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不说话,梁铉伸手指向对面的位置,邀请青山坐下和自己对弈一局。
同时说道:“我刚打仗回来,势头正盛,这个时候传出兄弟阋墙之祸,难免给皇兄添堵。上都城里面的世家贵族可不是吃白饭的,若借着机会想要分掉严王府的一杯羹,参和到梁碃身边起事,到时候皇兄更加难以镇压。现在后院有柳萋,前院有你们看着,梁碃折腾不出什么动静,且让他先自在几天,等所有的事情查明、证据齐全了之后,再上书皇兄直接处置。”
青山坐在了梁铉的对面,伸手捏起一枚棋子,恭敬地说道:“王爷思虑周全,属下等望尘莫及。不过……柳姨娘那边真的不需要关照一下吗?她一届女子在后宅中孤苦无依,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今天听厨房的人嚼舌根,他们送去听雨阁的吃食都有克扣,更不要说日常生活所需。”
梁铉看向他:“你还挺怜香惜玉?”
青山连连摇头,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他就是听了些后宅磋磨人的手段觉得心有不忍罢了。
沉默良久,梁铉开口道:“我记得母妃生前伺候过的侍女都被调去了竹园。”
竹园是梁铉刚成年那年,先帝赐给他的一处园子。距离王府不远,种了满园的翠竹。夏日时候他总是喜欢在竹影中练枪习武,王府中只有听雨阁有大片的竹林,可是听雨阁院落太小,根本施展不开,先帝知道之后便将竹园赐给了他。只属于他一人的院子。
青山点了点头,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青山原本是梁铉的长随,后来征战沙场被放了奴籍做了梁铉的副将,因此对王府中的事情十分熟悉。
梁铉说道:“在母妃留下的人中选几个可靠的,找时间送去听雨阁吧。这事不急,慢慢办。”
青山闻言,立刻答应:“哎,好,那我明天有空去查查竹园中还剩下的侍女都有什么人,再来禀报王爷。”
梁铉点了点头,看着面前的棋局没有说话。他原本并不想多关照柳萋,毕竟后院现在是箫太妃在掌管,他每多动一下,太妃就会对柳萋多恨一分。
可是他还是想要安排个人过去,尤其是听到厨房克扣吃食的时候,这样的情绪瞬间到达了顶峰,满脑子都是柳萋瘦得跟个孩童似的手腕。梁铉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从来都没有这么简单相信过一个人。
细细想来,灵堂初遇的那天,柳萋送来的佛经上还带着点点的湿痕,她的眼睛也略微红肿,想必是哭过的。
一个心怀善意、懂得感恩又极具聪慧的女子,难怪会成为父王最宠爱的侍妾,他适当帮衬,就当是尽孝了吧。
这样想着,梁铉终于落下了手中的棋子,安静地跟青山继续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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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前日的一番折腾,严王府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柳萋还是一个人在自己的听雨阁,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看书。
听雨阁有一整面墙的书架,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类书籍,其中以医学典籍为首,有序地排列在特意打造的书架之上。
柳萋这几日翻阅最多的也是书架上面的医书。她凭借着对老王爷病情的了解,以及夕云曾经特意传进来的“大长公主和王爷死前的症状相同”的话,真的找到了些许的蛛丝马迹……
日上三竿,一只鸽子落在了柳萋身旁的窗台上。那鸽子通身雪白,外观上与其他普通的鸽子没有任何的不同。
柳萋将鸽子抱在怀里,轻轻拨开左侧的翅膀,果然发现那被染成紫红色的几根羽毛。这个是甜菜碾碎之后涂抹上去的,是大长公主府嫡系的几名亲信才知道的方法。他们互相传信,通过看里面羽毛的染色方法就能够知道是谁在传信,羽毛和信件内容互相呼应,二者结合才是整个信件的内容。
若是羽毛染色与信件内容对不上,则证明信件被人截下动过手脚。
柳萋轻轻将鸽子腿上的信件拿下来,让鸽子立在笔架上面。
鸽子似乎通人性,全程没有半分挣扎,只知道歪着脑袋,用小巧可爱的眼睛看着面前这个有些不修边幅的素绿色影子。
她坐在书桌前,轻轻打开卷成小卷的纸条,上面只写了四个字:安,玉生烟。
柳萋的手指轻轻抚摸过那个“安”字,眼中有无限的柔情,这是外面传信的人在说一切平安,让她勿念,心里数月来的担忧顿时落下,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可是当目光落在后面三个字上面的时候,柳萋身上蓦然出现了阵阵杀伐气。
天下毒药有鹤顶红、牵机散、鸩毒位列三甲,见血封喉一击毙命。
可是玉生烟却能够在那三位鼎立的毒药排名中落一个“狠毒之首”的称号。
因为其他的毒只要饮下即可发作,玉生烟却要“种”。下毒之人需要连续七日将毒药掺在茶水之中,七日后体内毒根深种,无药可解。中毒者会在两个月之内重病缠身,状似喘症引发心疾,日渐枯竭,气血干涸而亡。整个毒发的过程短则月余,长则半年,中毒者往往是被拖死,而非毒死。
之所以说玉生烟是天下最狠毒的毒药,是因为在种下毒根的七日里,只要有一日停止下毒,毒根就没办法在体内成形,已经被服用的毒药也会随着时间慢慢化开。
下毒者有七次可以放下屠刀的机会,可老王爷还是死了。
梁碃。
这次梁子结大了。
柳萋点起一根蜡烛,将纸条烧成灰烬又快速熄灭。
她现在能够用的蜡烛不多了,内院的物品供给越发短缺,什么东西都要省着些。
展开事先准备好的小纸条,只在上面写了一个字:铉。
随后用手指沾些许墨水,在鸽子翅膀内三枚紫红色羽毛的尾部,分别涂上微末的黑色印记。把纸条塞到鸽子腿的传信筒内,站起身,走到院子里,一抬手,送走了传信的鸽子。
她让外面的人将这个消息透露给梁铉。
他们现在虽然是合作的关系,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至少要让梁铉看起来一切顺理成章,她想做的事情才能做成。
一切做好之后,春日里温暖的阳光落在肩上,渐渐驱散柳萋心中的冰冷。
梁铉要能够直接钉死梁碃的证据,柳萋明白。只是那些寻找证据的蛛丝马迹,只能凭借着时机和运气慢慢探索。一切……还得沉得住气。
午时刚过。
阳光不再那般刺眼。
柳萋躺在院中长椅上晒太阳的舒适感渐渐消散,听雨阁门口便出现了一个不是很令人开心的身影——银翘,萧太妃身边的贴身侍女。
“柳姨娘,太妃唤您去养月居见客。”
柳萋躺在长椅上的身影未动,只是抬起手掀开了遮住眼睛的书籍,慵懒地看向门口的银翘。
她一脸嫌恶,似乎连踏进听雨阁都觉得是一种羞辱。
“什么客人?”柳萋淡淡地问道。
银翘瞥了瞥嘴,说道:“太妃思念家人,萧家老太爷将表小姐送过来安抚太妃。”
萧太妃娘家的侄女,柳萋没记错的话,萧家如今处于婚龄的女儿就只有一个,好像是叫……萧玉棠,迎来送往时候见过几次,柳萋对她的印象并不十分深刻。
这个时候被送过来,打着陪伴太妃的名义,实际上打的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萧太妃这是自己没有生出嫡子,还想保持母家的繁荣,才打起了梁铉的算盘,也不知道梁铉作何打算,要不要接下继母塞过来的姻缘呢。
柳萋站起身,她今天难得穿得齐整一些,没有赤足,头发也用木簪挽了个还算规整的发髻。只是碎发太多,又没有头油梳整,飘散在脸颊周围,随风轻舞。萧太妃曾说过她这是勾栏式样,可那又如何?她依旧是这般自由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