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定是把他当可同窝睡觉的小狼了。
狼奴到她面前停住了:“……要奴啊, 殿下。”
“要你做什么?”楚言枝不明所以,偏头问他。
狼奴不知道该怎么更精确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他揪了揪小木偶, 单手搂到怀里,用力摸着小木偶的脑袋与肚子, 眼睛亮晶晶地同她说:“奴和它,殿下, 殿下和奴。”
楚言枝看着那个被年嬷嬷洗干净后又被他弄得脏兮兮的小木偶,想起莫美人来的时候说,江贵人要拿大木偶和他换,他都不肯。
他怎么就这么喜欢这个小玩意儿?
楚言枝想, 小奴隶看着比她高比她壮, 实则比她还要小孩子呢。
楚言枝对他摇头:“我不要抱你。”
狼奴眼里显出一丝困惑,颊畔微僵的笑涡愈发显得他无辜了。他听得出来,殿下又在拒绝自己。
他不明白, 殿下刚刚都愿意摸他肚子了,为何又不要他了?
是因为他说不清话, 殿下没有懂吧?
狼奴再朝她走近一步,怯怯地攥住她的袖子,侧身指向那个没有点灯的耳房, 又揉揉小木偶:“奴和它,不要它。”
楚言枝看眼那个黑漆漆的小屋子,懂得他的意思了。
他不想睡耳房?
她蹙眉:“小福子每天都睡在门房,这屋子如今只睡你一个人, 为什么不要?”
年嬷嬷与红裳、疏萤与知暖, 都是共用一间耳房, 她们想单独睡一间还不能呢。
狼奴把袖子攥得更紧了, 口吻却越急越模糊,到最后恨不得“呜呜”地用狼的嗷叫同她说话。
楚言枝听半天听不明白,直到红裳提灯追上来,劝狼奴松手:“殿下要回去睡觉了,狼奴别闹。”
狼奴一贯不愿理会除楚言枝以外的其他人,仍不松手,用那双恨不得也学会说话的眼睛迫切地望着她。
楚言枝倒不急着去睡,但她嫌外面太冷,再看看狼奴身上又长又单薄且极不合身的衣裳,想着确实不好再让他受风吹了,便干脆带他回翠云馆躲躲风,顺便找找有没有他能穿的衣裳。
楚言枝任他抓着自己的袖子,转身往西殿走。狼奴的呼吸霎时轻了,脚步却自然而然随她而动。
红裳见状便走到前面为他们两个提灯照路。
干冷的冬夜,雪已尽消,天上弦月如钩,地上枯枝影乱。庑廊深长,灯笼随红裳的步子微微晃着,几人脚下的影便如同夜间嬉戏的猫,从这头缠玩到那头。
狼奴的眼里只有楚言枝未全部梳起来垂到肩背上的发,和混在她发间一晃一动的那串黑色珠子。
进了翠云馆,红裳进去把各个灯点上,楚言枝拉狼奴一路进来,坐到炕上。
灯一盏盏亮起,狼奴看向这间散着和楚言枝身上一样气息的小窝,心跳骤然加快,揪她袖子的指尖想松开,又不敢松开。他怕自己一放手,殿下就会把他趁机赶出去。
楚言枝指指炕桌对面,对一直站在自己面前,显得很是无措的狼奴道:“笨狼奴,坐那里。”
红裳搬来炭盆放到足承旁,给楚言枝沏了盏清茶,提醒她:“殿下不嫌狼奴脏?他可一直没洗过澡。”
而且按规矩,奴如何能同主子同起同坐?年嬷嬷是姚美人从家里带出来的奶娘,楚言枝小时候也大半是由她在带,平时为图方便才会坐上一坐,红裳是从不会坐的。
楚言枝看看狼奴攥自己袖摆的爪子,大概是因为帮着年嬷嬷做饭,这爪子被年嬷嬷揉洗得很干净,只手背上留有一点面粉灰,瘦长的五指白白净净,指甲不知什么时候都给剪掉了,细看下指际都有茧,想来是他茹毛饮血那些年为抓猎物磨出来的。
她再打量他身上,这身衣服实在难看,看不出什么脏与净的。
“红裳,把我那件旧补子拿给他穿吧。”楚言枝打量半晌,只对她这般道。
红裳动作微顿,将茶沏好,搁在炕几上,应声往侧厢房走。走两步她还是犹豫地转过头:“那毕竟是殿下的衣裳……”
楚言枝正点着狼奴的几根手指,想给他一根根掰开,闻言不假思索道:“狼奴又不懂自己是男孩子,没关系的。”
红裳欲言又止,过了片刻才点点头,缓步走去。
殿下还太小,心里的尊卑观念仍不明确。主子赏奴才什么,奴才当然都得欣然领受,但主子贴身的东西,如何使得……
不过殿下与狼奴都是小孩子,看美人的意思,也不曾把狼奴当奴才使唤,只将他当成殿下的玩伴养着。重华宫没别人,殿下少些累赘的规矩讲究,倒没什么,但再大点就不好了。
莫说狼奴连太监都不算,就算真是太监,也断不能穿殿下的旧衣裳啊。
红裳满腹思绪地走到侧厢房开箱笼,把那件前些天才掏出来晒过,后来又塞回去的补子衣拿出来。
其实楚言枝还有许多穿旧了的衣裳没扔,但都太小了,而这件阳生补子是两年前从针工局领的。小孩子长得快,未免麻烦,姚美人让她特地要大些的,这样能多穿几年。
所以这些衣服里,估摸着只有这件能让狼奴穿得下,又足够厚实。
红裳拿上衣服,正要将侧厢房的灯吹灭出去,门口传来知暖带笑的声音。
她磕着西瓜子,倚在门框上看她:“七公主让你拿这个给那玩意儿穿?”
红裳抿了下嘴角,照旧将灯吹灭,抱着衣服一边走出来一边笑着岔开话题道:“这样晚了,知暖姑娘怎么还不睡?”
知暖在碧霞阁守了半晚上的门就不乐意了,现在留疏萤一人在那站着,自己连日躲闲。
红裳对她实在没一点好感,但主子们都不好对她明确表示态度,自己当然不能随意轻怠,只是能避开就避开。
知暖懒洋洋地哼哼两声,分了半捧瓜子递给她:“不尝尝?我花三两银子从御膳房买的。”
红裳另一只手还提着灯笼,瞥了眼那点西瓜子,摇了摇头,继续往正堂走。
知暖乐得收回手,冲她打听:“没几个人能把那玩意儿当人看,连太监都不如的东西,七公主怎么就那么喜欢?”
红裳避着光线,侧头悄悄翻了个白眼。
虽然一开始她半点不认同殿下把狼奴带回来,但殿下的话没错,狼奴斗赢了老虎,三殿下才能那般干脆地同意她们的请求,姚美人才有救。再者,他都来好几天了,除了太缠着殿下了点……平时不但不给殿下添麻烦,今天还学会了做饭,红裳对他有几分佩服。
也许是因为知暖来得比狼奴还晚几天,红裳心里更愿意维护狼奴一点,她嗯嗯几声敷衍过去,走到门前才对知暖她露出个真挚点的笑容:“翠云馆没什么活了,知暖姑娘忙一整天想必也累着了,快去休息吧。”
不必她说,知暖的脚步就已在门前停下了,隐约听到里头楚言枝在一个字一个字地教狼奴说话,撇撇嘴转身走了。
一开始她还有心同楚言枝亲近亲近,想着重华宫没几个人,自己要是能哄住她了,说不定会比在坤宁宫伺候狗要强些。可这七公主年纪小脾气却不小,几次都不教她靠近,只让红裳和年嬷嬷服侍,知暖心头那几分热度就迅速冷下去了。
她悠悠哉哉回到侧厢房躺下,掏出一同从御膳房买的半袋乌梅干往嘴里塞了两颗解渴,想着这样也挺好。重华宫一共就两个主子,还都不怎么敢使唤她,虽然没什么往上爬的希望了,可至少不累人还舒坦啊。
“她真讨人厌。”楚言枝看门口那道影子走了,对正关门的红裳埋怨道,“那么懒,还占了你睡觉的地方。”
已经松了楚言枝的袖子,乖乖坐在炕桌对面,两手放置膝上的狼奴跟着楚言枝鹦鹉学舌:“讨人厌。”
红裳抿着唇笑了,抖着衣服上的灰走进来,道:“不碍事,咱都不理她。”
楚言枝接过那件旧衣裳,先往自己身上比了比。还是大了一圈,她过去一年好像没怎么长高啊。
楚言枝有点泄气,闻了闻上面经阳光曝晒后留下的轻暖气息,踩足承下去,让狼奴站起来。
她也晃晃手臂学红裳的样子抖衣裳,然后仰头往狼奴的肩膀上比。
离得这样近,迎着小殿下仰面投来的目光,狼奴的耳朵又红了。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她却只打量以他的身形能不能穿得上这衣裳。
楚言枝心里还想着知暖的事,不高兴道:“我不要她,我要把她赶走。”
狼奴听见楚言枝面向自己说出“不要”两个字,心尖抖了一下,下意识又攥她袖子:“殿下要奴!”
楚言枝正踮着脚尖把衣服往他两边肩膀上贴,突然被拽住袖子,动作受滞,只好放下两臂抱着衣服,蹙眉对狼奴道:“没说不要你嘛。”
狼奴惶惑地望着她:“狼奴不讨人厌,殿下要。”
红裳端着灯离他们站近些,方便楚言枝给狼奴比对身形,听到这话便笑了:“是呀,狼奴不讨人厌,讨人厌的是那位。”
她想了想,又道:“疏萤倒不错,知事懂礼,不像她那般轻狂。”
楚言枝搂着衣服捏捏狼奴的手指,多用了点力道作为强调:“知道了,你放开好不好?”
狼奴的手最经不得她用指腹一下一下的揉捏,即便她多用了点力道,对狼奴而言也只是徒增了一股令他忍不住轻颤的痒麻。
他看着她的眼睛,确信她没有骗自己后,终于轻轻松开了,对她弯弯眼睛笑:“奴好。”
楚言枝便把衣服丢给他:“笨狼奴,你这么聪明,总要学会自己穿衣服了。”
她这么大,有人服侍,都会自己穿很多衣服了。他是小奴隶,总不好让小福子每天帮他穿吧?那多委屈小福子。
狼奴拿着小殿下扔给自己的衣裳,嗅到格外熟悉的气息,整个人都有些羞了。殿下不但给了他小木偶,还给他这个,她一定是把他当作可以同窝睡觉的小狼了。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凌晨再发一更的,但是困意上来了,TvT还有一更明天补,周一比较忙所以晚了,很抱歉呜呜TvT周二一共更九千,在22:30,晚一点就是24:00之前
感谢在2022-12-10 21:41:18~2022-12-12 23:58: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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