,又不是真的活不成。我这一辈子也不能只靠着某个人过日子。为人妾室一年多,这点还看不明白吗。”

“我倒是希望你真的明白了。”

柳萋微笑,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