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至町到办公室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他先是说了声“抱歉”，接着就挨着于飞坐了下来。
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
其中一个经理说道：“这件事情摆明了就是对方搞我们，要不然怎么会突然出现大规模的类似言论？”
“是啊，有些人眼红，也是点儿背。”
“那有什么办法……”
“停。”周至町用笔帽戳了戳桌子，叫停了他们的讨论，“现在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把这件事情解决好。”
他一开口，大家纷纷停下讨论，转头看向他。
周至町想了一下：“我有个想法，现在还不成熟，需要集思广益。这件事情，对我们公司来说，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如果我们能够朝着积极方向引导，还省了一笔广告费。”
周至町话音刚落，底下就有人说道：“可是……这有点儿难……”
的确，既然对方有备而来，那周至町他们无论做什么，恐怕都在对方的预想当中。
周至町笑了一下，即便疲惫，笑容中也依然有着几分意气风发的味道：“难就不做了吗？”
他伸出手，拿了张纸过来，在手中叠了一下：“我记得，当初我们刚开始设计APP的时候，就准备了相关的应急方案，找找吧。另外……”他沉思片刻：“联系一下广告公司，不，这个应急方案，我们自己来做。”
这个节骨眼上，危机公关交给谁，他都不放心。
周至町说完，点了几个人的名字：“你们留下来，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公司里对这件事情先不要提。散会。”
他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把原本有些散乱的局面稳定了下来。
周至町虽然绝大部分时候不靠谱，但一旦靠谱起来，无形当中就很能镇住场面。
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周至町才站起身来：“刚才，我脑子里有了一个非常粗浅的想法，需要大家一起来完善……”
“约饭”APP的官方微博在晚上八点钟的时候，发了一条视频，用动画的形式，讲明了“约饭”APP的产品特点。
一个小人，困守于这个城市的小小一隅，看着窗外的月亮凄凄凉凉；一个小人，下班很晚回到家，家里冰冷一片，连杯热水都没有；一个小人，喜欢探寻这个城市大街小巷的美食，奈何他没有朋友，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吃；一个小人……很多个小人……他们无一例外，都没有一张性别分明的脸，他们跟这个城市每一个用心奋斗、孤身在外的人没有任何分别。
“约饭”给了他们一个交友的渠道，也给了爱吃爱玩的人一个平台，正是通过这个APP，他们能吃到更多的美味，能结交到更多的朋友，能让他们即便是在这个居大不易的城市里，也能感觉到更多人间温暖。
视频不长，在结尾有一行小字：“约饭”APP从设计之初便已经将人身安全的问题考虑了进去，让用户利用定位功能，保护自己。
……
视频一发上去，立刻就引来非常多的关注。周至町故意让画手模糊动画中小人的性别，就是在无声地反驳那些针对他们APP“歧视女性”“无视女性安全”的言论。
这一点没有明说，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加上APP早在刚开始做的时候就已经明说，他们设置了相关预警机制，不能说周至町他们什么都没有做。至于出现了这样那样的问题，公司所有的人都知道，是有人别有用心。即便不是“约饭”APP，也会是其他APP。该怪的是别有用心的人，而不是一个软件。
放在桌上的外卖已经凉了很久，可没有一个人顾得上吃。周至町倒在椅子上，掐了掐眉心，第三十次看着办公室交上来的公告，再次拿起笔来修改。
“这一句，不要……现在先不要把我们的下一步计划说出去，容易引起反感……另外，最后加一段，算了，还是不加了。”周至町三两句说完，将公告重新拿给了助理。
他看着脸上明显已经写满疲惫的下属们，没有作声。
从今天早上开始，他们先是联系画手，接着制作视频，同时还要设置脚本，然后审核，修改，审核，修改……一系列的程序下来，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
危机公关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晚上八点钟才出一个这么隐晦的视频，实在称不上反应迅速。还好刚开始设计APP的时候周至町就留了一个心眼，否则，真的等到事情发生了，再去准备，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周总。”正守着视频的下属叫他，“视频反应不错，我们之前联系的那几个‘大V’转发出去，效果也都还行。”
既然别人能带节奏，那他们也能。周至町没有联系那些营销号，而是专门联系了在网络上形象比较正面的大账号。他们这个视频做得不错，又符合当下热点，不少人即便不主动发表意见，也愿意转发。
只要官方平台发出声明，那自然就有人拥护，不需要周至町他们请所谓的“水军”，会有人帮他们说话。
真正的微博活跃用户，可比那些水军好用多了。
周至町点了点头，将面前那杯凉开水一饮而尽：“那就好。”
说话间，助理重新拿着公告走进来：“周总，稿子已经改好了。”
“嗯。”周至町接过来，看了一眼，“好了，没什么问题了，你看下有没有错别字，盖上我们公司的公章，发上去吧。”
公告很简单，先是正面否认了“约饭”APP存在歧视女性，不关注女性安全的问题，讲明他们一直都非常关注和注意用户安全，接着欢迎大家监督，他们将会继续前进，把“约饭”APP做得更好。
至于有人别有用心带节奏，有人故意抹黑他们之类的事情，公告上一句都没有提，仿佛周至町他们是瞎子，看不出来。
公告发上去不久，“约饭”APP官方微博账号关注了一系列警方账号和警务人员，力求将“维护用户安全”这个形象打造到极致。
但是周至町没有着急着在网上表态。
现在这种情况，过犹不及，如果太过急切，反而会给人一种急功近利、急着“甩锅”的感觉。
于飞将那张打印出来的公告拿过来看了一眼，笑起来：“周至町啊周至町，你这个高傲的性子，这辈子可能都改不了了。”
有些人看上去温和有礼，对谁都不卑不亢的，但其实，高傲已经深入骨髓，那种骨子里的傲气和不屑，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知世故而不世故，说的大概就是周至町这样的人了。
周至町听了他的话，笑了一下，没有作声。
他虽然认为自己称不上君子，但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一点还是知道的。
有些东西，应该怎么做，应该什么时候做，他还是知道的。
从办公室出来，都快半夜两点了。
周至町没有开车，而是随手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了上去。
即便已经有了应对方案，但周至町还是没有放松，今天晚上，注定是个不眠夜了。
他倒在后排，闭着眼睛养了一会儿神。但他白天太累了，用脑过度，即便是闭上眼睛，脑子也没有消停。一会儿是这个人来电话，一会儿又是那个人来微信。
兜里的手机响了一下，周至町看样子觉得自己不可能在车上打个小盹儿了，无奈地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居然是他们公司群的人在发红包，祈求今天晚上能平平安安。
红包要是有用，那他今晚熬大夜又是为了什么？
周至町又咂摸了一下，觉得群里发得这么起劲，他这个当老板的也不好装死，于是发了个大红包。
周至町试了把手气，看到抢到的红包是“0.88”几个数字，愤怒地退出了聊天界面。
太过分了！
他自己发的红包，居然只领到这么一点儿！
正因为这么一打岔，周至町的瞌睡彻底没有了。他翻了翻手机，将微信和其他APP上面的消息通知一一点开了，点的过程中，他觉得自己好像个垃圾桶一样，随着消息通知越来越少，他的身心也越发舒坦。然而在清理到某条信息的时候，他的手还是顿了一下。
他偏头想了片刻。
他对林阳究竟是一种什么感情？怎么到了现在还不删林阳？
微信上，林阳给他发来了一张电子请柬，上面写明了时间地点和男女主人公，告诉周至町，他林阳，要订婚了。
得。还要多出一份份子钱。
周至町看了一眼照片上笑得灿烂的林阳和新娘子，没滋没味地退了出来。
去参加林阳的订婚宴，他还不如在办公室好好加班呢。
方铛铛是没有想到，林阳居然也给她发了请柬。
她看着短信里那张电子请柬，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现在的人收礼金已经收得这么穷凶极恶了吗？连她都要发请柬，林阳是多缺钱？
其实方铛铛完全想多了，她忘记了前不久她跟周至町一起去校庆典礼，还被林阳当成了周至町的女朋友。如今林阳要结婚了，不管是出于八卦周至町跟她的原因，还是单纯的礼貌，邀请她都很正常。
况且林阳这个人一向喜欢把面子工程做足，即便那天跟方铛铛闹了不愉快，他也不会给人留下他不会做人、为人小气的把柄。
只可惜方铛铛完全忘记了。
就在她盘算着要不要给林阳送礼金、送多少，还是把他的请柬当个垃圾短信删除的时候，她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你好，请问是方铛铛吗？”电话那头是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焦急，“我是贺弯弯的妈妈。”
方铛铛握住手机的手不由得一顿：“贺弯弯？怎么了？”
“我……我今天下班回来，突然发现弯弯不见了，她到你那儿去了吗？”贺母的声音听上去非常无助，听得方铛铛的心也跟着一起揪了起来。
贺弯弯休学这些年，唯一跟她有联系的人就是方铛铛了。贺母也跟方铛铛有过几次联系，但到底不像贺弯弯跟方铛铛联系得那么频繁。贺母对女儿的事情都不怎么清楚，出了事情，唯一能联系的人就是方铛铛了。
方铛铛一听，连忙安慰她：“阿姨你先别着急，弯弯不是那种没有章法的女孩子，她也许只是临时有事情出去了……我，我现在就去找她，找到她我会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的好吗？”
安慰人这种事情，方铛铛做起来还不算太熟练，就连跟贺母说话都结结巴巴的。她说完，想了想，发现自己没有遗漏什么，又补充了两句，挂了电话。
方铛铛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半晌没动。
自从那件事情之后，贺弯弯就一直不怎么接触外面的人，突然之间，她能去哪儿呢？
方铛铛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手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跳了起来。
她她她……她该不会是……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方铛铛就再也坐不住了。她连忙给贺弯弯拨了个电话过去，响了两声，被挂了。
方铛铛转了两圈，想着她再拨出去，还是会被贺弯弯挂掉，而且会打草惊蛇。她思考了一分钟，果断地给贺弯弯发了条微信过去：“你在哪儿？快回电话！”
毫无意外，贺弯弯没有回她。
方铛铛又开始给她发微信：“别冲动！你在哪儿？我和你妈妈都很担心你！”
微信发过去之后，依旧没有回应。
她沉默了几分钟，觉得坐在这里实在煎熬，打算换衣服出去。
然而，她的手机好像跟她有心灵感应一样，她这边刚拿起衣服，手机就响了起来。
方铛铛顾不上换衣服了，一路小跑，一把将手机拿了起来，在看到上面那个名字的时候，她因为太紧张太激动，连着按了好几下才把电话接起来：“喂？弯弯，你在哪儿？”
“我是不甘心。凭什么我要经历这么多痛苦，他却转眼就能把我抛在脑后，事业丰收，爱情美满？”
方铛铛刚刚找到贺弯弯，就被她说得哑火了。
凭什么呢？
她也不知道凭什么。
她只知道，这世间有很多事情不公平，需要你将底线放低一点儿，后退一点儿，就会好办很多。
方铛铛是在周至町他们大学外面那条小路上找到贺弯弯的，她找到人的时候，贺弯弯正坐在大马路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铛铛见到她完好无损，当即松了口气，一把将她拉起来：“你在这里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妈都快急死了！”
贺弯弯也不知道是不是使了个千斤坠的功夫，方铛铛手劲那么大，一时间居然没能把她拉动。她跟个秤砣一样，抬起头来看向方铛铛，眼中全是怨气。
方铛铛一看到她那个表情，原本到嘴边的责骂又硬生生地被憋了回去。她瞬间什么都不敢说了，将身上的刺全都收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坐到贺弯弯旁边，小声说道：“你……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吃点儿东西？”
除了用食物来填补内心的空洞，方铛铛实在找不到什么好办法了。
贺弯弯摇了摇头，眼泪就下来了。她说了最开始那番话，小小的脸上，全是不忿。
方铛铛看着曾经天真乐观的好朋友，变成如今这副怨妇模样，心里也不好受。然而再不好受又能怎么样？受伤吃亏的，永远都是有良心的那个人。
她理智上觉得，就这么看着贺弯弯伤心不太好，于是干巴巴地安慰道：“你也别这么说，他……他也就是事业、爱情春风得意了一点儿，外人看他光鲜亮丽，私底下过的什么日子，没几个人知道呢。”
“那我呢？”贺弯弯转过头反问，“那我呢？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感情没事业，什么都没有。他凭什么要过得那么好，凭什么可以？凭什么伤害了我之后还能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照旧把日子过得那么好？凭什么？”
凭什么？
大概是凭他没有良心吧。
贺弯弯最后一句话，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听上去又尖又厉，方铛铛被她吓了一跳。但马上，方铛铛就伸出手，将贺弯弯抱在怀里，她本身就不擅长安慰人，用拥抱给朋友温暖，已经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快速的办法了。
一个拥抱，带着淡淡的温暖，让贺弯弯在夜风中瞬间柔软下来。她将头靠在方铛铛身上，低声啜泣起来。
“铛铛，我只是不甘心……我不甘心，凭什么我付出那么多，对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凭什么……”
世间许多事情，归根结底，大概都是一句“不甘心”。
倘若真有那么多心甘情愿，这世间该少多少痴男怨女？
方铛铛无话可说，她只是伸出手来拍了拍贺弯弯的肩膀，以此来给她点儿温暖和依靠。
“铛铛，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方铛铛的安慰好像并没能起到多大的作用。贺弯弯猛地从方铛铛肩膀上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看向她：“为什么做了坏事的人可以逍遥，而真正受到伤害的人却要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下？林阳真的就毫无破绽可言吗？我不信！”
她眼底有一簇火，在漆黑的瞳仁里幽幽跳动。方铛铛被她目光一触，下意识地心中一跳：“你想干什么？”
“我要去揭发他！”贺弯弯握紧了拳头，仿佛这样，就能为自己接下来的举动找到一个合理又合乎正义的出发点，“我不能让他继续诱骗其他女孩子了。”
贺弯弯越说越觉得此事可行，她转过头来看向方铛铛：“铛铛，他未婚妻不知道这件事情吧？我猜肯定不知道。倘若他未婚妻知道他之前做了那么多坏事，心里肯定会有芥蒂的，不可能跟他继续结婚了。那样……”
那样一来，或许林阳的如意算盘就落空了。没有了他未婚妻家里的支持，林阳从今往后想要过得依旧顺遂，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
贺弯弯说完，眼睛都亮起来了。方铛铛看到她那样子，也不忍心戳破她的幻想。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和情绪并不好，倘若方铛铛贸然开口，搞不好她的情绪又要崩溃。
贺弯弯现在……经不住再一次崩溃了。
方铛铛潜意识里也觉得，贺弯弯这个办法，可行。
是啊，凭什么坏事做尽的人到头来什么都可以得到，而那些真正被他伤害的人，却要一年又一年地沉沦在悲痛当中翻不了身？
凭什么？
方铛铛看向贺弯弯的眼睛里多了几分坚定：“我陪你去把林阳的未婚妻约出来。可是……”她犹豫了一下：“我们到哪儿去找她？”
贺弯弯抬起头：“我早就打听好了。他未婚妻叫黄丽霜，每天晚上这个时候都在学校外面的舞蹈工作室上课，这会儿应该快下课了。”
方铛铛一愣，正想说她连这个都打听好了，贺弯弯已经不由分说地拉着方铛铛，朝着舞蹈工作室走去了。
方铛铛走了两步，听到手机又响了起来，连忙叫住她：“等等，等等，弯弯等等。”
方铛铛拿起手机来看了一眼，发现来电显示是周至町，不知道为什么，她脖子下意识地缩了缩。做完这个动作之后，她才意识到她的反应，又连忙将脖子抻长，仿佛这样她的底气就出来了。
她轻咳一声，接起了电话：“喂？”
与此同时，贺弯弯看她如临大敌，连忙在旁边问她：“谁啊？”
方铛铛说完那个“喂”字，忙着应付贺弯弯，随口说道：“我舅舅。”
“周舅舅”在电话那头听得分明，默默翻了个白眼，顶着一脑门官司，靠在方铛铛家门外的墙上，冷眉冷眼地说道：“大外甥女儿，你在哪儿呢？”
方铛铛心里有鬼，听不得周至町问她，当即嚷嚷起来：“我、我、我，我在哪儿，我在哪儿……我、我、我，我在哪儿……”
好嘛，不需要她说，周至町就知道，她肯定没干好事。
周至町再次沉声问道：“你究竟在哪儿？”
“我……我……我……”方铛铛隔着电话，就被周至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压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她结结巴巴了半晌，依然没能想出个合适的借口，只是直觉，今天晚上这件事情，一定不能让周至町知道！
电话那头的“周舅舅”没了耐心，对方铛铛说道：“发个定位过来。”说完，就干脆地挂了电话。
方铛铛迷迷糊糊地给周至町发了个定位过去，发完才想起来自己干了什么，连忙要撤回——然而已经晚了！
电话那头的周至町已经听出了个分明，连个喘息时间都不给方铛铛，连忙打来了夺命电话：“方铛铛，你大晚上想干吗？”
不等方铛铛回答，他就自顾自地补充道：“站在原地，不许走！”说完就烦躁地挂了电话。
贺弯弯站在夜风里，看了看方铛铛，小声说道：“你舅舅，管你管得可真严啊……”
方铛铛缩了缩脖子，感觉即将迎来周至町一顿训斥，冲贺弯弯干笑了两声：“还……还行吧。”
“周舅舅”驾驶他的座驾，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他车子还没停好，就看到方铛铛像只鹌鹑一样站在树下，臊眉耷眼的，看上去要多可怜有多可怜，他原本的火气瞬间没了踪影。
周至町认命地叹了口气，走到方铛铛面前，居高临下地问她：“你来这儿干吗？”
如果不是他回家，发现方铛铛连大门都没关，他根本就不知道方铛铛大晚上又发了疯。
周至町问完，这才看到方铛铛身后跟着的贺弯弯，隐约明白了什么，将脸上的神情收敛了一些。
方铛铛意识到刚才她们那个决定有点儿蠢，不好意思跟周至町直说，只在一旁低着头，看自己用脚一点儿一点儿把旁边的落叶踩下去。在周至町怀疑她打算要用脚把水泥地蹍个洞的时候，一旁被他俩之间诡异的气氛影响的贺弯弯终于忍不住，走了出来。
“那个……舅……不是……”贺弯弯看着“周舅舅”这过于年轻英俊的脸，硬是没把“舅舅”两个字叫出来。
周至町冲她一摆手：“我姓周。”
这三个字成功解救了陷于称呼混乱中的贺弯弯，她马上改了口：“周先生，我是铛铛的好朋友，我叫贺弯弯。这件事情说起来是我不好。是我……拉了铛铛出来，不关她的事……”
好嘛，看来周至町猜得没错，这两个傻妞还真打算过来找林阳麻烦。
可即便是贺弯弯这么说，周至町也没打算放过方铛铛。他轻轻应了一声：“你情绪不好，做出的决定没有什么理智可言，但方铛铛在你身边，居然没有劝你，这就是她的不对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方铛铛，那目光好像一根棍子，死死地往方铛铛肩膀上压下去，压得她抬不起头来。
周至町平常那种骂人的架势又出来了，方铛铛认命地听骂。所幸周至町也觉得这种单方面施压没什么趣味，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走到车前，对两个姑娘说：“走吧，回家。”
他话音刚落，方铛铛和贺弯弯就抬起头看向他，眼中全是不肯。
周至町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瞬间又上来了，他双手叉腰，惊奇地看着她们：“不是，二位小姐，你们还打算干什么？”他看了一眼头顶隐约露出来的星光，说：“大晚上的不睡觉不吃饭，你们对把林阳拉下马来这么感兴趣？他要知道自己这么受你们小姑娘惦记，不知道又要高兴多少天了。”
周至町知道了她们的打算是一回事，真正被周至町说破又是另外一回事。方铛铛没有想到他居然这么不讲章法和情面，当即脸上有点儿挂不住，抬腿轻轻地踢了他一脚，小声说道：“来都来了……”
“我还‘大过年的’呢。”周至町阴着脸打断她的话，拉开车门，冲她们俩点了点下巴，“上车。”
方铛铛还是磨磨蹭蹭地不肯跟上来，周至町忍无可忍，直接过去，一把将她拉了过来，塞进车子里。
方铛铛都上车了，贺弯弯也不好继续坚持，跟着她一起，前后脚上了车。
等她们坐稳，周至町才坐了上去，一边系好安全带，一边数落道：“我觉得我可能老了吧，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姑娘心里在想什么。大晚上的你们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就为了找林阳要个说法吗？他如果真的愿意给你们一个说法，还用等这么多年？天真！”
周至町简单粗暴地给她们两个刚才的行为下了定义。方铛铛觉得，她们去找林阳未婚妻这件事情，比直接去找林阳，听上去更加有智商一点儿。她在后座缩着脖子说道：“我们没打算去找林阳……”
“哦，那我是不是该说你们还不是太笨？”周至町嘲讽道。
方铛铛被他噎了一下：“我们就是觉得，不能让林阳继续骗人了，他未婚妻未必知道他本质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以为你们是什么？飞天小女警还是拯救地球的美少女战士？”周至町依旧毫不留情地吐槽，“你们还打算去找林阳的未婚妻，把林阳是个什么人告诉她？呵。”
他用一个简单直接的语气词表达了他的观点。
周至町说完，才想起来这不是方铛铛一个人的问题，于是后面的话，被他硬生生一转，从吐槽变成了劝告：“你们是谁啊，人家林阳的未婚妻凭什么要信你们不信林阳？如果你们是她，突然之间有两个从来不认识的女孩子跑到你面前来说，你男朋友，你未婚夫，不是个好人，你们会选择信谁？”
方铛铛和贺弯弯在后座大气不敢出一声，听着周至町训话。
“先不说这件事情靠谱不靠谱，单单就是你们这种行为，你们觉得你们能伤害到谁？林阳吗？林阳如果有那个良心，他也不会做后面这些事情了。至于你们去找林阳的那个未婚妻，人家姑娘招你们惹你们了，你们要在她订婚之前把真相**裸地撕开给她看？”
“还有，你们真的觉得，用几句话就能让林阳跟他未婚妻反目吗？人家既然能走到结婚这一步，感情当中掺杂了多少利益，你们知道吗？你们得有多傻，才会觉得光靠两三句话，就能让他未婚妻放弃林阳这么一只潜力股，听你们的鬼话。”
后面的方铛铛和贺弯弯一句话也不说，想来是被他这么**裸的说法给吓傻了。
周至町说完，猛地顿住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情绪发泄得有些过头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正想着怎么补救，还没有想好怎么开口，就听到方铛铛的声音从后座传来：“那什么，你怎么知道，我跟弯弯，我们……嗯……那什么的？”
“还需要知道吗？”周至町通过后视镜瞥了她一眼，“我回家一看，你连大门都没有关。”他还以为方铛铛出事了，正在满世界找她，谁知道电话却打通了。再加上她在电话里支支吾吾的样子，和发来的定位，他要是还不知道她干吗去了，那就跟方铛铛一样，是个棒槌！
方铛铛自知理亏，不敢发声。
倒是旁边的贺弯弯，听了周至町这句话后，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向方铛铛：“你们住在一起？”
虽然贺弯弯有的时候脑子不是很清楚，但她还是很会抓重点的。
“不是。”贺弯弯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她用一种全新的眼神打量着方铛铛和周至町，“你们……你们……你们真的住在一起……”
眼看着贺弯弯的思维要朝着一些不可言说的方向奔去了，方铛铛连忙出声解释：“我跟他可什么都没有，我们是邻居。”
“邻居？”贺弯弯歪头看她，“邻居又怎么成了舅舅和外甥女？”
这关系好混乱啊，但听上去让人莫名有些激动是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方铛铛干脆闭嘴了。
前面的周至町闷声笑了起来，轻轻咧了咧嘴。
活该方铛铛吃瘪，叫她乱认舅舅。
周至町任劳任怨地把两个女孩子送回家，走到门口，他对方铛铛和贺弯弯说道：“你们先休息，我去帮你们买点儿吃的。剩下的，别多想，明天早上起来该干吗干吗。”
贺弯弯点了点头，正要进去。眼见周至町要离开，方铛铛却连忙叫住了他：“哎，等等。”
周至町转过身来看向她，只见方铛铛径直走过来：“我跟你一起去。”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电梯。安静了片刻之后，方铛铛才轻咳了一声，干巴巴地说道：“今天，谢谢你了。”
今天如果不是周至町，她和贺弯弯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笑话。
当时被贺弯弯的几句话一说，方铛铛也忘了思考，如今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周至町说得也有道理。
的确，能走到婚姻这一步，两人都不再是单纯地靠感情来维系关系了，恐怕利益占的比例还要大一些。况且，做了错事的人是林阳，应该受惩罚的人也是他才对，迁怒他的未婚妻，毫无理由。
周至町瞥了她一眼，在方铛铛看不到的地方，眼波流转，他强行压住要翘起来的嘴角，装作不在意地说道：“我怎么会跟你一般见识。”
方铛铛看了周至町一眼，想到他刚才帮了自己一把，没好意思喷他。
周至町一看她那个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现在心情正好，不想跟方铛铛一般见识，当即一挥手：“你想问什么就问，磨磨叽叽的，不像你。”
“真的可以问吗？”方铛铛抬头看向他，一副无知者无畏的样子，“那我就问了哈。先说好，是你自己说可以问的，可不是我非要问的。”
她先打了个预防针，然后轻咳了一声：“我想问，你跟林阳，究竟是怎么闹翻的？”
方铛铛说完，就明显地感觉到空气凝滞了一下。她的心跟着一起提了起来：“那什么，你要是觉得难开口就算……”
叮——
话没有说完，电梯就到了，周至町笑了一声：“有什么难开口的。”
他率先迈开步子，走在前面：“我跟林阳，以前还算是好朋友吧，高中和大学都是同班同学，还是室友。”
周至町步子不停，朝着不远处的一家粥店走去：“他跟我一个专业，还是一个年级，我们两个爱好差不多，自然就熟悉起来了。”
他们之间，虽然有竞争，但还有几分惺惺相惜的味道。
只不过，这种惺惺相惜，只有周至町一个人这么觉得。
“我……”周至町顿了顿，方才说，“我们硕士快毕业的时候，我和林阳竞争一个博士名额。那个导师就是现在带他的那个，也是我一直很想跟的老师，在他和我之间，老师……更偏向我一些。本来我以为，我和林阳会继续当几年同门师兄弟，却没有想到，在毕业之前，我的硕士论文被人揭发是抄袭的。”
方铛铛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
硕士论文抄袭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那不仅仅是硕士学位拿不到的问题，紧跟着的还有学术造假、名声变臭，以前的所有荣誉都不再被人承认……
这对于周至町而言，有多么难以接受？
他明明是一个那么傲气的人……
周至町走了两步，见方铛铛没有跟上来，转过身来，看到她的表情，一下笑了起来：“你那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