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铉平白无故受了一顿质问,自知理亏,不再言语。
随着两个人的静默,狭小的马车空间内渐渐升起一抹诡异的暧昧。
威严赫赫的大将军王手长腿长,坐在小小的马车里面十分拥挤,轻轻一晃,膝盖就能剐蹭到对面人的裙角。
若是动作再大一些,直接能撞在人家的小腿上,引起阵阵涟漪。
晚风从车帘掀起的边角处吹了进来,散落在外的发丝也随之轻轻摇晃。柳萋闭了闭眼,权当没看见。
梁铉真是上天派来的灾星,这么大个的王爷,不好好在房间里躺着睡觉,大半夜陪她去大牢审人,脑子怕不是烧糊涂了。
可对面的人却对自己被人放在心里一阵狠骂的事情浑然无知。只是低着头,尽可能的避免无意间的碰撞,满脑子都是“她好像躲了一下”、“熏香不错,改天让青山多备一些送去”。
若是柳萋知道他此刻脑子浑浑噩噩都在想这些,怕是早就抬起脚,将人直接踹出马车了……
就这样晃晃悠悠,两个人各怀心思地来到了刑部大牢门口。
马车停稳,梁铉率先走了下去,看到青山和门口的看守正在交代什么,自然而然地把手伸向了车帘处。
柳萋带着巨大的斗篷和帽子,漆黑漆黑地罩在身上,遮挡了烛光,更遮挡了视线。她只看到面前伸过来一只手,并没有在意究竟是谁的手,还以为是青山有始有终的照料,就着那人的大手,踩着马凳,缓缓落在了地面上。
刚一落地,青山的声音在前方不远处响起:“该打点的都打点好了,不会有人知道今晚的事情的,两位贵人慢慢去审,属下在外面候着。”‘
柳萋这才发现扶自己下车的并不他,而是一路相顾无言的冤孽。
她瞥了瞥嘴,不自然地“嗯”了一声,跟着前面提灯的牢房管事,小心翼翼地向着牢门走去。
刑部的大牢在天下素有传闻,人们都说这里是地狱、是真正的鬼刹罗修之所。只要进了这里以后,就很少有能囫囵个出去的。
柳萋并不这样觉得,因为她见过更可怕的牢狱,里面的人轻则断手断脚,重则……若不是大长公主掌政改革,那处牢狱里面还不知会死去多少无辜百姓。
司监寮。
若不是它,大长公主府不会落寞,她也不至于成为如今的模样。
前尘往事消散,柳萋只能往前看。
提灯的看守走在前面,梁铉断后,柳萋在中间缓缓移动着身影,七拐八绕地来到了一处牢房前。
那是两间相邻的牢房,四周用木栏杆围得严严实实,牢房中间同样是用以隔断的木栏杆,稍微纤瘦些的手臂可以直接穿过去。
梁碃和关姨娘母子的案子发生的匆忙,连大牢都没有准备出一个得体的房间安置他们。
柳萋走到两个牢房中间的位置,轻轻揭开头顶的帽子。
提着灯的门房已经放下灯笼躬身退了下去,将空间留给牢房内外的四个人。
梁碃原本坐在角落里面,他浑身沾满灰尘,原本银灰色的袍子经过几天的折腾已经破旧不堪,露出的里衣也不如往日那般洁净。
在看到梁铉和柳萋的一瞬间,他几乎是扑到了面前,一只手从栏杆缝隙中伸出来,拼了命想要抓住面前的两个人。
“姨娘!柳姨娘!您救救我!求求您了!我不想死,我……我杀了父亲,我杀了他,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对吧,我知道的,我知道你委身在一个比自己父亲还要年长的男人身下是多么大的屈辱,我把他杀了,你救救我,就当……就当感激我解救了你。”
柳萋冷眼看着他,此刻涕泪横流的狼狈模样,哪里能看出来是当初那个光风霁月的谦谦君子?
见柳萋没有动静,梁碃竟直接跪在了地上:“柳姨娘,我还年轻,我真的不想死啊!我知道错了,父王如果在……”
“父王如果在,你觉得他会原谅你吗?”
梁铉突然开口,他身形高大,站在柳萋的身后,巨大的影子笼罩在身前小小的人身上,竟然生出些许缠绵之感。
梁碃却突然住了口,父王……会原谅他吗?
他不知道,也不敢想。可是……他没有错啊……
“我没错!我不需要他的原谅!梁铉,你出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你是天之骄子,你当然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也是王府中长大的孩子,偌大的王府就应该有我的一份!凭什么你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想要入仕就那么困难!都是你们,都是你们这些人陷害我!不然我怎么会有今天!”
梁铉刚要张嘴反驳,却突然被柳萋的声音打断了思路。
“你知道自己是怎么败掉的吗?”
梁碃突然安静下来,惊悚地看着柳萋。
“那日我在亭子里面喂鱼,只有你去找我说话。那是一个套,等的就是给老王爷下毒的人自己往里钻。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只有你。也是从那天起,所有的事情便都是为了你安排好了的。”
梁碃的声音中是满满的不可置信:“所有的事情?怎么可能?”
柳萋冷哼:“你连这么点小伎俩都看不破还想入仕?是想走出去专门给人看笑话么?”
梁碃像是一团被浇了冷水的火把,喃喃自语:“怎么可能,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天资聪颖,我是天之骄子。我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身为严王府唯二的儿子,上面又只有一个不事专营平日懒得应酬的武将兄长,名利场上所有的奉承自然都会转移到他的身上。他认不清自己,渐渐被上都城的繁华迷了眼睛,自然而然地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应该顺着自己的心意。大厦倾颓,连自己是个怎样的人都忘了。
柳萋摇了摇头,对上了另一间牢房里面传来的视线。
那里面的人才是她今晚过来的目的。
她走过去,站在关姨娘的牢房之前,安静地看着里面的女人。原本一丝不苟的发髻散乱,沾满灰尘泥土的衣袍也已经不复当初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