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A的人几乎是一整天都在一起, 下午的休息时间虞乘也没能和郑桑野有机会说上话。
下午的决赛很重要,虞乘也不想因为私事影响到郑桑野的状态。
在他们上场前,虞乘叫住了郑桑野。
从昨晚上开始, 虞乘和他说话都是例行公事, 对他的态度也冷淡,不知道虞乘又想说什么。
“比赛、加油。”虞乘垂了垂眸, 轻声说, “放、放轻松,正常发、发挥,就好。”
郑桑野微微怔了片刻,忽地扬了下唇:“好。”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赛前听了那么多宽慰和祝贺的话语, 却没人能像虞乘这样, 能让他一瞬间就好像满血复活, 充满了斗志。
“你……”郑桑野声音忽然有些喑哑,“我会的, 虞乘, 你还没亲眼见过我在真正的赛场上比赛, 今天,你在台下看着我,行吗?”
他们约定过, 虞乘会在台下为他欢呼,而郑桑野也不需要那么多观众, 只要虞乘在就好。
可除了第一次比赛的时候, 虞乘都没有在台下好好看过他比赛。
郑桑野像是恳求的语气, 虞乘应道:“好。”
虞乘跟着他们一起进场, 郑桑野一眼就看到了他,朝他远远地笑了下,虞乘朝他轻轻颔了下首。
“对了虞乘,”初丹道,“今天总决赛后如果GA的名次排名在前三,那咱们战队得参加一下投资方的赛后采访节目,全队参与,还有几支海外战队的选手,意欲是让大家互相交流,没什么多余的剧情,就是走走流程,全程可能就两个小时,在赛后几天会在投资方平台上线。”
“我、也、也去吗?”
拍摄节目的话,他没有面对镜头的经验,而且交流也困难,还不如在场下呢。
初丹安慰道:“没关系,排名前三的队伍都去,这么多人呢,一场节目下来都不一定能轮到你说话。”
“好、好吧。”
其实初丹这样安排也有私心,这档节目是临时投资方加的,就是为了秋季赛打前期宣传,而且GA最近讨论度最高的就是虞乘,大家看GA这些老面孔都看腻了,如果GA今天夺冠,那换虞乘上说不定还能给GA或者这些队员拉点儿代言什么的。
而意料之中的,GA今天发挥的很好,最后一场比赛郑桑野一串五力挽狂澜,但因为前期积分被压制太多,最终夺得亚军。
站在奖台上时,郑桑野往台下捕捉着那道身影,终于看到了在人群中注视着他的虞乘。
虞乘是在为他高兴,但又不够热切,当年虞乘会在台下蹦蹦跳跳为他振臂高呼,可现在任身边人海沸腾,虞乘也只是站在那儿鼓掌祝贺,他是为GA高兴,不是在为他高兴。
或许是这样的。
郑桑野感受着这种失去,却像流水过指间,怎么都抓不住。
他果然真的抓不住虞乘了,以前还潜意识里尚存一丝希望,现在那抹希望都彻底湮灭了。
赛后采访节目,他们在对着上场后的队伍介绍以及个人介绍,也就短短几句台词,但因为是第一次上节目,大家心里激动又期待,几个人在休息室里练了又练。
因为节目里有主持人可能会问到队员们平常私下的训练生活这一环节,所以虞乘得以战队领队的身份跟着上场,可他只要想到这期节目会往外播,就无法克制紧张。
万一上场他说不清楚话怎么办,万一到时候被别人发现他是个结巴,因为他而嘲笑GA……他愁得眉头都拧到了一起。
“别担心。”郑桑野看出他的焦虑,“有我在,不想回答就不说,交给我就好。”
工作人员过来敲门:“可以过去准备了,今天耽搁的时间可能会有点儿晚,大家坚持一下。”
一群人激动应声:“好。”
郑桑野向他递来一个安慰的眼神,虞乘的紧张情绪确实松泛不少。
他们来的是转播室,新增了几排椅子,国内战队一排,海外战队坐在对面,主持人坐在偏靠国内战队的方向,手里拿着提词卡,走了一通官方开场,接着就是每个战队的简单介绍。
他们旁边是DS战队,虞乘身旁右侧是拉莫,左侧是DS的队员。
虞乘在快要轮到自己时,心里反复一遍一遍的练习自己的自我介绍,但拿到话筒,还是说的磕磕巴巴。
最后那场比赛郑桑野打的很精彩,几乎是让全场沸腾,所以主持人总是喜欢cue到GA,但大多问题都被郑桑野挡了。
直到国内外战队互相交流提问的环节,虞乘发现海外的几支战队似乎对GA和DS都颇有敌意。
其实这几天GA一直和海外的T-sky骂战不断,这也是常见的现象,只是GA的人全都是一群油桶脾气,所以场上场下关系确实没见得好多少,在交流的过程中,话语更是不太客气,脸上的表情显然是在挑衅,只是除了翻译和主持人,在座的人,也没几个能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
T-sky的Ada又把话题扯到了拉莫身上,只不过他对拉莫就没那么客气了,大概意思就是因为前几天无意鞭尸却被故意放大的矛盾重提,又因为几次拉莫刻意控圈导致T-sky连最后的决赛圈都没能进去,其实这种事情很难扯个明白,但Ada在节目上这样问,听着是有挑火的意思。
但拉莫听不懂,而主持人脸色也十分尴尬。
拉莫不傻,看对方那种表情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但他又听不懂,翻译也是含含糊糊的,坐在身旁的虞乘突然拉住他。
拉莫看着他:“怎么了?”
虞乘朝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他看向Ada,Ada是西班牙人,他同样以西班牙语回以反问。
Ada大意说他们GA会控圈,控圈这个词其实很敏感,如果Ada是以夸赞的语气说出来,那GA可以承受这份来自对手的夸赞,可Ada的语气显然并不是夸奖,而是原本GA保守的战术在他口中变成了类似于“捡漏、运气、K头”,说到底,在他眼中,GA的实力配不上亚军的位置,因为T-sky的总积分与GA只相差了两分而已。
每个战队的战术安排打法不同,会根据队伍位置以及队内场上存活的队员进行合理的安排,而Ada的质疑太具有针对性,要是拉莫说错一句,等节目播出,所有的矛盾箭头就会指向拉莫。
外界的言语攻击会大大影响选手的心态,虞乘只希望他们能好好打游戏打比赛。
“控圈也是实力的一种,我记得T-sky在入围赛期间似乎也使用了保守进攻的战术,艰难的在土耳其队手下拿到了晋级名额,如果只会一味的莽撞,那我想这个游戏大概是没有任何魅力的,GA的实力有目共睹,若S-sky不服,那明年的夏季邀请赛见。”
虞乘朝他礼貌一笑:“不过我想,到时候可能T-sky应该就没有机会再在GA面前向我们提出这样的问题了,因为还不知道T-sky还能否接到夏季赛的邀请呢。
他声音温甜,嗓音软软的,虽吐字缓慢但软刀子却不客气。
坐在一旁的DS朝他看了几眼,先为他鼓起掌来。
GA的人都很茫然,也不知道虞乘是说了什么,只看到DS队长sharp先鼓掌,就跟着一起拍起了手。
Ada脸色变幻,把话筒递给了旁边的人。
主持人赶忙cue下一个流程,把这一场给揭了过去。
节目录制结束,散场时二月上前来搂住虞乘,突然又想起了虞乘脚还没好,又赶忙换成扶着他的姿势。
“领队,你刚才和Ada那小子说的是什么语?”
阿淮拍了他脑袋一把:“你是不是傻,Ada西班牙人,还能是什么语。”
“我靠!”二月投来崇拜的眼神,“领队,你居然还会说西班牙语!”
“对啊队长,而且你怎么说起外语就不那么……不顺畅了?”
虞乘笑笑,不是不结巴,是他们没听懂所以没听出来。
他道:“因为、因为我妈妈以、以前在西班牙待过一段、时间。”
他是跟着程姝雅学的,也不止西班牙语,因为汉语拼音太难,nl这样的发音对他这种大舌头来说真的很困难,所以程姝雅就会从其他语言入手,英语日语韩语,基本上程姝雅会的全都教了他,所以其实他学中文反而是最慢的。
二月:“我去!那以后咱们队就用不着请翻译了,这不现场就有一个大佬。”
初丹也道:“这倒是。不过,虞乘,你刚才和Ada说的是什么意思?”
拉莫也问:“对啊,你刚才拦着我,你跟他说什么了,我们都没戴耳返,翻译只有队长能听见。”
“等、等节目播、播了,你们就、就知道了。”
他们一众人簇拥着回到后台,虞乘却找不到郑桑野,他本想找郑桑野问问福利院的事情,可初丹说他有事提前从后门走了。
从转播室出来也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郑桑野竟然就走了。
他给郑桑野打电话,对方也没接,只能给郑桑野发了短信:
“你在哪里,我有事找你。”
但一晚上都没等到回复,他们先回了基地,虞乘一直没睡听着隔壁的动静,凌晨两点的时候过去看了一趟,郑桑野依旧没回来。
二月正熬大夜呢,看虞乘时不时地往这边跑,“领队,你找队长吗?”
“别等了,他一般晚上出去的话就不会回来了,得第二天才能回来呢。”
“那他一、一般会去、去哪里?”
二月摇头:“不知道,不过晚上的时候听阿淮说你们遇见他妹妹了,应该是回去看妹妹了吧,哎呀你别担心,只要明天不出关于他的绯闻,那他肯定是回去看妹妹了,但要是出了绯闻,出了绯闻也不是真的,领队,你要相信队也长,他不是那种会在外面胡乱搞的人,他没谈过对象,起码我们没见过他谈,你别担心。”
虞乘:“……”他又没问这个。
不过经他这么说,虞乘才想起来,之前他好像听谁说过,郑桑野每次出去之后回来都会有绯闻,可那天晚上郑桑野又在他家对面待了一夜。
“他第、第二天一般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不一定呢。”二月想了想,“有时候下午,有时候早上,不过每次回来看他都挺累的。”
“哦。”
…
虞乘还是没等到郑桑野,他连请了三天假,连雷州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也没人能联系得上他。
何玥已经陪着郑桑野在国外城市找了好几家医院,都没能找到郑慧的所在。
那天晚上郑桑野找到她,和她从头至尾地说了一遍他和虞乘的事情。
何玥完全没有想到,领养的这种身份,居然也会被人顶替。
她是知道虞正阳夫妇是以着报恩的心去领养的虞岸,从虞岸进虞家后,虞正阳夫妇更是心疼这个孩子从小无依孤苦,所以更是完全没有藏有任何私心的疼爱,当做自己亲生孩子一样教育教导,可以说他们既是报恩,也是将虞岸从地狱拉到天堂。
就虞岸现在这样尊贵的身份,这样优渥奢侈的生活,如果不是生活在虞家,他一辈子都过不上。
可这一切,就不该是他的!
郑桑野说,他并非是不甘虞岸过着本该属于他的生活,因为当初慧姨说过要领养他,所以他一直把慧姨当做母亲,就算是虞乘当时真的履行承诺和父母一起来福利院里接他走,他也不会走的。
何玥又问他,可是如果是他到了虞家,那他就能和虞乘一起长大,或许他们就不会经历这些。
可郑桑野却说:“可如果是虞岸在我妈身边,郑慧可能早就被放弃了。”
何玥从见到郑桑野第一面开始,就对这个人抱有偏见,可当时她却没有怀疑郑桑野话里的真实性,她感受得到郑桑野的真诚,也感受得到他的无力。
十八岁的郑桑野,没有任何背景,过着普通十八岁少年的生活,爱打架、爱打游戏,狐朋狗友一堆,大街小巷流窜,心里热忱执着地喜欢着一个人,虽然被亲生父母抛弃,儿时又艰苦辗转流落到福利院,但幸运的是被善良温柔的爷爷和郑慧先后领养,他们让他可以在不需要懂事的年纪就可以不懂事的只单纯做个调皮捣蛋的孩子。
有人陪伴的那些年日子虽简朴,但他是幸福的,因为他有家了。
何玥设身处地想了想,如果是她的话,她大概也会和郑桑野做一样的选择,如果郑桑野当初放弃养母,何玥反而瞧不起他。
只是,于虞乘的角度,深爱之人欺瞒的伤害,却也难以原谅。
郑桑野请求她帮忙,带他去见一见郑慧。
何玥感觉到他很急切,就像在无垠的深海里漂浮着的人,急需的去确认支撑他继续在海面上苟活的浮木还能撑到几时,但明显是他自己想放手,想要溺海的是郑桑野。
“你说的那个号码我找人查了,是个私人号,而且不常用,也就只有和你还有虞岸有过通话记录,如果是和医院直接连线倒是简单,但这个找起来有些难,这也不是国内。”
每一次和郑慧通话都得请求虞岸同意,虞岸拿郑慧的消息吊着郑桑野,只要这通电话还能拨通,那郑慧就还活着,虞岸要让郑桑野在担忧恐惧中度日,这样即便郑桑野对虞乘再难以割舍,他也会终日惶惶不敢多朝虞乘踏近半步,任他随意拿捏。
何玥皱起眉:“这么多年,虞岸连把你妈妈安置在哪个医院都藏得这么紧,也怪不得你没办法。”
郑桑野仔细回想着,他突然想起郑慧以前和他说过,虞岸经常会去探望她,总是陪她说很久的话。
“你能查到虞岸在国外的行踪吗?”
“嗯?”何玥挑眉,“这个应该可以。”
“那麻烦你查一查,他除了在国外的工作应酬,经常出入的地方有没有医院。”
……
很快晚上有了消息,他们找到了郑慧所在的医院,但没有虞岸的允许,除了他以及他身边信任的助理,外人不可随意进出,所以他们进不去。
四年了,他才找到这么一次机会来找郑慧,不论如何,他都要见郑慧一面。
“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何玥唇角抿了下,才说:“倒也不是没有。”
只是,她愿意带郑桑野过来,帮郑桑野找人,只是想确认郑桑野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但不代表她愿意帮郑桑野把人从虞岸手里抢过来。
郑桑野手机屏幕亮起,他滑开屏幕,是虞乘发来的消息。
这几天虞乘一共给他发了三次信息,第二次是问他什么时候回去,这次,虞乘却是直接质问他是不是和虞岸从小就相识,还问他虞岸有没有在他面前提过虞正阳。
郑桑野知道虞正阳是虞乘父亲,但虞岸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
何玥也看到了消息,她问郑桑野:“什么意思?”
郑桑野也不明白,他给虞乘回复了消息:
[为什么会提到你父亲?]
虞乘:[我哥哥说,那些事情,是我爸爸让他去做的。]
郑桑野眸心一暗,升起一抹寒意。
他:[不可能。]
如果是虞正阳指使虞岸做的,那虞岸绝不会在他面前隐藏,虞岸甚至还会用此来摆出更高傲的姿态,告诉他连虞正阳也瞧不上他。
虞岸没说,那就证明虞正阳不知。
郑桑野:[你父母很爱你,他们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情。]
从虞正阳夫妇能愿意听从七岁的虞乘的几句话,就决定领养一个陌生孩子这件事上,就不难看出他们很爱这个孩子,所以就算他们不同意虞乘和他交往,也不会选择这样伤害自己孩子的方式来劝阻。
虞乘看着消息,更确定了心中所想。
虞岸骗了他,不仅如此,虞岸居然把他自己做的事情推到已经去世的虞正阳身上。
虞乘气得浑身发抖,既愤怒又不敢置信。
郑桑野想跟他说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他又胆怯了。
“什么意思,虞岸自己做的事情,他骗小乖说是姨父做的?”何玥秀眉冷横,“姨父要是知道小乖喜欢男人,最多也就是气几天,还能真对你们做什么?”
他们这家人,每个人最疼的就是虞乘,一是虞乘从小就可爱乖巧又懂事听话,二是他天生口吃又黏人所以特别招人疼,就因为虞乘这个先天的毛病,他们不愿让虞乘长大后多想,所以没再要孩子。
虞正阳也不像其他父亲那样,非要要求儿子继承家业,他和程姝雅一样,只要虞乘高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们绝不强求,怎么可能会对一个十八岁的孩子用那种威逼的手段。
何玥阴沉着脸:“无耻。”
虞岸为了虞乘,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更是下作到无底线。
郑桑野抬头看着那栋医院高楼,就近在眼前了,可他却进不去。
“你当年帮了虞乘,这份恩情,我们该还你。”
她最常听程姝娴在她耳边唠叨,说当年虞乘要是没被找回来,不知道会有多惨,每每说起这事儿,她父母,虞乘父母对虞岸都是心怀感激。
可这些都不是虞岸做的,他凭什么占着那个位置,又凭什么管理虞家的公司产业,住在虞家的别墅里,任着虞家大少爷这个身份。
何玥戴上墨镜,依然是那副冷艳高傲的姿态:“你妈妈的病情我已经了解过了,这几年几乎就是在无菌室里吊着一口气,器官更换手术后的排异反应严重,引起的并发症很麻烦,她的情况并不算好,但也勉强,我会安排最好的医疗团队接手治疗。”
墨镜下何玥那双美眸淡淡一扬,红唇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他虞岸能做的事情,我何玥也能做。”
对虞岸保持客气是因为两家还有生意往来,但那些都没有虞乘重要。
她自信的口吻里毫不掩饰对虞岸的鄙夷,对郑桑野也还是那样冷疏,只说:“放心,我会把你母亲接出来。”
郑桑野不知道她能不能真的做到,但唇角还是小弧度地牵了牵,他面色诚恳道:“谢谢你。”
“不用,”何玥顿了片刻,“只是还你当年拉了小乖一把的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