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至町如意算盘打得很好。

行政人员,换谁都行,他就当还方铛铛一个人情了,而且行政人员没有太多业务,也适合方铛铛现在这种状态。把这个当成她工作生涯的第一步,以后慢慢来,习惯了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在意人家的眼光了。

方铛铛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行政人员,那不是正好跟她妈要求的差不多吗?不管她能在周至町公司里待多久,先进去了再说,到时候即便是被赶出来了,她也能拿这工作跟她妈交差。

反正方妈只是让她出去找工作,又没有说让她在里面待多久。

一想到可以解决自己的大难题,方铛铛连带着看周至町这只麻雀也可爱了起来,可以暂时不计较他聒噪的事了。

本性的内向,让她不好直接答应。方铛铛抬起一双眼睛,充满希冀地看向周至町。

这对于她来说,已经算是感情外露了。周至町也知道肯定不能指望方铛铛直接答应,他在手机上打字:“如果没有异议的话,明天就来上班吧。”

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方铛铛要是还不答应,那她就真的不识好歹了。她不太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得到周至町一个抑制不住的得意笑容。

周至町在方铛铛面前挺像个人的,那是因为他觉得他不好跟方铛铛这样的人一般见识,况且跟她显摆也没什么意思。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把在方铛铛面前的人样带到公司。

一进办公室,周至町就伸手在于飞头顶上拍了一下,在于飞反应过来之前连忙跳开,对进来给他送文件的行政主任说道:“我找了个行政人员,明天来上班,你给安排一下。”

行政主任对两个老板的活泼早已经见怪不怪了,别说他们都一把年纪了还在打闹,就是相互撕咬,行政主任也觉得没什么。

行政主任姓苗,年纪比周至町他们还要大点儿,三十多岁了,听到周至町这么吩咐,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直接答应道:“好。”

“那个……”周至町叫住正要出去的苗姐,斟酌着语句说,“她……有点儿特殊。”周至町在耳朵那里比画了一下:“这里听不见,也说不出话,你记得跟其他人说一下,大家别惊讶就行,该干吗干吗。”

苗姐讶异了一下,没等她问出口,于飞就一巴掌拍在周至町的肩膀上:“我们什么时候接了残联的通知,要安排人了?”

“什么残联?”周至町一抖肩膀甩开他的手,“是我的邻居,上次帮了我一个忙,我还她人情。对了,”说到这件事,周至町终于想起上次将他送回家的那个新人来:“把冯晓叫进来。”

把老板送到一半扔给邻居这种事情,他也做得出来!

周至町虽然有点儿烦人,但说到底还是帮方铛铛解决了一个麻烦。她虽然有时候有点儿不通俗务,但起码的为人处世还是知道的。

方铛铛觉得应该感谢一下周至町,可是现代人的感谢,不外乎就是请客吃饭。

请周至町吃饭……方铛铛光想了一下都觉得要窒息了。

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可以做点儿吃的给他。

方铛铛别的能力没有,厨艺还是不错的。

下午她正好没事,就配了很多种馅包五彩饺子,放在饺子盒里,等着周至町回来。

她生怕错过了,也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胆子去敲门,于是整个傍晚都是竖着耳朵的。一听到电梯门开了,她就连忙打开房门,果然在电梯门口看到了回来的周至町。

见到方铛铛,周至町有点儿意外。因为方铛铛平时不在上下班高峰期出门,今天居然还出来了。不过他没有多想,冲方铛铛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眼看着周至町要进屋去了,方铛铛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迅速将饺子盒捧了出来。她举得高高的,生怕周至町看不到。

周至町看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给我的?”

这句话没用手机打。

方铛铛听到了,点了点头。

周至町没有去想她怎么听到了,以为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了,一边摇了摇头,一边无奈地说:“唉,没办法,魅力太大。”

方铛铛目瞪口呆。

她有的时候觉得吧,装哑巴也不是那么好。

要是不装,周至町就不会成天在她面前自恋了。

周至町犯完病,抬起头又冲方铛铛露出一个十分温柔的笑容:“那真是谢谢你了啊。”他将盒子接过来,一边开门一边给方铛铛拿拖鞋:“进来坐吧。”

方铛铛正要摇头,可是周至町已经转过身去了,看不见,她又出来得急,没有带手机,想告诉周至町她的意思都不行。这么一耽搁,周至町已经换好鞋子,站在门口等她了。

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低头换了拖鞋。

周至町将饺子放进冰箱,方铛铛就趁着这当口,打量起他的屋子。

周至町的家里称不上整洁,但也算不上乱,看得出来他经常加班,策划书和电脑被随意地扔在沙发上,沙发底下还有几本杂志。家里挺干净的,应该是托了钟点工的福,除此之外,一应摆设,跟样板房差不多。

客厅的墙壁上挂着几幅不知所谓的画,方铛铛的目光在上面随意流连着,可是在看到其中一幅素描时,她的目光猛地顿住了。

那是一幅很普通的素描,如果真要算优点,也只能是线条还算流畅。如果熟悉周至町他们学校的话,就会知道,这是他们篮球场去往图书馆路上的一个角落,景色还算清幽,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方铛铛对那幅画上的景色没有过多关注,只是死死地盯着右下角的落款,几乎要把那个落款看出一个洞来。

那个落款,是用铅笔留的,过去了几年,即便是被人用相框仔细裱起来,笔迹也被时光磨损了不少,可是方铛铛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个落款,她太熟悉了。

大学时代朝夕相处的两年时间里,这个落款曾经无数次地出现在描绘了方铛铛眉目的素描画上,这么多年,一笔一画,好像一把小小的刻刀一样,渐渐镌刻进她的心里。

感觉到眼前的东西有点儿看不清楚了,她连忙擦了擦眼睛。周至町洗了盒子出来,看到方铛铛正在看那几幅画,他的脸上有些不自然。

他这一点儿不自然,没有被方铛铛的眼睛放过。她不会跟人打交道,但也正因为如此,她对人的情绪波动格外敏感。

她伸出手,周至町会意,连忙将手机拿给她,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主动跟自己说话:“这幅画是谁送给你的?”

周至町脸色有点儿不好看,但还是笑了一下,回答道:“一个朋友。”

方铛铛本来想问他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但想了想,反正她都确认了画作的主人,再问周至町也没有意义。她的脑子难得灵光了一次,没有直接问出口,而是换了个问法:“你是哪一届的?你们学校那么多地方,为什么选这里?”

“我应该比你高四届,怎么了?”周至町没有犹豫,“我以前经常在前面的篮球场上打球,一抬头就能看到这儿。”

方铛铛猛地咬住下唇!

几年之前,那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女孩子一边将书竖起来,一边悄悄地在草稿纸上给旁边的方铛铛写道:“他们系研二跟研一打友谊赛,今天他好帅啊,又进了两个三分球哦。”

那个时候的方铛铛面无表情地看着旁边的女孩子,在草稿纸上面简单干脆地点评了两个字:“花痴。”

“花痴就花痴。”那个女孩子干脆不写了,在方铛铛耳边低声说,“你看到纸片人不照样面色潮红、双眼含春吗?”

那怎么能一样?纸片人是二次元的,跟三次元的恶臭男不一样!

方铛铛正要反驳,就听见讲台上的老师好似从地狱里传出来的声音:“方铛铛、贺弯弯,你们在说什么,说给大家听一下。”

……

方铛铛眨了眨眼睛,将眼角的泪水给忍了回去,她一把将饺子盒抢回来,站起来就要走。

走了两步,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转过身来,在手机上写道:“我明天不去了。”想了想,又了:“谢谢。”

说完转身就走,剩下周至町一个人,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

方铛铛一回到家,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怪她,得即使害她好朋友退学的凶手就在她面前,除了把自己气得哭起来,她也什么都做不了。

过去这么多年了,这个人的手段还是一如既往,现在更不挑了,连她都想调戏,简直太不是人了!

方铛铛越想越生气,身体直接发起抖来,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哭到一半,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瞥见那个饺子盒,想到自己花了一下午时间包的饺子给了那么个人,顿时心痛得无以复加,好不容易快停下来的泪水顿时像决堤了一样,再次倾泻而下。

她非常不甘心,又心疼自己的饺子,干脆站起来,跑到厨房用胡萝卜雕了个人形,末了,在上面写上“周至町”三个大字,然后拿了两根牙签,狠狠地往“他”脸上一戳。

方铛铛冲胡萝卜咬牙切齿,说:“叫你招蜂引蝶!”

周至町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方铛铛突然就不去他公司了。他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她还没有准备好接触社会,突然反悔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样一想,好像也说得通了。周至町觉得,反正已经把这个人情还给方铛铛了,是她自己不要的,以后见到她,也不会有心理负担了。

他虽然很想把自己弄得“伟光正”一点儿,但依然不能免俗地在心里对方铛铛这样的“聋哑人”生出点儿怜悯,尽可能地想给她带来点儿方便。

第二天早上,周至町到公司的时候,于飞左看右看,都没有看到周至町口中的新人,不由得有点儿好奇:“你说的人呢?带来给我看看呗。我昨晚还学了手语呢,我看看我的手语标准不标准。”

“让开。”周至町一巴掌打走他,不让他在自己面前出现。

于飞看他那个样子:“怎么,她不来?你碰钉子了?”

周至町哑口无言。

他觉得,就冲于飞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样子,自己一定是因为他们两个从小就认识才不跟他计较的。

要不然于飞早该被他打死了。

“不是我碰钉子。”周至町说得郑重其事,“我觉得她可能是无法抵挡我的魅力,害怕深陷一个名叫‘周至町’的旋涡中无法自拔,所以干脆不答应。保全颜面嘛,我理解……”

“哈哈哈,哈哈哈……”他还没有说完,就被于飞一阵毫不掩饰的笑声打断了。

周至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想揍人。

但很遗憾,一向很能跟他心灵相通的于飞,这个时候并不能接收到周至町想揍他的意念,依然毫无顾忌地抱着肚子笑起来:“哈哈哈,周至町,你知道你这辈子最成功的是什么吗?”

周至町斜眼看了他一下。

于飞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嘲笑周至町的大好机会,不需要周至町补全,他就自顾自地说:“是脸皮,脸皮!你这自恋的本事,无人可比。就是不知道它会不会助我们APP的下载量再上一个新台阶。”

于飞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周至町,他揽住周至町的肩膀:“周至町,我一直想问你,你明明可以靠脸吃饭,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靠脸皮呢?”

周至町吼道:“滚!”

周至町自恋归自恋,但绝大部分时候,还是一个靠谱的青年,就是看上去高冷了一点儿,基本礼貌还是有的。

他这天回到楼下,电梯口等着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他觉得有点儿面熟,只当她是楼里的住户,没往心里去,照常按了电梯。看到他按了楼层,那个女人一直没动,他瞬间就明白过来了,她是方铛铛的家人。

虽然方铛铛拒绝了他,但考虑到方铛铛的特殊之处,他决定大发慈悲不跟她计较。两人出了电梯,在被方妈叫住的时候,他毫无芥蒂地停下了脚步。

“你是……你是这家的住户吗?”方妈指着周至町家的门问道。

见周至町点了点头,她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道:“是这样的,我是你隔壁这姑娘的妈妈,我女儿……她有点儿不懂事,这个邻里之间,如果有的时候她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还请你包容一下。她不是故意的。”

方铛铛那个猫嫌狗嫌的玩意,从小到大就不招人喜欢。别人跟她说个话都跟要了她的命一样,不知道的人恐怕还真以为她对他们有意见,其实他们不知道,她只是对说话有意见。

她一个女孩子住在这儿,要是有的时候需要别人搭把手,她一个人怎么办?临时抱佛脚抱不来的,方妈也就只好觍着脸帮方铛铛求人了。

希望方铛铛还没有太离谱。

果然。

周至町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冒出来的只有一句话:“可怜天下父母心。”

方铛铛听不见声音也说不了话,他之前还认为方铛铛一个人住是因为她父母对她不上心,现在看来,不是这样的。

现在这个社会,大家默认“邻居等于陌生人”,这么拜托一个陌生人,如果不是对她很挂心,也不会这样吧?

思及此,周至町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方妈点了点头:“应该的。方铛铛年纪还小,没什么的,慢慢来。”

方妈一听他叫方铛铛的名字,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你知道她名字?”

周至町瞬间警觉!

这眼神他太熟悉了,自从他上大学以来,不知道在多少中年妇女的眼睛里看到过。这种看女婿,或者把他放进女婿备选人里的眼神,周至町见得太多了。他连忙解释道:“方铛铛帮过我的忙,我们也是偶然才认识的。”

方妈根本就没有听进去他的话。她现在满心欢喜,认为方铛铛总算是肯跟人接触了——对方说方铛铛帮了他的忙,又主动给人说名字,可不是意味着她愿意跟人接触了?这可是好事一件!

方妈仿佛看到了未来方铛铛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终于不再是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样子,脸上露出了一种类似于喜极而泣的表情,连连点头:“好,好,互相帮助,很好!”

周至町下意识地倒吸了口凉气。

他实在是太受欢迎了,无时无刻不在散发魅力。

周至町唯恐方妈接下来要拐到某些奇怪的话题上,连忙跟保护贞洁一样,对方妈说道:“那我先进去了,伯母再见。”

他打开门正要进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转过头说:“伯母,方铛铛情况有点儿特殊,她……突然间让她接触社会不太现实,可以慢慢来。我之前跟她说了一下,可以去我们公司做行政,她本来是答应了的,但后来又不同意了。不知道具体什么原因,但不管什么原因,我还是希望你能说服她。”

方妈把他当女婿看,那是她的事情,他周至町就没有不招中年女性喜欢的时候。周至町只需要跟方铛铛保持距离就行。而且,他这方面的经验,实在是太丰富了。

不过很可惜,周至町可能没有太多被人讨厌的经历,所以他无法感受到方铛铛对他的厌恶。

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幸运。

方妈微愣:“你们公司?行政人员?”

“嗯。”周至町诚恳地点了点头,并不给方妈多问的机会,连忙打开门,闪了进去。

方妈站在楼道里思考了一下,随即咬牙吼道:“方铛铛这个小兔崽子!她居然都不打算去,看样子是真计划睡大街!”

方妈压不住满腔怒火,一把将门推开,小兔崽子正在沙发上摆弄手办,一见到她来了,吓得一个激灵,连忙从沙发上站起来,急急忙忙地要去遮掩“违禁品”。

可是,还没等她把东西藏起来,一只手已经拧住她的耳朵,把她拖了过来。

“方铛铛我问你,”方妈的声音就在耳边,方铛铛听着跟打雷一样,“你邻居是不是让你去他们公司上班?你为什么不去?”

周至町这只聒噪的麻雀!

她妈一个月来一趟,周至町居然都能跟她碰上,还能把这件事情到处说,他嘴巴还能再大一点儿吗?

方妈没有听到方铛铛的回答,放开了手,拉住她:“我问你呢!”

方铛铛可以无视周至町却不能无视她亲娘,她吭哧了半晌,才吭哧出来一句:“他,他不好。”

“不好?”方妈想了一下刚才周至町的样子,眼神清明,神情自然,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表情变得那么奇怪。不过饶是如此,方妈也没觉得他不好,认真地问她:“哪里不好?他对你做了什么吗?”

方铛铛默默地摇头。

周至町那个禽兽,还来不及对她做什么就被她发现了。还好她聪明,心细如发,才没能让那个禽兽得逞!

方铛铛默默攥紧拳头,暗暗发誓,她一定不会让周至町像对待贺弯弯一样对待她!

方妈见她摇头,松了口气:“那就好。不过……”方妈犹豫地看了她一眼:“是不是你对他有什么误会?我看他,不像啊。”

方妈好歹有几十年的阅历,看人很少出错。刚才那个周至町,神情自然,眉目间隐带锋芒,不像是容易让人放松警惕的老实人,但也不像是暗藏坏心的奸猾之辈,反而给她一种璞玉浑金的感觉。

方铛铛一听她这话,立刻着急了:“没有!”她说得很用力,生怕她妈妈不信一样。

方妈一见女儿又要急了,连忙安抚:“好好好,你说没有就没有。”她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打量着方铛铛:“该不是你不想去上班,故意这么说的吧?”

方铛铛对她亲娘怒目而视!

“好、好、好。”方妈眼看着快把方铛铛惹恼了,连忙抬手说道,“行、行、行,是我小人之心了。不过,”她陡然压低了声音,提醒方铛铛:“可别忘了我之前跟你说的话。”

元旦之前,方铛铛要是找不到工作,她不仅会被送去卖场当销售不说,限量版手办也会全都没命!

说完,方妈还威胁地指了指方铛铛藏手办的地方。

老娘明白着呢!

方铛铛咬牙,就算不还她手办,她也绝对不会向周至町低头!

然而,打脸来得如此之快,快到方铛铛猝不及防。

方铛铛昼伏夜出,作息时间向蝙蝠看齐,专挑人少的时候。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世界上还有一种人,虽然不是蝙蝠作息时间,但他们睡得比猫晚,起得比鸡早。

那就是退休老人和他们的孙子。

人类这种灵长类动物,年幼和年老一样极端,都不睡觉。年幼的是精力充足,年老的是精力不济,虽然原因不同,但结果相同——一样不睡觉。

这可就苦了方铛铛,她害怕跟人打交道,专挑人少的早上补充余粮,谁知即便是这样,也没能彻底避开纷扰。

说起来这事还要怪方铛铛,她可能正是因为跟人接触少了,忘了世界上还有种生物叫“熊孩子”,独立于人类这种灵长类动物之外。

方铛铛这天早上买了吃的回来,肚子饿了,顺手拿了一盒酸奶边走边喝。她自觉这样把嘴巴占住了,就算有人不开眼要来找她搭话,她也能糊弄过去。但方铛铛万万没有想到,她把精力放在如何不说话上面,却忽视了有些熊孩子根本不管她说不说话,仍有扰人清静的本领。

方铛铛吸着酸奶,提着东西一进小区,就有个小孩子跟在她身边。那小孩子个子不高,长得胖胖的,脚下还踉踉跄跄的,让人觉得直接把他放在地上滚一滚,或许比走路还快些。可即便是这样,也不妨碍他从眯眯眼中流露出对方铛铛手中酸奶的渴望。

方铛铛被他这么看着,哪怕是个小孩子,也会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她低头看向那孩子,刚停下来,裤子就被他拽住了。

方铛铛就是再不想跟人接触,也知道现在这些孩子都养得金贵得很,陌生人的东西,家长肯定不允许孩子吃的。

她将裤子从那个孩子的手中扯出来,刚刚扯开又被他拽住了。她再次扯出来又被那孩子紧紧拽住。

她有些无奈地看了孩子一眼,小声说道:“抱歉啊,你家长肯定不愿意你吃陌生人的东西。我,我不能给你。”说着,好像还害怕那孩子不明白一样,将手中的酸奶盒子往后面挪了一下。

她的话,那个小肉球不知道懂不懂,但她的动作,他懂了。

小孩子意识到自己不能蹭吃蹭喝,顿时张开嘴号叫了起来。声音如同魔音穿脑,让方铛铛手足无措,她第一反应就是去捂他的嘴。

小孩子几乎是刚一号叫,不远处就有个老太太喊了起来:“宝宝?宝宝?我家宝宝呢?”

一个瘦骨伶仃的老太太走过来,一看方铛铛让她孙子哭了,立刻叫了起来:“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她走过去,一把将方铛铛的手推开。方铛铛猝不及防,差点儿被她推个四脚朝天。

老太太并不罢休,怕方铛铛跑了,一边死死地拽住她的衣服,动作跟那小圆球如出一辙,一边号叫道:“来人啊——快来人啊——人贩子拐孩子了——”

“不,我不是,我不是——”方铛铛久不跟人接触,骤然间被人冤枉,当即要解释。可是她越解释越着急,越着急越说不出话来,短短几个字,就让她的脸涨得通红。

过街老鼠现在在人民群众中的待遇都比人贩子强,老太太话音未落,小区各处的人都闻风过来。光是打,已经不能消解大家对于人贩子的厌恶了,非要踩上两脚,吐两口唾沫才行,好像只有这样才是对的。

片刻间,方铛铛和婆孙俩就被小区里的其他人围住了。

有个彪形大汉吼道:“人贩子呢?在哪儿?”

“这么猖狂?青天白日,这还是小区呢。”人群中一个女人尖厉的声音好像一把刀,硬生生地划开了方铛铛的喉咙。原本还能说出点儿话的她,面对群情激愤的场面顿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是低着头,讷讷地让声音在喉咙间盘旋:“不……不是我……不是……”

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

那个女人的话,倒是提醒了围观的群众。

家长对人贩子深恶痛绝,有警惕意识,生怕哪天自家孩子就被人带走了。辖区派出所来宣传过无数次,各种熟人作案的案例被他们牢记在心,如今一听小区中有了人贩子,他们根本没来得及辨别就围了过来。还有喜欢往朋友圈转发谣言的群众,裹挟着其他人的意见,泥沙俱下地一起朝方铛铛涌来,将她当场淹没。

“是啊,这还是小区里面呢。保安?保安呢?怎么无缘无故地把人贩子放进来了?”

“岂止是放进来了。继续放任下去,怎么得了?”

那个老太太站在一旁,扬扬得意地添油加醋:“就是,今天要不是我眼尖,我们家孩子就要被抱走了。”

“那还等什么?走,带走,送去派出所。”

有男人见方铛铛是个年轻姑娘,不愿意出这个头,犹豫着不敢过去。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女人可不管,伸手就要来拉方铛铛:“躲什么躲?跟我们走,翻天了你还。”

方铛铛下意识地要避开,然而不知道是谁,在她腰上推了一把,立刻把她推到那个女人面前。她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只是下意识地辩驳:“我不是……不是人贩子……”

“有什么话去跟警察说,这么多人难不成还冤枉了你?”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那个女人越发来劲了,抓住方铛铛的手腕就往外拖。方铛铛死命地蹲在原地,可是架不住后面有人推她。

好多年前的场景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那次也是像现在这样,没人听她说话,没人听她辩解,更加没人管她是不是被冤枉的。

可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一个贺弯弯出来仗义执言了。

方铛铛觉得眼前的景物已经模糊了,眼看着她要再次被钉在耻辱柱上,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怎么回事?”

她下意识地一抬头,就见穿着一身运动服的周至町拨开人群大步走了过来。

他身材瘦削,称不上伟岸,但头顶有光,硬是让方铛铛有了一种他屹立不倒的错觉。

他走过去,一把将那个女人的手拉开,扶着方铛铛站起身来,将她挡在自己身后,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说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物业和保安呢?小区业主打架,你们干看着不出声?”

周至町人精转世,虽然人后过得好比死狗,但人前显贵不是假的,其他人可以有眼不识泰山,但物业的工作人员一定认得他。

听到传唤,保安走出来,小声解释道:“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呢……”他后面的话,自动在周至町越来越具有压迫感的目光中消了音。

见保安居然畏惧周至町的眼神,抓方铛铛手腕的那个女人又叫道:“你是谁啊?我们打人贩子,关你什么事?”

周至町的到来,给了方铛铛一点儿勇气,她小声说:“不……我不是……”

周至町听到她的声音,猛地转头看向她,眉毛几乎都要飞出发际线了。

方铛铛猛地捂嘴——糟糕,忘了装哑巴了!

周至町来不及问她为什么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当个锯嘴的葫芦,不过“攘内必先安外”。他冲着说话那女人冷冷地笑了一声:“不是谁,你们是有正义感的路人,我也是。”他指了一下方铛铛:“你们口口声声说她是人贩子,哪只眼睛看见了?”

那个女人被他气势所压,有点儿气短,指着那个老太太:“她说的,人家当事人都在,还会有假?”

周至町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我可以说你们这群人故意栽赃,想要拐卖妇女!”

“拐卖妇女?我会拐卖妇女?还拐卖她这样的?哈!”那个女人发出一声尖厉的轻笑,一副周至町开玩笑的样子。

周至町继续冷笑,不再控制自己,当场叫这群无知的人见识到了什么叫“口齿伶俐”“颠倒黑白”。

“她这样的?她是什么样的?你们不拐卖她,这么多人光天化日之下围堵人是想干什么?再说了,像她这样的人你们不拐卖,像他这样的,”周至町转头看了一眼靠在老太太腿边、明显被吓傻了的熊孩子,“给人也嫌多。”

不得不说周至町真是个勇士,他居然连熊孩子和老太太都敢惹,一惹还是双人。

那个老太太听他这么说,当即不干了:“你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你什么意思?”

“您老耳朵不好,我说再多遍您可能也听不清楚,还是算了。”他不想跟个出生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老人家计较,转过头看向保安,“你如果不想丢工作,不想派出所过来调查,就赶紧去调监控。”

保安一听他这话,立刻如梦初醒,连忙过去调监控了。

一听调监控,那个老太太立刻怕了。

老太太抱住她的孙子,警惕地看着周至町:“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还冤枉了她不成?”

“冤不冤枉看了监控就知道。”周至町双手环胸,抬头看着天空,连眼神都吝啬多给她一个。

他说得如此笃定,围观的群众多少有些动摇。那个尖声的女人还想再挣扎一把:“那要是发现她真的是人贩子呢?”

周至町:“我跟你们一起把她送去派出所。”

“但是,”他居高临下地看向他们,“如果不是,你们打算怎么跟她道歉?”

事发地点就在小区门口不远,说话间保安已经调取监控回来了,正好听见周至町这话,原本就尴尬的脸上更加尴尬了。可是周至町并不会就这么放过他,不等他说话,周至町就抬起手说道:“来了,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保安顿时在原地僵成了一根棍。

他在周至町充满压迫性的目光中尴尬地摆了摆手:“误会,都是误会,大家散了吧。”

这些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有些老人家惯孩子惯得不成样子,家里的孙子就是宝,从头宠到脚。家里霸道不说,家外也霸道。她自己宠不说,还要所有人一起宠。

原本看方铛铛不给吃的,她就觉得自家孙子被人欺负了,干脆随口扯了个听上去人神共愤的理由,打算让方铛铛好好受下教训。

谁知道,碰上周至町这个不好啃的硬骨头。

之前那个尖声的女人顿时无比尴尬,埋怨地看向老太太:“既然不是,你瞎叫唤什么?”

当着这么多人,尤其是周至町冷冷的目光,她不好意思地走到他俩面前,磨磨蹭蹭地小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飞快地离开了。

老太太也想趁乱离开,然而她刚刚一动,周至町就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转过身拦住她的去路:“您的‘对不起’呢?”

老太太神情尴尬。周至町虽然看起来无畏,但到底还是怕她不要脸面地往地上一躺,那他这几年就白干了,因此并没有再为难她。

饶是如此,周至町还是高贵冷漠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嗤,无比明白地表达了他的意见。

等到人都散开了,一直躲在周至町身后的方铛铛这才低着头站在他面前。

她还记着周至町害得贺弯弯退学的事情,虽然他帮了自己,但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也有可能是周至町的套路,她一定不可以上当,在心里道谢就行了。

方铛铛正打算离开,身后传来周至町的声音:“站住。”

他走上前来,拦住方铛铛的去路:“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